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歸故裏
許鹿竹一口一口慢慢吃着京墨親手喂的粥,望着這張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臉龐,桃花眼裏的神韻,被勾勒得恰到好處的唇角鼻梁,“京墨,你現在在哪裏?”
京墨含笑點頭,伸手又喂她喝了一口羹湯,一句話都沒有說。
“所以,你是還活着嘛?是誰救了你?”
京墨沒有任何回應,但手上動作沒有變。
許鹿竹欲想問出口的話又咽下喉嚨,因為在對視了一會兒之後,他開口了。
“抱歉,鹿竹,我武功不夠好,沒能将你保護好。”
她出聲安慰,伸手觸碰他,那手指竟是穿透了他的心髒,沒有疼痛,沒有鮮紅的血跡,“京墨,若不是那晚你及時趕了過來,恐怕我們還要被囚禁很久。”
“是找到你的家人了嘛”許鹿竹又問。
“我的家人不就是你們嘛。你要趕我去哪?”他伸手輕輕擦拭掉她眼尾的淚珠。
許鹿竹只顧着看他,卻沒有感受到他手上的暖意和觸碰。
“京城。”她回。
眼睛直視他的反應,勺子輕微抖動。
“去京城幹嘛,爺爺說在這就是平淡的生活。”
“不,我要去,京墨,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死?”
他又點頭,沒有繼續說話了。
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昏暗的房間,心裏面湧起落空感。
又做夢了。
許鹿竹淺淺翻身,抱着被子繼續閉上眼睛,腦海中沒有出現接下來的夢境。
深夜,州南栀在院子裏坐得端詳,坐得安靜,這是認識她那麽久以來,第一次悄無聲息湊近她沒有被發現。
不然羽涅走近她身旁,她怎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一直過了很久,州南栀偏頭,這才發現他出現在了旁邊。
“打擾你了。”他坐在一旁,動作與他禮貌的話語不沾邊,無非是因為今天州南栀與他攤牌了。
小姑娘心思深,這是羽涅重新對她有了審視,平淡寡淡的性子,也是有原因的,握着如此大的秘密平靜的生活了那麽多年。
沉默許久,她緩緩開口,“去京城,我竟然開始重新考慮了。”
羽涅眉眼一挑,偏頭看向她,十二年前的事,被瞞着的人一切都已經知曉。
月光下,她眼眸裏的光芒微微閃動,“州家是不是很有錢?”語氣輕松。
“嗯,州家在朝廷中深受官家重視,鎮守邊境更是讓敵人不敢貿然入侵,如果屢獲戰功,南栀,你可能會是一個郡主。”
“原來,我身世還可以那麽顯赫。”可惜,這些都是虛無。
“那我的婚姻也會很好了!”
羽涅垂下眼眸,緩緩說道,“門當戶對,嫁入皇室,一切都有可能。”
沒有等來爺爺的決定,許鹿竹醒來之時,只有她一人,她找遍了整個許家,一點爺爺奶奶存在的蹤影都沒有。
他們把自己給抛棄了,桌面上連一封信都沒有留下。
呆坐在院子裏一天,許鹿竹呆滞了整整一天,她小聲呢喃,“爺爺,我不去京城了,奶奶,你做早餐給我吃好不好,我餓了。”
我真的餓了。
州南栀過來時,就看到一天沒有吃飯的許鹿竹坐在院子裏,呆呆的,沒有一絲活力,“鹿竹,我去給你下面條吃好不好。”
沒有一絲回應,甚至于,觸碰到她手的那一刻,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暖意,
她起身走進了廚房,不到一會兒,又走了出來。
是兩人的庚帖。
庚帖的名字分別為許竹。州楠栀。
原來她真名喚做許竹。
事情真相大白,爺爺奶奶悄無聲息不見了。
甚至于連一張信封都未留下。
這算是答應嘛?仍她們入京城尋求真相,而他們依舊躲避着禍亂,尋找另一個地方生活。
明天是除夕,她以為能和爺爺奶奶吃一餐團圓飯的。
但最終這場團圓飯只有許鹿竹和州南栀、羽涅三人在吃,連州爺爺也消失了,如同約定好的一樣。
初一,許鹿竹沒有收到壓歲紅包,院門口敞開,奶奶曾經說過,初一不能關門,她沒有關門,而是坐在院子裏的搖椅上。
閉着眼睛躺在搖椅上,平靜,如一灘死水,身上唯一有動靜的就是那跳動的心,和呼吸的鼻子。
陽光照在身上,她感不到一絲暖意。
州南栀今日去巡街了,這是她工作上最後一次巡街了。
四周圍都是歡鬧,州南栀将劍放在桌面上,阿婆便将一碗糖水端了上來,“姑娘,新年快樂!今日來吃糖水的都會送一個雞蛋。”
“新年快樂!阿婆。”她扯出笑容。
糖水很甜,州南栀沒有胃口,拿起雞蛋慢慢的剝殼。
“阿婆,你到底跟不跟我去京城嗎?你就跟我去京城享福嘛,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的。”
“我不去,我身子骨弱,半只腿都要邁進棺材的人了,我要死也是死在家鄉裏。”
“阿婆,今年大年初一,不能說那麽不吉利的話語。”小姑娘的語氣很焦急。
“好好好,我不說,但我是不跟你去京城的。還能和孫女待五天,我是開心的。以後想見面都難咯!”
