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小惠為明二郎壓陣,梅問情并沒過多注意戰況,反而對沉萱跟孟琨玉之間的氛圍很感興趣,方才兩人的動靜不算小,有些修為的修士很容易便會聽到對話內容。
沉萱似乎已經想好怎麽處理此事了,只不過一個孟琨玉,她可以将這位幾乎沒有什麽翻身之力的大師姐軟禁起來、頤養天年,一個謝風息,她可以輕而易舉地連同道侶處理掉此患,那她與賀郎這些“賓客”,沉萱又要如何處置?
以她目前來看的行事風格,收買反而更留把柄,她心中也許正在想着,如何連帶着把其他人也解決掉,一個錯誤如果沒有人知道,也就銷聲匿跡,可以裝作從未發生。
與梅問情不同,賀離恨對沉萱沒有半點興趣,他當年剿滅與裴家聯合、交易爐鼎的歸元派,是他多年前的私仇,就算真的有沒清理幹淨的遺孤,他也不會再去多看一眼,除非這個人主動找他的麻煩。
他靜觀戰局,此刻兩人已交手幾十上百回合,見明無塵的抵擋一次比一次艱難,手心輕輕地按在魔鞘之上,撫摸着上面嵌合的紋路。
然而不必他出手,明無塵身後的小惠便不聲不響地用一股無形之力托住二郎的脊背,靈氣重新沖入經脈,盤旋繞轉,小惠姑娘身上的那股淡淡宣紙味道頓時湧入腦海。
明無塵即便不回頭,也能感覺到小惠姑娘正在注視着自己,他已被謝風息壓制反震出了內傷,氣血翻滾,一口腥甜停在喉間,又被壓下去,橫劍頂住謝風息的劍氣,叮地一聲揮散出去。
地面被劍氣穿出一個深深的凹痕。
謝風息燃燒本源,才能一時不顧傷勢,爆發出如此龐大的力量,沒想到這種已經無限近似于元嬰後期的實力居然不能迅速取勝。即便她知道明二郎是有人相助才能抵抗,但還是覺得奇恥大辱。
她擡手招來劍匣,劍匣哐地落地,從中飛出第三把飛劍,連同之前的鳳凰羽、牡丹,三劍齊發,瞬息之間,明無塵仿佛被重重殺機鎖定。
就在此刻,他腦海中響起小惠的聲音:“用吸靈術。”
這是那本《随便神功》裏的。這幾個月來,明無塵勤勉認真,學會了不少東西。
在三把飛劍沖來之時,明無塵不僅沒有後退,反而棄劍,雙手交疊結印,默念心訣,霎時間,吸靈術簡短的咒文附着在他體內的特殊靈氣上爆發,形成一個難以看清的漩渦,飛劍的劍鋒居然偏離了原本的軌道,盡數斬落在明無塵的身後,将那張放着酒水糕點的桌案劈得稀碎。
曾在他身上留下傷痕的鳳凰羽擦肩而過,但明無塵已不再覺得怕。
随着飛劍落下,他周身形成的吸靈漩渦卻沒有停止,遙遙映照在謝風息身上,謝風息肌膚間再度亮起燃燒本源的深紫色冷光,但這一次,卻在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衰弱、減淡。
她單手持着佩劍,深紫色的冷光在她周身如火焰一般搖動,散出零星神光。謝風息低下頭吐出一大口血液,雙唇被染得鮮紅。
“哈哈……二郎……”
她擡起眼,兩人四目相對。
明無塵力竭難支,只剩體內的靈氣撐住。謝風息重傷已久、本源燃盡,幾乎命如燈滅。
她身軀上的深紫冷光淡到模糊,幾乎熄滅,突然扔下佩劍,一步步走近對方,心神恍惚,幾乎覺得眼前的明二郎,與十四年前觀劍亭山中的那個身影重疊。他話語清越低柔,君子端方,溫文柔順,而她卻渡劫失敗,滿身落拓寒意,不知前路何方。
謝風息記得,那時是在湖水邊,波光凜凜,水面上映着明無塵的倒影。那麽幹淨、俊俏,那麽惹人憐惜……可他不日即将成為師妹的正君,成為下任掌門之夫。
而她這個夾在孟琨玉與沉萱之間的人,卻已經修行無望,是大道面前的香灰一捧,一吹即散。
謝風息的胸口疼痛難抑,覺得五髒幾乎有扭成一團之感,她停在明無塵面前不遠處,神情突然變得很茫然,喃喃道:“你忘不了我的,二郎,你來殺我吧,二郎……”
她沾着血的手,猛地握住明無塵的手,帶着他的手捅進了自己幾乎要被融化的身軀內,穿破胸口,觸摸着那顆滾燙的心髒。
明無塵已經看出她此刻就在生死一瞬,卻沒有喜悅,只有解脫。他靜靜地看着這一幕,對上謝風息的眼睛,只是說:“一路好走吧。”
他抽回了手,血跡淋漓地從指節上淌下來。
謝風息本源燃盡,倒了下來,一灘濃郁的鮮血從她身軀上蔓延而開,形成大片血泊,沉重的劍匣再次閉合,飛劍無主,沉寂至極。
與此同時,明無塵也支撐不住地倒下,幸好有小惠姑娘扶了一把,坐回她身側。
此事發生極快,變故又多,別說沉萱了,就連孟琨玉都沒想到居然會是她的二師妹身死道消,就算謝風息身受重傷,這件事也頗為不可思議。
這件事并沒有按照沉萱想到的進行。
在短暫的震驚死寂過後,她擡手行禮,對明無塵道:“二公子修為進益了,能親手手刃仇人,應當祝賀你。”
明二郎不置一詞,小惠也不搭話,只有梅問情給面子地道:“是啊,手刃仇人,我聽聞劍仙也有一位強大的宿仇?”
