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落無悔
入夜,許鹿竹正将關窗準備睡覺,忽而,赫然出現一只靴子踏在了窗臺上,她被吓得往後退了一步,那靴子的主人躍入了屋內,連人擁入了懷中,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
許鹿竹趴在他的胸膛,熟悉的檀香木味沁入鼻息,有他在總是很安心,“你瘦了。”今晚的京墨情緒不佳,她雙手攀上他的腰身,回握着他的擁抱,随後聽到他從胸腔而發出的笑聲,甜膩溫柔,“我想你了。”
許鹿竹擡頭,他低頭,輕吻了她的額頭。
思念随着吻意包裹住許鹿竹。
許鹿竹閉上眼睛,踮起腳尖,反客為主吻上了他的唇,濕軟柔和,京墨加深了這個吻痕,直至她快要透不過氣來。
“京墨,我也很想你,我在想,若是我染上了病,就不能再見到你了。”
京墨伸手扯了扯她的腮幫子,“瞎說什麽呢,不會的。”
仍由他搓揉,許鹿竹一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我昨晚上做夢了,夢見我染上病了,連你最後一面都不曾見過。”
“我這不是在這嗎?”他揉了揉許鹿竹的頭發,拉着她坐下,“ 我泡一杯茶給你喝,養心靜神。”
許鹿竹乖乖坐着,看着他先是耍了一套茶藝,随着最後一步結束,半晌,茶香傳來,茶香的味道和紅茶很相似,但許鹿竹知曉這不是紅茶,卻發現很是熟悉,忍不住拿過茶杯,茶的顏色是淺紅褐色,她又細細嗅了嗅,篤定的語氣道,“這茶,我喝過。”
京墨微微挑眉,“是在萬茶堂?”
許鹿竹搖頭,“不是。是麗妃娘娘,她給官家熬煮的藥膳,就有這茶的味道,聽你那麽一說,這茶是萬茶堂的?”
“确實是萬茶堂的,排名第二。”
許鹿竹想起了,是被不知名的買家全部購置而完的排名第二的萃紅茶。“這茶有何可疑之處?該不會和五石散又有關系吧!”
“這茶,能緩解這次的疫情。”
又與茶葉有關,之前的茶葉和五石散有關,之後又和蠱蟲有關,而這一次竟和疫情有關。
“你是找到了這茶葉的買主了嘛?”
“是州南栀給我的,也算是偶然讓她們找到了這茶葉的買主之一,聿朝之人都愛飲茶,上到官家大臣,中到世家貴族,下到黎民百姓,所以從茶葉下手,是最适合不過。”
許鹿竹将剩下那些茶葉拿起,放在掌心,仔細端詳,“我試試看,能不能寫出治那疫情的方子,”又緊盯京墨,臉色憔悴,蒼白臉頰泛着淡青,叮囑一句,“京墨,你自己要千萬小心,一定一定要小心不要染上病,目前無藥可救。”
京墨擡手,作發誓狀,“不會的,我墨小爺命大,長命千歲,要與你做千年萬年夫妻的。”
許鹿竹拍打他一下,這豈不是千年老妖了?
不對,是千年老妖夫妻。
大理寺。
“砰”一聲,是茶杯摔倒地上的聲響。
州南栀幾乎從椅子上跳起,額頭直冒着冷汗,她轉動着手腕,剛才趴在桌面上睡覺,把手給壓麻了。
低頭看去,地上是茶杯的碎瓷片,還有茶水和茶葉渣。
靜坐不動,州南栀還在想着剛才做的噩夢,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
連做幾個深呼吸,強讓自己鎮定下來,竟然做了個那麽離譜的夢。
許鹿竹怎麽可能會染病,她在宮中官家身邊戴着,比在城外也安全許多,一定不會染病的。
州南栀使勁眨了眨眼睛,咽了咽喉嚨,想到連最後一面都未曾見過,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讓自己從夢境出來,快些忘掉。
“做噩夢了?”劉裴玄進來,就看見她的自殘行為,手中托着盤子走到桌子旁,“這是張叔讓廚房給我們煮的蓮子羹。你先別動,我等下收拾一下。”
他剛剛說完,州南栀就已經蹲下拾起那些碎瓷片了,劉裴玄覺得州南栀這姑娘就是犟,讓往東偏往西。
兩人一會兒就将地上給收拾幹淨了。劉裴玄将蓮子羹盛進碗中,州南栀接過勺子,小口喝了一口,剛才做的噩夢還在腦中回蕩,喝着喝着有些走神。
夢見了許鹿竹染病,沒有解藥醫治,連她最後一面沒有見到,屍體就被拉走火化了,京墨報仇也被豫王殺死,自己也被叛亂的士兵一劍刺死。
“那晚我們見到的馬車,王七查到線索了,等我們喝完這蓮子羹就去。”
見州南栀未回應,劉裴玄喚了一聲,仍舊未答應,他擡手,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怎麽了?”州南栀回過神,将嘴裏的食物咽下,敷衍的調侃了一句,“這蓮子羹好好吃啊!”
