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霜雪天的天是慘淡的灰白。

寒風呼啦呼啦刮着,敲打高樓的門窗,大雪洋洋灑灑,沒有停歇的意思。

高樓裏很安靜。

藺绮臨窗坐着,懷裏抱着溫熱的虎崽崽暖手,虎崽崽的腦袋擱在桌案上,雪白爪爪捧着腦袋,雙眼亮晶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藺绮不管它,垂眸,白淨漂亮的手拈着筆,認認真真,寫下三個字。

——林清聽。

她心裏一跳。

不知道為什麽,落筆寫下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心中忽而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就像窺見了傳說中不為人知的神秘一樣。

藺绮不喜歡這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

她拈了拈指尖,輕輕點了下桌上的宣紙:“燒。”

言語落下的瞬間,火光燎上宣紙,素白的紙張邊角焦黑蜷曲,頃刻間化為灰燼。

灰燼翻飛,順着冷風,一點一點飄入紛紛揚揚的大雪裏。

少女清透帶水的漂亮眸子裏,映着焰火和灰白的碎屑,她的眉眼有些冷淡,長睫覆下,神色莫名。

她在心裏記下這個名字。

桌角的陶罐裏,還插着一枝梨花,一夜過去,梨枝依舊生機勃勃。

幾朵素白梨花星星點點攀附在枝桠上,枯綠枝條帶着點淡淡的青色。

藺绮透過梨花的空隙去看,忽而發現霜雪天的傳送陣法上,金光閃耀。

臨雲宗那位首席弟子走進冰天雪地之間,渾身的氣質也如霜雪一般,白金長衣整理得一絲不茍,腰間佩白玉,一派名門貴公子的模樣。

藺绮掃了眼雪地上走來的人,長睫覆下,掩下眸子中的冷淡。

再擡眼時,眉眼輕彎,瑰麗漂亮的眸子如琉璃般,滿是單純與天真。

她指尖一挑,勾起桌上的一節紅繩,起身下樓,腳步輕快。

“哥哥——”

清脆的聲音落在雪地上。

藺浮玉剛進霜雪天,沒走幾步路,就聽見一聲又甜又乖的呼喊。

漂亮的少女如小鹿一般,跑跑跳跳,奔他而來,很歡快的小模樣。

柔順松散的長發輕輕擺動。

她手裏還攥着一節紅繩,他的小妹妹似乎想把頭發綁好,雙手環後抓住烏黑發尾,拿紅繩随意纏住,打了個結。

朝氣蓬勃,意氣飛揚。

像一束穿過厚重雲層的晝光,看一眼,就能生出對生活的無限期待。

藺浮玉的心柔軟下來。

他身後的兩個雜役發現,向來不茍言笑的少主此時竟彎了眉眼,極輕極輕地笑了一下。

藺浮玉捏訣,青綠色光芒閃現,護住了剎不住車的小妹妹。

他伸手撫去藺绮發間的碎雪,從芥子裏拿出一只很精致的玉質小兔子遞給她,和她并肩走:“不必親自出來。”

漂亮的少女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聲音軟乎乎的:“想要早一點見到哥哥。”

藺浮玉長睫微顫,抿唇,指尖不自覺蜷縮起來。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藺绮的長發,下意識放緩語氣:“走吧,先進去。”

藺绮點了點頭,乖乖跟在藺浮玉身邊。

她垂眸,看了眼手裏的玉質小兔,小兔子是乳白色的,精巧可愛,溫熱的暖氣散發出來。

藺绮雙手攏着它,感覺到一陣懶洋洋的暖意。

藺绮眨了眨眼睛,擡頭看藺浮玉,她舉起玉質小兔給青年看,一副好學的小模樣:“哥哥,這是法器嗎?好厲害,是您做的嗎?”

“嗯。”藺浮玉颔首,一句話一句話應她,十分嚴謹,“只是一個取暖用的小玩意兒,歸屬器道三重;不是我做的,是江梅引做的。”

藺绮抓到陌生詞語:“器道三重?”

這在仙門其實是很簡單的規則,只要在仙門待過,都對這些事不陌生。

但藺浮玉還是認認真真跟藺绮解釋:“仙門中人大多修劍,但除劍道之外,還有丹器符卦陣五門,這些流派等級從一分到十三,共十三重。”

白淨的手藏在鮮紅袖擺裏,藺绮輕輕摩挲指尖。

原來如此。

就是不知道,她的符術可以排入第幾重。

藺绮看着小兔子,想起那個用梨花壓陣的陣法,又問:“只能修其中一種嗎?”

