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健全的廢物
在王雪回南城後,童曉曉一人處理着3家分店的工作,她明顯感覺到王雪似乎有意把生意交給她打理。前段時間新推的活動反響不錯,熱度一直到最近才退下來,近期可以讓員工們好好休息不用每天加班了。忙碌後突然的暫停鍵,讓遲來的疲憊感蜂擁而至。
一個月前她和王雪請了兩天假,回了一趟老家。弟弟童順澤每天不間斷的電話,從一開始的針鋒相對到後面不接電話都無從解決。之後她就收到了母親病重的消息,童順澤話裏話外都是她無法割舍的親情。
盡管她不想那麽認為,她希望只是道德感作祟,這樣總有舍棄的時候。可她心裏清楚這是親情,傳統的血濃于水的親情。她割舍了千萬次,卻還是會在下一次妥協的親情。
“就算你誰也不想認,生你養你一場,她的最後一面你都不想見嗎?她這次要是死了你別後悔。”童順澤傳來的文字紮進了她的心裏,無奈之下乘上了回家的列車。
她沒有回童順澤任何消息,只是和王雪簡單解釋後獨自一人出發了。看着沿路風景心裏感慨着,已經好多年沒有回家了,這個不想念也并不懷念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要稱之為“家”。
甚至出發之前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這裏對她來說早就是龍潭虎穴了,可能一不小心就會人財兩空。童曉曉做好了自己是被騙回來的準備,也擔心母親真的命不久矣,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她所樂見的。
在所有的準備下,事實卻依舊遠比她想象中更惡劣。她依舊如當年走的時候那樣背着雙肩包剛到門外,就聽見屋裏母親和弟弟的争執。
“她死在外面也是她活該,這麽多年了也不回來看看!一分錢不往回寄,家裏不吃不喝了啊!”
“你要是能掙錢還指望你姐幹什麽?早早就辍學在家,好吃懶做也不工作。我是沒你奶那個福氣死的早,不用替你操心。”
“好好的提我奶做什麽?我奶要是還在哪還會讓我餓着!你要是早聽我跟我奶的話,把她叫回來嫁人了要點彩禮。我不早就結婚成家了,你自己又說要孫子,現在又沒錢!怎麽結婚怎麽要孫子!”屋內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童曉曉站在門外雙腿像是灌了鉛一般,半步都挪不動。
童曉曉真實的感受到自己七年前的話,他們誰也沒聽進去,甚至變本加厲對他的溺愛已經讓他徹底淪為一個四肢健全的廢物。
“我這輩子造了什麽孽,生了你這麽讨債鬼!她是你姐姐!你但凡是有一點點出息…她多少年都沒回來讓我看一眼了,難得要回來我還要騙她…啊…”母親的話由怒吼慢慢變成了哭喊。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想見她過兩天不就回來了嗎!又不是要她的命…煩人!”說着聽到裏面一聲摔東西的聲音,然後大門猛地被拉開。童順澤一只腳剛踏出門外,和正要推門的童曉曉四目相對。
童曉曉嘆了一口氣,心裏想着離開怕是沒那麽容易了,別過頭看了看屋內,沒看到母親的身影只是從裏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
“你,你回來了。”童順澤對她突然的出現感到震驚,心裏也可能在盤算着她在門外聽到了多少,又或者自己的謊言被戳破,而一時語塞。
童曉曉進到屋裏看着這個破敗的家,還和七年前一樣。想着從前小時候童偉泰還很慈愛的時候也曾說過:“爸爸就是一天掙一塊磚,咱們家總有一天也能變成又大又漂亮的房子,給我們曉曉住。”只是,人的變化,誰又能想得到。
“曉曉回來了!媽真的是想死你了啊,你這孩子7年也不回來看媽一眼!”林英藍聽到外面的動靜從房裏出來,愣了一秒然後一把拉住了她緊緊的抱在懷裏,她那原本已經快要止住的眼淚,這會兒更是難以控制。
童曉曉想着心裏的羁絆無非就是母親了,她們曾經有過幸福的時候,盡管後來針鋒相對。當一切紛争的源頭消失的時候,話語間談原諒都是一種不應該。所有人都是這麽認為的,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怎麽也該放下了。
“你病了?”童曉曉任由母親抱着哭着,直到感覺自己被松開,然後一臉冷靜的直接問道。
“呃,沒沒有,一點點小毛病。主要是媽媽想你了,所以讓你弟弟聯系你,他說的誇張了點,媽沒什麽事。”林英藍被問的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原本計劃裏的裝病她這會兒應該躺在床上或者醫院裏。
“你那是什麽态度!這麽多年沒回來,回來了連個笑臉都不給!你以為你是什麽……”童曉曉進來後,讓原本的謊言被無形撞破。而一言不發的童順澤,這時已經憋不住他的一腔怒火了。可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童曉曉打斷了。
“我是你的提款機。”童曉曉越是這樣冷漠的面對他們,童順澤越是氣的面紅耳赤,更是想沖上前去對她動手,還好被林英藍攔住了。
“不是嗎?你們剛剛說的很清楚了。拿我換錢,結婚生兒子。我就奇怪了,你有手有腳二十出頭卻連自己都養不活,生兒子你怎麽敢想的?”她的語氣充滿了對童順澤的鄙夷,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然後走向了那把破舊的椅子,取下雙肩包放在腿上,之後坐了下來,漫不經心的擡起頭看着林英藍拽着他,還有他那攥緊了就要揮過來的拳頭。
“好了!你是不是要求你姐!”林英藍眼看快要抓不住,直接松手大吼一聲,兩人這才松開。
“曉曉…媽求你了,你弟弟現在是還小但總要結婚的,找媳婦也需要時間,這沒錢也不好出去找不是。家裏怎麽說也是供你讀書了的,你爸死的早奶奶前年也沒了,就我和你弟弟兩個人相依為命,咱們是一家人啊,你不管怎麽能行呢?”
