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失算這個吻的滋味在他腦海中蕩開

真是記仇。不過就跟白淵說了那麽幾句話,她就又想起自己那點言語之失,都能記到下輩子去。

梅問情可不只是想起這些,她只是覺得賀離恨對于弱者有一種過分的體恤,且沒什麽分寸。她預感到這人有可能會死在這上面,所以才忍不住想教育他一下。

那保路仙反應倒快,立刻就向賀離恨讨饒,滿口叫道“神仙公子、天仙郎君……”,将自己的苦衷解釋了一遍又一遍。

賀離恨面無表情不說話,他知道自己說話也沒用,拘神術不是一個粗淺術法,內中精髓博大精深,就算在靈氣充沛的修真界也甚少有人會。梅問情竟然會這個術法,拘神術拘來的地仙,話語權只在她手上。

賀離恨沉默不語,那邊的保路仙卻以為他是不願意饒恕,它大着膽子、費盡力氣地背着困縛自己的金紋向前,貼着黑衣男人的袍角道:“只要郎君肯饒恕我,小仙這數十年的香火願力都願意獻給郎君食用。”

它一邊說,一邊用那張男女莫辨、美豔無比的臉蹭着他的衣服,竟然昏了頭想要以色動人,使他心軟,還不等賀離恨開口,捆着它的金紋陡然一松。

下一瞬,金紋蕩出光華擋在兩人之間,光芒将保路仙灼得大叫,退開數步倒在地上哀嚎。那道拘神術也重新組合成複雜字跡,落到梅問情的手腕上。

她的笑容已經消失了,神情淡淡地道:“我可沒讓你碰他。”

金紋回到她身上之後,令人呼吸不暢的巨大壓力頓時減輕了不少。梅問情撂下簾子坐回車裏,冷冰冰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你來處理它吧。”

賀離恨嘆了口氣,嘀咕道:“喜怒不定,除了我也沒人能忍受你了。”

他上前幾步,墨黑的魔蛇從袖子裏攀爬出來,嘶嘶地吐着信。那保路仙忍痛含淚看他,昨夜在破廟之中,這位小郎君又是救下運貨隊、又是幫了被鬼新郎綁走的公子,它斷定這人肯定比那個難以看穿的紫衣女人更好說話。

“郎君……求郎君救我……”

它的聲音消散在風中。

在保路仙本體的脖頸處,魔蛇的毒牙從肌膚的孔洞中拔出。蛇的眼眸裏閃爍着起伏不定的猩紅光芒,人性化地流露出一股餍足的味道。

賀離恨朝魔蛇伸出手,小蛇便沿着他的手臂爬上去,隐沒進衣衫中。

他轉過身,随着地上那具軀體被蛇毒融成水汽,廟宇中的金身塑像也層層幹裂,頭顱摔落下來,化為一片煙塵。

————

天光大亮,馬蹄踩在硬路面上響起噠噠聲。

賀離恨原本覺得梅問情不會趕車,早就做好了自己動手的打算。然而三刻鐘前,他眼睜睜地看着她疊了紙人,在紙人身上寫了幾個字,脆弱的紙張就化為一個活生生的、臉龐白皙俏麗的姑娘,打扮幹練地坐到了馬車前。

這種奇異手段,別說他這種魔修少見,就是真正的道門正宗也未必見過。賀離恨大長見識,頻頻向外望去。

“你殺了它?”梅問情忽然道。

“助纣為虐、殘害無辜,本就該死。”賀離恨知道她指得是誰,看了她一眼,又添了一句,“而且你都那麽說了,我要是還瞻前顧後、心慈手軟,以你的脾氣,難道不會直接動手宰了我?”

梅問情前半段還好好聽着,後面就被逗樂了。她體溫低,一身涼氣地靠過來,下颔抵在他的肩頭,聲音帶笑:“你看你說的這話,我怎麽舍得?”

賀離恨一半嫌她身上冷,一半是怕自己又不争氣,讓這女人給蠱惑了,有些想挪位子,可他才一動地方,對方就軟乎乎地倒下來,趴在他的膝蓋上。

車內空間還算寬敞,容得下她放縱懶怠。梅問情頭上的梅花簪子松了,溜出幾縷青絲,沒有挽上去的長發就那麽密密地披落下來,滑如綢緞。

她的臉頰貼在賀離恨的腿上,男人便一瞬間不敢亂動,為了維持這樣一個不變的弧度,他的腿都隐隐僵硬。

梅問情身上淡淡的香氣幽然地飄蕩過來。她渾身好似都是柔軟的,但那是一種包容的、有韌性的柔軟,并不孱弱虛浮,她的每一寸身軀都沉澱了磅礴又深沉的力量,像這樣幾乎無防備地卧在他懷裏,竟然在他心中帶來一股隐秘的歡喜。

“你……”他的聲音停頓了。

梅問情探出手,把他僵硬的手指牽過來,蒙在眼睛上:“我好困。”

“昨夜事情太多,折騰得那麽晚,是該困了。”賀離恨道,“我計算了一下路線,要是你的紙人趕車不出錯的話,今晚之前,我們就能抵達客棧,你到了客棧再好好睡一覺。”

“離許州城有多遠?”

