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走後, 胤六走到她床邊，長長嘆了口氣對昏迷的她說, “小七，你不要怪帝君說那樣的話, 他只是想讓你好好活下去。”
“我怎麽會怪他呢？”
胤六一驚，眼前方才明明昏睡過去的鳳七七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怔怔地喊她，“小七……你不是……”
鳳七七坐了起來，語氣有些哀傷，“我就知道他會這樣做。”
她擡起頭來看着胤六，頹然地笑了笑, “六哥，其實我不笨的。”
胤六皺起眉深深地看着她，良久, 終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其實早該料到, 既然她決定要同他一起去赴死, 她就一定會做到。
他苦澀地笑了笑, 問她，“小七，你是真的決定要和帝君一起去赴死嗎？”
她肯定地回答, “是。”
“可是小七，帝君希望你能活下去，我也希望你能活下去, 戰場并非無你不可，你沒有必要一定要去。至于帝君，你知道，這世上，從不是誰沒有誰就不能活。”
“是，沒有帝君，我可以活下去，或許以後還會将他慢慢忘記，一個人活得好好的，安穩地度過一生，可是六哥，”鳳七七看着他的眼睛認真的說，“我不願意，我不願意這樣活，我想和帝君一起，這三十萬年，帝君一直都是一個人，我又怎麽能夠再讓他一個人孤獨地死去，我想……陪着他。”
他聲音有幾分哽咽地重複道，“六哥，我想陪着他。”
胤六心疼，伸出撫着她的臉龐，“小七……”
鳳七七擡起手來握住他的手繼續說，“帝君于我，就像我于六哥你一樣，如果我要死了，你也做不到眼睜睜地看着什麽都不做的，對不對？”
胤六皺了皺眉無奈道，“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要攔着你，你不能看着帝君死去，我又如何能看你白白去送死。”
鳳七七搖了搖頭，“六哥，人總會死的，不過早晚而已。”
“可我希望你能再活久一點。”
“六哥！”鳳七七祈求地望着他，“六哥，你明白的。”
是，他明白，若非明白這種誓死相随的決心，他也不會用半顆鳳凰心去與狌狌交換，他失了半顆鳳凰心，便不能再重生。
他會這樣做，是因為彭殇老祖說，鳳凰涅槃，浴火而重生，而她……是不可能承受這涅槃之火的。
既然她不能再重生，那麽……他陪着她。
“嗯，我明白。”
鳳七七笑起來，知道他不會攔着她了，但她還是說了句，“六哥啊，你也應該知道，就算你要攔我，我鳳七七執意要做的事，你是攔不住的。”
他知道，她一直就是那樣執拗的人，他也早知道，他攔不住她的。
良久，他終是重重地嘆了口氣，皺眉望着她，輕輕用手摩挲着她的臉龐，“小七……”
語氣那樣無奈。
鳳七七亦看着他，笑着笑着眼底就漫上一層水霧，她咬了咬唇對他說，“六哥，對不起。”
胤六撫着她的臉道，“不用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誰，你想要去做的，就去做吧。六哥會護着你，讓你能到他身邊。”
鳳七七心中感動，眼中有水光閃爍，聲音哽咽地道，“六哥……謝謝你。”
胤六擡輕輕敲了敲她的頭，“跟我還說什麽謝謝。”
胤六像從前那樣刮了刮她的鼻子，沖她寵溺一笑。
他見鳳七七眼淚已經堆到下睑，似欲撲進他懷裏，但他卻忽覺身後一陣勁風襲過，他忙忙轉身，伸手往後一抓，他手中便穩穩地出現了一只黑色的箭羽。
箭羽的尾端還挂着一張帛錦，上面用蒼勁地大字寫着三個字，“九嶷山”。
胤六将帛錦取下，看清帛錦上的字後有些疑惑，“九嶷山？”
鳳七七豁然一怔，一把奪過胤六手中的錦旗，眼中光芒大盛，她興奮地道，“對，九嶷山！我怎麽沒想到？！”
胤六不解，“九嶷山怎麽了？”