她手在阿婆肩膀上輕輕按摩着,“那你就和我一起去京城呀,我和衛從一起孝順你。”
“京城哪裏是好混的地方,你阿婆我沒有去過,但還是聽過老姐妹說過外面的生活的。”
州南栀手上的動作停頓,在聽到衛從這個名字時,她偏頭看過去,女孩眉清目秀,白淨溫柔,看上去偏瘦,很是楚楚可憐,衣裙處的補丁讓她恍然大悟,這手法和衛從那日的補丁一模一樣,整齊的針線。
望得出了神,忽而一句道歉讓她回過神,旁邊有人将甜汁潑灑了一點在她衣裳上,輕輕一句無礙,她便沒有管那處裙子了。
喝完糖水,坐在椅子上休息,前方街道又恢複了往日的喧鬧,似乎沒有人記得那晚的慘案。
視線忽而盯住了某一處,她将銀子放在桌面上,提劍離去。
她撿起那根銀色的手鏈,手鏈吊墜是一塊木頭雕成的玉蘭花模樣,花瓣刻着一個淩字。
她斂眸,淡定離去,許是老天爺讓她幸運一次,找到了一條線索。
按着地址,州南栀很快便提着一些水果來到了一座破敗不堪的木屋前。
對面給自己沏茶的便是淩母,淩赤的母親,一身洗得發白的衣裳,頭發盤起,幹淨整潔。
她望着手鏈眼眶微微泛紅。良久輕輕出聲,“手鏈回來了,兒子卻沒有回來。”
州南栀不會安慰人的語氣,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微張的唇角說不出一句話。
“姑娘在哪撿到的?”
“張氏甜品鋪子。”
她神色一滞,扯出一模笑容,“好,沒有被人撿走就行,這是我相公留給我的,也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他親手刻畫的。”
“淩叔心靈手巧,刻的很好看。”
像是多日的孤獨,她找到了一個可以傾吐的樹洞,大年初一,州南栀哪也沒有去,就聽着淩嬸在閑聊。
從小到大,如今講到了他的婚事,耳旁忽而安靜,州南栀看着她微張卻沒有說話的唇角,她猶豫了一會。
“我們啊淩可惜被家庭拖累,差一點就娶到了媳婦了。張氏鋪子的張杏花姑娘,我們阿淩喜歡得很,從小就喜歡。”
可是,張杏花喜歡的人是衛從。
張阿婆中意的孫女婿是淩赤。
“若不是我們啊淩沒有錢,不然也能去京城生活。”
州南栀眼眸微顫,大家都想去京城生活嘛?
