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美人美人計?

在沉萱眼裏,此人簡直口出狂言。

她是昆吾劍仙,手持一把世所罕見的玄器,又有護派大陣為佑,即便是一個化神老祖來,也未必能夠在清源劍派之內殺了她,何況此人口氣如此狂妄,居然以“教化”二字相對。

沉萱眉目微冷:“我師從清源天女,得她老人家點撥教誨,親手握劍。從我握住劍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穹天之下道途艱險,必得以殺開路,不計生死。”

梅問情挽袖落子,似乎很是平和地觀察着戰局,語調輕柔:“世間道途,其實沒有定論,以殺問道之人,我見過一個。她殺盡親朋好友、恩人仇人,連相伴千年的道侶也難逃一死,是天下絕頂無情之人,三千年前,這位修士形單影只,在問心劫前被心火焚盡,魂飛魄散。”

沉萱握緊了手指:“你見過?”

“對你來說,那只是傳說中的人物。”梅問情道,“你的恩師清源天女,其實就是一個很有造化的劍修,她……人還不錯。”

“我沒有聽說過師尊有姓梅的朋友。”

她怎麽會聽說呢,當世之人,除了生死禪院的半步金仙慧則言之外,有誰敢對着梅問情稱一句“朋友”?

梅問情也只是一笑了之,淡然不語。

其實沉萱如何冷酷、如何薄情,根本與她無幹,梅問情還沒有那個閑心對無關緊要的人主持公道,只可惜此事波及到了賀郎,也唯有這位脾氣硬不服軟的小郎君,能讓道祖大人改變立場,為之出手了。

兩人相對下棋,梅問情有意讓了她幾手,然而沉萱身為修士,又是劍修,對棋道并不精通,她應付得十分勉強,暗中将召喚護派大陣的令牌掩在袖中,以應對棋局後對方的發難。

梅問情卻始終輕松随意,與她簡短閑聊,直至局面漸僵時,她才輕輕開口:“你不去救救那位無極真君麽?”

沉萱對局勢幾乎無法轉圜,面露一絲僵持之感,沉悶地道:“憐衣是世間一等一的男修,不須我去救,何況那只是個金丹魔修……”

她心知魏憐衣八成已死,去也無用,眼前這個女人已是不知深淺,難以對付,又怎麽分得出手來去管他呢?

梅問情道:“唉,我該早告訴你的,金丹魔修?那位便是賀離恨,賀魔尊呀。”

沉萱手中的棋子叮地一聲掉下來。

棋子為暖玉所制,從她指縫之間滑落,砸進密密的棋盤之中。她猛然擡頭,眼中先是驚詫、疑慮,然後到恐慌和确信,如此精彩的幡然醒悟,只花了短短一息。

梅問情道:“你輸了。”

沉萱低下頭,見到棋局雖在中盤,但雙方已無法對抗,潰不成軍,而那墜落的一子,正堵在最危險的關隘之上,釀成必死之象。

她猛然捏碎令牌,拔出昆吾劍,劍如龍吟,震出悠長清嘯。

原本應該亮起的護派大陣并未激活,一片沉寂,而這把昆吾劍剛剛出鞘,鋒芒雖醒目,卻被一條赤紅的龍影纏繞而住,劍吟頓時一止,化為真正燭龍的鳴動。

這條常年盤在梅問情手上汲取靈力、韬光養晦的燭龍,終于初露光華。沉萱驚詫駭然,居然有一種提不動昆吾劍之感,她擡起眼眸,對上一雙深邃莫測的雙眼。

那雙眼眸之中,有高懸的日月,鋪展的山川,有一條從水面躍起,直飛到天際宇宙之外的透明鯉魚,有一重一重高不見頂的雲霄,沉重的鐘鳴嗡然響起,千百弟子的道賀聲彙為一體——

沉萱恍惚之間,仿佛聽到自己的老師,清源天女的聲音。

“學生清源,叩見恩師,請您開宮指點——”

“學生清源,道心枯澤,困死劫中,求老師相見一面——”

咚——

鐘聲宏大,震耳欲聾。

沉萱在最後意識模糊之際,聽到一個跟眼前這位梅先生很像的聲音,似帶着無限嘆息。

“我醒得太晚了……清源人呢?”