鳳七七高興地擡起頭來，迫不及待地對他道，“九嶷山上有狌狌，狌狌一定知道怎麽可以救帝君！對！我現在就去九嶷山！”
說着她立馬便從床上跳了下來，“我現在就去！”
胤六一把抓住她，“小七你不要沖動！”
他拉住她慌忙勸道，“九嶷山離這裏有萬裏之遠，且不說你去了是否能趕得回來。這只箭羽不知何人射來，這也許是個陷阱！”
鳳七七搖頭，堅定地說，“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我本打算與帝君一起赴死，是不是陷阱又有什麽所謂？但萬一真能找到可以解救帝君的方法呢？我必須去試一試！”
“九嶷山雖遠，但我是鳳凰，可以日行千裏的，若能拼盡全力一定能在十日後趕回來！”
“所以我必須現在就去！”說着鳳七七便往外沖，胤六再次抓住她，“等等！”
鳳七七心急道，“六哥，你別攔我了，就讓我去吧！”
“我和你一起去。
鳳七七愣了愣，聽他繼續說，“我和你一起去，是生是死，六哥都和你一起。”
“六哥……”
胤六沖她淡淡笑了笑，“好了時間不多了，我們得抓緊時間。”
他牽着她往外走去，繞到房屋之後，“我們從這邊走，別讓帝君看見。”
鳳七七點了點頭，出了房門後，鳳七七使了一個水遁，将他們二人遁行到了別處，他們才化作原聲，一只火鳳，一只水鳳，同時張開羽翼，扇動巨大的翅膀，騰空而起，扶搖直上，長風拂動他們華美的尾翼，恍若流光劃破長空。
鳳七七回頭看了一眼正執劍刺向九鳳的帝君，眼中有淚泫然。
帝君，等着我。
她回過頭，仰天長鳴一聲，清越悠長的聲音自穹頂傳來，一晃眼，便不見了他們蹤影。
然而她未看到，他們身後一雙異色的眼眸正默默注視着他們，靜靜地看他們遠去，他站在房頂上，慘淡的日光打他臉上，是蒼白如紙的顏色，襯着他妖異的雙眸，讓他看起來像是自幽暗鬼域歸來，一只孤寂的野鬼。
鳳七七與胤六飛速的在雲層中穿梭，寒風若利劍自他們身旁呼嘯而過，高空的寒冷使水汽凝結，他們頭頂的鳳翎已被凝結，恍若霜雪染就的一朵鳳凰花。
他們不知飛了多久，只是一刻不停地飛着，日月在他們頭頂無聲地交替，在遠離白鹿原的地方，沒有硝煙，沒有戰火，四處一片寧靜安和，一切美好得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但鳳七七知道，如果她不再飛快一點，她将再看不到這樣的場景，再看不到她的帝君。
他們拼盡力氣，沒日沒夜，一刻都沒有停歇地飛了整整五天，才終于到達九嶷山。
落地的那一刻，鳳七七甚至差點失力暈厥，她的靈力本就沒有恢複多少還要扶住身旁的一顆老樹才勉強站穩。
待眼前的黑點散去，她轉過頭去想看胤六如何了，畢竟之前他被帝君的結界所傷過。
鳳七七有些踉跄地朝他走過去，看着他異常蒼白的面容，心急地問，“六哥，你沒事吧？”
胤六有些吃力地沖她擺了擺手，強撐着搖頭道，“我無事。”
“真的沒事嗎？”
他點頭，“真的沒事，我們還是快些去找狌狌吧。”
鳳七七皺了皺眉，也不再說什麽扶着他向前走去，可九嶷山到處都是蔥郁的山林，狌狌本就稀少，這碩大的山林他們要到哪裏去找？
正當鳳七七茫然不知所措之際，她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爾等可是在找老朽？”
鳳七七訝然回頭，只見一只長滿白毛的老猴站在他們身前。
狌狌本就與猴子長得差不多，但她見過的狌狌毛色都是黑棕色的，可眼前的這一只不知是猴還是狌狌的怪物卻全身都是銀白色的長毛。
鳳七七有些不确定地問他，“你是狌狌？”
老猴白了她一眼，“老朽不是狌狌難道還是你乖孫不成？”
說完他佝偻着背，步履卻十分矯健地向前走去，在一顆甘華樹下閉上眼睛盤膝而坐，白色的胡須幾乎及地，模樣像極了一個鶴發白眉的老道。
鳳七七有些猶豫的道，“可你長得不像呀……”
狌狌立馬睜開了眼瞪着她，怒道，“你哪只眼睛看我長得不像狌狌了？”
