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重來“我要我們重新來過

按照尋常修士來說,不對着酒缸喝,大多都喝不醉,而且大夢浮只渡化有緣之人,有人飲之,如同白水,而有人飲之,則恍惚之間如夢一場,過往種種,皆成虛幻。

只不過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不會醉的。

但這兩人可不是尋常人。梅問情就算喝再多的酒,只要她不随性而動,她不想醉,這酒就影響不到她,喝起來真如白水一般。

而賀離恨不僅是魔修,還有了身孕,可這些說起來實際上都不重要、他醉得有些糊塗荒唐,幾乎是一瞬間便被勾起漫長浮生,有一股線串連進腦子裏一樣,隐隐令人頭暈。

梅問情擡手橫抱起他,在守殿弟子的引領下進了客房,吩咐小惠保護好明無塵,時時注意正殿的動向,便關門點燈,将賀離恨放在床榻上。

劍修門派的客房十分素淨,只有一床、一案,一燈燭而已,連椅子都簡樸至極。

梅問情剛要松開手,調整賀離恨的位置,兩人的衣帶配飾便勾連在了一起,香囊流蘇和绶帶絲緞層層纏緊、密不可分,有一股無限缱绻的意味。

衣帶勾着,她也起不來身,便垂下手去解開,剛剛挑開一塊流蘇,懷裏這個醉得有點暈了的人便聲音微啞地喃喃低語:“妻主……”

“嗯。”梅問情應了一聲,解流蘇的動作沒停,“我聽着呢,沒酒量的傻瓜。”

要是賀離恨清醒,肯定要跟她辯論掰扯一番,為自己的智商找回顏面,可他此刻并不清醒。賀離恨的唇泛着濕潤的光澤,偶然間有些貼近她的額頭、耳畔,氣息帶着一股溫暖酥柔的熱意:“我……我有點,頭疼。”

“我知道。”梅問情幹脆将自己腰帶懸挂着的绶帶解下來,扔在一旁。那杯酒宛如白水,幾乎沒有酒氣,只有一點點微不可查的甜意,所以賀離恨看着都有些不像喝醉,簡直是在耍無賴。

她擡起手,指尖貼到對方額角,輕輕給他按了按,低聲道:“你這是什麽酒量啊,碰我的瓷是不是?”

賀離恨微微咬唇,沒有說話,他半睜着眼,密密的睫羽間透出亮晶晶的眸光,像貓似的擡起頭,讓她又揉又哄,好半晌才道:“梅問情。”

“嗯?”

“你,你是不是在找我啊。”他說。

梅問情的指尖動作頓了一下,擡眼看着他。

“如果你說……除了我之外,你找的是第二個人,另一個人。”他道,“我會死的。”

梅問情先是回答:“是你。”然後又不讓他說下去,“什麽胡話,難道你離了我不能活嗎?”

賀離恨先是偃旗息鼓,沒了聲音,而後又慢吞吞地道:“我會跟他搶的,然後你……你就不喜歡我了。”

她聽得簡直有些迷茫。

“我就會打架,把你搶回來,然後你反抗……我不會傷害你,然後我……”他喃喃道,“就死掉了。”

梅問情道:“你這聰明的小腦袋瓜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麽東西?清源劍派這杯酒要是把你的腦子給喝壞了,我可真是……”

她話音未落,眼前這個剛才還乖乖巧巧、任由擺布的賀郎,便猛地起身,手臂勾住她的脖頸,不由分說地吻了上來。

他哪裏都水潤潤的,柔軟,嬌氣,偏偏還主動地磨過來、蹭過去,垂下的眼睫幾乎掃在梅問情的鼻梁上,他的手繞過去,手指下壓,貼着妻主後頸的璎珞環,被冰涼涼的金環硌了一下手心。

賀離恨的神智不是很清楚,被硌到了,人就不舒服,又将手換了個地方放着,貼在她脖頸上的禁制金紋上,猛地被燙了燙,肌膚都紅了。

他委屈得哽咽,一邊用力地咬她,一邊嘟囔着:“你好麻煩。”

梅問情的唇簡直要被他咬破了,無奈地道:“好,麻煩得都是我,某人這兔子一樣的酒量就不麻煩,可愛得很呢。”

誰能想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居然還聽得出梅問情在陰陽怪氣他。賀離恨緊緊地抱着她,不許對方離開,像是膩不夠似的又要親、又要抱。

梅問情稀裏糊塗地哄着,抱着,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門外傳來劍修弟子的詢問聲:“貴客是否需要醒酒湯和熱水?”