劉裴玄微怔,配合的稱贊一句,“嗯,好吃。”捏着手中的勺子,擡眸詢問,“想什麽呢?那麽入神。”
“沒,你剛才說什麽?”
“算了,等你喝完這蓮子羹,我再說。”
話落,州南栀将勺子放下,擡碗喝盡,待都咽下喉嚨底,“我喝完了,是不是有線索了。”
劉裴玄看着她一連貫的動作,知道這姑娘平日裏也不按套路出牌,也驚訝不起來了,索性學着她一口喝完了碗中的蓮子羹,“回頭我會替你向張叔傳話的,蓮子羹很好喝。”
“碗筷回來再收拾,是不是有線索了?”
劉裴玄晃了晃腦袋,悠悠點頭,“那天晚上我們見到的馬車,王七查到他們的落腳點了,再城外郊區的一座後山。”
寒冬,暗沉色的天空仍舊飄着鵝毛小雪,刺骨的冷從出門時就鑽入骨髓。
給這場疫情是雪上加霜,更讓人遺忘了今年冬季的寒冷,白雪皚皚的美景。
守衛的人也打着哈欠,縮着脖頸,攏了攏身上的棉襖。
“這鬼天氣守什麽呀,誰會閑着沒事幹來這偷東西呀,況且有病情,這京城街道連個鬼影都沒有,更別說這了。”那侍衛冷得忍不住吐槽。
另一侍衛搭腔,“唉,要不是換班後能順些銀子,我都想罷工了。”
“要不我們兩輪流休息,一整夜不睡覺,又冷,那些動物都冬眠了,我們也要冬眠冬眠。我先吧,一人兩個時辰。”
那侍衛啧了一聲,抱緊了手中的劍,“行行行,你先你先!”
得到同意,那侍衛就往屋內去了。
“我摸索了,這就一個小屋子,但屋子下面有一個很大的地下室,裏面放着銀子和金銀首飾,這些珍寶就是從百姓家中和一些貴族世家搜刮而來的。”
“有沒有機關暗器之類的。”
“肯定有,好像還有些蠱蟲,但是這大冷天的,人犯困,蠱蟲也犯困。等下王七就領人過來了,我們倆先打個沖鋒陣。”
“要把銀子運回去嘛?”
“不知。”劉裴玄聽着其中一人傳來打呼的聲響,手中石子從指縫間溜出,彈在了那人脖頸處,眼見着那人倒入雪地中,不一會兒,就被雪覆蓋。
州南栀一躍而去,推開屋門,走至那睡着的人身旁,朝脖頸一擊,他腦袋歪了過去。
就兩個護衛,州南栀有些疑惑,覺得這守衛也太草率了,轉身,然下一秒,笑容僵持在了臉上。
外面劉裴玄被三十多個黑衣人包圍住了,那些黑衣人一手提着火把,一手提着劍。
州南栀咽了咽喉嚨,感到屋內氣息有些紊亂,她擡頭看去,屋檐上蹲着是個黑衣人,像是看到獵物般盯着州南栀。
這個驚喜讓兩人後悔了剛才的那一刻沖動。
下一瞬間,兩人幾乎是同步起身躲避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州南栀也快一步将腰間的鞭子甩給了劉裴玄。
劉裴玄踏着雪浪騰空而起接過那鞭子,随之一甩,滿地的雪飛揚而起,鞭子甩掉了一些火把,遂而熄滅在雪中。
四十多個黑衣人一擁齊上,刷地亮開了招式,一環接着一環包圍着兩人,一把把劍光閃過眼前,血跡如星光落下,很快被雪掩埋。
州南栀和劉裴玄背靠背,一劍一鞭配合得越發默契,前面的黑衣人直沖上前,十把劍伸直了往兩人脖頸刺去。
兩人一躍而起,第二層的黑衣人則跟着躍起,手中的劍也欲想往兩人脖頸刺去。
地不能落,騰空也有虎攔着,劉裴玄手中的鞭子一甩,将黑衣人甩開了一段距離,州南栀順着那空擋騰空而去,一劍橫揮,那黑衣人喉嚨被割,血霎時噴出,雪花被染紅。
然圍在最外層的黑衣人就等着這一刻,十幾把劍朝着她一人刺去,全身上下似要捅出一個又一個空洞。
莫說身上沒有傷口是不可能的,州南栀躲避之時,全身襲來疼痛已經感受不到傷口在哪了,手中的劍被甩開,握着劍的右手剛才差一點被砍掉,關鍵時刻,劉裴玄的鞭子再次襲來将那黑衣人給甩遠。