藺浮玉搖頭,溫和道:“只要精力足夠,甚至可以劍道和五門兼修。”

“像……”青年想了想,舉例道,“江梅引,他就兼修劍道和器道。”

說着,他們已經走進高樓。

清冷青年擡頭,看着高樓一層的積灰,眸光伸出染上一絲不虞,似乎想把芝祿從苦牢裏扒出來再罰一頓。

他給淡淡看了雜役弟子一眼,雜役弟子拱手退下,去高樓各處灑掃了。

高樓裏簡單樸素,沒什麽裝飾。

一層只正中放着一張長桌,長桌下擺着幾張椅子。

藺浮玉拉開一條椅子,讓藺绮坐下,遞給她一個芥子袋,道:“這是宗門的弟子們讓我帶給你的。”

他剛出戒律堂,往霜雪天走的時候,戒律堂裏的同門師弟師妹紛紛把各種小玩意兒拿給他。

他們眼睛亮晶晶,像搖尾巴的小狗一樣,仔仔細細囑托他,讓他務必親手把這些東西送給小漂亮。

戒律堂裏的弟子們素來是宗門精銳,各個眼高于頂,心高氣傲。

這還是第一次,藺浮玉看見他們露出這種表情。

而且,他也不知道藺绮什麽時候多了“小漂亮”的稱呼。

他覺得這些人瘋了。

但剛剛看見藺绮的時候,他又覺得小漂亮的稱呼挺配她。

那些人瘋得好。

瘋着吧,別清醒了。

他想着,又拿給藺绮一個嶄新的雲鏡,道:“這是雲鏡,可以用來傳遞消息。”

雲鏡是一塊掌心大小的鏡子,鏡面好像蒙了一層水霧般,朦朦胧胧看不清內裏。

藺绮的指尖觸上的瞬間,水霧散去,端正幹淨的字跡浮現在雲鏡上。

藺浮玉淡淡掃了一眼藺绮手上的雲鏡,弟子們發的消息都很正常,心裏懸着的心落下去。

前些日子雲鏡上盡是些對大小姐的揣測,藺浮玉看了厭煩,就沒給她,等他抽出空把雲鏡上關于藺绮的信息都清幹淨,才帶了雲鏡來。

即使藺绮待在霜雪天,也不應該和外界隔絕。

藺浮玉看着乖巧的小妹妹。

她此時正低着頭,擺弄着手上的雲鏡,頗新奇的模樣,眉梢情不自禁帶上幾分笑意,他溫和道:“走吧,我們下山。”

頂着藺绮茫然的目光,藺浮玉道:“霜雪天寒冷,你得多添幾件禦寒的法衣。”

藺绮語氣輕快:“謝謝哥哥。”

藺绮和藺浮玉一起走出霜雪天。

藺浮玉走在前面,不知想起什麽,有些猶豫,又告誡:“近日宗門來的外人很多,你先別出霜雪天,如果要出去,給我發雲鏡,我來接你。”

他微微蹙眉:“還有,若是父親傳召你,千萬不要忤逆他,有事告訴我,哥哥會幫你解決。”

藺绮不知道他在擔憂什麽,但還是乖乖應聲:“我知道了,哥哥。”

聲音溫溫軟軟,帶着點濕漉漉的尾音。

乖巧得要命。

藺浮玉放下心來。

藺绮說完,低下頭擺弄雲鏡,垂眸,搜了下林清聽,搜出來一片空白。

意料之中。

藺绮倒也沒有失望,她覺得那個人實在過分神秘,身份必定不簡單。

在她将要收起雲鏡的時候,看見上面新發的一條帖子。

【報!】

【宗主要把大小姐嫁給林家那個小傻子!】

這個弟子的消息似乎很全。

【望月派的雲舟很早就到臨雲宗了,林掌門都親自來了,聽說是小傻子快死了,要找個人給小傻子沖喜。宗主和林掌門好像很早就商量好了,打算在小師妹的生辰宴上昭告仙門。】

【除此之外,宗主好像也想給小師妹定道侶,宗主屬意望月派首席師兄江梅引。】

一石激起千層浪。

【???】

【天驕配天驕,廢物配廢物,天作之合,宗主和林掌門眼光可以啊。】

【林家那個小傻子漂亮得要命,小廢物賺了。】

【上面有病就來丹靜峰,師兄給你免費治病,不要發瘋咬我們小漂亮。】

【誰!誰敢玷污小漂亮,跟老子試劍臺見!】

【心情不好,從辱罵小漂亮的人裏,随機抓一個來丹靜峰試毒,師弟師妹們小心一點哦,嘻嘻。】

……

藺绮垂首,眸光冷淡,輕輕拈了拈指尖。

她想起剛到臨雲宗時,臨雲宗主看見她時的目光,眼神裏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冷漠。

那時她就知道,臨雲宗主不會在意血脈,他能容忍一個靈根駁雜的廢物女兒,必然有所圖謀。

原來目的在這兒。

藺绮想着,忽而笑起來。

碎雪落在眉眼上,化成雪水,冰冰涼涼的雪水一直流到蒼白脆弱的脖頸。

她擡起頭,看灰白慘淡的天,漂亮的眸子映着細碎晝光,紅繩飄散,鈴铛輕輕響。

沖喜。

真有意思。

少女眸光散淡,輕眯起眼睛,像一只卧在晝光下,懶洋洋曬太陽的漂亮小貓兒。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