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拘神“你罵我呢?”

“你的家人這時候恐怕心急如焚。”賀離恨道,“我這裏正好遇到一個運貨隊,她們的領頭娘子很有分寸,正好明天她們要回主城,你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聯絡白家,千萬別再想着私奔的事了,驢不喝水強按頭……”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白小公子神情一怔,望向自己身後。

梅問情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我還以為你出來半天不回去,是遇到什麽勾魂的寶貝了,原來是遇見了故人。”

她一出現,白淵連哭都不敢哭了,生怕在心上人面前丢臉。但他也知道自己那封信她沒有赴約,對自己大約也無甚情意,一時又有些黯淡。

白淵小心地道:“梅先生……”

“這轎子不錯。”梅問情沖着他笑了笑,“是送你出嫁的?”

“不是……不是的……”白淵連忙澄清,“是我半路遇到了個……對了,那個怪物呢?”

“已經化為飛灰了。”賀離恨道。

白淵一下子松懈下來,目光在賀公子臉上轉了轉,又看了看還是那種美貌溫柔的梅先生,猶疑地道:“你們……你們是不是……”

“我們私定終身了。”梅問情睜着眼開始編,“其實我倆早就兩情相悅,之前他跟你說的那些話呢,是怕你争搶,騙你的……對了,你之前說得那個蠍娘娘,倒不失為一個很好的妻主,若是你不願意跟運貨隊的周娘子回主城,我們倒也可以送你去許州城。”

賀離恨攔不住她說這麽一大段話,既為前半段羞怒惱火、面紅耳赤,又為後半段怔愣迷茫,不知道這人是又在開玩笑還是真有此意。

他都分不清,白淵就更聽不出真假了。他那片燒上了腦子的愛慕之心也一下子熄火了,嗫嚅道:“不不不……我回去、我回家……”

梅問情微笑點頭:“這才乖。”

她說完話,伸手從賀離恨懷裏掏出那包糕點,露出一個不愠不火的眼神。

她的态度如此平靜,但賀離恨就下意識地覺得梅問情心情不是很好,伸手攔了一下她的手,雙方握住了一瞬,他又才反應過來似的松開,悄聲問:“你不高興麽?”

梅問情瞥了他一眼:“我在想,你修了一身魔氣還這麽善心大發,看來你那些命途坎坷,大多數也是因為你樂意在別人面前當英雄,所以自讨苦吃。”

“你……”

賀離恨才說出一個字,她便甩開袖子,轉身回到廟裏烤火了。他有些手足無措地望着對方的背影,又轉頭看了看白淵,求助無門,好半晌才道:“白小公子。”

“啊?”

“你知不知道怎麽哄她?”

“哄……誰?”白淵怔了一下,“梅先生?!”

賀離恨遲疑地點了點頭。

白淵看着他那張俊美得帶着點距離感的臉龐,猛地想起他那天說“原來是世上真有傻子”、“除非我瞎了……”等等之類的話,表情五彩紛呈,頗為精彩,結結巴巴地問他:“賀公子,你……你也要當傻子了?”

賀離恨:“……要不你還是閉嘴吧。”

————

雨停之後,後半夜很快便過去了。

就算白小公子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戀愛腦,在經過“陰間喜事”的洗禮之後,他也一夜之間了解了生命的可貴,就算依依不舍,最後還是含淚跟周老大離開。

等回到安全的城池之內,就算白淵不聯絡,白家的勢力也會蔓延過來,将白家身嬌肉貴的小公子接走。只是這麽一遭禍事闖下來,恐怕會有損清譽、受到懲罰。

運貨隊的背影離去之後,梅問情拉着他的手臂帶到馬車上,車內還沒生暖爐,雨夜的涼意浸潤而來。

賀離恨不知道她是否還不高興,上了馬車才問:“怎麽了?”

然而對方只是按着他的手腕,兩根纖細修長的手指搭在腕上,明明沒怎麽用力,可似乎她的手放在這裏,就讓人有一種信服可靠的感覺……賀離恨猛地收回心思,他還是頭一次從梅問情身上察覺到“可靠”。

他擡起眼望了她一瞬。

梅問情長得确實很好,如此才貌雙絕,只是性子太過捉摸不定……長得漂亮的女人素來薄情、會騙人。

“昨晚那顆珠子,”梅問情擡眼跟他對視,“我讓你吃你就吃,不怕我害死你?”

“你要害我還用這麽複雜?”賀離恨道,“一個活着的、任你驅使的人,應該比一個死人更……”更有價值。

他沒說完,停了一下,忽然想通了:“你根本就是想跟在我身邊,什麽想要我的屍體,都是你随便找的借口。”

“倒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梅問情笑了一聲,“你活着我想睡你,你死了我想收屍,有什麽沖突?”