“才走了三分之一而已。那是一處朝廷設的驿站,因為有驿站在旁,才開得了客棧,這是周娘子告訴我的。”

“嗯……”

她的聲音低下去了,密密的睫羽也不再動。

賀離恨的手指替她擋着外頭的光,旖旎暗湧的心思褪去,便察覺到她的呼吸并不平穩,不像是睡着了:“梅問情?”

她沒立刻回話,過了一會兒才稍微仰起頭,拉下他的手看過去:“怎麽了。”

“沒……我感覺你沒有什麽呼吸……”賀離恨不是很安心,“你是不是——”

不等他細問,梅問情便皺起眉頭,就近從他腰間的香囊裏抽出手帕,捂着唇咳嗽了幾聲,聲音不大,可一松手,那手帕上沾滿了刺目的鮮血。

她掃了一眼:“給你弄髒了。”

賀離恨攥住她的手,簡直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你受傷了?那個拘神術是有代價的?”

梅問情不在意地道:“能有什麽代價,沒事的。這不過是一點小小的禁制反噬。我早跟你說過,我這人不能動武的。”

“禁制?”賀離恨愣了愣,“你身上的這些金紋,都是禁制?因為你剛剛放開了一部分所以才會受傷?不,這,這怎麽會……”

怎麽會有這樣的禁制?他從來都沒有見過。

“你這腦袋還挺聰明。”她埋進賀離恨的懷裏,閉着眼回答,“我本來沒想懲罰保路仙,可它不該碰我的東西……你放心,我這禁制是保護我的,死不了。”

就算她這麽說,賀離恨還是免不了心慌。他沉默良久,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發,柔順的青絲繞在指尖上,一松手就滑過去了。

他道:“……原來是這樣,那就不要再動手了,交給我便是。”

“你那殘損的經脈還沒修好,不過才能聚點魔氣。”梅問情伸手撥了撥他腰帶上扣的絡子,擡眼道,“你保護我?”

“嗯。”他應道。

梅問情盯着他沒說話,她擡指扯了扯對方的衣襟,示意賀離恨低頭,青年果然低首下來,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梅問情的手臂勾住他的脖頸,輕輕地道:“好啊,要是你沒有保護好我,或者是對別人說這句話,讓別的什麽東西碰了你的身體。我就剝了你的皮,把你做成傀儡。”

她早有這個打算,這念頭挂在嘴邊說得也不止一次兩次了。

賀離恨神情不變:“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随意動手,小心折壽。”

“怎麽會折壽呢?”梅問情微笑着點了點自己的唇,她的唇瓣濕潤透紅,帶着一點點殘餘未擦去的血跡,雪膚烏發,既冷淡得透着寒氣,又冶豔無方,“我這個禁制很特別,只要你這種形容俊美、年輕好看的郎君過來獻上一吻,我就不痛,也不折壽了。”

這話一聽就是诓他的,可賀離恨聽她這麽說,居然沒想是真是假,而是盯着她的唇仔細思量起來,神情猶為認真,就在他琢磨着想開口詳細問問時,懷中之人便笑出了聲。

賀離恨這才回神。

梅問情笑得發抖,又咳嗽起來。他沒心思責怪,掌心給她順着背,低頭問:“那這個紙人費不費力?你捏這東西出來做什麽,我又不是不會駕車。”

“因為你得在我視線裏。”她道。“我要是看不到你,就會不舒服。”

這聽起來更像是女人的花言巧語,可他卻沒反駁。沒有修為壓制的魔蛇邪性在他體內時常卷土重來,就算只是聽着這些裹着蜜糖的虛妄調情,他也會被調動起情緒,要仔細掩飾,才能将那些熱切和忐忑藏好。

可他這次失算了。

梅問情拉了一下他的領子,似乎有什麽話要告訴他。賀離恨才一低頭,對方的手便如游魚一般沒入他的發絲,按着他的後腦壓下來,驀然間封住了他的唇。

殘餘的鮮血味道。

冷意。

寒梅的清甜。

這個吻的滋味在他腦海中蕩開。下一瞬,他被梅問情箍着腰換了個方向,女人的力道精準至極,他的脊背貼在車壁上,天旋地轉之間,竟然被她攬在了懷中。

梅問情扣着他的腰,膝蓋頂進他的雙腿之間,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別出聲。”

車簾外仿佛有其他的旅人經過,馬蹄和車廂的動靜并不小,跟這架車輛擦肩而過,還能隐隐聽到其他人的談話聲。

賀離恨控制不住地眼睛濕潤,他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對方的手沿着他的腰向上,按住了肩膀。

他明明沒有被圈起來,沒有被鎖住,卻仍如同禁锢在梅問情懷中的一只囚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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