第二日離開時, 全村都來相送,鳳七七揮着手與他們道別, “鄉親都回去吧。”
李蒙道,“七七姑娘, 我們都還未報答您的救命之恩,你這便要走嗎?”
鳳七七笑笑,“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挂齒。他日若有緣我定會再來拜訪李大哥。”
李蒙只得道,“那七七姑娘你一路走好。”
末了還送了個祝福,“祝你早日與公子生個大胖小子啊。”
鳳七七一聽,臉立馬紅了半截, 尴尬地望了望身旁的帝君,但帝君仍是一副萬事與我不想幹的表情,她回過頭幹笑兩聲, “李大哥保重,我們走了。”
他們出了村子尋了個無人的隐蔽之處, 帝君才喚來小白。
她同帝君坐在小白背上在雲層中穿梭, 摸着小白軟綿綿的羽毛, 鳳七七高興的直接躺在它背上打了個滾,反正小白背寬着呢,随便打滾也不用怕掉下去。滾了兩圈她又尋了舒服的姿勢, 用手枕在腦後看着雲層上方湛藍的天空,笑問帝君,“帝君我們去泾谷到底去幹嘛啊?”
“去取一把琴。”
鳳七七翻了個身看着他, “什麽琴?”
“華胥琴。”
鳳七七猛的蹦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着帝君,一臉訝然,“真有那玩意兒?”
帝君輕應了一聲,她趕緊挪到帝君身邊,震驚道,“那不是個傳說嗎?一把琴怎麽可能承載一整個華胥古國啊?”
聞言,帝君忽的眸色一寒,轉過頭來語聲淩厲的問她,“誰告訴你的?!”
帝君面色陰沉,刀刃似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栗,她亦從未聽到過帝君用這般語氣與她說話,不由得有些害怕,吞吞吐吐道,“這,這是常焱告訴我的,我還以為他瞎編的。”
“常焱……”,帝君蹙緊了眉頭念着常焱的名字,緩緩移開目光,垂下眼似在沉思。
鳳七七屏着氣緊張地看着面色沉重的帝君,半晌之後,帝君擡起頭,幽深眼眸一如往常平靜,語氣低沉地緩緩開口,“這只是他的杜撰。”
鳳七七半信半疑地哦了一聲,若是杜撰帝君何以如此緊張,她撇了撇嘴試探地問道,“帝君,那華胥琴到底是幹嘛的?”
“以華胥為引,命調為曲,可使舊景重現,塑華胥之境,但,所謂華胥之境,不過一夢而已。”
鳳七七撓了撓頭,有些不解,“那麽說來,這華胥琴的作用與往生鏡有何異同,不過一個是虛景,一個是夢境而已。”
帝君道,“往生境重現的只是一個人眼中所見,我說過一個人即使是親眼所見也不一定是真的,因為也許他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往生鏡往往看到的也是這樣一部分,又如何分辨真假?”
鳳七七又哦了一聲,不禁想起景容與宥寧,在宥寧所看到的世界裏,他的父親是忠君的清官大臣,景容是為了權利不念舊情的卑鄙小人,弗須子是救自己一命的恩人,而這些,卻都是假的。
鳳七七又問,“華胥古國不是在上古便神秘消失了嗎?這把華胥木琴又如何會出現在泾谷?”
“泾谷有一個叫氏羌國的小國,他們的帝女是女娲後人,華胥是女娲之母,所以這把木琴也一直由女娲後人保管。”
鳳七七在大荒經裏曾看到過這樣的描述,“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化萬物者也。”那麽女娲後人一定也是人面蛇身吧。
鳳七七想着又興奮起來,手舞足蹈的道,“帝君,那女娲後人的蛇尾是怎麽長的,是像鲛人的魚尾那樣的嗎?有多長?會不會蔓延幾十裏啊?我看山海經裏的神啊怪啊來一個就是數十丈高數十裏長。這次如果能看到我一定得量量看書裏說的是不是騙人的。”
帝君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你平時都拖着你的鳳尾出來見人嗎?”
