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們重新來過。
別說是慧則言菩薩,就連賀離恨也怔愣當場,他低下身,注視着梅問情微松的發鬓,低垂的眼簾,看着她摻雜在烏發之中的一縷雪色。
讓這樣一個人生出白發,她究竟為自己考慮了多少呢?
他伸出手,指尖慢慢地靠近,想要觸碰一下她,但此時真正的自己已經躺在了這具水晶棺材裏,即便往事浮生一幕幕襲來,他也不可觸摸、無能為力。
賀離恨蜷縮了一下手指,聽到慧則言菩薩驚詫的聲音。
“這樣做……實在是……”慧則言欲言又止,只能搖頭,“這和輪回轉世不一樣,您這麽做,颠倒乾坤,整個天地的規則都會不斷削弱,主君雖然可以不斷重來,可本方大千世界,卻無法再承載您的本體了啊。”
梅問情輕描淡寫地道:“用幾個封印就行了,這世上本來也沒有需要我全力以赴的人物。”
慧則言急速地撥動着佛珠,身上一半雪白、一半朱紅的袈裟覆蓋佛體,她是半步金仙,所以在本方天地之間不受時空回調的影響,除此之外,其他的億萬生靈、天地衆生,都會跟随這種輪轉回到曾經的某一個時間點,萬事萬物演變的規律,将生出另一種可能。
因為既定的未來變成了未發生之事,這可能性實際上有千萬種之多。
菩薩道:“請道祖三思。就算您真的如此,主君這道劫數是天命所定,只要跟您相遇,就不免會撞入情劫內,走進這樣的末路窮途。而您長生久視永無災劫,根本不必要……”
她話語未盡,梅問情指尖輕撫着賀離恨衣襟上的玉扣,低低道:“你覺得是我沒看透紅塵,入了執念迷局嗎?”
慧則言道:“貧尼不敢。”
她既修行至此,任何執念都不該纏身。
梅問情笑了笑,道:“這不是深陷執念,我比誰都要明白利害得失,可人之性情只為了利害而生,難道就有意思麽?道法講究天理自然,不加幹涉,我如此以神通幹涉扭轉,看似破壞法道,可我的心随意動,身随心動,也是天理衍生之一。”
慧則言嘆道:“道祖……”
這話說得沒錯,梅問情想要做什麽事情,其實只是她此時想這麽做而已,由心而動,不考慮什麽利益得失、什麽後果。
甚至慧則言覺得,她也不覺得一定要替賀主君擺脫天命,此刻她想要颠倒乾坤,不過是因為:梅問情,想要再見到他。
三世太短,僅此而已。
菩薩既然不語,那便更沒有可以勸說她的了。梅問情伸出手,掌中旋轉着一黑一白兩個小球,這兩個黑白小球互相盤旋着合抱在一起,在這個過程當中,周圍的景象逐漸模糊,一股很難以形容的,仿佛天地鴻蒙初分的氣息漸漸湧現,在她的手心裏,這兩個黑白小球已經合為一體,演變為日與月,天與地,陰與陽,一個小世界般的球體懸浮在她掌中。
除了梅問情與慧則言之外,四周的一切都在發生變化,水晶棺材陷入一股鴻蒙模糊之态,消失于眼前,而更多、更多的生命、草木,各界,歡聲笑語與恩怨是非,盡皆消失遠去。
與此同時,梅問情手指與空氣的接觸面,産生了輕微的撕裂感,帶着淡淡的扭曲和光線消弭。
在她掌中小世界演變過程中,梅問情分了點心,擡手掐了個決,在面前的虛空中擡手勾畫,複雜精致的禁制篆文自上而下,不斷漂浮移動,随着她勾畫書寫,漸漸鋪滿了面前的一整面虛空,而後随着指尖收束,合為一條爍爍金紋。
金紋從她指尖融入,将她的一部分能力禁锢起來,不再影響這個天地規則已經薄弱幾分的大千世界,這道封印沿着她手指而去,最後停留在了脊背之間,隐入脊柱。
而梅問情身上的這道法衣道袍,也從衣擺下方浮現出一串若隐若現的金紋禁制。
陰陽小世界達到了她想要的程度,四周朦胧迷幻的變化也逐漸消失,一切歸于和平、寧靜,唯有天際之間掠過一道慘白光線,又墜入下來化成血紅色,沉進梅問情的指間。