“我兩只都……”鳳七七說道一半，又把話給咽了下去，有些尴尬地說，“我見的狌狌都是黑棕色的，可你是白色的呀。”
狌狌面上忽然露出得意神色，“你這藍毛丫頭孤陋寡聞，老朽不怪你。”
鳳七七嘴角略微抽搐，聽他繼續說，“老朽乃是狌狌裏最為尊貴的白狌，比你說的那些個黑毛小子多活了不知多少萬歲！”
鳳七七一聽，面上立馬露出了驚喜神色，忙問，“這麽說，老伯伯你一定知道很多事了？！”
“那是自然！”
鳳七七心中雀躍，向前一步向他鞠了一禮，“小仙來此是想冒昧請教您一件事，還望您能替我解惑。”
白狌微微一笑，“老朽知道你要問什麽。”
鳳七七驚訝地擡起頭，“您知道？”
白狌不耐煩地撇了撇嘴，“你不就是來問怎樣才能救缗和那個臭小子的嗎？”
“您怎麽知道？”
白狌神秘地一笑，擡手撫了撫自己的白胡子，“老朽這幾十萬年也不是白活的，只要老朽掐指一算，什麽事不能了如指掌？我不光知道你是來救缗和的，我還知道那小子喜歡你這個藍毛丫頭。”
鳳七七猛的睜大了眼，白狌瞧她這神色，輕啧兩聲，“你們這些人啊，整天都想着情情愛愛，卻半分都看不清。他若不喜歡你，何必不直接取了你體內的水靈石召喚出混沌之力，非要去練什麽九梵術來折騰自己，還差點兒走火入魔。”
鳳七七不敢相信，搖着頭喃喃地說，“帝君說我體內的水靈石已經受損，他不需要的。”
白狌輕笑一聲，“你以為你胸腔裏那顆是什麽破琉璃珠子嗎？那可是天地之清氣，至純之水華所凝聚的水靈珠！機緣巧合降生于你這只小鳳凰體內，讓你成了這天地之間唯一一只水鳳。你知道你為何跌入赤水之後會每月引發心疾嗎？那是因為每月十五是陰氣至盛之時，殘留于你體內的焱氣在這一天也會愈盛，是以水靈石會排斥焱氣，兩股力量相沖才引發你的錐心之痛，水靈石排斥得越厲害，将焱氣擴散至你全身，你便痛得越厲害，這也是你為什麽一心痛便會渾身發熱的原因。即便你體內的水靈石有所損害，五行元素相生相克，早在缗和為你療傷之時便已完全修補。”
聽他說完，鳳七七有些恍然地後退了幾步，鼻子一酸，心裏說不盡的酸楚。
原來帝君寧可自己承受那樣的痛苦，也不願傷她一分。
她眼眶泛起點點水光，原來他真的……喜歡她啊。
胤六見這白狌自己找上門來，本心懷有疑，但他說的這些，天虞就算知道一些，也是斷然不知道帝君是如何救的她，她又是受的什麽傷，因為那時候，他還只是小八。
良久，鳳七七緩緩擡起頭來，目光堅毅地看着白狌，懇求地問他，“那您告訴我，我要怎樣才能救他？”
白狌撫了撫胡須道，“他是神，使命一旦完成必定會隕滅。”
鳳七七不相信的搖頭，“就真的沒有一點辦法嗎？”
白狌撇了撇嘴，語氣不耐，“我不說了嘛，要使命完成他才會死，你不讓他自己完成任務不就行了嗎？”
“您的意思是……”
“你代替他完成他的使命。”
鳳七七怔怔地看着他，“您是說……讓我去殺了天虞？”
白狌打了個響指，“答對了！”
“上古末時，就有個神，誤打誤撞地被別人完成了他本需去執行的使命，但他卻并沒有隕滅。只是此後，他便不再是神，而成了上古第一個上仙。”
鳳七七明白了他的意思，“這麽說，如果我替帝君完成了使命，他會活下來，但不再是無盡地一個人孤獨地活下去，而是會和我們一樣，慢慢變老，直到萬年之後羽化而終？”
“是。”
鳳七七忽的破涕而笑，這樣，帝君不僅能夠解脫，不再只是眼睜睜地看着身邊的人離去，留他一個人，她還可以和他一起慢慢變老，共度餘生。
可是……
鳳七七臉上地笑意一點點褪去，“難道我真的要親手殺了小八麽？”
她笑了笑，語氣低迷，“連帝君都沒有把握殺死天虞，我又怎麽可能。”
白狌搖了搖頭，否定道，“不，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能殺死天虞。”
鳳七七茫然擡起頭，“怎麽可能……”
