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蟲噬人心
州南栀先一步到了大理寺,以至于劉裴玄早起之時,為她而準備的早膳沒有人吃。
“少爺,要不這早膳您帶去給州南栀姑娘,興許是怕遲到,所以去得比較早。”張叔小心翼翼詢問,同時觀察着劉裴玄的臭臉。
“餓死拉倒,她愛吃不吃,本少卿還要給她帶早餐?”劉裴玄坐下,勺子碰撞碗的聲音讓張叔心裏面一跳。
州南栀伏案在寫着案卷,食盒落下壓在她的卷宗上,循聲向上望,一張臭臉映入眼簾,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即使能感受到他的怒氣,但這張臉的五官此時倒給人一種撒嬌委屈的感覺,以至于州南栀并未害怕。
骨節分明的手掀開那蓋子,青筋時隐時現,如縱橫山谷的山脈,時而被霧氣掩蓋,一晃而過,州南栀聞到了馄饨的香味,鮮湯濃郁,還有豆漿的味道。
“即是我丫鬟,我又不是苛刻的主子,餓死了你,我也要負責。”他邊說着邊端了那碗馄饨出來。
案卷被州南栀先一步收拾好,差點被拿來墊菜了,“劉少卿,我們并未簽訂任何契約,我若是餓死了,這個責任也與你無關。”
劉裴玄抿唇,似乎重點并未在此話題,敢情這女子是鐵做的心,融化不掉,給她帶了早餐,她竟無感謝之情就罷了,但不至于連裝也不裝一下,可劉裴玄偏偏愛犯賤,即使她真的裝了,或許就不會喜歡上她了。
“罷了,罷了,我請的人要來了,你吃完這馄饨,便去前廳,案件今日是要完結了的。”
劉裴玄離去,州南栀愣神之際,他又折返而回,落下一句話,“你若是不是,這馄饨便也要扔了的,你總不會想浪費吧!”
前廳
兩男子寒暄一會兒,茶杯水蒸汽騰騰上升,往牢裏去,劉裴玄未見州南栀過來的身影,朝身邊人囑咐了一句,遂而跟着男子離去。
暗黑潮濕的牢內,棄娘穿着囚服,靠在牆角落,任憑腳步聲愈來愈近,她絲毫未擡眼望去,直至那腳步停止在牢前,“玉琪。”低沉的醇厚聲。
玉期循着那雙鞋往上望去,衣袍上繡着大漠邊沙的景象,寥寥幾筆,暗色衣裳只有這單調的裝飾,玉琪眼中微微閃動,睫毛輕顫,那張清秀的臉龐絲毫未被歲月磨練,那張臉無太大變化,竟與她腦海中的那副記憶重合了。
玉期扶着牆邊,站起,大步跨至他面前,厲聲喊了句,“餘琳琅。”
劉裴玄站在後頭,與男子隔了一段距離,旁邊還站着州南栀。
“玉期,你對我如今還有很大仇恨。”
“恨,是恨,你招惹了我家姑娘,活該你被蠱蟲折磨此生。”她仰着下巴,眼中有着恨意,他錦衣玉食,洞房花燭夜,自家姑娘屍骨未寒,于大好年華,抱憾終身。
“我知道,我知道不能娶她确實是我食言了。”
“只單單這件事嘛?”玉期冷哼了聲,別過頭,淚水從眼眶落下,砸在陰濕的地上。他還真的會避重就輕,這些情分,誰會在乎,他以為自己的愛情就能讓朗蘅死去嘛?生命才是可貴,她真後悔,當年怎麽不勸一勸自家姑娘,偏生下的是情蠱,而不是命蠱。
“我家姑娘,是傷心而死的,你一直這麽認為的嘛?餘琳琅,你們夫妻兩,敢做不敢認嘛?”