“殺機。”慧則言道,“這是人家在反抗你呢。”
這個“人家”是指代一種規則、根源、或者說是可能性,是一種非常玄之又玄不可描述的東西,如果非要形容,可以形容為“天”。
“天之殺機。”梅問情将這團紅色絲線在指尖轉了轉,不太在意地繞在指甲上,“只敢落下一絲殺機警告我別亂來,卻沒能耐給我個劫數解悶兒,恐怕它也知道,拼盡全力用整個世界的殺機對付我,寂滅得只會是它,不會是我。”
慧則言斂眉不語,心裏卻想,若不是這是你所立之地,你現在這話可真像個冷酷無情的後娘。
從其他生靈,或者從這個玄之又玄的“天意”視角來看,這位道祖還真是任性得過了頭。
她伸了個懶腰,伸手摸到發絲間不知何時出現的白發,擡指輕輕一掃,雪發悄然而斷。梅問情将之收起,這連日來的倦怠終于在做決定的此時卸下:“請你前來,真是辛苦了,留在陰陽天宮下會兒棋?”
慧則言苦笑道:“辛苦倒沒有,請道祖略微休息吧,等到他長成,你們又能再見面了。”
梅問情嘆了一聲,又從容地開了句玩笑,仿佛方才之舉,只是很小的一件事般:“是啊,我可不想找過去時,他還是什麽襁褓嬰兒,不會要我帶孩子吧?”
她走入屏風深處。
帳幔,軟榻,寬闊的書架和畫屏,似乎千百年來無有變化。在陰陽天宮的內殿,她解下道袍外衣,簪釵耳墜,睡在一道永恒不變的清光之下。
這道光是此世開辟後的第一縷月光,被梅問情取走,關在一盞淩霄瑪瑙燈罩裏。
賀離恨剛剛見到了宏大難以想象的場面,這時才有些稍微回過神來。他不知不覺地跟随她進去,見到了道祖大人的內殿私室,因冒昧地進入女子卧房內,還有些心理徘徊打鼓。
但梅問情的身影在前面勾着,他的視角又不聽使喚,只能不斷地靠近、靠近、再靠近。
直到坐在那盞光輝溫柔的月燈面前。
他心中的擂鼓之聲忽然又變大了,響得幾乎頂到喉嚨眼兒。
那位生死禪院的菩薩不在,這室內只有他們兩個人……梅問情在休息,褪去那件道袍後,她的身形雖然高挑,但其實也很瘦削,脊背筆直,似一棵挂了霜的松柏。他光是坐在一旁,就能感覺到她身上的淡淡寒意。
賀離恨很想讓這酒、或是讓這天意再告訴他點什麽,可一切卻沒有動靜,悄然靜谧。他伸出手,緊張得不知怎麽克制自己,半透明的指尖輕輕地觸碰她的發絲,在發絲間穿過、停頓,即便沒有觸感,他也有些說不出的滋味複雜、莫名高興。
就好像一個本來就舉世無雙、不可代替的人,不僅喜歡你,而且還生生世世都喜歡你,即便不清楚此刻的梅問情對于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可賀離恨居然覺得,若是因為和她在一起,所以生生世世于大道無望,竟也可以理解。
這可是梅問情啊,又不是為其他人。
他心中的特殊感受不斷增長,心中一半迷惘,一半高興,還不等這高興的意頭多過一會兒,原本安靜小憩的梅問情忽然睜開雙眼。
她一睜眼,簡直就像是看着他似的,讓人不由自主地一慌。但很快賀離恨就發現,她并沒有看他,而是在望着身側那盞月燈。
清幽月華透過淩霄琉璃燈罩,底座上卻系了一個醜陋簡單的絲綢蝴蝶結。賀離恨沿着她目光看去,見到那蝴蝶結上串聯着一絲熟悉的氣息,角落裏用金線繡了一個“賀”字。
這是自己曾送她的禮物嗎?沒想到前世的繡工也這麽拿不出手,難為她還擺在家裏榻前,放在轉眼就能看到的邊兒上,怪丢人的。
賀離恨感同身受,深深地體會到了“這麽醜還被她挂起來”的窘迫心态。然而梅問情卻沒說什麽,只看了看,又轉過身去,低聲嘀咕了一句:“小麻煩精。”
他剛想争辯,又記起對方看不見此刻的自己,于是只能悶氣坐在旁邊,隔空拌嘴:“是你非要用麻煩的辦法,前世來生,三世還不夠給你用的麽?”
