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真相
父母在醫院照顧了何歡三天,兩人每天換着花樣給何歡送吃的,生怕女兒身體沒養好落下病根。為了不讓父母擔心,何歡向醫院請了喪假又調了年休前後加起來小半個月,這次住院更是有不少同事來探望安慰。
何歡想逃離這個被所有人投來同情目光的環境,終于等到出院身體沒有問題了。她再三向父母保證一定會照顧好自己,他們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何歡現在的生活一團亂麻,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面對,父母不該在這裏繼續為她擔心。她要去安排丈夫的喪禮,面對害死她孩子的他雙親,臨出門前何歡允許自己獨自一人放聲痛哭一次……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歇斯底裏,這些天無法在父母面前流露的痛苦,在這一刻完全被撕裂開來。
這個房間裏有着兩人曾經平淡又“惬意”的生活,眼前一幕幕在重現、交織。任她怎麽抱頭想要忘卻都無可奈何,每個角落都有回憶的塵埃落下。
明天她就要去辦理喪葬事宜,她送走了父母不想讓他們面對自己不堪的婚姻和他父母貪婪的嘴臉,還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這些事情該怎麽處理。或許她應該給他們打個電話,可拿起電話接踵而來的痛苦讓她又一次次的放棄。何歡內心焦灼萬分,在她撥出電話前接到了童曉曉的電話。
“喂,歡歡,你還好嗎?”童曉曉接到了何歡父母的電話,知道現在何歡一個人在家。
“嗯,曉曉。明天你有時間陪我去處理張搏揚的喪事嗎?”
“好。你一個人?在家嗎?”
“我來陪你。”不等何歡回複,接連收到了兩條信息。何歡心底的酸楚在此刻又一次被撥動,曉曉的好,她一輩子都無法償還。
不一會兒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何歡急忙去開門迎接,心裏疑惑童曉曉來的這麽快以為她就在附近。可當她打開了門,來人卻讓她不知道該以什麽心情去面對。
“曉…小雪,你回來了?”何歡以為是童曉曉來了,開門卻見到了七年未見的王雪。一時詫異的看着,竟忘了讓她進門。
“不請我進去坐坐?”王雪靠着門框笑着說。
進到屋內何歡在燈光下這才看清,王雪的樣子不比她好到哪裏。兩人都看着對方一臉憔悴,明顯痛哭後紅腫的雙眼和臉頰……
突然兩個人都笑了,笑中帶淚。像是兩個委屈至極的人找到了同類,又看見對方和自己一樣凄慘狼狽,互相嘲笑互相安慰着。
“歡歡,別在家裏了,和我去一個地方吧。”王雪笑着擦幹眼淚,面對着何歡一臉平靜的說。
“好。”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選擇相信王雪。
兩人很快出了門,上車前王雪和司機說了聲“南城大學北街”,之後去的路上王雪就再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坐在車裏望着窗外,牽着何歡的手然後眼裏含着淚。
何歡上車後不久向童曉曉發去短信,告訴她和小雪去的地方,到了再告訴她具體位置。
北街的黃昏還是那麽美,長長的街道,最後的陽光灑了下來,街面的地板一段一段映着金色的光。何歡看的出神,王雪在身後輕拍了她一下。
“走吧。”王雪一路領着她,從曾經美甲店的側面走到了商業街後面,她從未踏足的地方,後面居然有一棟廢棄的大樓。
“這裏是?”何歡很疑惑,也許七年前王雪能知道畢竟曾在這裏營業過,可已經過了七年了。
“你們在這裏上學前就存在的廢棄大樓,本來只是想來看看,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它還在。”王雪在前面邊走邊說,直到她們走到一個樓梯口。
“上面的風景挺好看的,我們去看看。”然後又自顧自的上去了,何歡來不及說什麽只好跟上的同時告訴童曉曉兩人的位置。
爬到5樓的時候,王雪停了下來,轉身扶着何歡走到類似大廳的中間位置,彎下腰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喘着粗氣。何歡還在休息的時候,王雪走到了沒有任何護欄的窗邊看着遠處的學校。
