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夢死（三）
12
昆侖鏡送我回到閻王殿。
我抱着昆侖鏡，呆坐在閻醉生的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神差進門尋我，微微作揖：“王妃，忘川神求見。”
我走出閻王殿，得見忘本，他看向我手裏的昆侖鏡，并不驚訝，反而松了一口氣。
他道：“你既已知曉，當如何？”
我沉默不語，将昆侖鏡丢給他，兀自飄上奈何橋，忘本跟随我，走至奈何橋只能一階一階往上走。
他不恐高，只因他曾欺負過我，閻王哥哥便不許他在奈何橋境界造次，設了靈界，每當他踏入奈何領域便飄不動了。
我破了靈界，去煮孟婆湯。
十三萬年，娘親的苦情淚早已用完，而我九萬歲那年落下的眼淚也所剩無幾。
那群窮鬼太能喝！
見我拿起琉璃盞，忘本對我說：“你省着點用！”
我說：“那我再加上彼岸花？那群窮鬼受得了嗎？”
彼岸花本也是陽間來的種子，部分小鬼适應不了也是正常的。
連忘本這樣的鬼神都聞不了這味道，何苦為難一群小鬼。
我頓時大度了起來：“你之前收的那盞呢？給我。”
忘本：“那是讓你給閻醉生療傷的，你的眼淚能療傷你不知道嗎？”
我……還真不知道。
忘本知道我不聰慧，沒想到我這般笨，真覺得閻醉生受了三萬年的折磨，一夜就能痊愈。
他說：“我讓你哭，就是為了逼閻醉生回來，冥界不可無主，他卻一意孤行，自以為認罪，就能為你求來一條輪回路，也不想想天帝一脈何其……”
他欲言又止。
我替他說完：“何其陰險狠毒，連親子骨肉都下得了手。”
忘本嘆了口氣：“罷了，待閻醉生死了，你直接做我的忘川夫人吧。”
我：“閻王哥哥是冥界之主，不死之身～”
忘本輕嗤：“你怕是忘了天火焚身，灰飛煙滅。”
我怎麽會忘，我的娘親便是如此。
忘本自知戳中我傷心事，收了收笑：“你娘親的事……”
“我自是要為我娘親報仇雪恨。”我憤憤的看着他，但我知道，他和閻醉生都不允我這樣做，不然也不會抹去我的記憶。
冤有頭債有主，我想殺了帝贏，亦想毀滅天帝一脈，可天界若無天帝一脈，恐也不行。
閻醉生的爹爹去天界做神官之前曾說過，去天界是為了這三界安寧，守護天下蒼生。
我問忘本：“你可知帝贏在何處？”
忘本：“這你該去問帝景，不過還是先把閻醉生帶回來吧，他也只聽你的。”
13
我帶走昆侖鏡，從閻王殿到天界的天牢境界。
境外恰好有三兩位天神結伴而行，一邊怒斥我的閻王哥哥，一邊擦拭着寶劍折扇上的血跡。
我擋在他們面前。
其中一位天神道：“你是哪裏來的小神？這裏是天牢，趕快離開。”
我冷聲問：“你傷了閻醉生？”
我不常來天界晃蕩，這天神并不認識我，他許久未回我話，可我并不是個很有耐心的鬼。
我站在閻醉生面前，身後是三個被我用蛟龍鞭捅穿的天神，他們像穿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雖不致死，但痛得呲牙咧嘴不敢亂動分毫。
我乃天帝與孟婆後脈，在天界遠比在冥界自如，功力也大增，對付區區幾個天神綽綽有餘。
我取了三位天神的血做藥引，加入我的苦情淚和閻王殿前的回生草，将湯藥給閻醉生灌下去。
閻醉生慢慢蘇醒，我警告那幾位天神，亦讓他們回去通風報信：“再敢來折辱他，就別怪我拿你們的血肉當藥引。”
我可不止會熬湯。
我抽出蛟龍鞭，三位天神落荒而逃，蛟龍鞭上有斷腸草的草汁，夠他們疼上幾萬年了。
閻醉生虛弱的躺在定魂臺上，緩緩睜開眼睛。
我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生來有罪，才這般心甘情願，為我贖罪。”
為什麽不反抗，為什麽默認縱容他們的欺辱，他堂堂冥界之主，哪裏輪得到這些天神來羞辱。
未等閻醉生講話，我便說：“既是錯的，那便無需再執着，我不用你為我求取生路，你随我回冥界飲忘川，自此斷情離恨，兩不相幹。”
閻醉生拉住我的手，放在心口，他似是有些累，我躺在他身邊，他只是抱着我。