“這其一，你體內有水靈石，缗和已将其他四顆靈石煉化融入羲和劍中，只要羲和劍穿過你的心髒，混沌之力便會重現，被混沌之力劈中的人無論是神是佛都将灰飛煙滅。這其二嘛……”他神秘地笑了笑，故弄玄虛地說，“天機不可洩露也。”
說完他站起身，撫着他長長的白須向後走去，“離一月之期只有五日了，小丫頭你可要早做決斷啊。”
說完他便消失在了山林之間，不見蹤影。
鳳七七怔怔地站在原地，垂着頭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她憶起那日小八俯在她耳旁對她說的話，他說，“如果這樣，小七，你便親手殺了我吧。”
鳳七七緊緊地将手掌攢成了一團，捏得指節咔咔作響，難道她真的要親手殺了他嗎？
胤六不忍，上前握住她的手，輕聲喊她，“小七……”
可鳳七七仍一言不語地盯着地面，眉頭深深地蹙緊，眼神裏滿是迷惘。
許久，似下定了決心，她忽的擡起頭來，目光鋒利而堅定，肅然與他道，“六哥，我們回去！”
“小七？”
鳳七七緊緊地握着拳頭，咬着牙說，“六哥，我若不殺他，他會殺了帝君，會殺了所有無辜的人。我說過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我亦會與他為敵，他如今已經開始大開殺戮，那麽他就不再是小夭！我會親自去了結他的性命！”
“可小七，這樣……你救了帝君，那你呢？”
鳳七七沒有絲毫猶豫的道，“以我一命，換帝君一命，換天下蒼生的性命，這樣很好。”
“只是……”說到這裏，她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哽咽，她擡起頭來看着胤六，眼裏淚水滿溢，泛着令人心疼的淚光，聲音沙啞地低低說，“我不能再陪着帝君了。”
她擡臂抓住胤六的手，聲音顫抖地說，“六哥，你代我告訴帝君，告訴他，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以後他不用再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你要告訴他，讓他遇到個好姑娘就娶了，不要再一個人……”
她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哽咽得不成樣子，她還想再說，嗓子卻已經沙啞到再說不出話來，急得她噙滿眼眶的淚就那樣流下來。
胤六皺着眉替她擦去臉上的淚痕，從前悠悠歲月，他何時見她哭過，可這幾日她卻似将這一生的眼淚都流盡，再也止不住。
他心疼地将她攬入懷中，緊緊地抱住她，“小七，不要再說了”
鳳七七将頭深深埋進他頸間，不停抽噎着，泣不成聲。
哭出來後，她反而能出聲了，她便用她那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道，“六哥，我不怕死，我只是，我只是想陪着他。”
胤六用下巴輕輕低着她的頭，雙手緊緊摟着她，深皺着眉說，“我知道，我都知道。”
這世上，沒有人會比他更希望她能活下去，但他知道，她不能。
守護天下蒼生，不是帝君一個人的責任，這裏，是他們共同應該守護的地方，如果只有她才能拯救這個世界，他們不能自私地用天下蒼生的性命，去換她一個人的性命。
帝君寧願受錐心蝕骨之痛，也不願去傷害小七，但他知道，即使帝君如此，小七她，仍不會一個人茍活。
他的小七是那樣倔強，她喜歡一個人，如果那個人也喜歡她，她一定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既然如此，她決定要回去，用她的命去換帝君的命，去換天下蒼生的命，他，不會阻攔。
只是，
他會陪着她，
或生，或死……
他都陪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