“歡歡,你知道嗎,你是我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的一個。那個夏天……還有七年前我都不應該不辭而別,我有你的聯系方式,我應該跟你說的……這麽多年,我沒有真正快樂過,大好的人生都浪費了。”王雪沒有回頭,還是望着遠處的學校,背對着何歡自言自語。
“小雪,你……怎麽了?”何歡感覺到了王雪的不對勁,想把她從窗邊拉過來。
“我沒事,我很好。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嗎?其實我也一直想告訴你,我也有很多話想跟你說…我有太多話想說了…”王雪轉過身像是在自言自語,背對着窗臺。
“你慢慢說,我聽着。你能過來點兒嗎?我恐高…”何歡并不恐高,可王雪的樣子,令她害怕。
“嗯…我從什麽時候說起呢…從你離開鎮子的那個夏天說起吧。”王雪笑着從窗戶那裏走到何歡身邊,用腳随意踢開地上的碎石然後坐在了離何歡大概兩三步的地上。
“我們消失的那晚,那天晚上我爸一如往常喝酒喝瘋了,外面的雨下了一夜,他出不去老早就開始喝,喝了很久。然後開始打我媽,打我……然後他就死了,死在了我的刀下,應該是這麽長一點兒的小刀,有點像水果刀……”王雪冷靜的說着,邊說邊用手比劃那把刀的長短,看了眼何歡沒有說話,然後繼續說了起來。
“他打我媽的時候,我拿水果刀紮到了他背上,他吃痛把我推到了地上,過來打我的時候腳絆到了桌子吧。喝太多了,整個人朝我砸了下來,脖子紮在小刀上面,血噴了我一臉……你知道嗎,血是甜的,雖然惡心……但血真的是甜的……”王雪笑着看着她,然後眼淚一滴一滴接連不斷……
“那天晚上,我和我媽擦血擦了好久,之後又趕在淩晨沒有人的時候連夜冒雨離開鎮子,也就是在那天我遇上了江顏。我們跑的太急了,沒有拿戶口本也沒辦法上學,終于有天下決心回去拿的時候。淩晨進的村子卻碰上了可能剛從鎮上酒吧回家的李鵬飛……他醉醺醺的都站不穩,卻說他看到了我爸的屍體在地窖裏。我們三人扭打在一起從路邊滾到了河邊,直到江顏的爸爸突然出現,所以……李鵬飛也死了。後來終于有機會回去拿戶口本的時候,我才懂李鵬飛說的話。家裏常年沒人,能用的所有東西都已經被人偷空了。所以看到我爸屍體的,村子裏大有人在……”王雪說到這裏時,何歡突然想到了那時候她在路邊看到那個熊貓圖案的小東西,現在想來應該是王雪做的甲片。
“你掉了一個甲片,熊貓圖案的。”何歡此刻已經沒有了震驚,可能是因為坐在對面的人是小雪,也可能是因為她還在經歷着人生的至暗時刻。
面對王雪的回憶,她也學着王雪的動作在她對面坐下,不經意的說着這個她曾經發現過小雪來過的“證據”。
“呵,是的…剛學沒多久…固定不好,稍微用點力或者沒多久就掉了。”可能沒想過何歡是這種反應,王雪有些意外,略尴尬的看了看別處。
“所以最終我們不但沒拿到戶口本,還因此害了一條命。之後我們再也不敢回去,只能躲在潭江鎮安安靜靜的活着。本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在走了,偏偏江伯伯也有喝酒的愛好。你說可笑不可笑,他還想給我當爸……那天媽媽剛拖完地準備離開,他們拉扯的時候正好我去接媽媽下班,之後我推了他一下,就只是推了一下……江顏從此就成了一個孤兒。我們像瘟神一樣,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噩夢的開始。我無法面對他,于是我們就遠走他鄉一路走走停停來到了南城,也許是我還在做上大學的夢吧,卻沒想到在這裏同時遇到了你們。”王雪的真相血淋淋的擺在面前,何歡想起讀大學那幾年對她的怨恨,自己能有什麽資格。
“那時候我真想告訴你真相,可你看這些真相哪一個是我能說得出口的。後來因為老房征收問題,一位劉警官找到了我們。可能是作賊心虛吧,劉警官讓我們都開始擔心害怕了起來,我們又一次準備逃走。可我媽的病時好時壞,她不能在我身邊了。我們一直分隔兩地,為了有天能和她一起不用擔驚受怕的過日子,我拼命努力工作掙錢……可是就在昨晚,她走了,永遠的離開了我。歡歡,你說這麽多年我在努力些什麽?”王雪呆滞的流着淚,回憶着自己不值得的人生,她沒了任何多餘的情緒。
太陽落山了,很快這個四面通透的建築工地裏逐漸變得灰暗。
王雪起身走到角落裏拿出一個類似戶外露營燈的手提燈,試了試開關發現沒有亮又從口袋裏拿出了兩節電池。
她轉身過來屋子瞬間明亮了,她不想看到的,何歡那一臉心疼的樣子出現在她面前。
還有何歡身後,兩個熟悉的身影,從黑暗裏向她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