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容涯仙尊自然不知道, 幽暗角落裏有個小輩一直觊觎他的眼睛。

然而,倘若他真得知道了,估計也只會一笑而過, 将其視為無知無畏的輕妄狂言而已。

琉璃臺四周都挂上了紅綢, 城外魔潮雖然沒退, 城主娶妻的事卻已經如火如荼地籌備起來。

黑夜中,時而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是琉璃臺的侍從們趕着夜色在貼喜字挂燈籠。

他們以一種近乎侍奉神明的虔誠态度,去準備這場婚事。

城主娶親這件事對仙門修士們唯一的影響, 就是他們都收到了一份請帖,邀請他們三日後去琉璃臺最中央的城主府邸,參加城主和十七夫人的婚宴。

請貼上還提到, 婚宴當夜, 春水城的神靈大人會出現, 實現修士們許下的願望, 以感謝他們對春水城的幫助, 請他們務必全部出席。

藺绮接下請帖後, 就沒再理這件事。

她深知,這場婚事不過是獻祭的遮羞布而已,但城主娶妻獻祭到底要做什麽,還要等三日後再見分曉。

當日夜晚吃飯的時候, 藺绮又一次見到了來給她送飯的小厮。

他給藺绮送了那麽多次飯,藺绮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也記不清他的模樣。

之前有一日, 藺绮看着忘了帶走的飯籃, 偶然想起他時, 卻發現自己根本記不起跟這人有關的任何消息。

他的形象在藺绮心中, 恍然若一團晨間的煙霧。

——煙霧來時,在她身上留下微涼感覺,待和這陣煙霧錯過,再回首去望,一切卻已經湮滅在空氣中了,先前的微涼之感似乎也如一場并不存在幻夢。

藺绮先前一直注意不到這個。

她覺得此事怪異,然而世上似乎有一種玄之又玄的神秘力量,強迫她忽略這一點。

藺绮一直覺得,不合常理之事皆有緣由。

她刻意在心中強化關于這個送飯小厮的記憶,如今再見他,終于開始有意識地觀察他。

小厮是最普通不過的容貌,平平無奇到扔進人群裏,一個一個找都找不出來,身上也沒有任何靈氣的痕跡。

藺绮認真瞧了會兒他,一瞥眼,又記不分明他的樣子,不光他的樣子記不清,連自己為何去瞧他的緣由在腦中都變得不清不楚,似乎自己只是在做一個尋常動作。

她的記憶被刻意模糊混淆了。

藺绮擡筷去夾一片魚肉,木箸懸于半空,她微怔,想了想,才記起自己剛剛到底想觀察什麽。

藺绮心中微嘲。

倘若今天夜裏,這人發狠殺了她,她都記不起來殺他的人長什麽樣子,來日奈何橋上投胎,說不準連自己死于黑天還是白日都說不清。

藺绮想到這個,內心發涼,才覺得仙門道法萬千、玄妙神秘,她在浩大仙門之中,不過還是一個無知稚子,她畫符誅魔提升修為,在某些人看來,或許也不過是牙牙學語蹒跚學步而已。

藍衣少年在她對面坐着,睜着一雙清明澄澈的薄藍色眼眸瞧她。

他似乎察覺到藺绮身上微弱的不安,微微皺眉,四下掃視明亮的屋舍,沒發現什麽怪異之處。

少年起身,随意一擺手,只聽吱呀一聲,椅子換了個位置。

他在藺绮身邊坐下,捏了捏她懸在半空的手,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藺绮。

藍衣少年身上有一種很清冽的氣息,像月光下雪地上的雪松林,藺绮漂游的深思一下子被拉回,她側眸和少年對視了一瞬,長睫微微撲閃,下意識喊了聲姐姐,藺绮收回手,給少年夾了一筷子乳白魚肉。