有另一人答。

“老師,她亡故了。”

……

一刻鐘後,清源劍派客房內。

孟琨玉在房中打坐。

這間房就如同清源劍派的每一間房一樣,陳設擺放,幾乎沒有什麽別的不同。而她卻已經氣血翻滾,身心俱傷,一個幼小兒童外貌的修士,居然頂着滿頭白發。

孟琨玉從定中醒轉,看了一眼案前沒動過的茶酒,而今日卻沒有沉萱所派之人前來,反而是那個被加了數條封印符篆的門扉靈光隐去,然後被禮貌地敲了敲。

外面響起梅問情的聲音:“可是孟掌門在裏面?”

孟琨玉詫異道:“梅先生?”于是連忙下榻,伸手開門,見她獨自在門外,手裏拿着昆吾劍,平靜地遞了過來。

孟琨玉接住昆吾劍,心中生出一股莫名慌亂的預感,她道:“梅先生,這劍……”

話語未畢,梅問情便又擡起手,将一只渾身雪白的小鳥放到她肩頭,也不多言,只是說:“這間房的封印已除,還請孟掌門日後對明二公子多加照料,孟掌門自己也要打起精神來,不要妄自菲薄。”

孟琨玉苦笑道:“不過在我将死之前,找一個值得依賴之人托付而已,沉師妹……”

“她與道侶遠行了。”梅問情道,“兩人自知有愧,對不住你這位掌門師姐,所以不曾辭行。”

孟琨玉微微怔住。

然而再想多問時,梅問情已經告辭離開,身影轉瞬間便消失在眼前,而孟琨玉低頭注視昆吾劍時,一股詭異的、足有元嬰期的力量突然從劍身上湧來,帶着一點熟悉的氣息沖入經脈之內,迅速治愈了她體內的傷勢,還平白添了一筆不知從何而來的壽數。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地看向周圍,只聽到耳畔雪白鳥雀的輕輕啁啾聲。

梅問情送還昆吾劍後,便向青鸾輿轎而去,見被修複篆文的小惠姑娘坐在機關車駕上,一旁是一身青衣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美豔絕倫,衣衫纖薄如霧,裙擺呈青綠色。高鬓金釵,綴着一條銀色步搖,唇如塗朱。她見到小惠行禮,也連忙轉過身來,向梅問情拱手:“學生給老師問安。”

“我一身禁制不便動手,封印大陣,倒是麻煩你了。”梅問情的脾氣很好,看起來心情也不錯,“聖魁宮的日子可還算逍遙?”

天女魁道:“沒有老師講道的日子,哪裏能算得上是逍遙啊。”

梅問情聞言臉色一僵,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倦怠之意,扭過頭去,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似的,轉而道:“你跟小惠也好久未見了吧?”

“是,學生跟小惠姑娘有一千多年沒見了。”天女魁看了一眼小惠,“只是小惠姑娘方才口稱主君,不知主君是……是人間那個……”

“對。”梅問情道,“他姓賀,你們日後叫一聲賀主君便可,但千萬不要為了我悄悄對他讨好獻媚,一則,賀郎不稀罕沾我的光,他志氣大着呢。二則……如有此事,我全當撬牆角處理。”

她随口玩笑,天女魁卻吓了一跳,連連道:“必不可能,必不可能,學生自然視主君為長輩。”

雖然那是個兇殘冷酷、滿身魔氣的主君。天女魁暗暗嘀咕道。她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道:“老師已經知曉他的身份了?”

梅問情颔首:“魔道之主,既獨特,又厲害。”

天女默然片刻,只覺得老師的眼中似乎有一片難以捉摸的濾鏡,她默默道:“主君……他行事看起來,雖有原則,可心狠手辣、恣意妄為,聲名又十分地暴虐。老師您縱然見識廣博無邊,卻也是學生第一次見您有了意中人……”

她含蓄婉轉,生怕惹梅問情不快。

梅問情倒沒有生氣,她知道天女魁素來為自己着想,擺了擺手,道:“你單身,你懂什麽。”

天女魁被一句話噎了回去,相對無言良久。就在此時,百裏之外的風雲交彙、雷劫震動,驟然傳入耳畔,隐隐的轟鳴雷聲響起。

梅問情看了一眼方向:“看來是賀郎在戰中遇到了突破。”

她頗有自信,對賀離恨的本事手段一千個放心,就算他肚子裏的小崽子折去一半,也起碼有五百個,于是侃侃而談,指着遠處道:“他即将重回元嬰,再領魔尊之名。”

天女魁望過去須臾,道:“這看上去不像是自然而生的雷劫。”

梅問情聞言,也仔細觀察了一下,發覺果然不是,一旁的天女魁又補充:“傳魂聖符?這是被符篆引下來的雷劫,威力比正常雷劫高出數倍。”

梅問情稍稍沉默,擡手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喉間稍動,心裏有點兒不對勁地翻騰着,思索考慮道:“就算是數倍威力的雷劫,以我夫郎之能,也可以一力壓下……”

天女魁看了一眼老師的神情,又悄悄道:“除了雷劫之外,連心門玄關的問心劫,也會一并召下,同樣是數倍之威。”

梅問情變了臉色,她扭頭看了天女魁一眼,原本還不錯的心情立馬晴轉多雲:“那你不早說!”