日月輪換，他睡了很長時間，我将昆侖鏡還給了太陽神姐姐，并請她帶我去見天帝。
我很順利的見到了天帝，攔着我的神差都被我吊在了天神殿外，沒想到啊，我那位渣爹給我留的神力還是挺管用的。
太陽神姐姐目瞪口呆，把我送到天帝面前便落荒而逃。
我本看他不順眼，得知他是我哥，确切來說他是我弟，天界和冥界時間概念不一樣，若是在天界，我會比帝景早出生。
我看他更加不順眼了，相比忘本和白無常，他真算不得什麽東西。
跟閻醉生？更不能比！
“別來無恙。”我笑看着帝景，不懷好意。
帝景并不歡迎我：“你來，你來做什麽？”又好像有幾分怵我。
同為天帝一脈，他是該怵我。
“我來跟你談條件。”
帝景：“我們有什麽可談的！”
“談談讓位的事。”我故意吓他，擡起左手，手心燃起天火。
帝景大吃一驚：“放肆！”
“你除了會說放肆，還會說什麽！所以到底談不談，不談我立刻掀了帝君閣，反正我也是帝贏的後脈，繼承天帝衣缽是我的使命～”
我什麽都不怕，該怕的是帝景以及天帝一脈的那些天神。
帝景：“你想談什麽？”
我：“放了閻醉生，我與你畫押，不入輪回。”
帝景怕我翻臉不認賬，特地叫來幾位神官作證，我再次見到了閻王殿裏抽打閻醉生的那位神官。
那是閻醉生的爹爹，亦是我兒時誤以為的爹爹，他也曾是冥界之主，現今是守護人間的神官。
“帝景，我還有一事問你。”
帝景：“你說。”
“帝贏，今在何處？”
帝景：“父君……自焚了。”
我回到天牢境界，閻醉生已經醒來，玄鐵鐐铐也已解開，他抱住我對我說：“我不與你飲忘川，不論生死，我們都是要在一起的。”
我牽着他的手，離開此處。
回到閻王殿，我才感覺心情舒暢，在天界我雖功力大增，但到底不如自己家舒坦。
閻醉生問我：“你跟他們做了什麽交易？”
我故意吓他：“盡快與你生下孟婆後脈，跳黃泉自盡。”
閻醉生果然有被我吓到，我就不解釋，讓他着急。
我吩咐神差放了洗澡水，向他招手：“快來啊，生小孟婆～”
閻醉生臉色黑沉，倘若我不拉住他，他即刻就能沖到天界去和帝景大戰三百回合，帝景倒不算可怕，那些個天神難纏的很。
“我與帝景畫押，至死不入輪回。”
閻醉生背脊微僵，看向我的眼神極其複雜，我自知他在想什麽，擔心我如娘親那般下場。
我一邊給閻醉生脫衣服一邊問他：“你想去天界做神官嗎？”
他搖頭。
“那我們便不生後脈，一直留在冥界，不入輪回，不做神官。”自也無緣常居三界之外四海八荒了。
我和他都已是永生不死的鬼神，除非天火焚身，魂飛魄散。
天火只有天帝一脈能用，這也是天帝一脈常居天界主宰的原因，更是天界控制三界的利器。
其實我并不願常居冥界，我曾規劃過我與閻醉生的以後，閑雲野鶴，悠然自在，偶爾回來看看兒女。
“閻王哥哥，他們不會讓我入輪回的，我有天帝和孟婆兩系血脈，天帝一脈不會留我一個隐患，別求他們，你是冥界之主，你是閻醉生。”
我不願看他為我委曲求全。
閻醉生抱住我：“我本以為他會念及骨血之情。”
我問：“你說的他，是帝贏嗎？”帝景說，帝贏自焚了，他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态自焚的，這我無從知曉。
閻醉生：“我說的是帝景。”
我輕笑：“我到底與他不是一母所生，他自是忌憚我。”
“彼岸，這三萬年我想了很多，我覺得天界冥界應互不幹涉。”
閻醉生這時同我說起這件事，我此時尚不明他要做什麽。
直到兩萬年後，天界冥界大戰。
14
五萬年後……
我迎來了第二十七萬歲生辰，如今已經是兩只小鬼神的娘親了。
自從天冥兩界大戰後，閻醉生就摁着我生後脈，說是要早日退位讓賢，與我雙宿雙飛。
經此戰，天界與冥界簽訂和平協議，天界掌管芸芸衆生，冥界掌管靈魂往生，兩界互不幹涉，共同守護人界。
天界亦不再是三界之首，自然沒什麽神位考核，去天界做神官一說。
做神官哪有做冥官自在，陽間來的小鬼過了鬼門關，大把大把的錢財往外掏，陽間的人就是有錢。
掙得多不說，沒事還能去人間逛逛，去三界之外四海八荒度個假，哪像天界那麽多條條框框，還得指着人間的香火過活。