“姐姐,吃魚。”藺绮聲音有些游移,軟綿綿的。

反正都是一個人,藺绮現在姐姐師兄混着喊,少年也習慣了。

林守站在一邊,他記得林清聽以前不吃魚。

這倒讓他想起年少時的一件往事。

有一次他和林清聽一起出海誅魔。當然,主要是林清聽誅魔,他舔着張臉混點兒宗門功績。

一天夜裏,他一時興起煮了魚湯,給林清聽盛了點兒。

林清聽看見碗裏的魚肉後,多餘的眼神都懶得施舍,擡手把碗裏的飯菜倒進海裏,海風吹起他奢華漂亮的霜藍色袖擺,其姿态高高在上又冷漠無情。

他看見林清聽的動作,難過得要命,又生氣又委屈,那時的他年紀尚輕血氣方剛,不知道公主生氣就不再招惹方為正道。

他重重拍桌站起來,怒斥:“林清聽你有病吧你到底想幹什麽!”

林清聽冷冷瞥他一眼,黑發柔順,容色清豔,在那時的他看來卻如陰間惡鬼,林清聽慢條斯理說:“太醜了吃不下,我放生都不行麽,再做這種醜陋的東西,我把你放生了。”

狗混賬真是晦氣,你爹我跟在你身邊真是倒大黴,你個人嫌狗憎的破爛崽種,氣死了真得氣死了,林清聽你早晚遭報應……

林守心裏瘋狂唾罵但不敢反駁,從此記住林清聽不吃魚。

時隔久遠年月,林守看着藍衣少年和他碗裏那一塊魚肉,忽而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他安安靜靜在一邊待着,等着看熱鬧。

藍衣少年眨了眨眼睛,薄藍眼眸睜大了就顯得圓溜溜的,藍水翡翠一般清亮,有一種幹淨的稚氣。

他看着魚肉,僵了一會兒,卻沒有發作。

少年手指修長瑩白,慵懶地搭在木箸根部,他拿筷子慢吞吞戳了戳軟白的魚,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藺绮搖搖頭。

她不經意間,又瞥了眼扮作小厮的林守,垂眸咬了塊鮮奶酥。

其實剛剛是有一點害怕的。

她看到任何她琢磨不透的人,遇見任何琢磨不透的事,心中都會生出些許驚懼和郁悶,她現在終于理解,為什麽姐姐總是怕她死了。

仙門裏神秘古怪的人那麽多,真得很容易死啊。

對于一邊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小厮,藺绮心中生出一絲戒備。

藍衣少年看她搖頭,低下頭,挑起一小塊魚肉,一點一點放進口中,小口小口抿。

看起來有點嫌棄,但還是吃完了。

林守站在一邊,有點為千年前的自己感到委屈。

他都想上去搖醒林清聽,但細細一想,魚肉是祖宗給他夾的。

……行吧。

他看藍衣少年挨着藺绮坐的守護姿态。

倘若少年仙尊有一條長長的尾巴,估計要用尾巴把漂亮小貓圈起來,圈到自己的領地裏,然後舔舔嗅嗅,給漂亮小貓标記上自己的氣味。

林守默不作聲将一切收于眼底。

他知道任何分神或多或少都會受到本體的影響,祖宗是容涯養大的,容涯的少年分神對藺绮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這個分神對藺绮的好感度是不是太高了,他甚至願意為了藺绮吃魚;還有,藍衣少年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在養孩子,和容涯很不一樣。

林守思忖時,喜歡拈手裏的銅錢,他下意識垂眸,指節交錯輕輕撚磨,手上動作剛做到一半忽而頓住。

他壓根沒帶銅錢出來。

一擡眸,對上藺绮烏黑而明亮的眼眸。

她單手撐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這是一種注視的姿态,林守心中一驚,連忙錯開目光。

林守心中奇怪,祖宗今天怎麽了,自他走進這間屋子起,她就時不時将目光投向他。

怎麽不吃飯。

容涯應當已經提醒過她,要好好吃飯了。

難道是飯菜不合她口味,不應當,他每做完一道菜都會算一卦,算這道菜合不合祖宗的心意,不可能出問題……林守心中胡思亂想,從飯菜想到祖宗找容涯告狀,再想到容涯不悅吾命休矣。