他嘴上這麽說,其實卻只是心疼她。
賀離恨靜坐在這兒,不知道守候了多久,久到陰陽天宮外的雲層光線都變了幾番,也不知道這一世的自己是走了什麽路,是不是仍降生在那個幽暗冷僻的小院子裏?
月燈裏的光線漸漸淡了,他的意識也逐漸沉沒,墜入一場意識渙散的甜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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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虛之境,清源劍派。
主人和主君因醉酒而休息,小惠姑娘受到梅問情囑托,自然會照顧好明無塵。
明無塵在沉萱與魏憐衣面前,人家是妻有情郎有意,恩愛非常,感情甚好。而他連坐在旁邊飲酒喝茶,不言不語,都覺得自己仿佛礙了這位無極真君的眼。
只不過他經歷如此變故,多年的折磨和強奪都沒能擊垮精神,這時候就更不會妄自菲薄、自卑自疑,所以也不屑于主動退席,他既不避我,我何須避他?
明無塵沒走,反而從旁聆聽孟琨玉跟魏憐衣的交涉,這似乎讓魏憐衣覺得這個男人的在場,讓孟琨玉沒有面子松口退讓,顯得不端方莊重,給他的交涉造成了無形的阻力,于是總是頻頻看過去。
明無塵也不搭理他,在對方如有實質的視線下靜靜喝茶,雙手捧着滾熱的杯盞小口品味,有鬥笠輕紗遮掩,表面上好像看不出他有緊張。
但他确實有緊張的,小惠可以作證。
明無塵正在喝茶時,身畔的小惠姑娘扭過頭來,忽然道:“二郎。”
他的手一抖,險些讓茶水燙了,禮貌地湊過去小聲問:“姑娘?怎麽了?”
小惠的臉上流露出一股非常人性化的糾結,她這張如同陶瓷年畫的臉上其實不應該出現這種活靈活現的表情,過了一息,她微皺的眉頭松開,臉上的殷紅胭脂好像擴散暈開了。
“你的尾巴纏住我的腿了。”她說。
砰。
明無塵的茶杯啪地掉到了桌案上,所幸裏面水不夠多、杯子又堅固,才沒摔碎。那頭又吵得激烈,因為沒有謝風息當面而争論不休,所以沒有造成太大影響。
明無塵低頭一看,見到那條雪白底色,上面有些許淡淡灰色斑點的豹尾不知道什麽時候伸了過去,纏住了小惠姑娘的左側小腿,她在席中案前,坐得不遠,但也絕對稱不上親密,這條尾巴……居然……有它自己的想法!
“對不起!”他飛快地道,然後控制着松開尾巴。
“纏得好緊。”小惠無波無瀾道,“不要緊張。”
明無塵空咽了一下唾沫,點頭道:“好……好。我不緊張,我怎麽會緊張呢……”
小惠沒出聲,她扭過頭,腦子裏沒有男女之別這幾個字,畢竟她只是個樸實無華的紙人。
明無塵經歷了方才那種意外,臉頰緋紅一片,也在旁邊不停地告誡自己:這是梅先生的紙片人,不是真正的女子,不要害羞,不要不好意思,那是尾巴的錯,不是你的錯!都怪……對,都怪謝風息!