賀離恨啞口無言,偏過頭沉默片刻。與此同時,他體內那顆珠子化為的鬼氣全部被一絲一縷地洗成靈力,人間少見的濃稠靈力在一股飄渺的指引下導入他的築基靈臺。

那處靈臺已經被劈成粉末,碎得不能再碎,但梅問情居然有閑情逸致将它重新融成一體,神情相當自如。

只可惜那些鬼氣并不充沛,所洗成的靈力也只有那麽一點,粉碎的築基靈臺只融合了四分之一,稍微修複貫通了賀離恨身上的幾條經脈。

梅問情收回手,果然聽到對方的疑問:“你既然不是凡人,為什麽住在人間,這裏的環境對修行無益,你留在這裏沒什麽益處。”

梅問情道:“清淨。”

賀離恨一口氣噎住,緩了緩才道:“……行,那我們走吧。”

“等等。”梅問情撩開車簾,朝着廟門望了一眼,她的目光穿過破爛穿孔的門,似乎直直地釘在裏面的塑像之上,“你雖然是個散發着香味兒的大補之物,讓人恨不得一口吞了。但昨晚那鬼新郎一開始分明不知道是你在這裏,它是被什麽東西引來的?”

她這麽一說,賀離恨便想起昨夜那鬼物是靠近之後才發覺他的道體殘缺:“你的意思是……”

梅問情沒有回答,她伸出手,手腕上的一圈金紋仿佛活物一般游動,在她的手上盤旋不定,随後竟然脫離了肌膚,凝聚在她掌心,這金紋浮空之後,賀離恨明顯地感覺到她身上誕生一股難以揣測、令人呼吸不暢的重壓。

梅問情反手一震,金紋瞬息間放出光華,她冷聲道:“出來見我!”

随着這四個字落地,破爛的廟宇驀然開始震動。賀離恨區分之後才發覺并不是廟宇在震,而是這座廟在他的視覺裏是在震動的。

下一刻,廟門嘭得一聲炸開,露出裏面被塵灰覆蓋的塑像,塵灰飛揚,塑像的雙眼猛地睜開,一股無形之力從塑像之上帶出來,那些金紋糾纏成繩索的模樣,将一個跟那座塑像幾乎一模一樣的鬼仙綁來眼前——

金紋在它身上不斷轉動着。這被參拜的鬼仙沒有性別,被拘神術壓跪在地上,渾身似有千斤重。它大叫道:“真人饒命,真人饒命!求仙女娘娘饒了小的!”

梅問情仔細觀察了一下它的模樣。見它穿得還算喜慶,身上還有缭繞的香火氣,想必在別的地方也有人參拜。她垂眸微笑,語調柔和地道:“你是保路仙?既然吃了運貨隊不少香火,又給你建了廟宇,你怎麽舍得害死你的香火來源呢?”

保路仙其實不是“仙”,而是人們臆想出來的一種神仙,她們這些運貨隊、商旅之人,為了保佑自己出行在外平安通暢,不知道從哪兒得知有這麽一種鬼神,經過人們建造廟宇、香火供奉之後,它才因為香火彙聚而成形,成型後有了神通,也就能保護行人了。

這保路仙生得非常貌美,又有官道上的幾處廟宇,原本不在乎此處早已廢棄的破廟,沒想到竟然惹上一尊煞神。它叩頭道:“真人饒命!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一個半月前四門鬼王蠍娘娘借道,要我們這些廟宇小仙供奉她的麾下鬼兵,不然就吞吃了我們的香火,還要斷絕此路!原本我是不怕新嫁郎這類鬼物的,可有蠍娘娘在上,實在不敢不從啊——”

“所以你就犧牲了這座沒有香火的廢棄小廟,做四門鬼王手下的伥鬼。”梅問情輕飄飄地問,“用行人的血肉喂養這群鬼兵?”

保路仙吓得花容失色,但被金紋鎖鏈禁锢着,連爬上前讨好她也沒資格,連連道:“小仙的性命香火掌握在她手上,莫敢不從。您的郎君這樣鮮美,若是小仙知情不報,會被她釘在魂柱上下油鍋的啊!”

梅問情慵懶地向後靠去,擡指推了推賀離恨,看起來很好說話似的:“這話你跟我說沒用,我這人很是懼內,這事兒得我郎君做主。其實那群凡人死了與我何幹?但我郎君是個嫉惡如仇、普渡衆生的大善人,你害他還不要緊,你要是害了別人,他一定會整治死你。”

賀離恨愣了一下,小聲道:“你罵我呢?”

梅問情沒理他,又笑眯眯地道:“我可沒什麽能耐,一不會用刀,二不會用劍,滿打滿算只會用個拘神術,吓唬你們這些旁門左道。但我郎君可是修為深厚的得道真仙,他一瞪眼,你們這群貪生怕死的地仙全都得魂飛魄散,你還不給他磕頭?”

賀離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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