此時雲鏡微微發亮,藺绮點開雲鏡,是秦顯對她噓寒問暖。

藺绮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她将小厮剛剛指節交錯的動作盡收眼底,心中生出一絲熟悉。

細細一想,這菜的口味也很熟悉,她很早之前應當吃過的。

藺绮并沒有多說什麽,乖乖低頭繼續吃飯,只在吃飯時,留出一些心力繼續觀察身邊小厮,就在他第七次下意識擡起中指時,藺绮往他手裏塞了一枚銅錢。

指尖微涼,林守下意識道:“多謝。”

藺绮的聲音又軟又甜:“不客氣。”

林守:“……”

他拈着銅錢,擡眼往前看,藺绮站在眼前,目光清亮,安靜乖巧看着他。

藺绮說:“這就是一枚普通銅錢,我只有這個。”

林守垂眸,看手中那枚嶄新的銅錢,他心中驚濤駭浪,卻還不忘在藺绮面前維持年長者的體面。

林守輕聲笑了下,說:“沒關系,我的那一枚也是普通銅錢。”

此時,夜色昏暗,燭火澄明,月光順着窗子打進來,落在小厮身上,一股扭曲的神秘力量在空間中蔓延。

藍衣少年現在才明白剛剛漂亮小貓的不安來自何處。

卦道十三重遠比化神更神秘,他擡頭依稀可見窗外夜空中,閃爍流動的星海,這一瞬間,天上星辰的軌道似乎有了終點,他的神識窺見此間土地正上方的天空中,星光璀璨光芒大盛。

屋舍裏銀灰古怪的靈氣彙聚成河,正中央,小厮的身影被迅速拉長,矮小身軀抽芽長高,骨骼生長的咯吱聲細密詭異。

視野內,出現一個黑袍蔽體、黑發散落的青年,他俯身和藺绮平視,漆黑的瞳仁如點墨,笑道:“好久不見啊,祖宗。”

藺绮心中那股危機感才徹底散盡,她坐下來,抿了一口茶,呼出一口氣:“林守。”

林守輕啧了一聲,有些不滿:“怎麽連哥哥都不叫。”

藍衣少年不冷不熱地看着他。

少年一看到這個人,就想起之前去找藺绮時,在機關雀上吃癟的事,他語調冷淡:“吵死了。”

林守笑吟吟坐下來,他看藍衣少年郁悶的模樣,心中竟生出些大仇得報的快感,但年少時好歹抱了他那麽久大腿,故而說話還算克制,閑聊道:“唔,合道……公主,你還需要努力啊。”

藍衣少年直直盯着眼前的青年,心裏煩悶,他撇過頭,抿了下唇。

自容涯從錦甘道回來之後,林守鮮少看見他再露出鮮活神色,如今看見眼前的藍衣少年,心中生出些稀奇,細細瞧了他幾眼,不知想起什麽,又嘆了口氣。

月挂枝頭,清寒的冷風吹着窗子,靜谧的夜色中,木窗搖晃發出哐哐的細微響音。

清溫的月色如煙霧一般,給整個夜晚都罩上一層朦胧而神秘的色彩。

藺绮嗓音清甜:“姐姐十六歲化神呀,很厲害啦。”

她靜靜看了林守一眼,語帶責問:“你不要說話。”

藍衣少年眉眼一彎,目光掠過林守,又不鹹不淡挪開。

不稱職的飼養員在漂亮小貓面前沒有話語權。

林守讪讪,拈了幾下手中的銅錢。

他心中後悔,早知道三年前就不該出門,不出門也不至于被困在秘境裏。

祖宗由他養三年,無論如何也能養親厚了,說不準現在祖宗粘人的對象就不是容涯,或者這個少年分神,而是他。

進那個秘境,實非他本意。

藺绮那麽漂亮,一雙眼睛烏黑如玉,看人的時候直直讓人軟到心裏,驕縱又粘人,看起來還軟乎乎的,誰不想養啊。

林守對藺绮笑笑,藺绮說:“我想去找姐姐。”

