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新弟子們跟着各自的師尊下了山去歷練, 如此一來,青雲天宗的學堂裏都要安靜許多,只剩下幾個灑掃弟子偶爾來清掃房間。

榆林将此次下山的人和該給幾個帶隊師尊送的東西都列了清單, 整理好之後給儲殷送了過去。

“宗主,傳送符、丹藥、通訊符等一應的物件, 榆林都已經給各位仙長送去了,這個時辰, 想必他們都已到了要去的地方。”

儲殷接過單子, 粗粗瞄了一眼, 突然停住, “這給許幻竹送的傳送符是從我的書桌裏拿的?”

“是的,到許仙長這裏, 正好缺了一份, 宗主說讓我去您屋子裏找, 我便拿了書桌裏的, 可是有什麽問題?”

“倒也說不上是問題, 只是那符沾了米湯, 用起來怕是效果沒有那麽好。不過應當也不妨事,等你手頭其他事情都忙完了,便與他們一一聯系一番, 确保他們都安全到了。”

“知道了。”榆林點點頭,還站在儲殷跟前沒打算退下。

“還有事?”儲殷看他一眼。

“榆林有個問題,為何宗主總讓許仙長去帶着楊師兄和翟師兄他們,分明這一次劉仙長也帶了弟子下凡去歷練。”

“你是想說我為何非得給許幻竹找事兒?”

榆林聞言擺擺手道:“榆林不是這意思。”

儲殷倒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反而眯着眼睛說了起來:“許幻竹啊, 從前在淩虛宗的時候我就認識她。那一年的仙門大比和秘境試煉,她也是樣樣第一, 光是一言不發地提着劍站在人群裏,就讓人挪不開眼。若不是遭了一場變故,失了半身修為,又損了根基,也不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榆林,你可知道,我看她如今這樣,對人對事都淡漠無所謂的樣子,便想起當年在大比場上一把劍大殺四方的女修來。我只是替她可惜,想着若是給她找點事兒做,讓她與這些年輕弟子多點交集,沾上點人氣兒,即便她不能再重新振作起來,也能活得有溫度些。”

儲殷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榆林于是想起與許幻竹接觸的幾次,确然如儲殷所言,如今的她,雖日日抱怨着儲殷給她找事兒,但比起一開始,是要鮮活明麗不少。

“宗主可真是一番苦心。”

儲殷笑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眼神又飄忽起來,“我瞧着如今的時霁,與從前的許幻竹就十分相像,起初大比場上,時霁說要做許幻竹的徒弟,我還擔心她教不好他。如今看來,他們成了師徒,也未嘗不是一種相互彌補。”

許幻竹從前也覺得時霁如今這股子勁兒與當年的自己有幾分相似,不過自從昨夜知道他還怕黑之後,她是完完全全否定了這個想法。

她許幻竹從小到大可沒怕過黑。

時霁堂堂一個七尺男兒,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她足足笑了他一晚上,後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等到了早晨,天亮以後,許幻竹才和時霁一起離開洞口,準備下山。

才出了洞口,一處幽靜的水潭映入眼簾,靠近兩人的岸邊停着一只小舟。

四周傳來清靈的鳥雀啼叫,空中飄浮有淡淡的花香。

昨日入洞之時,四周分明是山脈綿延,白雪皚皚,可不過一夜,這景象竟自己發生了變化。

從冬日到春景,許幻竹不禁懷疑,莫非這雪山其實不是什麽尋常的雪山,也是個變幻莫測的秘境,所以她和時霁昨日才遲遲走不出去。

時霁上前解開挂着小舟的繩子,回頭對許幻竹道:“師尊,我們上去看看。”

許幻竹跟上。

他提步上舟,坐在前頭,拿着一只船槳破開水面。

小舟入河,往外駛去。

沿岸的景色春意彌漫,岸邊栽種的杏樹桃樹紛紛揚揚灑下花瓣來,落入水面,泛起層層漣漪。

許幻竹靠在船沿上,伸手去掬河裏的水,水流劃過指尖,溫溫軟軟的。

“師尊,袖子。”時霁透過水面倒影,看許幻竹玩得不亦樂乎,不由出聲提醒道。

許幻竹回了聲‘知道了’,撈起落在水面的衣袖,換了個姿勢。

這時候看着時霁的後腦勺,許幻竹內心生出一股奇怪的想法。

不知怎麽的,她覺得這個家夥最近總有股‘爹’味兒。

明明之前三不五時地總要給她找事兒來着,如今還真是安分了不少。

“你累不累,我來劃一會兒?”