鳳七七一聽喪氣的垂下頭,在心底嗟嘆,也是,那是象征大地之母身份的蛇尾,怎麽可能輕易在外人面前露出來。
烈陽鳥日行萬裏,沒多久他們就已經到了泾谷的邊緣,待他們降落之時,早有侍衛打扮的人恭敬的站在一旁候着,領着他們進了恢宏的宮門。
方至宮門便見長階之上玉立着一玄衣黑袍的女子,發鬓如墨,直梳至頂,冠以玉簪,眉峰微揚,鋒利如刀,容顏姝麗,氣質卻內斂沉穩,衣着也是男子打扮。
鳳七七不禁感嘆,好一個霸氣側漏的美女子。
他們緩緩走近,女子垂下頭,恭敬作揖行禮,“小仙孟蘅,不知帝君遠道而來,未能好好接待,有失遠迎,還請帝君恕罪。”
其聲泠泠似玉,沉斂冷靜。
帝君伸手相扶,“帝女請起,我此番來,乃是有事相求。”
孟蘅問也不問,直道,“帝君之事,我等必将鼎力相助。”
“我是來向帝女借一樣東西。”
孟蘅疑惑擡頭,“何物需帝君親自前來。”
帝君緩緩開口,“華胥古琴。”
孟蘅眼底閃過一絲訝然之色,不過僅是片刻,便又恢複了平靜,她再次向帝君鞠了一禮,“既是帝君所需,小仙自當奉上,請帝君稍等。”
說完孟蘅轉身向大殿走去,大約就一柱香的時間,孟蘅便手抱一把木質的長琴快步走了出來,遞與帝君。
帝君接過木琴,淡道,“他日用完,定當奉還。”
孟蘅點頭,“帝君請便。”
帝君掌心一收,華胥琴便消失無蹤,鳳七七知道他這是将華胥木琴放到了墟嶼之中,墟嶼乃是上仙儲物之地,化于虛空不用借助外物,而像她們這種小仙則只有靠乾坤袋收納物件。
帝君收了華胥琴後便道,“我等還有急事,便不長留了。”
孟蘅旋即俯首,“恭送帝君。”
鳳七七跟着帝君出了宮門,回過頭看了一眼仍垂着頭的孟蘅,輕輕一笑,她很是喜歡這個女娲後人,雖面冷卻并不讓人覺得傲慢,做事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也沒有那麽多煩人的客套話。只是看她模樣,應與她差不多大小,這般年紀就要統治一個國家,責任未免太大了些,換做是她自己,她可做不來,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欽佩之意。
待他們出了宮門,孟蘅才直起身子,負手看着他們漸遠的背影。
這時,石柱後突然竄出個銀帶金靴的男子,抱胸倚在石柱上,斜勾嘴角揶揄道,“這不是你們女娲一族的寶貝嗎?這般輕易的便給了別人?”
孟蘅瞟了他一眼,語氣冷淡道,“我族中之事應該還輪不到神君你來管吧。”
慵懶倚在石柱上的男子戲谑一笑,“我說阿蘅姑娘,我哪兒惹着你了,對我說話就不能客氣點兒?”
孟蘅轉頭冷面望他,“若神君能早些離開這裏我倒是可以客氣一些對您。”
男子輕咳一聲,“本神君傷勢還未痊愈,阿蘅姑娘便要這樣趕我走,當真狠心。”
孟蘅不欲理會她,轉身準備離開,男子卻又将她叫住,問道,“诶,那人到底是誰啊?這般大的架子。”
“孟華帝君。”說完負手離去。
男子抱着胸緩緩轉過身看着消失在宮門前的兩個身影,輕輕一笑,“何時他帝君身邊也有了個姑娘?”