林守啞了半晌,道:“不好吧,他沒讓你去見他。”

而且容涯這段時日也一直在避着她。

藺绮皺眉:“我要去哪兒還要姐姐準允嗎。”

林守心道當然啊,且不說容涯不希望你看見他咯血的樣子,仙門如此危險,你那麽小一只死了怎麽辦啊。

但他換了種說辭:“雲舒院不好進,而且,好幾個人在監視你,你怎麽去找他。”

藺绮垂睫,軟軟道:“林守哥哥肯定有辦法呀。”

沒事就是林守,有事就是林守哥哥。

真是……

林守拈着銅錢,似笑非笑看她。

**

夜色已深,琉璃臺錯落縱橫的道路上,時不時有小厮提燈而過。

雲舒院裏很清靜,只有樹葉間沙沙的風聲。

院中西南角有一棵古舊高大的花樹,秋日不落葉,樹葉是蒼青色,星星點點的白色小花點綴其間,稀疏枝葉間,時不時傳來細微的咳嗽聲。

白衣青年坐在樹枝上,霜白麻衣松松散散垂落。

他倚着樹幹,望天上閃爍的純白光點,一處星光大盛,容涯的目光落在星河下的小院上,他薄藍的眼眸裏映着月光,瞧着溫和又飄渺。

樹下,綠裙小人在草叢間穿梭,枯草上的霜露沾濕了她的衣裳,注意到天上的星光,她站在原地,仰頭好奇問:“怎麽了。”

青年語氣平淡:“有人被認出來了。”

綠裙小人琢磨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誰被認出來了。容涯仙尊什麽都好,唯有一點不好,就是他說話總是不清不楚,讓人難以明白。

但綠裙小人可以理解,她腦海中那段深刻而遙遠的記憶告訴她,她以前裝神弄鬼的時候,也喜歡神神叨叨地講話。

樹上,白衣青年并沒有什麽解釋的意思。

他只是随意往天上看了一眼,又垂眸,拿着一把刻刀和一塊木頭,似乎是在想,要把這塊木頭雕成什麽模樣。

機關雀睜着圓溜溜的小眼睛,落在他肩上,困倦得昏昏欲睡。

綠裙小人依舊在枯草間穿行,她路過容涯先前晾曬的草藥,問:“您不收起來嗎。”

白衣青年漫不經心道:“放着吧,不必收。”

可是,更深露重,夜裏不收的話,藥草都要被打濕了。而且,之前青年撿起來煎煮的幾味藥現在還在爐子裏,藥汁還沒有盛出來,應該已經涼了。

綠裙小人不知道容涯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曬過了,煮過了,就相當于喝過了。真是任性。

不過,喝這些藥似乎治不好他的病,仙尊曬這些草藥,或許也只是求個心安罷了。

綠裙小人眼珠子轉了轉,有些心疼地看着地上鋪着的藥草,提着裙擺,小心翼翼地穿過它們,趁門口的守衛們不注意,跑出雲舒院融入夜色中了。

門關上又推開,三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厮走進來。

容涯仙尊垂眸,目光穿過漆黑暮色,虛虛落在月色中,他指尖輕輕拈了下袖擺。

清溫的話語落在小院裏,容涯輕聲笑:“袖袖,那麽淘氣啊。”