州南栀扶着肩頸的傷痕,對着眼前的黑衣人當胸一腳,狠狠踢向索命的那黑衣人。那人被踢往後一倒,州南栀猛然一個轉身,将那欲近身的另一個黑衣人踢得又遠一步。
劉裴玄那邊也好不到哪去,手中的鞭子被對方的劍纏住,他用力一收,全身的力氣彙聚于右手,狠狠一甩,連着一排黑衣人落于雪地之上。
“站我身後。”劉裴玄瞬間躍至州南栀身前,擋在她面前,還剩下二三十個黑衣人,局面明顯占下風。
州南栀絲毫不管身上的傷口,反而一躍而起,踩在劉裴玄的肩上,如牢籠飛出的鳳凰,猶如看到獵物的老鷹,迅疾如閃電,閃在最前兩位黑衣人身前,橫掃兩人。又輕巧一閃,躲過其中一人的暗劍,遂而反奪過他的劍往前刺去,那黑衣人即将倒地之時,州南栀又躍至他肩上閃回了劉裴玄身旁。
劉裴玄剛才甩的鞭子卷回了州南栀的劍,她接過,重新握在手中。
濃重的血腥味,州南栀分不清是誰的,劉裴玄餘光微斜,州南栀身上的血沾染到了自己的身上。
是苦澀的血腥味。
劉裴玄拉不住打鬥中的州南栀,她一招一式配合着自己,甚至于很多來回打的招式都是她替着自己善後。
一頓操作下來,兩人身上挂滿了血跡,饒是如此,還剩下十幾個黑衣人。
正以為要頂不住了,交待在這裏之時,王七總算領着人過來了。
最後是滿地的黑衣人,黑白相間,摻雜着猩紅。
靖王殿下擦拭着手中的鮮血,身旁一個侍衛将紗布遞給了州南栀。
劉裴玄搶先一步接過,快速給州南栀包紮了肩上的傷口。
紗布隐隐約約透着血紅色,既心疼又無可奈何,“當真是一點英雄救美的機會都不留給我。”
靖王帶來的人僞裝為這裏的看護,和那些黑衣人一樣,早有準備的給脖頸上刺了老鷹和帶骷顱頭的瓶身刺青。
密室打開,順着樓梯而下,确實有很多蠱蟲在兩旁,只是寒冽的天氣,那些蠱蟲不能适應,一個個焉了吧唧的,倒像是兩旁的裝飾物,地位與門神差不多。
西疆可沒有下雪的天氣,那些蠱蟲哪裏适應得了。
州南栀忍不住碰了碰,那些殼硬邦邦的,卻不料扯到了肩上的傷口,忍不住齒牙咧嘴“撕”一聲。
劉裴玄拿着她的鞭子綁了幾只蠱蟲,“我幫你帶着,回去再玩。”
這是一個巨大的密室,裏面放着一箱又一箱櫃子,打開一看,是銀子,金子,各種格式可以換錢的金銀首飾。
随後數百個侍衛将這的箱子搬走,換成了裝着石頭的箱子,一箱接着一箱的運進來,原位放好。
劉裴玄忍不住調侃一句,“若是京墨在這,肯定要說,這京城中人若是人人分得他一錠銀子,這不就成為京城首富了。”
靖王面色冷淡,冷不丁也來了一句,“京墨不是京城首富,但也窮不到哪去。”
此時被提到的京墨,正在另一處郊區外,剛剛連打了兩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想必是天氣太冷,都将我凍感冒了。”
四周飄着淡淡的茶葉香味,京墨剛剛處理完這邊的戰場,看着倒下的一個又一個黑衣人,不是帶着老鷹刺青的就是帶着瓶身骷顱頭刺青的。
“州爺爺,你沒事吧!”剛剛打完架,稚岚擔憂的觀察着州爺爺。
“我都打噴嚏了,怎麽不見你關心我。”京墨說着,大步朝着那門口走去。
州爺爺擺手,還扭了扭身子,“無礙,活動一下我這把老骨頭而已,這些黑衣人武功根本就不高。”
雲瀾加入,“師父,你身體金剛不壞,怎麽打怎麽捶都不死。”
這話聽得京墨啧了兩聲。
稚岚順勢蹲下,蹲在一個黑衣人旁邊,雙手托腮,努嘴,“京墨,臭師父,你又騙我,說是出來玩,根本就是來打架的。”
京墨正撬着這倉庫門口的鎖,“打架對于我們稚岚小公主來說就是玩,不是嘛?”
