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绮并不覺得他有什麽可以報答自己的, 但看他如此認真,還是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她語氣甜軟,應和道:“好啊, 我等着哥哥報答我。”
藺浮玉對上藺绮的目光, 語氣輕而莊重:“好。”
江梅引遙遙聽見藺绮和藺浮玉的話, 有些驚詫地看了藺绮一眼。
之前誰傳的藺绮靈根駁雜,難入仙道?誰傳的藺绮天真漂亮,又傻又甜?瘋了吧。
藺绮輕歪了下頭,目光落在江梅引臉上, 軟軟喊:“江師兄?”
江梅引心下一悸,連忙回神,對她笑笑:“沒事。”
隔了幾個院落, 雲舒院, 花樹上。
容涯撥撥雪白幼虎粉嫩嫩的爪子, 情緒不明, 道:“看來袖袖不需要你。”
幼虎仰着脖子呼嚕一聲。
清淺的目光落在它身上, 容涯擡起它的兩只粉白爪子, 讓它看不遠處的道路,青年笑道:“看見那個桂花樹下搖頭晃腦的弟子了嗎,帶他過來。”
他思忖了一會兒,又道:“把那個半死不活的也帶來吧, 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
言罷,他随手把虎崽崽往下一扔。
雪白的身影死裏逃生一樣,一溜煙竄得沒影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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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绮和藍衣少年一起, 走在落滿桂花的小道上。
昨天夜裏下了雨, 地上的桂花是濕的, 藺绮腳步輕快, 專門踩着桂花,跑跑跳跳着向前。
“你救了他,你很高興嗎。”藍衣少年擡眸看前面藺绮輕快的背影。
“不是呀。”藺绮帶笑的聲音落在道路上。她回頭,烏黑發絲微微甩動,她壓了壓發尾甩起的金絲鈴铛。
她踮起腳,湊到藍衣少年眼前,烏黑瞳仁裏滿是認真,她輕輕拂去少年發間沾着的桂花:“這裏只有我們兩個,我可以和師兄一起散步,沒有人來打擾我們,這不是一件很讓人高興的事嗎。”
藍衣少年眨了眨眼睛。
午後晴空湛清明亮,一束光打在少年人眼眸中,眸中那抹薄藍在瞬間流出些晶亮的光,他眼睫半垂,捏了捏發熱的耳尖,霜藍袖擺擡起推了推藺绮,示意她往前走。
“你跟別人也這樣說話?”少年故作不在意地提起。
藺绮尾音上勾,輕輕嗯了一聲,帶了點疑惑的意思,她琢磨了一下自己剛剛說的話,很正常的語氣,并沒有什麽出格的。
她清亮的目光落在少年微紅的脖頸上,藺绮心中好像有一簇烈火乍然燎過,情不自禁開始笑。
年少時的姐姐怎麽那麽容易害羞啊。
藺绮在藍衣少年眼前停下,轉身回頭,雙手環後交叉,微微踮腳前傾,一縷烏黑長發順肩垂下。
藺绮對上少年幹淨的薄藍眼眸,語氣溫軟,給人下蠱一樣,軟聲道:“我知道姐姐想問什麽了。”
“我說話是不是很好聽。”她語氣輕快。
藺绮的眼睛很漂亮,烏黑如玉,盈盈帶水,認真看着什麽人時,就顯得專一又深情,給人一種被她深深放在心裏的錯覺。
少年心裏錯了一拍,他偏頭,避開藺绮的目光,輕聲斥道:“不莊重。”
藺绮轉過頭,漫不經心哦了一聲:“我不莊重,那我不說話了。”
少年微微皺眉。
他三步作兩步跟上藺绮的步子:“你生氣了?”