這小弟子冷不丁一出口,差點把她吓了一跳,正要答應,一看兩人如今這情形,哪裏還敢讓外人進來,于是說:“你放在門口吧。”

她原本只是拆了一個绶帶下來,讓他癡纏了片刻,連腰帶都松了,層層疊疊的紫紗衣裙早就毫不整潔,衣領淩亂,袖口都翻出來,這間客房裏無比素淨簡單的床榻,上頭的被褥都讓滾得一片褶皺,混亂不堪。

那小弟子放下東西便走了,梅問情想着出去給他拿醒酒湯和熱水,然而小郎君看似無力,手卻死死地抓着她,最內側的雪白底衣都被撕開,發出鮮明至極地嘶啦一聲。

梅問情低頭看了一眼胸口,無語凝噎,半晌不知道作何表現——她活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被人把裏衣給扯開,對方倒真是醉了,怎麽勁兒還這麽大?

賀離恨靠過來,貼在她鎖骨邊,呼吸聲輕微地抖,聲音低軟:“你不要走……不要走……”

梅問情哪有走的辦法,只得親親他眉心:“我不走,你躺下睡一會兒,好不好?”

賀離恨卻不聽話,有點分不清距離,被外界光線映滿的雙眼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那句話惹到他了,居然就又哭了,淚珠子一下子就掉下來幾顆,眼眶發紅,氣息都燙起來了。

“哎……”梅問情用手指擡起他下颔,雙唇輕輕地貼在他臉頰淚痕上,又親一下眼睫,看着他閉上眼,睫羽輕微地顫,眼皮下的眼珠也在轉動,她道,“我哪句話又不對了,你說給我聽聽。”

賀離恨有點哽咽,悶頭不吭聲好一會兒,慢慢地道:“你不讓我生孩子。”

梅問情睜大雙眼,感覺一口黑鍋就這麽殘酷無情地飛到了頭上,連忙道:“我什麽時候不讓你生孩子了?你是不是懷疑我不誠心,你才沒有孩子的。我跟你說不是這樣的,修為越高越難要孩子,後嗣的緣分本就要等,怎麽能說是我存心的呢?”

賀離恨淚眼婆娑地看着她,好像沒信,又重複了一遍:“就是你不讓我生孩子。”

梅問情大感頭疼,擦拭着他的眼角,一邊生氣,一邊又心疼:“我讓的,我從沒說過這種話,我們賀郎想生就生,都聽你的。”

賀離恨吸了口氣,委委屈屈地問:“真的?”

“真的,絕對是真的。”

他的手又搭過來,明明無力,可還能挂在她肩膀上,将那片薄紗扯得淩亂。他道:“那你跟我生孩子吧。”

不等梅問情反應過來,他就依靠着兩人長久的恩愛經驗,伸手繞過她的腰,往上挪了挪,扯着一條輕盈的系帶,他用力一勾,不僅沒解開,還打了個死結。

賀離恨愣住了,輕輕皺起眉,這張俊美面龐浮現出難以相信的神情,如星的明眸眨了眨,差一點又傷心起來。

梅問情從來都優哉游哉地,鎮定從容,沒有方寸大亂的時候,然而到了榻上床間、夫郎在懷,也一時失了分寸,一臂摟着他,然後急着叩住他的手重新帶過來,繞到背後去攜着他解開那條不争氣的帶子。