許幻竹突然想起他昨日傷了手,這會兒應當還沒好全。

時霁偏過頭望了她一眼,手上動作不停,“師尊不必擔心,昨日擦了藥,已經好多了。”

許幻竹點點頭,“那就好。”

小舟繼續往前駛去,沒有旁的岔路或是支流,一路往前。

後來沿邊的風景漸漸有了變化,近處有農田,田間小路縱橫交錯,田埂上長着不知名的野花。

遠處有一片片的油菜花,花田後面的房屋整整齊齊,屋頂上飄起炊煙。

這裏有人跡。

許幻竹叫住時霁,停船靠岸。

兩人把船停好,本來準備往有人煙的地方走。才下了地,許幻竹突然看見田埂上伏着個人影,遠遠看去像是個老婦。于是她又轉了方向,往那個老婦身邊走去。

老人大概是年紀大了,在地裏摔了一跤,摔暈了沒能醒來。

許幻竹掐着她的人中将人喚醒。

時霁蹲在她面前,幫着拍了拍老婆婆的背。

“婆婆,你怎麽樣了?”

老人順了口氣,終于睜開眼來。

她眼皮子本耷拉着,見了時霁,忽地擡起來,雙手抓着他的肩,神情激動:“慈兒,你回來了,慈兒!”

時霁被人猛地抱住,手足無措,僵硬着身子,只能向許幻竹投去求救的目光。

許幻竹見狀拍拍老人的肩,試圖拉開她道:“婆婆,你認錯人了。”

“我不是慈兒,我叫時霁。”時霁也跟着開口。

“我們是不小心跑到這兒來的,方才見您倒在地上,怕您出什麽意外,才過來看看。”

許幻竹說完,那人才松了手,擦了擦眼角因為過分激動而湧出的熱淚,又仔仔細細将時霁打量了一番,末了錘了錘大腿道:“實在是不好意思,老婆子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将小公子認成了我家的孫兒。”

時霁将她扶起,“沒事,您住哪裏,我們送您回去。”

老婦順着他的力慢慢站起,方才在地裏暈了一陣,突然站起來,還有些腿軟,于是也不推拒兩人的好意,指着前面的一條小道說:“沿着這小道走,前面那個茅草屋就是。”

老婆婆姓王,與孫兒在村中相依為命。

前些日子村子裏說是在隔壁山頭發現了座金礦,為了村中的發展,便要一家一戶出個人頭去開采,于是王婆婆的孫子便被帶了去,如今家中只剩下她一人。

孫子走了許久,沒什麽音信傳回,她日日心焦,才把人認錯。

往茅草屋去的路上,當王婆婆問及他們二人是什麽關系時,一人說是同鄉的好友,一人又說是路上認的幹姐弟。

王婆婆聞言一雙眼中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不再糾結兩人的關系,只得擺了擺手又問他們:“你們是從外邊來的?”

許幻竹:“是的,不知您這兩日是否有見過和我們一樣的外來人?”

“不曾見過,不過不知村中那邊有沒有人知道。正好明日我要去村中給村長送菜,送完菜還會在那邊擺幾個時辰的菜攤,你們若是想找人,不如同明日我一起去看看。”

“真是麻煩您了。”

“別這麽說,你二人今日救了我,老婆子我還不知如何答謝呢。還有啊”,王婆婆突然一左一右地拉住兩人的手,鄭重道:“我們這裏啊,對外邊來的人十分排斥,你們明日與我出去,千萬別說自己是外邊來的。我在浦荥山那邊有兩個遠房親戚,是我的表侄女和侄女婿,名叫黃翠翠和盛時,若是有人問起來,你們只說是我的侄女和侄女婿便好。”

“黃翠翠?”時霁腳下一頓。

許幻竹臉上一黑。

“小時啊,小夫妻沒有連名帶姓叫對方的,你得喊”王婆婆很快進入了角色,只是她話還未落,時霁很快補上:“翠翠。”

“欸,對了,就是這樣。翠翠呢,你得喊他”她又拉起許幻竹的手。

許幻竹迎着她期待的目光,試探性地回了句:“小時?”

王婆婆搖頭,時霁也跟着學樣。

“小盛?”

王婆婆繼續搖頭,接着恨鐵不成鋼道:“哎呀,你自然是要喊相公啦!”