沉萱的視線移動到她身上,一時間看不穿梅問情的身份根腳,只是颔首不語。倒是一旁的魏憐衣輕哼一聲:“我妻主的仇敵早已死透了,整個修真界中,再也沒有那般礙眼的人出現。”
梅問情嘆道:“礙眼?你說得是誰,我怎麽不知道。”
“就是四五年前死在無涯峰圍殺的魔尊賀離恨。”魏憐衣道,“我雖是新晉元嬰,算是個小輩,可當年我的姨母可是圍殺陣中之人,手刃這等邪惡狂徒,自然義不容辭……”
沉萱皺了下眉:“憐衣。”
無極真君這才住口。
梅問情點了點頭,她還是第一次知道當年賀郎被圍攻設計的細節,以賀離恨魔尊之質,別說一群元嬰,就是化神也殺得,想要将他逼到幾乎功體盡廢需要重修的地步,起碼有數位化神、十幾位元嬰聯手,才能逼得這個越戰越強的魔修到那種境地。
她感情充沛地道:“唉,原來是這樣,那可真不巧,我這夫郎跟那位賀魔尊有舊,他們可是形影不離的好友。”
說罷,梅問情輕輕推了推賀離恨的手臂,道:“你若不想親自動手,我可以……”
沒等她說完,賀離恨便站起了身,雖然面無表情,但梅問情總能剛從他的小動作裏感受到真正意圖,比如此刻,賀郎心裏定是在想:“不過懷了孕而已,別說這等蝼蟻鼠輩,就算再來一次無涯峰圍殺,他也能殺個七進七出,怎麽能讓你這女人看輕我。”
兩人确實心有靈犀,梅問情猜得丁點不差。
賀離恨一起身,連句廢話都懶得說,身形步法迅捷無比,幾乎眨眼便至眼前,修為低微者只能捕捉到殘影,而他手中魔刀并未出鞘,晶鞘之上花紋流轉,光澤變幻,猛地直逼沉萱當面。
如此迅捷的襲殺,沉萱的反應再慢一刻就會被這柄晶石魔鞘抽斷喉嚨,她手中昆吾發出劍吟,拔鞘而出,劍身跟晶石的底端狠狠一撞,被魔氣震出不輕不重的內傷。
魔修!而且只有金丹巅峰!
沉萱猛地後退數步,驚疑不定。驚的是,區區一個金丹巅峰,居然就能一擊傷她,還有如此速度力量,恐怕尋常元嬰都不放在眼裏,疑的是,此人自稱與魔尊有舊,人又如此強悍,難道是她從未知悉的魔尊舊部?這番是為此前在羅睺魔府之事來報仇?賀離恨難道還有什麽身死之後的後手?
魏憐衣在羅睺魔府做的那些事情,是為了讨好妻主,她自然也知曉。
“萱娘!”魏憐衣連忙扶住她,對着賀離恨怒目相視,當即祭出法器,卻被沉萱按下。
沉萱拉住魏憐衣,手持昆吾劍,對着賀離恨道:“閣下若是為段魔君傷勢而來,沉萱願意交出解藥,治愈段魔君,我們雙方化幹戈為玉帛。”
她身旁的魏憐衣頗為不解,低聲道:“萱娘,你怕他幹什麽?”
沉萱将魏憐衣拉到身後,繼續道:“內子為我出頭心切,心急之下,有些事做得不當,我代內子向段魔君賠罪,我與魔尊的恩怨,不會牽連他人,也請閣下今日切勿動武,清源劍派之內,以和為貴。”
賀離恨思索片刻,覺得讓沉萱受這一刀也算教訓,此刻跟她動了殺念,恐怕要受到清源劍派護派大陣的鉗制,這倒是小事,但護派大陣一起,大概要驚動整個修真界,蛇刀出鞘,他的身份也就掩藏不住了。
最重要的是,梅問情在他身邊,若是逼得梅問情為他出手,以她身上現如今的秘密重重、數不清的封印,要是受了反噬,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影響……
賀離恨前幾日才看過她吐血的畫面,心有餘悸,原本提刀便莽上去的心性驟然穩妥了不少,學會有萬全之策再動殺機,沉默須臾,便開口道:“好啊,以和為貴。”
他将刀鞘收回,瞥了一眼魏憐衣,忽然道:“劍仙可要好好管束自己的道侶,像他這樣的性格,若是惹了我這種冷酷無情的魔修,八成要落個抽筋拔骨、修為盡廢的下場。”
魏憐衣沒有沉萱這麽小心,此刻早已沉不住氣,報複之心寫在臉上,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冷哼道:“區區金丹,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