他心中懊惱。
“藺绮。”少年清朗的嗓音落在藺绮身邊。
藺绮不理他。
他輕輕扯扯藺绮的袖子,語氣柔緩,道:“我瞎說的,你別生氣,我不莊重,我給你賠禮道歉。”
有風吹過,桂花簌簌飄落。
藺绮輕飄飄将目光投向他:“你怎麽賠禮道歉。”
少年垂眸,思忖了一會兒:“我可以教你劍法,我有很多自創劍法,都教給你。”
藺绮:“我要是想學新劍法,我直接找姐姐就行了呀,他比你厲害多了。”
少年知道她說的是白衣裳,這件事他确實不能反駁。
少年仙尊劍名揚于四海,多得是人想來找他請教都找不到他,放在以前,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在劍道上落了下乘,他有點讨厭白衣裳了。
歷來都是別人哄他,他哄別人還是頭一遭。
藍衣少年對此事并不熟練,他有些為難,緊張地攏了攏袖子,亦步亦趨跟上藺绮的腳步,腦海中師弟師妹們哄人的場面一張一張放過去,他們大多是贈禮請罪,以顯心誠。
他眼睫微顫,垂眸道:“可是我沒有錢。”
他只是一縷幽魂,什麽都沒有。
少年問:“我把我的靈氣都給你,行嗎。”
明明是很清冷明朗的聲音,聽起來卻有點可憐。
藺绮看着他,好像看見了一只濕漉漉的喪氣小狗,藺绮忍不住笑起來,哄他:“我要你的靈氣做什麽。”
少年認真跟她解釋:“你剛剛從那個幻境裏救出的那個人險些被吃幹淨了,吃他的人就是要吃他的靈氣和魂魄,來補充自己的靈氣,滋養自己的神魂。”
他猶豫了一會兒,聲音輕下來:“我也可以吃我的靈氣。”
“我現在是合道境,如果我的靈氣都轉化到你身上,你就能突破。”少年說。
藺绮心道原來如此,難怪殷無相能在短時間內恢複那麽高的境界,原來是靠吃人。
她說:“這聽起來是邪術吧。”
少年道:“我自願把靈氣傳給你,就不算邪術。”
反正他早晚是要消失的,與其讓靈氣歸化世間,還不如給藺绮。藺绮的符道雖然不差,但是境界才堪堪築基,很讓人擔心。
少年服藍衣錦緞,舉止清貴,他擡起手,霜藍袖擺順着藺绮的側臉垂下,柔軟的料子擦着她的脖頸,她有點癢,揉了揉臉。
藍衣少年眼簾輕垂,柔和的光打在他绮麗的瞳孔裏,他的動作莊重又認真,問:“如果我把我的靈氣都給你,你可能會直接破鏡合道,你要嗎。”
藺绮擡眸看他,有點好笑:“師兄,你就是這樣給人賠禮道歉啊,要是沒有靈氣,你不就消失了嗎。”
這也太廢命了。
少年鴉睫半垂,輕輕笑了一下:“沒關系。”
一點溫涼的淺藍色靈氣順着少年的手,漫入藺绮的識海,藺绮吓得一怔,下意識握住握住少年手制止他的動作,她星眸睜圓,不可思議地看着少年仙尊:“你來真的?”
隔着霜藍的柔軟袖擺,藺绮覺得少年的手很輕,像是握住一團空氣,她覺得不對,少年迅速收回手,眼睫眨眨,問:“你不要嗎。”
他的眼眸看起來無辜又幹淨。
藺绮開始懷念初見時,那個壞脾氣的化神少年了,至少在化神少年面前,藺绮很明确地知道,這是她最尊敬最仰慕的姐姐的少年分神,她不會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但對上眼前少年溫和幹淨的眼眸時,她的心有那麽一瞬間像翻湧的雷海,她有一種自己可以冒犯姐姐的錯覺。
并且,她感覺自己越來越沉溺于這種錯覺中了。
藺绮微怔,把下巴擱在藍衣少年肩頭,整個人被攏在少年懷裏,少年身上的清淡氣息,像孤山雪地上、映着月光的冷松,有一種清冷的、蠱惑人心的效果。
藺绮有些出神,她聽見自己帶笑的聲音:“姐姐,你是要我吃了你嗎。”
少年颔首,嗓音清冽:“可以吃,很補的。”
藺绮啞了一會兒,輕聲道:“我怎麽能冒犯姐姐呢。”
“可以冒犯。”少年下意識說。
藺绮眼眸清潤盯視着他,語帶笑意:“姐姐,你比我更不莊重。”
他自己也怔住,啞聲笑了下:“是,我不莊重。”
少年指節垂下,指背貼着柔軟的內袖布料,找補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吃我的靈氣。”