餘琳琅眉頭微微皺起,不知她再說些什麽,疑惑湧上了心頭,“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對我家姑娘下了毒,讓我家姑娘年紀輕輕香消玉焚,是害怕我家姑娘會做妾破壞你們的感情嘛?餘琳琅,你家妻子是公主,身份尊貴,但我家姑娘也是嫡出小姐,将門女子,絲毫不遜色于公主,無論才華還是長相,都不會做妾,也不會強人所難,更不會纏着你。”
餘琳琅手握成拳頭狀,自己身上被下的情蠱左不過是朗蘅為了報仇被下毒罷了。話語擱淺在心底,他不想解釋了,眼下,他更明白了,那毒是自己妻子下的,自己即使不知,如今也脫不了幹系。
而玉期為了查明真相,這才與魏将軍進行了交易,幫他殺了歐陽環,既是為了他,也是為了自家姑娘報仇,可恨他當紅娘牽錯了婚姻。
“若不是被抓住了,餘琳琅,我的下一個目标便是你,再之後,就是柔沁公主,殺人償命,你該知道的。”
餘琳琅抿緊了唇角,柔弱蒼白的臉色,清秀高潔得很,語氣平穩,“證據呢,我不相信朗蘅是被害死的,但眼下,殺人償命,你既殺了歐陽尚書大人,便也可以去見你家姑娘了。”
玉期被氣笑,仰頭長笑而出,笑着笑着,淚水也從眼角流淌而出。
州南栀轉身離去,許鹿竹還在前廳等着自己。
如今案件結,兩人同時也察覺到不對勁了些,從桃幽縣到京城,這參與的每一起案件,都和十二年前那件事或多或少有些許聯系,這張網,越織越大,将越來越多人牽扯其中。
許鹿竹手指輕點了茶杯裏的水,在桌面上寫寫畫畫着。
“歐陽環是萬茶堂的負責人,王逍去桃幽縣也是聽從了歐陽環的話語,棄娘讓我小心魏将軍,我如今也想明白了,是魏将軍利用了棄娘,讓他替自己殺了歐陽環。至于這背後的目的,也是因為萬茶堂吧!”
州南栀沉默,這萬茶堂就是一個大秘密,大籌謀。
“但這些事情背後,真正的兇手,還在接着下更大的一盤棋。”
而許鹿竹,也是時候要行動起來了,竟然與十二年前那件事有關,她就絕不可以坐以待斃。
靖王府。
許鹿竹在書房等候了許久,一直到了下午,才見到靖王殿下的身影。
書房內大門緊閉,趙景澤感覺右眼皮一直在跳個不停,他無論如何擦柔,也緩解不開。
“靖王殿下身上的毒,我可以解,但民女想要見京墨。”許鹿竹雙膝跪地。語氣堅定且誠懇。
果然,确實不是什麽好事。
他無奈,嘴角揚起笑意,“第二次了,鹿竹,你是第二次要挾我了。”
“民女鬥膽,借着在桃幽縣的情分,我想要見京墨一面。”
“他,不是死了嘛。”
“民女鬥膽,見上京墨一面。”
“你說能解我身上的毒?”
“靖王殿下身上的毒和蠱相連,那毒便是蠱分泌的毒汁,如今這毒我能解,但蠱蟲我還未找到,他存在的具體的位置。”
解了這毒,便不會再有任何疼痛感。
“這毒到底傷我何地,我如今也不知道,解不解似乎無所謂,這蠱蟲如今也是安分得很。”
“你是因為萬茶堂的茶水,具有安分蠱蟲的作用,靖王殿下自從回京城之後,便嫌少感到毒的發作,茶水延緩了發作時期,靖王殿下,可知溫水煮青蛙,若是到了茶葉不管用之時,便來不及了。”
靖王殿下握緊了雙手,他知道這危險的趨勢,卻不知如今蠱蟲和五石散,茶葉環環相扣。
“姑娘,為何不讓流盈去聽。”
“夜蘿,不讓便是不讓,這種故意偷聽很光彩嘛。殿下若是想告訴我,自然會告訴我。”
“可是許姑娘在靖王殿下心中什麽位置,姑娘你不着急嘛?”
沈元臻慢慢鋪平着茶粉,點燃的那一刻,失敗了,“準備一下,我重新燃一次香。”
饒是四五次,終于成功點燃了香爐。
許鹿竹回房間時,院子裏站着一人,偏瘦,似乎一切又未變,少年臉上添加了一些成熟。
那是一張日思夜想的臉龐,那是一張在夢中出現了無數次的臉龐,那是一張她最喜歡的臉。
她往前走去。
京墨音色溫柔到了極致,“鹿竹。”
很久未聽到的聲音。
只看見許鹿竹神情僵硬,更甚于冷靜,毫無生氣,像是沒有靈魂的活死人,那股子空靈氣質更顯無情無意。
她極力扯出一抹笑容,揚起了手,“啪”一聲,許鹿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臉上的紅印子在月光下赫然顯現。
“很好玩嘛,京墨,你以為你消失了,就是為我好嘛?”
“你憑什麽替我承受一切,我家族的事情,你又憑什麽來摻和,京墨,你是我誰呀你,你以為你每天煮一碗銀耳羹就能安撫我的心了,你幫我,你替我,京墨,你憑什麽把讓我承受一股無形的愧疚感,你知道它壓在我身上,有多重嗎?”