藺绮扯了扯林守的袖子,林守撤去她身上的僞裝,很快又恢複了漂亮端豔的本相。

她進院子的第一眼就看見了樹上的青年,青年含笑看過來,純白的小花落在他肩上,帶着一種生機旺盛的鮮活。

藺绮想把丹藥給姐姐,跑跑跳跳很快出現在樹下,翻身上樹,坐在一根結實的樹枝上。她從芥子裏拿出煉好的丹藥,推開木匣遞到他手裏,白衣青年怔了怔。

藺绮看青年不接,低頭,将丹藥拿出來,清亮的寒氣彌漫開。

她俯身向前,拈着丹藥喂到自己漂亮姐姐唇邊,烏黑的長發松散垂落,搭在青年肩上,一小捋黑發貼着蒼白的脖頸,青年感受到些許細微的癢意。

袖袖小貓身上帶着清微淺淡的梨花香,像白雪初融的春日,容涯有些晃神,鴉色的長睫輕輕垂下,刻刀一偏,指尖被刀鋒割傷,滲出星星點點鮮血。

容涯拈了下指尖,薄唇輕啓,咽下袖袖喂來的丹藥。

咽下之後,才意識到這是斛靈仙草煉的。

斛靈仙草是仙物,雖然對他的傷沒什麽顯著療效,卻能溫養靈魂。

容涯仙尊有時也會投精力去找,然而一想到這仙草是藺绮掙靈石得來的,便覺得這株草藥來得格外珍貴也格外艱難。

此時月光沉浮,輕柔的光暈在夜空中流動,如輕薄的绡紗。

一聲沉悶的響音,容涯手中的刻刀落地。

藺绮輕輕擰眉,握着青年冰涼的手,目光落在他出血的指節上,不滿地嘟囔:“姐姐,笨死了。”

容涯嗓音清溫,啞然一笑,欲伸回手,手腕卻被緊緊攥住。

容涯的手素來冰涼,如霜如雪般,此時卻感受到一陣溫熱,藺绮垂首,輕輕朝出血的傷口處吹氣,鮮豔的血色挂在指尖,将那雙手襯得愈發清瘦蒼白。

仙尊慣來覺得,自己養的小混賬像小貓一樣粘人,如今倒發現她身上其他小貓一樣的特征,她舉起青年的手,伸舌頭輕輕将手指上的鮮血舔舐幹淨。

容涯心中理智瞬間崩塌。

溫熱的觸感,落在青年心中,卻如烈火烹油,燒灼得近乎滾燙。

白衣青年倚着樹幹,阖了阖眼,壓住顫抖的欲望,啞聲訓斥:“髒不髒,起來。”

藺绮睜着明亮的杏眸看他,巴巴道:“我之前去山下村子裏的時候,就看見有人這樣止血。”

容涯垂睫看她,薄藍的眸子裏帶着些許不清不楚的神色,他将手收攏進袖擺中,手指上尚留溫熱的感覺。

青年把藺绮拎起來讓她坐好,心中卻空茫茫,月光流下來,容涯阖眼,竟覺這月光如盛夏驕陽一般耀眼,他幾乎不敢睜開眼睛。

袖袖心思幹淨,又關心他,有什麽錯處,要挨他的訓斥。

是他心思不純。

白衣青年靜默殪崋了好一會兒,溫溫沉沉的聲音中,帶着些許啞意,他道:“這樣不對,不可以這樣。”

姐姐說不行就不行吧,藺绮悶悶點頭:“哦,我知道了。”