說罷,她便身化遁光,如流星一般穿梭而去。

天女魁委屈不已,拉着小惠姑娘道:“你看看她,你看!她為了一個男人,竟然訓斥我!我如此尊師重道、視老師為親人……”

小惠姑娘道:“我先走了,二郎也在雷劫範圍內。”

天女魁的手被她撸了下來,空蕩蕩地懸在空中,她這麽一個返虛境的天女娘娘,居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身為靈物的小惠姑娘也緊随老師背影而去。

她呆了半晌,不禁悲從中來,傷感道:“你倒是等我一下啊!”

————

這道傳魂聖符引下來的雷劫,并不是單純的雷聲轟鳴,還挾着冰冷暴雨。

漆黑昏暗的天色之間,暴雨傾盆,斜飛過來打在賀離恨身側的魔光之上,魔氣形成的一個不沾風雨的屏障,而他手中凝聚了魏憐衣九成神魂的、從他軀體裏拔出的脊骨,已在他手中被融成一團液體,再塑造出一個小小的人形态。

他不會煉器,但卻精通一種魔修秘法,這種秘法只能制作一次性的消耗品,只不過這類消耗品,全都是珍貴少有的保命法器。

他将半成品收入儲物空間內,擡眼看向雷電交織,漫天風雨,恍若神佛阻擋前路的半空,沉沉地吐出一口氣,道:“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墨黑小蛇從他的衣領間鑽出,嘶嘶吐信:“你開始興奮了……天魔契約會影響你,不要迷戀這種生死一線的快//感。”

賀離恨閉上了眼睛,淡淡道:“你說是契約的作用,還是我本質如此,好叛逆、多反骨,行險峻之事?”

“要是有梅先生在旁,一定能從懸崖邊上把你給拎回來。”

然而即便魔蛇如此說,雙方也都知道,雷劫或許可以由人相助擋下,心劫卻不能。

正在這短暫對話之際,第一道天雷已悍然劈下,紫光刺目,驀然間落在賀離恨周身的魔氣之上,魔氣屏障絲絲碎裂,對沖之勢足以夷平四面八方的綿延山脈。

與此同時,賀離恨的心神也驟然被一抹無形之火吞沒,問心劫與雷劫幾乎同時降臨,剝奪去了五感、思維、想法,只有無數的心劫變幻,道音洗刷。

他已不是第一次踩在元嬰的關隘上,當年煙雨樓血案之後,他臨陣突破,便在心劫當中做了三天三夜的噩夢,死去的生魂纏繞在心海之間,呼喚、咒罵、怒喊、哀嚎……連成一片,日夜不休,幾乎都催促着将他化為一道只知殺戮的瘋子。

賀離恨的心神已不會再受到那些咒罵哀嚎和負面情緒的影響。

雷聲從耳畔遠去,心火燒灼,他的眼前從一片黑暗換為另一種色彩——

他重新睜開眼,見到不是上次跨入元嬰時的慘烈景象,也不是冤魂索命的恐怖場面,而是雲霧缭繞、飄渺仙境,在五光十色的斑斓餘晖之下,各色各樣的美麗女修環繞身旁,實力相貌皆非同凡響,每一個都含情脈脈地望着他。

賀離恨沉默許久,原本刺激興奮的應劫之心像是被一盆冰涼涼的冷水潑了一臉,他忍了又忍,最後忍無可忍,怒氣沖沖地道:“這是什麽意思?這可是問心劫!”

在他心神之中,魔蛇從鞘中探出頭,似乎也大驚失色、頭一回長了這麽大的見識,猶豫道:“這是……美人計?”

賀離恨偏過頭,視眼前這些美女修士如同紅粉骷髅,道心紋絲不動,眼睛都不顫一下,冷酷惱怒地道:“天道問心,所以每個修士的問心劫都各不相同,這是什麽意思?!它覺得我是淫//亂好色之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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