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妖獸一事的确是喜鵲所為。

在青泸郡, 喜鵲一族善用藥。而她從一開始養着這只妖獸,就是沖着裴照雪來的。

“你是說,她一直喜歡白月晏, 所以弄這些手段想要除掉我?”

難怪沒聽裴照雪講過這事,想來是因為那是裴照雪日日追着柳晔, 并未給喜鵲帶來威脅,所以也沒整出這檔子事來。

許幻竹看向君沉碧, 見她點點頭, 又問, “那時霁呢, 他抓了人自己怎麽跑了?”

“他在外邊,說是透透氣。”

“那我去看看。”

許幻竹對喜鵲的事情其實沒多大興趣, 今日幾人聚在一塊也還沒讨論出什麽好的法子出去, 所以還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百悅樓中今日只有他們四人, 連往常忙得叫不沾地的小二如今都靠坐在桌子上打着盹。

許幻竹出了包間往外走, 一路暢通。

到了後院, 便見時霁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的牆角下, 臉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從門側閃身過來,拍了拍他的肩道:“想什麽呢。”

時霁的視線落到許幻竹臉上, 盯着她看了幾息,直到她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他這才開口道:“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情。”

“以前?”許幻竹不明所以。

他擡腳踩上牆角的月見草花叢,一朵開得正好的花朵被他碾在腳下。他忽地撫上許幻竹的臉頰,拇指的指腹在她眼下細細摩挲, “我第一次出青泸郡,你斷尾救我的那次。你不記得了麽?”

許幻竹看見他眼底忽然翻湧起暗色, 接着又俯身靠近,在她耳邊輕輕喚道:“照雪。”

如春日大雨前滾過的一個悶雷,許幻竹的表情瞬時凝住。

“白月晏?”

她即刻推開那人,“時霁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白月晏此時還維持着靠近許幻竹的姿勢,這時候慢慢把手收回來,朝她走近兩步,又猝不及防地将她攬進懷裏。

“別動”,他有些不耐煩地提醒懷裏的人,一只手順着她的後背往上,落在許幻竹的後頸上。

姑娘的脖頸纖細,手覆在上面有溫膩的觸感。

仿佛那麽輕輕一捏,她就能碎掉。

白月晏就這麽靜靜攬着她,許幻竹亦不敢動彈。

直到院裏的老樹枝頭傳來一聲突兀的麻雀叫聲,他才有了動作。

“你們四個,壞了我的聚靈陣,那便都來給她陪葬吧。”

聚靈陣是他為複活裴照雪耗盡力氣所成,如今許幻竹入了陣,還帶進來三個人,将這聚靈陣攪弄得亂七八糟,根本無法實現它的效力。

這讓他百年來的辛苦籌謀落成空。

他松開許幻竹,眼角眉梢皆是恨意,在她拔腿就要跑的那一瞬,伸手揚起院落中的一陣狂風,然後如戲弄寵物一般捏住她的脖子。

“我先送你走,不過你也不必擔心,很快你的小徒弟就能來陪你了。”

許幻竹的腳尖被迫離開地面,越升越高,她不住地抓着白月晏的手,卻被他越捏越緊。

不能就這麽死在這裏。

許幻竹咬着牙關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裴……照雪……沒……死”

“你說什麽?”

“咳咳……咳”,脖間瞬時一空,她頓時跌落在地上。

白月晏雙手抓着她的肩,語氣狠厲,“你若是騙我,我只會讓你死得更難看。”

“我沒騙你”,許幻竹撫着胸口順着氣,“她的魂魄被困在焚山。”

“我怎麽知道你沒騙我?”

