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棋落無悔

棋落無悔

大理寺。

這幾天有得忙了,皇上下令要将京城所有的水源和食物都給排查一遍,查勘是否是這些吃的喝的導致百姓患病,亦或是其它原因。

張冼少卿負責檢查食物是否被下了毒,劉少卿則是負責水源。

分配完任務,劉裴玄忍不住詢問他們的大理寺卿王大人他的任務是些什麽?

王大人握拳輕掩住嘴唇,輕咳兩聲,“我也很忙,要負責你們所有人,裴玄呀,這件事做好了,我們大理寺的腰板又硬了一些。”

張冼低頭擺弄着自己記錄的筆記。

劉裴玄心中也是翻了一個又一個白眼,四周安靜,氣氛凝結,天氣雖寒冽,但此刻氛圍別有一番涼意,州南栀環顧四周,這會議似乎也結束了,于是起身提着劍,按了按腰間系着的鞭子,率先離開了位子。

京城街道,商鋪全部關上了門,宛如一座死城,家家戶戶幾乎無人居住。

州南栀正将從那石墩後起身,手腕突然被拽住,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拉到了一處隐秘的角落,雙肩被一雙爪子按着強行蹲了下來。

身後傳來一股熟悉的氣息,帶着木蘭花香味,熟悉中的臉龐湧上腦海,她轉頭,

月光迎着劉裴玄的臉頰,下颌線條被月光勾勒得些許柔和,他食指輕輕壓在唇上,示意着安靜,又輕擡下巴,示意往前看去。

州南栀輕抿唇角,兩人挨得太近,饒是寒冽的冬季穿着棉襖,可還是有些別扭不自在。

前方,一輛接着一輛馬車飛馳在京城街道之中,浮光掠影,倏的從眼前經過,數了數,已經是第十輛。

“劉少卿,你可聽到一些別樣的聲響?”

馬車很快呼嘯而過,仔細一聽,忽傳有銀子,又好似是金銀首飾相互撞擊的聲響,如鈴铛清脆響耳。

劉裴玄點頭,壓低着音量,音調低沉悅耳,“你覺得是什麽?”

州南栀感覺思緒有些亂,穩定氣息,“那些馬車上,好似裝有金銀銅鐵。”

劉裴玄點了點她的肩頭,“跟上去看看。”

但馬車跑得實在太快,兩人剛想跟蹤,卻發現最後一輛消失在夜色之中了,兩人根本就不知曉馬車去了何處。

面面相觑,無話可言。

劉裴玄道,“我們還跟嗎?”

正準備回答,忽而,傳來一陣咕嚕聲,州南栀下意識捂了捂肚子,這饑餓的聲音是從肚子發出來的,還是自己的肚子,寒冷的冬天凝結住了自己的尴尬,州南栀微微低頭。

劉裴玄抿唇止住笑意,調侃的語調道,“如今沒有商鋪開業,也沒有夜宵可買。”

“無礙,晚上吃飯不易消食。”

劉裴玄一把抓住州南栀的手腕,“走,去找東西吃。”

他口中的找東西吃,便是他口中的“借”東西,更是州南栀口中的偷東西。

跟着他潛入了其中一戶百姓家中,州南栀心中有些坎坷,上下不安,忍不住擔憂調笑道,“劉少卿,我們這是偷東西,你是想着吃完就可以順便回大理寺認罪嘛!”

劉裴玄不知用何手段将那鎖着的門口給打開了,一手捂住嘴巴,另一手推開門,嘴裏也不忘開玩笑回怼,“不是,是查案子順便認罪,到時候我們倆一起被制裁,也挺好,贖罪路上也好有一個伴。”

然而點上那燭火之時,屋內的情景讓他們瞳孔放大,愣住在旁,有人比他們先來了一步,屋內雜亂,東西也被翻箱倒櫃胡亂丢在旁邊。

這家被盜竊了。

劉裴玄欲言又止,又去翻了翻桌面上的水壺,連滴水都沒有,“如此看來,想必吃食也是沒有的了。”

兩人又去了隔壁幾家,發現每家每戶都被盜賊翻得雜亂無章,那些金銀首飾都被偷了去。

州南栀忍不住感慨,“這些盜賊還真的是會挑選時間。”

“尋常百姓家亦是如此,走,我們去幾家貴府上瞧瞧去。”

兩人尋了最近的一處府上,門前挂着一塊牌子,上面刻着舟府兩個字。

剛剛落于一處屋頂之時,就聽到屋內傳來了聲響,兩人忙趴下看去,小心翼翼掀開一塊瓦磚。

“夫人,夫人。”被喚做夫人的婦人緩緩睜開眼睛,擡手那一刻,袖子往胳膊褪去,手上隐隐約約顯出幾道紅的,紫的血痕,呼吸急促,臉上有些慘敗,嘴角微張,喚着老爺。

舟大人走來走去,雖捂着臉,但能看出他的焦急不安,“快,快,再将那茶葉熬煮端來給夫人飲下。”

尋着縫隙瞧去,州南栀見那婦人的手上有細微的紅色血痕,眉眼跟着一緊,“那婦人定然是染病了。”

劉裴玄點頭,想着換一個方向看,誰料不小心碰了那塊瓦磚,傳出細微聲響。

“誰?誰再屋檐上。”舟大人擡頭,輕輕一揮手,朝向門外走去。

兩人正欲起身離去,誰料整個院子裏不知從那竄出來一些侍衛,舉着火把。

兩人影子被月光拉長,這會子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劉少卿!”