許鹿竹語氣平緩的道出這些話語,沒有埋怨,沒有委屈的訴說,沒有憤怒,一絲情緒京墨都感受不到,她真的,只是平和,非常平靜的訴說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情。
京墨盯着她的眼眸,使勁了全身力氣将她擁入懷中,力度之大,似是要将她揉碎,骨縫間侵襲着他的力道。
下巴抵在她頭頂上,又偏頭往下,在她脖頸上,随之落下密密麻麻的吻痕,脖頸處被溫柔包裹,濕熱呼在脖頸處,撩起一陣熱潮,溫柔過後,是兇狠,從脖頸到下巴,在到唇角,無盡的思念在狠戾中迸發。
希望她能醒來,能有活力起來。
直到血腥味蔓延,他才堪堪離開了她的唇角,“鹿竹。”
她從未見過的,京墨這副模樣,克制消散無影無蹤。
“爺爺奶奶,不見了。”她窩在他胸膛前,悻悻伸出雙手回握着他,“我不知道他們去哪了,他們就像和你一樣,忽然消失,只不過沒有人傳死亡的消息。”
京墨身形一頓,臉上神情僵硬,“我會讓人保護爺爺奶奶的安危。”
“京墨,我曾經問過你,你若是找到了親生父母,會離開嗎?”
“所以,你是找到了你的親生父母嗎?”
“嗯,找到了,親生父親。”
“他對你好嘛?”
“我沒有見過他。”
“京墨,你參與了我的生活,我能不能也參與你的生活。”
京墨和許鹿竹相擁而眠,禁锢着她的手,又撩了撩她的碎發,“好,但現在,鹿竹,我該對你說一句晚安的!”
“你明天會離開嘛?”
“離開也是帶着你離開。”
“能現在嘛?京墨,你以為你能瞞着我受傷的事情,你即使在如何隐瞞,我都能看出你身體有沒有受傷。”
她眼神往下他腹部和腿間看去。
如今,自己是不能瞞着她了,他帶着許鹿竹,忍着疼痛,騰雲駕霧,通過崎岖陡峭的山路,入了深林深處俯瞰成片的山林和草地,皆被皚皚白雪覆蓋,隐隐約約看出幾道缤紛的綠色
不一會兒,視線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山寨,其落座于整片大地,延伸至方園數百裏。旁邊山崖處一道飛洩而下的瀑布,落入深不見底的崖底。
疾風挂在臉頰上,寒風刺骨,倒是不覺得冷,如今在吹,骨子裏早已被寒風侵襲。
輕輕落于地上,便有人上來歡迎着兩位。
許鹿竹此時也沒有時間欣賞着眼前的天然美景,她本想跟在京墨身邊,被墨白色衣裳的男子拉住了。“鹿竹姑娘,你先去換一身衣裳,冬日寒風入了骨,會感冒的。”
墨綠色衣裳男子未開口,騰空而起,便進了寨子內,下一秒,便不見了人影。
許鹿竹視線一直在那男子身上。
墨白色衣裳男子在許鹿竹面前打了一聲響指,“我們知道你是大夫,但是你看到了京墨的傷口,或許會冷靜不下來,我們這的大夫醫術高超,你先跟我換身衣裳。”
回過神的許鹿竹在京墨默許的眼神中,安心并且乖乖跟着他去換了一身衣裳。
換好了衣裳,她出了房間門口,就看見那墨白色衣裳男子依靠在一棵旁邊,嘴裏叼着根狗尾巴草。
許鹿竹順勢走下了階梯,向他走去,柔聲道了感謝,“謝謝你們!幫他醫治身體。”她拉了拉衣擺,順勢着跪了下來。
便被他阻攔了下來,“不用謝!”他摸了摸後腦勺,“叫我雲瀾。”
許鹿竹這才仔細看了他的長相,清秀的長相,整張臉透露出一種溫潤的感覺,讓人沒有距離感,修長舒朗的眉毛下是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左眼下有一顆痣,鼻梁高挺,容顏俊雅帥氣。
風流君子,偏偏貴公子。這是許鹿竹對他的感覺。
“雲瀾公子,可否帶我去找京墨。”
“那是自然。”他合上了扇子,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到了另一處地方,許鹿竹恰好見一個女生端着血水出來等到大夫出來時,她說自己會一些醫術,想進去幫忙。
大夫和那墨綠色衣裳交遞了一個眼神,最後同意了。
大夫給京墨處理了傷口,又敷了藥,最後給他灌了幾碗藥,許鹿竹在旁邊給大夫打着下手。
“丫頭,你醫術不錯,這止血的方法掌握得不錯,也多虧了你,不然後果可能會更嚴重。”
“那她什麽時候能醒來呀?”
“這得看他的體質。”
待大夫走後,許鹿竹就守在那女子的身邊,雖蒼白無色的臉頰,但那張充滿英氣的臉着實飒爽,雖都是習武女子,但和州南栀卻又是不一樣的氣質,州南栀身上沒有富家女兒的氣質,而她,身上渾然天成的英氣十足。
讓許鹿竹一下子想到那荷花池中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