賀離恨這才高興,兩人耳鬓厮磨着,耗費了一會兒工夫。衣衫抛卻,羅帶委地,賀離恨卻沒繼續下去,而是靠在她懷裏,一會兒迷茫,一會兒又軟哼着低語:“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梅問情對他只能有求必應,側耳傾聽。

賀離恨靠進她耳畔:“其實我有……”

話語說到這裏,又停頓住了,好像又覺得不能說似的,猶豫了好一會兒,道:“我有孩子了。”

梅問情看着他晶亮但不太聰明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輕道:“我們還沒那個呢。”

“不是。”賀離恨說,“不用的……不用,但你現在再給我一個吧,我想要你……妻主……好姐姐……”

他亂七八糟地叫了一堆,這原本清越低柔的男聲越來越軟,到最後撒嬌似的。

賀離恨這撒嬌的次數雖不多,但功力十分深厚,梅問情還沒從剛才的對話裏品出味兒來,就讓他叫得心癢。

然而他是真的喝醉了,站不起來,只一味撒嬌勾人,就是活活急死也沒法共參大道,梅問情只覺得像是一個瞎子給自己抛媚眼似的,明明連物件都毫不活潑,賀離恨卻還黏着她不松手,簡直讓人冒火。

她無奈,賀離恨也着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不精神,生怕妻主嫌棄他,又小心翼翼地親過去,嘀咕着:“我舌頭也很好的,你不要走。”

梅問情深吸了口氣,一生的耐心都磨在這兒了,可又要溫溫柔柔地道:“我的小祖宗,你哪兒不好啊,你哪裏都好,再不好好休息,我就要施術了。”

不知道是這個恐吓起效,還是他發完酒瘋終于累了。賀離恨軟在她懷裏前前後後不知道念叨些什麽,沒過多久就困了,倦怠地倚在她肩膀上。

梅問情松了口氣,把人扶着躺下,除去鞋襪外衣,蓋好被子,又想起門外的醒酒湯和熱水估計已經涼了,應該重新再要點熱水給他擦手擦臉,然而一轉過身,剛剛被鬧騰了半天的腦子突然冷靜下來,猛地浮現出他剛剛說得那句——“我有孩子了。”

她的腳步忽地頓住。

這是醉話,還是……這幾天賀郎這脾氣口味,确實都有些不一樣,一般情況下,這酒其實也不至于這麽影響他,會不會是……

可他真的有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因為沒有名分?沒讓徒弟們拜會他這位陰陽天宮的主君?……不對,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身份,也不在乎什麽世俗眼裏的名分。還是我這幾天又惹到他了,這人一生氣,就不想說?

梅問情的腦海中瞬間雜亂無章,冒出一萬個問號來。她的腳步剎了個閘,轉過彎兒,又坐回賀離恨身畔,溫聲附耳詢問:“寶貝賀郎,你跟我說,你剛剛說的有孩子,是不是真的?”

賀離恨沒應聲,好像這話根本就沒傳到他不清醒的神經中樞裏,而是擡手抱着梅問情的頭猛親了一口,鑽進被子裏了。

梅問情:“……”

她摸了摸臉,決定軟得不行來硬的,從被子裏扒拉出他的手,擡指按在手腕上。

空氣靜谧了幾息。

梅問情強硬地按着他,賀離恨才沒縮回去,她的手一松,他便飛快地縮進被子裏,把自己團成一個球兒。

只剩下梅問情一個人在房間內迷茫、思索、淩亂。

他懷孕了?

梅問情站起身,在地上走了幾步,這客房太小走不開,又只能折返,停在床頭,看着榻上的一大團,不知道從哪兒湧上來的情緒,有點氣着了,道:“你怎麽不早說?”

要是沒有喝醉,他還要瞞到什麽時候?難道要效仿那些具有年代感的話本故事一樣,揣着一個崽子落荒而逃嗎?

也不對,那種故事裏的妻主都殘暴無道,我是那種人嗎?

人生有這麽無常嗎?