被人識出了身份,兩人面面相觑,只能躍下那屋檐,落于侍衛的包圍圈中。

“舟大人。”劉裴玄行了個禮。

舟呈雙眼微眯,又看向他身後的楠嘉郡主,“劉少卿夜闖我府上是為何?別說了是為了約會,孤男寡女的,劉少卿就不注重楠嘉郡主的名聲了嘛?”

“奉大理寺之名,查案子。”

“查到我府上來了?”舟呈鎮定自若,揚着下巴,眼眸在兩人身上來回流轉。

忽而管家過來,匆忙說道,擡手擦了擦汗珠,“老爺,不好了,府上被盜竊了,銀子和一些金銀珠寶都被盜了。”

話落,州南栀感到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他們兩人。

兩人默默舉起手,示意這事與他們是無關的。

前廳,兩人坐着品茶等候。

将夫人安頓好,舟大人這才出來,開門見山,“如劉少卿所見,我夫人确實是染上這病了,可我不放心送去那,況且病情也暫緩了,我們府上也關緊門口,絕不會讓病傳出去的。”

劉裴玄能理解,許多世家中染上病的,都是在家中自己隔離,但是後果基本上是沒幾天就擡着屍體去埋葬了,但舟大人這一出,竟然能暫緩病情,“暫緩?舟大人如何暫緩?”

“是茶葉。說來也是湊巧,我夫人那日出去逛街,回家之後,便感到呼吸不上來,胸口好似被堵住,丫鬟擔心就即刻出去找大夫,但我夫人實在難受,就想着喝一些茶水緩解,誰料誤打誤撞,那茶水倒是緩解了她的症狀,只是不能根治。”

“是何茶葉?”

“是萬茶堂的茶葉,名喚萃紅茶,曾經是萬茶堂排名第二的茶葉,我那時候愛喝,就購置了許多,只是後來不知道為何就沒有買了,找人打聽說是被人全部買走了,我又尋了許多地方,京城之中再也沒有找到這萃紅茶,就連種植該茶葉的茶商和茶農都沒有了。”

“舟大人,既如此,我能拿一些回去嘛,你知道的,太醫院正在研制解藥。”

“可以,但這件事還請劉少卿替我隐瞞,恕我有這一份私心。”

“放心,我定會守口如瓶。”

出了舟府,州南栀忍不住詢問,“為何不讓舟大人貢獻一些茶葉,普天下之百姓。”

劉裴玄想了一會兒,緩緩道出,“南栀,你可知這後果是什麽?舟大人的茶葉本就不多,如若被人知曉了,那便是滿城百姓不顧一切來到舟府,尋求這解藥,到時候又是一場動亂,我知道你想讓百姓病好,但是方法必須用對,否則便會引起動亂,你應該知道,人的求生意識強烈得如同一團熊熊燃燒燃不盡的野火。”

州南栀垂眸,她不喜這些人性,也憎恨又無可奈何這些陰暗的人性。

見她有些沉默,劉裴玄将茶葉遞給州南栀,“這茶葉,想辦法送進宮中給許鹿竹。百曉閣進出皇宮來去自如,京墨一定有辦法。”

兩人回了大理寺複命,一并不提剛才的事情,京城中的所有水井都查探了,所有食物都檢查了,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這個查案結果帶來了憂愁,整個大理寺又需要開始新一輪的排查。

許鹿竹将靖王就是辰王的消息傳至京墨,京墨當即再次找到餘琳琅。

潛入他府邸之時,見餘琳琅已經備好了茶水,顯然等待他已久。

十二年前,宮殿之中。

逼宮當日,那兇手讓人殺了兩位皇子,餘丞相舍身救下了其中一個,更是知曉了今後也是活不成,所以一同去了,給家裏面落了個好名聲。

京墨茶水未碰,跨過那門檻就詢問,“所以靖王就是當年的辰王。”

餘琳琅喝了一口茶,又沏了一杯茶,等待他坐下,這才悠悠開口,“許家的智勇雙全加上州家的戰功赫赫,整個京城之中有多風光,官家就有多害怕,所以官家也是害怕許州兩家聯手奪取皇位,就借着魏将軍和周丞相的謀反,将計就計打壓順便除去一些羽翼。”

順便打壓?京墨鼻腔裏冷哼一聲。

若非兩人的謀反,官家想要對付許家和州家的計劃是一直都有的,只是不會發展成如此地步。

殘忍而冷漠,冷血而蝕骨。

一個恐怖的秘密呼之欲出,但他又沒有線索。

時間緩緩流逝到了深夜。

許鹿竹翻來覆去睡不着,掀開被子下了床,從櫃子中拿出棋盤,重新擺好了和皇上下的這盤棋,錯綜複雜,卻又引着她往深處探去,越到深處,她便越是明白,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只是皇上的謀劃,帝王家的陰謀。

所以五石散的事情,官家是故意讓辰王去到桃幽縣查五石散的案子,所以那麽多年,他們能在桃幽縣安然無恙的生活,也是因為官家和百曉閣的庇護,為的就是以後平冤時能回來輔佐辰王?