月光灑落,星河流轉,容涯側首,避開藺绮的目光,輕輕咳嗽兩聲。

藺绮撓了撓青年的手心,擡頭糯糯望着他,容涯眼眸垂落,一直沒說話,藺绮就在一邊乖乖待着。

今夜月色很美,靜坐賞月也很合時宜。

藺绮看一看姐姐,又看看月亮。容涯一直很安靜。

他一直以為,所有不應當存在的思緒,他都可以克制,甚至抹殺,然而這一刻,月光朗照中,他卻深深察覺到自己的肮髒和卑劣。

剛剛他竟然在想,如果一手把袖袖養大的不是他,而是林守就好了。

藺绮仰頭看月亮時,容涯垂眼去看她。

這時,藺绮腰間挂着的雲鏡微微閃着光亮,藺绮點開看。

消息是秦顯發來的。

秦顯:藺師妹,你出門了?我剛剛在城內遇到一只金丹魔物,你要是在外面,請務必小心。

秦顯和她住在同一處院落中,她的院子燈火未亮,秦顯知道她不在也很正常。

自從藺绮假裝給了他一點微茫希望後,他時不時便會來刷一刷存在感,發消息的頻率也很有技巧,言語也很恰當,不至于讓人心生厭煩,也不會讓藺绮忘了他。

所以,白衣青年的目光不經意掠過雲鏡時,便看見秦顯在不同時間段發的幾條關切話語,仙尊想了想,對這個人實在沒印象。

不過,秦顯之前發的消息藺绮都沒回,這點讓仙尊格外滿意。

浮光招搖,藺绮當着容涯的面擺弄雲鏡,随手給秦顯回道:“不開心,出來散散心。”

她剛剛回應,那邊刷刷刷又出現幾條溫和言語,很是體貼溫柔。

容涯仙尊長睫垂下,在薄藍眼眸中投下些許陰翳,他輕聲問:“怎麽不開心。”

藺绮戳戳雲鏡,她随口哄秦顯的話,自然不能拿來騙姐姐,她能見到姐姐可開心了,于是坦白說:“沒有不開心。”

仙尊指尖微微收攏一下,又問:“他是誰。”

姐姐不記得他,倒是讓藺绮意外,不過仔細一想,雖然秦顯冒犯姐姐,但按他的性格,不在乎才是正常的。

藺绮說:“雲海天州掌門之子,秦顯,天行榜前十。”沒準還是姐姐未來的徒弟。

後一句話她想說,話語滾到舌尖,她咬了下舌頭,生生止住話頭。

然而,她欲言又止的動作落在仙尊眼中,卻是一種隐瞞。

白衣青年默不作聲,私自看別人的雲鏡是很不禮貌的事,哪怕是看袖袖的也不不大好,但這個陌生年輕人接連不斷給袖袖發傳信,言語又懇切關心,他卻無法移開目光。

晦澀不明的情緒落在月色裏,竟如風沙迷住眼睛一般,讓他的心性都混沌起來。

白衣青年溫聲問:“是袖袖的朋友嗎。”

還沒等藺绮回答,青年目光垂落,溫和看她,聲音清微如風:“仙門各派勢力複雜,人心也詭秘難測,你年紀太小還分辨不清,交朋友前應當先問問姐姐。”

藺绮擡眸看自己的漂亮姐姐,青年看起來病弱溫和,身後是一簇噴湧如雪的純白小花,明明還像往日一般溫柔,她卻從姐姐的話中察覺到一絲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面對仙尊的教導,藺绮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秦顯又發了傳信來。

她下意識點亮雲鏡回秦顯的傳信,手上一緊。

青年忽而叩住她握雲鏡的手,他的手指修長冰涼,叩在腕骨處,有一種徹骨的寒意。

青年柔笑看她,尾音上揚:“說話,嗯?”

藺绮連忙道:“姐姐,我記住了。”

藍衣少年站在樹下,神色陰郁,冷笑一聲,若不是卦聖還在這兒站着,他甚至想拔劍和白衣裳打一架。

林守注意到他的不滿,問:“怎麽了。”

少年仙尊垂首,理了理霜藍袖擺,眸中是望不盡的森冷:“你不覺得白衣裳很奇怪嗎。”

林守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白衣裳是誰。

他擡眸望了望容涯,思忖片刻,說:“挺正常的啊。”

“愚蠢,”藍衣少年氣得煩悶,一道淺藍色靈氣自手心飛出,掀飛牆縫濃綠的青苔,他深吸一口氣,“正常的他會用這種語氣和藺绮說話嗎。”

林守細細想了想容涯剛剛說話的語氣,沒發現任何問題。

很正常。

再者,祖宗是容涯養的,容涯跟祖宗說的不都是尋常教導嗎。

林守看藍衣少年,卻覺得他要氣死了。

他悠悠移開目光,不搭理生氣的少年。

公主在想什麽,誰能說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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