他怕藺绮心理有負擔,緊張地舔了下唇角,微微擡起手,伸到藺绮面前,垂首輕輕道:“可以給你冒犯。”
少年的手漸漸虛化,此時格外蒼白透明,好像碰一下就要碎了,修長漂亮的指節有些模糊黯淡,看不大真切,卻有一種輕紗攏月般的朦胧之美。
少年垂睫看她,給她科普:“你知道幻境裏的那個人是怎麽做的嗎,把你的靈氣蓋下來,将它想象成一把刀,我的手是靈氣構成的,用你的靈氣,來切割我手上的靈氣,再一點一點吸收,就像咬甜糕一樣,小口小口咬,不要一次咬太多。”
“越上等的靈池裏修出的靈氣,吸收起來越是讓人心曠神怡,若是類比口味,應當很清甜可口,”他抿了下唇,“你可以嘗嘗。”
藺绮枕在他肩上,看少年修長清瘦的手指,事情似乎變得古怪起來。
少年的手愈發虛化。
藺绮握住少年的手,冰冰涼涼的,她放出自己的靈氣。
兩種靈氣交纏在一起,一種生命力旺盛,一種飄渺微弱。
少年有些緊張,他不知道靈氣被蠶食的感覺是什麽樣的,但靈氣和人的靈魂法相相連,若硬生生從身上撕去,應該會疼,他安靜等待疼痛的來臨。
溫熱的,癢癢的。
他感受到源源不斷的靈氣被輸送進來。
藍衣少年有些詫異,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一點一點恢複實體,有些不敢置信,猛地偏頭看藺绮,漂亮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藺绮……”
藺绮擡起少年的手,漫不經心拿他的手蹭蹭自己的臉,藺绮眉眼彎彎,垂首在少年姐姐清瘦冷白的指節上輕輕啄了啄。
她眉舒眼笑,點評道:“一點點可口吧。”
“嘣——”心中緊繃的弦瞬間被斷裂。
就在剛剛,藺绮柔軟的唇瓣很快貼上自己冰冷手背的瞬間,他心中湧起深深的顫栗,那些難以宣之于口的晦暗情緒,在頃刻間,如潮水泛濫,岩漿爆發。
少年薄藍色的漂亮瞳仁裏,流轉出細碎的光,他從未如此深切地體會過這樣的開心和滿足,他神魂恍惚間,險些以為自己飛升了,或許飛升也給不了他這樣的愉快。
少年伸手環住藺绮,漂亮小貓不明所以,險些踉跄跌倒,卻被少年緊緊攏在懷裏,他的下颌抵在藺绮柔軟的發絲上,他輕輕阖上眼,竭力控制自己顫抖的指尖,趁藺绮還沒回過神來,他很輕、很輕地親了一下藺绮烏黑的長發。
清涼日光下,兩人長發交纏,道路上桂花香馥郁。
藺绮眼中清光流轉,少年姐姐的動作雖然出乎意料,但也不至于吓到她,藺绮軟軟笑道:“姐姐,你被我感動了嗎。”
藍衣少年低低應了一聲:“嗯。”
藺绮又笑:“這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就是太喜歡我啦,所以我做一點小事,就會感動你,尋常同門之間,相互借一點靈氣也是很正常的事呀。”
少年仙尊垂下眼睫,嗓音清冽,泠泠然如碎玉,他抵着藺绮的長發,聲音帶了點淡淡的沙:“我就是太喜歡你了。”
他若是淺淺地喜歡藺绮,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親她。
但他偏偏如此深刻地喜歡她,他說出一句話,做一個動作,都會惴惴不安害怕自己會不會冒犯她。
他想着想着,又覺得自己擔心沒出息,怎麽只敢偷偷親一親她的頭發。
“藺绮。”他輕聲喊她。
藺绮:“嗯。”
“你還生氣嗎。”他問。
藺绮大度道:“我原諒你了。”
藍衣少年彎起眉梢笑。
半晌,他嘆了口氣,小小聲說:“倘若你不由未來的我養大就好了。”
他有點怨恨白衣裳。
一想到藺绮是白衣裳養大的,他心中就止不住煩躁。
一想到自己和白衣裳是一個人,就郁悶得想去撞牆。
白衣裳為什麽喜歡養孩子,這難道是什麽有趣的事嗎。
而且……若是秘境前十能拜入白衣裳座下修行,藺绮出去之後,白衣裳是不是還會成為藺绮的師尊。
藍衣少年目光垂下,捏了捏藺绮的軟軟的側臉,藺绮被他捏得酥癢,眼睛濕漉漉,無辜地看着少年姐姐,藍衣少年道:“你有師尊嗎。”
藺绮想了想,說:“姐姐?”