那兩個字從王婆婆嘴裏冒出來,許幻竹頓時感到頭皮發麻,閉上眼搖搖頭道:“這不好吧。”

“你們可別以為老婆子在吓唬人,若是不小心讓他們知道了你們是外邊來的,那可就麻煩大了。”

幾人說話間,到了王婆婆家。她這時體力恢複過來不少,暫時顧不上繼續調教許幻竹,推開了門迎兩人進去。

時霁先一步進了門。

許幻竹站在門口,提起裙擺跟上時霁的步子,一腳邁進去,她忽然拉住時霁的袖子,聲音極弱地喊了句:“相……公?”

時霁被她拉着的那只手本随意垂着,她突地來這麽一下,他一時竟不知要作何回應,鐵板一樣站在那兒。

只是悄然捏緊了手,指甲嵌進肉裏,才喚得一絲理智回籠。

王婆婆端了茶水出來,許幻竹很快松開他,“你別介意啊,我提前進入一下角色。”

他停在原地,垂眼看了看被扯皺的袖子,微不可聞地回了一聲:“嗯。”

也不知是在應她之前說的那句,還是之後說的那句。

“婆婆,你能同我說說為什麽村子裏的人那麽排外,還有我們怎麽樣才能出去嗎?”許幻竹接過茶杯,輕抿了一口,見時霁還站在那兒,沖他招了招了手,“過來喝茶啊。”

他這才慢慢走過來,坐在她旁邊。

也不說話,慢條斯理地拿起茶杯攥在手裏,靜靜看着兩人談話。

“我們這裏的人都是土生土長,從小就在這兒生活的。村子裏呢,家家戶戶都認識,知根知底。外頭來的人我們不知他的底細,若是藏着害人的心思,那可如可是好。至于你們如何出去,這只怕要去浦荥山找子秋長老。不過你們既然要找人,出去的事情也要等找到人之後再說。”

許幻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只是不知明日是否找得到。”

“你們就在我這兒住下,明日找不到,大不了再找幾日。”

“好,多謝婆婆。”

“客氣什麽!”

三人在院中聊了半晌,用了些簡單的飯菜。到了下午,時霁和許幻竹又幫着王婆婆去菜地裏忙活了一陣,等回來時,天也黑了。

王婆婆放下家夥事兒,一邊往屋裏去給他們兩人收拾屋子,一邊對他們兩人說:“我這裏就只有兩間屋子,我那間屋子太小,可能得麻煩你們倆去慈兒的屋子裏擠一擠。我去給你們拿些多的被褥,在地下打個地鋪。”

“師尊,咱們睡一間?”

時霁耳根子紅了一片,忽然有些扭捏。

但實際上,前幾日在山鶴門的院子裏和許幻竹喝酒,兩人一起滾到花叢裏時,他都沒覺得有這麽不好意思。

“是睡一間房,又不是睡一張床。你看看你臉都髒了,快去洗洗。”許幻竹擡了擡食指,點在他臉上的一片泥漬上,不等他反應過來,又轉身連忙追上王婆婆:“我來幫您吧。”

時霁摸了摸自己的臉,去水缸邊舀了一瓢水,一只手掬着水往臉上帶,冰冰涼涼的終于讓他臉上的溫度褪散下來。

水缸裏的水面微漾,倒映出他的影子。

影子晃晃蕩蕩,水中人好似緩緩揚起嘴角,笑得和煦溫柔。

屋子收拾好了,王婆婆從房裏出來,本打算回去休息,見時霁還在水缸前發呆,便轉了方向往他這邊走。

“小時,怎麽還不進去休息?”

時霁往屋子那看了一眼,解釋道:“她今日累了一天,我怕現在進去打擾到她,等她睡着了我再進去。”

實際上,他只是忽然有些緊張。

不知道是許幻竹那句惡作劇一般的“相公”,還是方才無意間撫上他臉頰的手指。

這些莫名的情緒倒叫他生出一股怯意。

王婆婆笑笑,面色和藹,“小時啊,婆婆能問你件事嗎?”

“您問。”

她偷偷瞧了時霁一眼,才試探一般地繼續開口:“你是不是喜歡屋子裏那個姑娘?”

他似是沒預料到會被問這樣的問題,眼中茫然怔楞了一瞬,又習慣性地看了眼屋子。

裏頭的人還沒睡,透過窗子能看見她的影子,她在燭臺前撐着腦袋坐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夜風輕柔和緩,夜色中,他的眉眼忽地柔和下來,聲音又輕又慢,聽在耳裏有股子鄭重其事的意味,“我……”

房中人好似有所感應一般,在窗子前回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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