我盛了兩碗孟婆湯，遞給奈何橋上的兩只小鬼，這兩只陽間來的小鬼，從入了鬼門關就沒分開過。
女鬼問我：“孟婆，我能不能不喝？”
我果斷拒絕：“不能，你要是不喝，非得渴死在輪回路，你以為孟婆湯只是為了抹去記憶？大錯特錯。”
我催促她快些喝，喝完了好趕緊入輪回：“快喝吧，這可是新品喲～”
這五萬年來，閻醉生終于找到了我苦情淚的平替，八百裏曼珠沙華淪為我湯中之物，嗜血之仇得報。
無公害無污染，小鬼喝了不暈倒。
見女鬼猶豫不決，男鬼握住她的手，溫聲道：“下輩子，我一定早點找到你，不讓你等太久。”
女鬼笑着點頭：“嗯。”
我沒忍住，打斷他們談情說愛，我雖不知他們前生留有多少遺憾，但今天是我生辰，想送他們一份限定禮物。
“額，今天我生辰，送你們兩朵彼岸花。”
男鬼接過彼岸花，謝道：“謝謝孟婆，生辰快樂。”
嗯，非常有禮貌的小鬼。
男鬼遞給女鬼一朵，兩人一并飲下孟婆湯，眸底閃過一絲驚訝。
我熱心提醒：“放心吧，後面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進了閻王殿記得吃回生草，閻王哥哥和鏡獨會審前世判今生，重新劃定生死簿，若想再續前緣，記得去三生石，石墨會讓月老給你們牽紅線，這可是下輩子的紅線，牽了就是一生一世，等進了輪回門，你們才會忘記前塵，各走各的輪回路。”
待我說完，他們牽着手走下奈何橋，我悄悄跟着他們，看着他們走完陰間剩下的路，在三生石上刻下姓名。
步入輪回門之前，男鬼将那株彼岸花插進胸口，對眼前的女鬼說：“也許會有标記呢。”
輪回門被推開，他們忘卻了前塵，跟着各自的引路鬼使走向提前說好的下輩子。
我回到閻王殿，閻醉生抱着女兒處理公務，一旁的兒子躺在一堆回生草裏睡覺。
我湊坐在閻醉生身邊，看向生死簿，剛才那兩人已有了新的身份。
“你說，若你我入了輪回，忘了前塵，還能在下輩子找到對方嗎？”
閻醉生信誓旦旦：“會。”
我不信：“你怎麽能這麽肯定，說不定咱倆還會投胎成仇人呢。”
閻醉生笑着搖頭：“不會。”
“怎麽不會？”我扯了扯他頭發上的紅線，倏然想起十二萬歲那年我與閻醉生在月老殿私定終身的場景。
那是我第一次被閻醉生帶上天界，參加宴會，我實在貪玩，跑進了月老殿。
月老殿裏牽系着人間姻緣，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我和閻醉生，後知後覺，我倆不是人。
我順走了一團未啓用的紅線。
宴會上，我悄悄捆住閻醉生的手腕，他只看着我笑，宴會結束後，他便帶我去了月老殿。
月老将紅線系在我們的頭發上，說這叫：“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和閻醉生在月老的見證下，許下了永生永世。
閻醉生對我說：“不管輪回多少次，我都會找到你，每世輪回，都要預訂下輩子。”
我才不想輪回呢，輪回一次忘記他一次，本來我就記性差，還是想多留點關于他的回憶。
“閻王哥哥，你想送我什麽生辰禮物啊？”
閻醉生笑說：“陪你去人間走一遭。”
我狡黠一笑：“那小閻王和小孟婆怎麽辦呀？”
“那就只能拜托忘本和石墨了。”閻醉生将安睡的女兒放在床上，又給回生草叢裏的兒子蓋上被子。
他攔抱起我，踏步而飛，我聞着他身上特有的回生草的味道，格外心安。
我凝望那雙金黑異瞳，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唇角：“閻醉生，我心悅你。”
他說：“我也愛你，彼岸。”
我不知他為何不願叫我孟彼岸。
但是，就在他喊我名字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閻醉生，不瞞你說，五萬年前，我還欠了忘本16萬地租。”
（本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