回去的時候鳳七七叫帝君把華胥琴給她看看,這麽珍貴的東西她原以為帝君不會給她,結果帝君直接從墟嶼中取出來給了她。
鳳七七小心翼翼地接過,抱在懷裏輕輕撫了撫琴身,她原以為華胥琴乃上古神器必定與其他琴有所不同,但懷中的這把華胥琴,除了琴弦與木質的琴身之外再與點綴,甚至連一點刻紋都沒有,與普通木琴無二區別,甚至比普通木琴還要簡單陳舊,唯一的一點不同便是琴身上有一處凹槽,不知是何用處。
這華胥琴雖看似普通,但放在手中的厚重感以及其木質的古樸無不透着來自遠古滄桑古拙之美,微微靠近還能聞到古木的淡淡香味。
此琴雖古老陳舊,但琴身上卻沒有一點擦痕與磨損,保存得十分完好。想必定是被小心的珍藏着,很少有人用過,鳳七七便想,看來帝君的面子确實挺大啊,只需說一聲,人家便把珍藏的寶貝雙手奉上,這可是上古的寶貝啊。
鳳七七輕輕撥動了下琴弦,清醇沉厚的聲音在風中響起,古樸動聽。
她興致一起,便想彈首曲子來聽,結果手撫上琴弦她這才想起來她根本就不會彈琴。
鳳七七撇了撇嘴,懊悔自己當初沒有好好學彈琴,可就算她學了彈出的曲子怕也是糟蹋這把好琴,她就不是個彈琴的料,聽別人彈琴那是享受,聽她彈琴,她能讓人領教啥叫魔音貫耳腐魂蝕骨。
鳳七七遂戳了戳帝君,問道,“帝君,你會彈琴的吧。”
帝君回答,“會”
鳳七七便将琴塞到了他懷裏,笑着露出兩顆小虎牙道,“帝君啊,給我彈首曲子吧。”
帝君淡淡望了她一眼,手指輕輕撫上琴弦,問她,“你想聽什麽?”
鳳七七趴在一邊雙手支着下巴笑道,“帝君彈什麽我就聽什麽。”
帝君垂下眼眸,修長的手指輕輕勾起琴弦,低沉醇厚的琴音便從他指尖緩緩溢出,濃醇似一壇百年的好酒。
鳳七七捧着臉靜靜地看着帝君彈琴時的模樣,笑得一臉癡樣,似陶醉在了琴音裏,卻又不知到底是琴音醉人,還是彈琴的人令人沉醉。
也不知過了多久,鳳七七支着下巴不知不覺在帝君的琴聲中漸漸睡去,身子一歪倒在了小白柔軟的羽毛上。
帝君停下撥弦的手,轉過頭她,她白皙的臉龐稚嫩而乖巧,長長的睫毛正輕輕顫動着。他伸手輕輕将她臉上的一縷發絲拂開,看着她熟睡的樣子,淡淡地一笑。
他上一次彈琴,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同他一起彈琴飲酒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那時,是他與禺良相識的第三千年。
那次他們喝了不少酒,借着酒性他告訴禺良他是上古的神。
禺良起初還笑他吹牛吹上了天,但他許是心知他不是個會吹牛的人,調侃完複又難得正經的道,“這十幾萬年了,就你一個神也是相當寂寞的吧。”
他道,“誰說只有我一個神?”
禺良有些驚訝,“難不成還有別人?”
“你可知華胥琴?”
“華胥琴?華胥琴與神有什麽關系?”
“華胥琴是上古之時華胥古國唯一留下的古物,女娲死時曾将華胥琴交給我,告訴我消失的華胥國其實被封印進了華胥琴中,華胥國裏的一衆上神也一并封印其中,用此琴奏出的華胥調能打開華胥之境,通往華胥古國。女娲告訴我,她的母親叫她好好保管此琴,說終有一日他們會蘇醒重臨世間。”
禺良覺得很扯,咧嘴道,“這麽說來,還不是只有你一個神,那些個神仙誰知道他們什麽時候醒。睡了那麽久腦子都該睡出毛病了吧,再說了,将一個國家封印進一把小小的木琴,這也太扯了吧?反正我是不信,你信?”
他望着前方,輕輕的揚起嘴角,“我信。”
那樣,他便不是一個人了。
這些話他只告訴過禺良一個人,禺良在天界也就他一個朋友,應不會與他人談及此事,所以到如今,天地之間也應該只有他知道這件事,便是他将華胥琴交與女娲後人保管亦不曾告訴她們此琴可通往華胥古國,那麽常焱又如何知道?
帝君蹙起眉看向遠處,常焱,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