梅問情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她被賀離恨胡攪蠻纏地鬧了一通,衣裳早就扯得一片混亂,想着一會兒得出去要熱水,便從儲物法器裏拿出一套衣服來,壓着脾氣一邊換一邊看他,趁着這人醉了睡着,嘴下不留情地批評道:“有你這樣的嗎?你懷得是你一個人的不成,說不告訴我,就不告訴我?”

她想了想,覺得不平,道:“你們魔修的脾氣就是大啊,我哪裏讓你沒有安全感了,哪裏去拈花惹草了?就算有錯,你跟我說不行麽,非得賭氣?”

梅問情換了身道服,擡手撩起頭發,将玉質道冠戴上,一根簪子鎖住發髻,消停了片刻,又忍不住開口:“什麽我不讓你要孩子,我對你一心一意的,哪會……”

她說到這裏,想起在人間時口快說得幾句閑話,氣勢突然弱了下去,但頓了頓,仍舊批判道:“總而言之,你這事辦得不對,別想讓我給你好臉色看。”

說罷,正整理好儀表,沒等出門,榻上那個被子裏的一團兒就向一側滾了滾,差點摔到地上,梅問情連忙擋住,把對方抱了起來,扯開被子看向他的臉,在賀離恨睡着了還不安分的手背上狠狠親了一口:“……小混蛋。”

随後才将他重新安置回去,給他去要新的熱水和醒酒湯了。

————

賀離恨做了個夢。

這夢裏一開始是有梅問情的,她體貼、溫柔,包容他的一切,但後來,梅問情不知道去哪兒了,他淪入一片黑暗。

這片黑暗十分安詳靜谧,他先是休息了片刻,然後眼前慢慢地泛起光,但這光并不是清醒的自然光,而是一種令人很清楚“這是夢”的夢境之光,那股淡淡的酒勁伴随着回甘的舌尖再度翻湧而起。

聽說,這是一盞很有名氣,很挑緣分的酒。

賀離恨不知道是自己身懷有孕,體質特別,所以才沾酒就倒的,還是自己的塵緣累積太重,只要觸碰這類物品,就會被拖進往事的遺夢。

淡淡的光華驅散黑暗。

他睜開眼。

但眼前并不是正常視角,而是仿佛蒙了一層淡淡的輕紗,他慢慢靠近,視線越來越近,聽到一個陌生的女音。

“主君根本跨不過這道門檻,他的命太薄了。”

“也不是命的原因,而是能夠跟師尊相伴左右、長生久視的人,這世上還沒有出生呢。你想想,三千世界裏,出了幾個道祖?幾個大羅金仙、幾個半步金仙?主君是返虛境的修士,能夠到這個境界的男修,不說萬裏挑一了,你和我,就拍馬也趕不上。”

“你說得也是,可那又如何,師尊跟主君認識得太晚,他的天劫又來得太急……死在大道面前,是我輩修士最終的歸宿。”

“确實如此……”

歸宿麽?

賀離恨慢慢靠近,發覺這是似乎是一座雲中宮殿,而說話的兩人,一人的聲音語氣有些熟悉,但想不起從哪兒見過,另一人全然陌生。她們兩人一人身着大紅霓裳、一人則是穿着淡淡青衣。

他随着兩位女修前行,進入到了一座內殿之中。

內殿裏燃着香,香氣漂浮着散去。眼前是一架百鳥朝凰的長屏風,屏風後有一個身影,烏發道袍,支着額頭休息。

在她面前,放着一具水晶棺材。

那兩個女修到達此處,先後向師尊行禮,口中都自稱弟子,說完之後,那個紅衣女修小心地擡頭看了一眼,輕聲建議道:“師尊,要不然就讓主君他……轉世輪回吧。”

人的魂靈可以被修士拘束,自然也能保持不散,凝聚在一處,但死于天劫之下的,卻不能轉為鬼修,更難以續命,但卻可以轉世。

裏面的女子很久都沒有說話。

正待這兩位女修心驚膽戰,有些摸不清師尊的想法時,她卻開口,說得是:“去生死禪院請菩薩過來。”