少年又捏捏她,指尖微涼:“不可以。”
“我和白衣裳是同一個人,我也是你姐姐,我不想收你為徒。”少年說。
藺绮拍掉捏自己側臉的手,拍了個空,少年收回手,握住藺绮一縷烏黑的長發,他說:“你能換一個師尊嗎。”
藺绮本來有點生氣,看見少年露出小狗一樣的表情又心軟了,她說:“為什麽不行呀,姐姐很喜歡我喊他師尊的,你若是有了以後的記憶,就會變得和姐姐一樣,也會喜歡的。”
藍衣少年心道,現在,白衣裳或許一點都不想當你師尊。
藺绮不讓他掐臉了,但他看見乖乖軟軟的漂亮祖宗,還是想捏捏她,他垂下手,隔着袖擺輕輕捏捏藺绮軟白的指節,說:“你知道師尊是什麽樣的身份嗎,師尊在弟子面前,就是說一不二的絕對權威,你若是拜白衣裳為師,喊他師尊,就不能再像這樣肆無忌憚了,他想罵你就罵你,想罰你就罰你,你想過這樣的日子嗎。”
藺绮覺得少年姐姐真是杞人憂天,她說:“我現在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
她指節微擡,蹭蹭少年人的袖擺,漫不經心道:“姐姐舍不得罰我也舍不得罵我的。”
藍衣少年心裏有點想笑。
他心想藺绮現在過的怎麽可能是這樣的日子,白衣裳是怎麽想的,他看一眼就能猜出來。
白衣裳剛剛意識到他可能喜歡藺绮,暫且還和以前一樣,把她當自己疼愛的孩子,但以後呢,白衣裳那樣的人,難道會抛下責任抛下倫常嗎,他不會,他肯定會克制自己,或許還會疏遠藺绮。
哪怕內心焦煎,但是他絕對,絕對,會收藺绮為徒,然後,像對待一個疼愛的徒弟一樣對待她,不會再像現在一樣,容忍藺绮跟他過分親昵,說不準還會硬下心教誡。
神憐衆生,藺绮會是白衣裳最喜歡最疼愛的那個人,但也僅限于此了。
他不會放縱自己去愛藺绮的。
藍衣少年微垂首,透過發縫,看藺绮瑰奇漂亮的眼睛,他低低道:“不會的。”
白衣裳不會放縱自己的。
白衣裳要做什麽,現在不就能看出些模糊的影子了嗎。
他明明可以像自己一樣,時刻常伴藺绮左右,但是他沒有,除了藺绮受傷或者主動去找他,他鮮少出現在藺绮面前。
或許他剛開始确實有事要做,但他近來空閑,卻仍舊放任藺绮一個人在秘境裏亂跑,他放任藺绮去魔潮裏磨煉,放任藺绮出現在壞人面前,放任藺绮獨自修行成長。
剛剛在那個幻境外,他感受到了白衣裳的氣息,白衣裳明明在,但是他不出來。
少年知道,仙尊在等待。他等着藺绮徹底長大,脫離他展翅高飛的那一日。
少年想到這兒,微微一怔,他蹭蹭藺绮的長發,心中又酸澀又柔軟。
可是他喜歡藺绮啊。
他那麽喜歡藺绮,怎麽可以不和藺绮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回歸本體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子,但在這個秘境裏,他想和藺绮結為道侶,想和藺绮做道侶之間才能做的事。
藍衣少年握着藺绮的袖子,額頭貼着藺绮柔軟的發絲。
少年薄藍的瞳仁裏浮起一層缥缈霧氣,長長的鴉睫微微甕動,像是在說服自己似的,他輕輕說:“你姐姐不會做你師尊的。”
“他要是打算收你為徒,你就等一等,行嗎。”等他回歸本體,徹底成為那個清貴卻陌生的仙尊的一部分。
等一等我吧,藺绮。
你要是不喜歡我,更喜歡這樣的關系,我就聽白衣裳的。
你要是有可能喜歡我,我們就結為道侶。
藺绮不解問:“為什麽。”
藍衣少年的眼睛像他這個人一樣漂亮,他笑着說:“因為宿命會有其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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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經是黃昏,天上雲霞絢爛。
城主娶親前後,當月亮升至中天,星星鋪滿夜空的時候,也就是這一天的子夜,神靈會降臨在婚宴上,所有人都可以向神靈呈上自己的願望。
琉璃臺裏,聚集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按照歷代春水城主結親的慣例,城主迎娶城主夫人時,都需要繞着春水城巡游一圈,新娘子的轎辇隊列吹吹打打,要等到夜幕降臨時才回來,婚宴也将在那一刻開始。
但是,來到城主府的人已經拿到了許願木牌。傳說,在神靈降臨的時候,将寫有自己心願的祈願木牌放入琉璃塔中,神靈就會聽見你的願望。
許多人已經開始寫自己的願望了。
“你信嗎,”江梅引問容儀章,“這個神靈是善是惡,實現願望的瞬間會不會付出慘痛代價,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就寫?”
“我算命算得挺準的,”容儀章握着木牌,輕柔地笑了一下,“我的卦象告訴我,寫在木牌上不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