這條尾巴蔫兒了,藏回衣衫裏。小惠也陪着她聽完全程,最後礙于魏憐衣的強勢,孟琨玉竟然一時不能以師姐和前任掌門的身份對本代掌門、昆吾劍仙進行懲處。但她畢竟也不是軟柿子,強行将兩人扣了下來,放下狠話,若是謝風息回來之前,沉萱敢離開清源劍派半步,就與她恩斷義絕。
沉萱對此并無異議,垂首向師姐行了一禮:“這是我的錯,長姐如母,沉萱不敢不領受。但憐衣是無極宗之人,他還是可以自由出入……”
她話語未盡,魏憐衣便滿懷感動,握着她手道:“你是我的妻主,我自然會陪你。”
明無塵聽到這裏,已經不願意再聽這兩個人亂七八糟的膩歪,昔日的少女萱娘已成夢幻泡影,這種昨日,根本不值得留戀。
他轉過頭跟小惠姑娘提議,想要去尋找梅先生跟賀郎君。兩人便問了守殿弟子,在孟琨玉給予的令牌之下,跟着清源劍派的劍修引路前往,進入了劍派的客房之間。
客房幾乎都長得一樣,除了門派标記不同外,裏面的陳設也都差不多。由幾條長廊串聯在一起,一側有修行的石室,外面則是一個練劍的圓形廣場,堅硬的山石上有弟子們留下的深深凹痕。
小惠走到長廊間,便見到一間房門外,梅問情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麽的湯藥,正要打開房門。她習慣成自然,身體比腦子動得還快,伸手接過了主人手裏的碗。
她實在太眼疾手快,梅問情都沒太反應過來,回頭瞥了一眼明無塵,跟小惠道:“你把他照顧好就行,這個我來就可以。”
小惠道:“怎麽能讓您動手……”
梅問情道:“這跟平時不一樣。”
小惠看了看她的手,覺得主人的手只能捧書卷、持拂塵,下棋彈琴,別說熬藥打水了,連端個盤子都很不合适,于是遲疑了片刻,慢慢交過去,同時道:“這是給賀公子準備的嗎?”
“嗯。”梅問情道,“安胎藥。”
“安……”小惠只說了一個字,然後用迷茫不解地眼光看着她。
對于紙人來說,生孩子這種事大概就意味着梅問情突然一時興起又捏了一個,那麽她就有兄弟、或者姐妹、或者是配偶了。
梅問情笑而不語,停頓片刻,意味深長地道:“你不懂。”
小惠誠實地說:“是不懂。”
懂的人在身後。明無塵先是震驚,然後她們兩個女人交流,他又不敢搭話,只老老實實地守在外面。
梅問情道:“睡得跟小豬一樣,叫不起來。之前要了醒酒湯,沒喝,我給他擦了擦臉和手,這人酒勁兒上來,身上有些熱。恰巧在門口碰見清源劍派的燒火仆婦,問她借地方熬了碗安胎藥。”
既然是借地方熬的,那八成是梅問情自己寫得方子,必然是溫和柔緩、又精妙無比。
梅問情既這麽說,兩人知道賀離恨在裏面睡覺,便也按下進去看看的念頭。
梅問情推門進去,将藥用內力溫着,放到榻邊,見被子裏居然還是一個球兒,一點要醒的意思都沒有。
她喊了一聲“賀郎”,沒動靜,便伸手進去,想要捉住他的手探探脈和溫度,結果沒觸碰到微熱的肌膚,而是碰到了一團被褥枕頭。
梅問情神情一頓,将被子按住掀開,裏面空無一人。
“……跑了?”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看了一眼床頭,然後轉身出去了。
梅問情剛走出去關上門,似乎在跟小惠說着什麽,空無一人的角落便顯出來一個人影,剛剛清醒不久的小賀郎君酒意全無,腦海中警鐘長鳴,不停地回蕩着自己睜開眼的那一幕——
半刻鐘前,他從那股沉暗中醒來,見到格外樸實的天花板,他渾身乏力地起身,一條漆黑小蛇從肩膀爬到衣領,嘶嘶地吐信:“你完了。”
“我完什麽了……”賀離恨捂着額頭,雙眼緊緊閉上,又眨了眨,“嘶……有點斷片兒。”
“你跟她說你有孩子了。”魔蛇道。
賀離恨動作一滞,左手本來在撐着床鋪,當下就一軟,差點跌下去。他還在梳理着自己腦海內的夢境,沒想到一醒過來就面臨如此當頭一擊!