和淩嬸聊完,她便趕回了衙門。
“南栀姐,那晚衛從不是從王府偷溜出去的,而是請了一個晚上的假,而且他家也不是特別有錢呀?他從小父母雙亡,在村裏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經濟情況和淩赤差不多,兩人領的是同樣的俸祿。”
坐在位置上,對于這個結果,州南栀沒有過多震驚。
州南栀去到許家,許鹿竹依舊躺在搖椅上,臉上蒼白寧靜。
她蹲在旁邊,語氣輕輕喚了一聲鹿竹。
她沒有回,反手握住了州南栀的手,以表達自己的心情。
緩緩睜開眼睛,她起身,輕輕抱住了南栀,“我,今天夢見了他們,夢見爺爺奶奶,京墨,夢見一起過年吃團圓飯了。”
所以她不願意起來,不願意睜開眼睛。
“鹿竹,你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她起身,又從口袋裏拿出一瓶藥罐,伸手遞給她,“這是給靖王殿下的藥。”估摸着上一批的他已經吃完了。
州南栀接過,倏地站起身,“鹿竹,我想跟與說,幾天後我們去京城了,你這副狀态,你還想不想去。”
她仰頭,“去。”堅韌的眼神。
“那你跟我去抓兇手。鹿竹,去京城的那一刻,我們就是孤立無援的,爺爺奶奶要放在心裏面了?”
她輕輕點頭,如被牽了線的風筝。
州南栀請淩赤和許鹿竹喝了糖水,在淩赤家,她将三份糖水帶過去時,淩赤正在在院子裏練武功。
今日是他休息的時間。
“州鋪快,到時候去京城,希望我們經常能見面。”他拿了一些點心過來。
這句話讓州南栀不知如何回答,什麽時候她說話也變得猶猶豫豫了。
許鹿竹平靜的臉色,漆黑的眼眸,就像是一個局外人,卻是忽而開了口,“衛從,淩赤死的那晚,你确定是偷溜出去?”
她是帶着答案來詢問自己的,一瞬間,他了然,心狠狠抽痛,勾畫的美好生活,去京城的憧憬讓他一瞬間停止想象。
“請假的。”
州南栀手捏住劍柄,她不忍心讓人過來搜他的包袱,搜他的房子。
兩方對持,心知肚明卻不知開口說起。
他忽而擡眼,“州鋪快,我那晚請假,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有什麽問題嗎?”
是沒有問題。
可方冷查到了,他在錢莊裏的一大筆財富,還去買了一支價值千金的金釵。
“你錢莊裏近日進了一大筆銀子,你知道嗎?”
衛從不屑的看了州南栀一眼,緩緩閉上眼睛,接受了被抛棄的事實,這下,是要把自己退出去頂罪了。“是我殺的。”
平靜了一會兒,他忽而怒吼道,“你踏馬以為我就想殺嗎?我是誰,社會底層的垃圾,我什麽都沒有,連最後一絲兄弟義氣都沒有了,我若不殺他,死的人就是杏花全家,淩赤全家。”
而兇手就是那扳指的主人,原來都是利用罷了。
“還有小六,也是我殺的,事成之後,他們會給錢給我,給我去京城買房子。這誘惑力大吧,州鋪頭?可拒絕的代價我承受不起。”
州南栀喉嚨梗塞,殺人的是他,可推動他的那雙手,卻安然無恙。
州南栀不記得這是第幾個案子了,楣莺姑娘,姜夫人,知州大人,宋婷。她拉不下背後的推手。
“借刀殺人,是那些王權貴族玩得最好最順的手段,州鋪快,你說呀,你說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辦?我鬥得過他們嗎?”
他喃喃自語,“還差一點,就差一點,他本可以,和杏花拜堂成親。還可以和兄弟喝酒聊天。”
殺了淩赤的衛從無奈,可死在衛從手上的淩赤更加無奈。
真相,總是難以接受,查的案子多了,州南栀越發了解了師父的那句話,查得了案子,卻承受不起案件背後的真相。
“州鋪快,杏兒和我去京城,我也想着能不能替淩赤報仇,眼下都是黃粱一夢。你可以幫我嘛?幫我把這扳指的主人,給殺了。”
州南栀不能做出保證,還是輕聲給他留了一句希望,“衛從,我盡量,我會盡我最大努力。”
他嘴角上揚,臉上神情輕松。
沉默依舊的許鹿竹忽而開口,“金釵呢?你不是給杏花姑娘買了金釵嗎,我幫你送給她。”
衛從臉色緩和,那張兇狠的臉響,總算是露出了一絲柔和,語氣僵硬,“謝謝!”
結果是衛從沒有去京城,他留在了桃幽縣,至于張杏兒姑娘,許鹿竹将金釵送給她時,她接受了這個結果,殺人償命,她曉得的。“我能在這給阿婆養老送終了,我能陪在阿婆身邊了,挺好的。”她笑容燦爛,露出潔白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