“裴照雪曾和我說過,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許幻竹擡頭看向白月晏,她只能用這個來證明,證明她和裴照雪的聯系,而只要裴照雪與他吐露過這件事,他就一定會信自己。

果然,白月晏眼中的兇狠暴戾瞬間褪散,許幻竹甚至從他身上看見了抑制不住的笑意。

“你帶我去焚山。”

而就在許幻竹思酌着怎麽和他開口讓他放過他們的時候,白月晏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這一次開口,好像并不容許幻竹拒絕。

“今夜,我會燒掉我所有的靈羽,燃盡聚靈陣,送你們出去。等我恢複後,我會來找你,你——帶我去焚山。”他重複道。

許幻竹在心中飛快做着盤算,白月晏既不問她是如何與裴照雪相識的,也不問焚山如何去,而是指明了要她送他去。

那他究竟是否知道,這個地方只有許幻竹才能進去。

要麽眼下先答應下來,先出去再說,到時候她便說她進不去,白月晏又能那她怎麽辦。

白月晏看了她一眼,出聲提醒道:“你是陰年陰月陰時人,方才你們在樓內談話,我聽得一清二楚。”

許幻竹陡然頓住。

“我近來新學了道秘術,名喚追魂令,你可知它的作用?”

追魂令?許幻竹擡頭,他們四人皆是魂魄入陣,這秘術聽起來很是邪乎的樣子。

“你想做什麽?”

白月晏緩緩起身,“為防你出去後反悔,我會用在你那小徒弟身上,屆時無論他在哪裏,只要我催動靈力,他是生是死,便由我說了算。”

“何必那麽麻煩,你直接下在我身上不就行了。”許幻竹上前扯住他的衣擺不讓他走。

那人緩緩低頭,居高臨下,動作溫柔地扯出被許幻竹拉着的衣擺,“看來,我這個決定做的很對。”

手心倏地一空,涼風掃過,許幻竹怔怔然看着白月晏離開的身影,最後只緩緩嘆了口氣。

時霁讓人把喜鵲送回宮中發落後再回來,許幻竹已不在樓內。他便照君沉碧說的去樓外找她,找到後院裏,才見她一個人抱膝坐在檐角下,身邊停着一只小麻雀。

他走近時,麻雀呼啦一聲飛起,又隐在了樹裏。

此時天際上忽然綻開煙花,爆破的巨響在耳邊炸開。

許幻竹擡頭便看見白月晏又走了回來,于是從地面上站起,臉上表情還不太自然。

可那人走近後第一句問得卻是,“脖子怎麽了?”

許幻竹忽然感受到一種陌生的,委屈的情緒,于是往前兩步伸手撲進了他懷裏。

此刻耳邊的心跳和腦後的煙花聲都無比真實,她忽然想要時間停在這一刻。

他緩緩回抱住她。

可時間不會停在這一刻。

煙花燃盡後,許幻竹眼前閃過一道刺目的白光,下一瞬,懷中溫暖的懷抱突然消失,好像從懸崖邊跌下,身體傳來一道猛烈的失重感。

白月晏依言照做,送他們出去了。

在青泸郡中的這幾日,好似做夢一樣,所以當有人的裙裾掃過許幻竹的手腕,她睜眼又看到裴照煙時,一時竟晃了神,習慣性地喊了句,“姐姐。”

裴照煙似有一瞬怔楞,認真打量了她幾眼,伸手将許幻竹扶起,“姑娘怎麽會暈在這裏?”

許幻竹這才清醒過來,她環視四周,空曠的山地上只有幾條小路,還有幾棵高大的杉樹,再往前,是一小塊空地,那處無花無草,正是之前放置玲珑塔的地方。

她出來了。

只是玲珑塔為何不見了?

他們三人又在哪?