許鹿竹捏着那黑棋,在指尖緩緩摩挲,皇上給自己和州南栀封為郡主,實則是個虛權罷了。

許鹿竹閉上眼睛,這就是京墨從餘琳琅那得到的消息。

餘琳琅眼神在暗處發紅,這一次,将所有的秘密托盤而出,“許老當初和陳老一同輔佐辰王,是官家一直以來的安排,可是許家和州家朗家都走得太近,京墨,你知曉的,朝廷之上同時和兩家武将家族交好,這難免讓人懷疑持有造反之心,你讓官家的位置如何坐得安穩。”

京墨不言,抿唇。

餘琳琅繼續道,“官家本就忌憚州,朗兩家的兵權勢力,況且當時辰王太小,怕他們謀反,于是,官家這才決定知道真相卻打算将錯就錯,只怪當時京城的每一家勢力都很大,所以皇帝才要讓他們內部鬥争,他要坐收漁翁之利。”

“而許州兩家的後人都是女兒身,所以把他們除去,後期平冤,既不會超出官家的掌控範圍,又不會掀起更大的風浪,只是沒有想到要犧牲一個皇子,辰王為皇後所出,豫王的母親麗妃娘娘背靠西疆,而靖王則是無依無靠,所以犧牲靖王,給辰王冠上假“靖王”的稱號,以此轉給皇後娘娘扶養,是最合适不過。”

待餘琳琅道入深處,京墨依舊一言不發。

餘琳琅喝了口茶水,輕撥茶盞,繼續說道,“你長大了,我還以為你聽到這些真相會有些反應。”

“該有何反應,官家如今病危,身體快要入土,靈魂快要上天堂了,我又害怕什麽呢?”

話糙理不糙,餘琳琅感到背脊一涼,“是啊,官家特囑咐我,他病危之時,就是辰王恢複身份的時候,找你來,就是因為這件事要百曉閣的配合。”

京墨看着餘琳琅,這就是為何餘家多年,一直安然無恙的原因,原來是有着官家和百曉閣的庇護,既和十二年前扯上關系,又不似其他世家那般的下場,“我若是不配合呢?”

“不配合?那你猜,官家為何要讓許鹿竹進宮。”

京墨手握緊,他們就是摸準了京墨唯一的軟肋。

餘琳琅繼續說道,不顧及京墨的情緒,“當年的謀反,是魏将軍聯合周丞相以及柳丞相。”他着重強調了柳丞相三個字,“可是謀反的消息傳到官家耳中之時,官家連夜召見了我父親和閣主商量,決定派出許州兩家和朗将軍鎮壓,起初只是想要削弱他們的勢力罷了。誰知後來發生了宮變的事情,損失一位皇子,那是官家的失策,幸而沈将軍救駕有功,可誰料到柳丞相反水,說許州兩家私下謀反,欲想制造五石散謀取錢財,又從許家搜查出五石散的制作工具,有了五石散為證據,官家很是憤怒,恰巧要削弱許家和州家,于是下令,捉拿反賊。”

“百曉閣的閣主早就查清楚了幾人暗中謀反的計劃,官家也知道魏将軍和柳丞相以及周丞相謀反的心,但兩邊權衡之下,是他們的愚蠢挽救了他們十幾年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在官家掌控之中。”

京墨了然,這就是事件的所有真相,最後一層蒙羞布被撕開。

他父親,整個百曉閣也是當年事件的幫兇之一。

“所以,因為他們的愚蠢,許家和州家以及朗家被滅門了。”

餘琳琅語氣平淡,“不收斂光芒,出頭鳥遲早會先被殺死。”

京墨呵然:“于是才有了這出演了十幾年的戲。為的是讓自己兒子這皇位坐得穩,皇上讓沈家替代了幾家的位置,有了幾家的權力榮譽,都是為了辰王的未來。真是父母之愛子,則為計深遠。”他嘲諷的神情顯眼。

餘琳琅捂嘴咳了幾聲,“究其根源,還是因為魏将軍他們的謀反才讓官家将計就計,一石雙雕。”

末了,餘琳琅又添一句,“如若沒有這般禍事,官家也會想其他法子對付的。”

京墨伸腿翹了個二郎腿,大言不慚,“不過他們既有謀反之心,而我們忠心耿耿,放這麽個老虎在身邊,官家不害怕嗎?”

“謀反之心可在心底慢慢生根發芽,難保州許兩家日後不會謀反,兩方勢力之下,留個蠢笨的在身邊會更好對付。”

京墨自暴自棄,再次絲毫不忌諱的嘲諷,“既無司馬昭之心,卻被強安上,這畸形的帝王之家,反而苦的全都是百姓,好一個大聿朝。”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