他連忙道:“我說什麽了?她又說什麽了?”
魔蛇毫無感情又語氣高昂地棒讀了一遍,然後道:“就是這樣。”
“她說……讓我生?”賀離恨遲疑了一下。
魔蛇點點頭。
賀離恨目露茫然,又想起夢裏夢見的。自己之前問她金紋的來歷,她還說忘了,她身為陰陽道祖,不受時間變幻的影響,怎麽會忘了呢?這種事都能不記得嗎?
“你應該高興。嘶嘶。”小蛇繼續吐着信子,恨鐵不成鋼,恨主人這口父憑女貴的飯險些吃不上,“你還不趕緊跟人家道歉。”
賀離恨一邊松了口氣,至少知道梅問情對孩子的态度還是很好的,一邊又一下子知道了她的身份地位,有點兒沒法立刻面對她——這種都不是門楣的問題了,梅問情這樣的身份,自己要生她的孩子……
這件事聽起來就有點兒天方夜譚,有些難以相信,甚至不知道肚子裏這個崽兒生下來會不會比他自己都強……
“道歉倒是沒什麽……”
賀離恨剛說到這裏,魔蛇就添柴加火、添油加醋地道:“她說你這麽做不對,她可是生氣了,說不會給你好臉色看的,還不主動一點?”
原本就算難以認清現實,無法面對,賀離恨都尚且可以鎮定下來,結果小蛇一說這種話,他孕期敏感,就心慌得不行。
正在此時,門口響起梅問情跟小惠的交談聲,賀離恨心中念頭紛雜,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見她,腦中浮現出一個碩大的字:“跑!”
門聲響起之前,他便施展了一個隐匿之術,屏息凝神,思索着應不應該留書一封,說自己出去散散心,再找機會逃跑,不管怎麽說,距離産生美,各自稍微冷靜一下,說不定梅問情就不追究他了。
就算再溫柔的女人,這時候肯定也是要樹立自己的權威的。
所幸她只說了兩個字,很快便出去了。
看看,這個态度,一點兒也不着急,估計不是心中憋火、就是板着臉想教育自己。賀離恨自認為智慧無比,不上她的當,也不吃她的苦,等人走了才爬出來。
過了大概片刻,梅問情和小惠的聲音都停了,似乎有一陣腳步走遠的聲音。
賀離恨走到客房相連的靜修室,悄悄觀察了一下,後門被鎖了,旁邊有個小窗戶。他推開了後門旁邊的小窗,身姿矯健地翻了過去,然後一轉身——
他的腰身倏地被一只手攬緊,一把按進了懷裏,似乎守株待兔已久。
經驗老到的獵人用手貼在他的後頸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低聲道:“讓我看看,這是哪只逃跑的小兔子啊,還揣着一只小兔子,就敢蹦蹦跳跳啦?”
梅問情的另一只手從腰側繞過來,放在他的小腹上。
她的手明明總是發冷,這時候反而是溫暖的。賀離恨的身軀仿佛潛意識似的麻木了一瞬,看來終究逃不過她的懲罰和訓斥,他低着頭,無精打采地哼了一聲:“……詭計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