稚岚鼻腔裏哼了一聲,“這冰天雪地的,很冷的,師父你開鎖行不行啊,我想進屋取暖。”
雲瀾甩了甩衣袖,添油加醋,“師父,回去必須給我買一套新的衣裳。”
州爺爺聽着他們一通胡鬧,開口打斷,“我和雲瀾之後守在這冒充看守的人,只是這些茶葉,快換一換,先拿去給百姓,控制一下病情。”
“知曉了知曉了,這鎖怎打不開的。”京墨試了一遍又一遍,凍得他手指骨節僵硬泛紅。
“自然是打不開。”一道陰沉玩味的語氣傳來,衆人望過去,說話的正是站在中間為首的男子,戴着金色面具,身上的錦袍繡着麒麟,尊貴不已。
京墨眼中暗沉,“豫王殿下。”
“正是本王,百曉閣夜闖我的地盤,這是何意?”他一一環顧着百曉閣的衆人。
京墨握着背後的殺羊刀,刀欲出鞘之時,身後即刻燃起火光,幾人往後退去。
那屋子燃起熊熊大火,金黃色光芒倒映着幾人臉龐,飄落而下的鵝毛大雪滅不掉這場火,飄入火海之中,如飛蛾撲火,黑煙冉冉騰升,與黑夜融為一體,只有那濃濃煙味侵襲着衆人的鼻腔。
豫王轉動着大拇指的扳指,“本王可不是來和你們打架的,本王是來解決麻煩的。”
他擡頭看着整個夜空燃起火焰,無盡的黑暗中,映照着勝利的光芒。
京墨一躍而起,手中的殺羊刀朝他而去,豫王側身,京墨撲了個空,如浮光掠影,閃至另一個地方。
稚岚輪動右臂,朝着他揮去,豫王沒躲過這一擊,手扶在右臂上,踉跄後退,看着眼前的女孩,“不用武器,全身一股蠻力,一個小姑娘,百曉閣竟還有這等人物?本王喜歡。”
雲瀾提着劍縱身一躍,朝他刺去,誰料他一閃,那劍也滑了個空。
幾人合夥偷襲,豫王躲擊靈敏,京墨覺得他就像是只大耗子,看準機會,豫王毫發無傷,反倒是那些黑衣人随着刀劈而下,劍橫一掃,鮮血濺落,當場身亡。
州爺爺不知何時出現,眼瞅着那劍快要刺到豫王殿下的脖頸。
衆人震驚之際,一個男子落下,倒在雪地之中,壓在雪地裏面,不一會兒,被雪掩埋。
是浩三,百曉閣将他武功費盡送回了豫王府,此刻被豫王拉來做了擋箭牌。
浩三倒地一刻,豫王挪動了腳步,生怕那血濺到自己的鞋子上。
他擦了擦手,眼神語氣不屑,看他就像是看一個蝼蟻,“這人是你百曉閣還我的,竟然還了一個殘疾人,本王不養廢人。”
豫王全身而退,留下一座被燒成黑炭的房子。
那些茶葉全都化成了灰燼。
稚岚看着這大大的一塊黑炭,愁眉苦臉,“師父,如何辦?咱們只能等解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