兩人如釋重負,領命退下。而在屏風內之人開口的一剎那,賀離恨已經認出這是梅問情的聲音,他心中一緊,連忙努力拉近視角,腦海中混亂地浮現出什麽“前世情人”、“她的初戀”等語句。

然而視角真的拉近後,卻見到梅問情那張跟自己記憶中毫無區別的臉龐。她依舊那麽風姿絕世、美貌動人,身上的深紫道服趨近于黑,衣帶袖口等等地方都縫着珍珠,有一種優雅莊重的味道。

但她的脖頸上卻沒有禁制金紋。

賀離恨不知報以何等心情,遲疑地轉過目光,看向那具水晶棺材,然而那棺材裏躺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賀離恨愣住了。

他猛然發覺,這裏并不是自己的記憶,他在這兒已經死了,這是梅問情的視角……或者說,這是“天意”的視角。

死去的賀離恨躺在棺中,穿着一身赤色長袍,皂羅帶,長發散落,除了臉色蒼白了點,并不像個隕落在天劫中的屍體。

梅問情就坐在一旁,她看了看水晶棺,手指抵住額角,像是很累似的。她的鬓發有些松了,玉簪上的枯梅蜷曲了花瓣,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疲倦。

賀離恨看着她,他想,她這時候是不是沒有如今喜歡我呢?既不哭,似乎也不難過。但若是她不喜歡我,又仿佛為我做了很多,以至于勞心勞力,損傷心神。

賀離恨走近幾步,見到她發間摻雜着一縷銀絲。

大羅金仙、半步金仙?梅問情她……曾經這麽厲害嗎?可就是這樣令人望塵莫及的修行,也不能免除心血熬幹生出的白發。

過了不多時,那個被稱為菩薩的佛門修行者走入進來,先是宣了一聲佛號,而後又道:“您已經盡了所有能盡之事,這是他自己的劫數,他跨不過,與您無關。”

這位佛門中人踱步過來,聲音慈和地勸告:“我與道祖前幾次坐談時,便已說過,輪回轉世,三世即散,您要是願意,待他轉世長成之後,再去尋找便是。”

道、道祖?

賀離恨眨了眨眼,有點兒懵。

梅問情閉目不語良久,聽聞此句,才開口道:“三世即散?”

菩薩斂眉不語。

“太短了。”她道,“日月久長,他在我身邊的年歲,于我而言,幾乎只是一瞬而已。”

“……請您勿怪貧尼多嘴,只要賀主君與您相遇,這道劫數就是難免的。在您這裏受到的恩惠,他千世萬世都不能還清,何況這區區的大道無望?更何況,這世上本就沒那麽多得證造化之人,細細算來……”

梅問情擡起眼。

慧則言見到她的眸光,便忽然緘默,只管撥動着佛珠。

“菩薩說錯了。”梅問情站起身,“我本該無災無劫,所以只能應在他身上,然而他的報應,何嘗不是我的報應?”

慧則言并不認同,但也沒有反駁,只是靜靜聆聽。

“我叫你來,是因為菩薩你是半步金仙,已經跳出這人世的輪回更替,可以享受日月之壽,這件事,只有你和我,可以做一個見證。”

慧則言的神情漸漸變化:“您是想……”

“我要将這個天地翻過來。”梅問情語調淡淡地道,“我要将時間,撥回他降生的那一刻。”

慧則言啞口無言,喉嚨裏似堵着一團棉花,她轉過頭,望了望天宮之外,似乎已洞穿萬裏,望見世間的有情衆生,她收回視線,緊緊閉眸,直覺般地感到:這是大災難、大罪過,這是人為扭轉乾坤,偏移天道,這是将萬物新生與寂滅的至理踩在腳下,這是瘋子才會說出的蠢話,幾乎不可能實現。

但這是梅問情,說出這句話的人,是梅問情。

她低下身,伏在水晶棺材的一側,道袍拖曳在地面上。梅問情伸出手,指腹輕輕地滑過棺中人的臉頰,她低下頭,發絲間最蒼白的一縷滑落下來,落在他鮮紅的衣襟上。

她說:“我要我們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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