許幻竹擡手揉了揉額心,從袖子裏滾落出來一座琉璃透色的小塔。裴照煙撿起來遞過去,“東西收好。”

“謝謝。”

許幻竹接過小塔,在手中仔細端詳了片刻,這正是玲珑塔。

白月晏把塔給她了。

而于此同時,另外三人也從樹後冒出來,他們都是被裴照煙扶起安置在樹下的,此時見了裴照煙,君沉碧臉上也閃過驚異之色。

“我就住在附近,諸位不如去我家休息一會。”裴照煙提議道。

許幻竹一口答應下來,“多謝姑娘。”

一路上,因為裴照煙在,幾人并未多談論什麽,只互相問了有沒有事。

直到到了裴照煙的住處,她去給幾人沏茶倒水時,時霁才看向許幻竹,“昨夜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他總覺得許幻竹一路心不在焉,又聯想起昨夜她的異常和幾人突然成功從青泸郡離開的事,好像有些古怪,只是不知道這古怪是否與她有關。

淩清虛和君沉碧聞言也齊齊望過來。

君沉碧說:“我和師尊在樓上等你們,後來忽然聽見了一場煙花,煙花過後,便有道強光射來,然後就沒了知覺。”

許幻竹無意識地摸着手裏的玲珑塔,“我昨夜見到了白月晏,真的白月晏。”

時霁忽然站起來,房中的氣氛突然低沉下來,“他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麽?”

“別激動別激動”,許幻竹将他拉下,拉着凳子坐在他邊側,拍着他的手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他本來是準備搞點事情,後來我告訴了他裴照雪的下落後,他便沒再難為我,并且把我們放了出來。”

“你怎會認識裴照雪?”君沉碧問道。

“說來話長,總之,裴照雪那邊的情況很複雜,白月晏沒工夫管我們,便撤了聚靈陣。”

說話間,裴照煙端上來幾杯茶,“大家喝點水吧。”

許幻竹這時候才仔細去看裴照煙,于是發現,她的面容雖未大變,但這眼神卻好似要沉穩了不少,與百年前青泸郡中的那個裴照煙,還是有些差別的。

“多謝姑娘。”

裴照煙性子很好,與幾人閑坐時,也是有問必答。

說起為什麽一個人待在這裏,她說妹妹在這裏離開了人世,父母都不願在這傷心地待着,離開了青泸郡,但她不願走,她說,“妹妹從前很喜歡青泸郡,所以哪怕這裏只有一戶人家,我也會替她守在這裏,若是哪天她又回來了呢。”

許幻竹還從她口中得知了真正發生在裴照雪、白月晏和柳晔身上的事。

結合幾人進入青泸郡後所知道的信息來看,裴照雪應當是很小的時候便進入了她口中所說的這個故事裏。因為救了白月晏,兩人定下婚約。裴照煙說,對婚姻之事,裴照雪一直不甚在意,得知要嫁給白月晏時,既沒什麽欣喜,也沒什麽意見。

她一直以為裴照雪只是年紀小,還未開竅,等她再大些便該有這些少女情思了,到了那時,她和白月晏應當也會是一對佳侶。

只是柳晔來後,一切都變了。

那時柳晔父母新喪,他雖來了青泸郡,可裴照煙明顯能感受到,他還沉浸在過去的痛苦裏,所以話也不多,整日冷冰冰的。他這模樣,沒人願意接近他。

但裴照雪卻日日跟在他身後,帶他解悶,哄他開心,便是受了冷臉也不在意。後來裴照雪說要解除與白月晏的婚約,這事自然沒人同意,她便将自己關在房裏,瘦了一大圈。

裴父裴母心疼女兒,就連白月晏也心疼她,就這樣,婚事也解除了。

本以為她喜歡柳晔,想要跟柳晔在一起,那就讓他們在一塊,只要她開心幸福就好。

只是兩人婚禮的那一日,有個姑娘忽然出現,柳晔便留下一句自己配不上裴照雪,讓她另尋他人,跟着那姑娘匆匆離去。

那日過後,裴照雪大病一場,再也沒能醒來。

許是青泸郡中走過一遭,再聽到這個故事,總有些唏噓嘆惋。

但既然已出了青泸郡,再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于是幾人稍作休整後拜別裴照煙,出發前往如意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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