“要多少?”
“你出去這麽多年也不容易,也沒打算要很多,但是結婚十萬總是要的…”
“十萬?你這輩子見過這麽多錢嗎?我爸死前都沒攢到十萬,你讓我七年給你十萬,童順澤的天真是遺傳你嗎?”
“你要給就給,不給就不給。你這罵誰呢!”童順澤的火爆脾氣和童偉泰如出一轍,可見性格脾性不用遺傳,完全可以由環境造就。
“不給。那沒事我先走了。”童曉曉說着就作勢準備拿包起身離開。
“曉曉,你先別生氣。你弟弟還小,只是脾氣大沒壞心。十萬太多的話,那你能給多少給多少,畢竟是要結婚才找你的。這麽多年家裏也沒讓你出一分錢,對吧?你這也別給太少了啊…我們這日子這家裏你也看到了,是真的不容易…”林英藍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趕忙上前一手推開童順澤,然後又一臉委屈握着她的手語重心長了起來。
“七年前你就說過他還小,還記得嗎。不容易,你有問過我容易嗎?算了…就是跟你講了我不容易,你也不會覺得不容易。三萬最多了,你們要就拿走。”
“三萬?你打發誰呢?你不想給直說。”
“三萬你結婚夠了,後面的生活你去随便找個工作,你這輩子都不需要再找我。”
“曉曉…三萬是少了點…要不還是再加點吧,你就這一個弟弟,給他也不是給外人。他是沒你有出息,媽就這一個兒子,也不希望他以後一個人沒人照顧…”林英藍說着就又哽咽了,開始抹着眼淚。
“五萬。以後別找我了。要找你可以試着找一下潭江鎮的江偉。”童曉曉冷笑着說完就起身準備離開,童順澤突然擋在了大門前。
“你以為你還走的了?你可不止五萬。”童順澤的樣子讓她想到了那晚的童偉泰,扭曲又憤怒的臉,陰狠的像是一只鬣狗面對着它的獵物。
“你也是這麽想的嗎?”童曉曉回頭看了看林英藍,想知道這個賣女兒的計劃她有沒有參與。可林英藍低頭的樣子還和七年前一樣,默許了這個世界對她的所有傷害。
“有人在嗎?”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了男人的叫門聲。
“有人!快救我!我在屋裏!”童曉曉立刻大喊呼救出聲。
院外的人應聲進到院子,她趁着兩人沒注意立刻打開了大門。門外是兩名警察,是童曉曉在進門前報的警。
“我們接到報警說這裏有人販賣婦女。”随即兩名警察出示了證件。
童曉曉快速跑到兩個警察身後,說明了緣由,屋裏的兩人都矢口否認說只是姐弟吵架。童曉曉不做無謂的辯解,三人都被口頭教育警告了。
“今天就當是我們的最後一面,你死了也別找我。我不後悔。”林英藍追了出來,支支吾吾卻說不出來。
童曉曉看了一眼兩位警官,苦笑的從包裏拿出一張卡遞了過去。沒有多說一個字,轉身随兩位警官一同離開了。
只是在他們離開後不久,林英藍卻真的倒下了。
童順澤接連打來無數電話都被她挂斷,然後她把他們都拉入了黑名單。
童曉曉心想着,這次不知道又能管幾年。
當她收到王雪照片的那天,積攢已久的憤怒差點占據了理智。何歡是這件事的唯一受害人,她和王雪只能安慰,可王雪不願意出現。兩年前童曉曉工作不順時遇上了王雪,兩人合作唯一的條件是不能告訴何歡她的存在。王雪給的理由是兩個人分開了那麽多年,早就沒有了最初的感情了。現在這樣,知道她過的好,自己就心滿意足了。
童曉曉沒有再多說什麽,她和王雪之間都有着一輩子都無法開口的話題,更何況其他人和事呢。可事情的發展任誰也想不到,才第二天她就接到了王雪的電話,讓她趕緊給何歡打電話然後回南城,張搏揚出車禍死了……
何歡的電話過了很久才有護士接通,她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時也已經是半夜了。何歡一直昏睡着,她在一旁處理着所有的事情。何歡懷孕了她比誰都高興,可一想到張搏揚……這些苦難接踵而至,何歡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去警局遇到江顏的時候,她幾乎條件反射的把江顏的消息告訴了王雪。最好是她和車禍沒有關系,如果有江顏在,能不能成為她脫罪的突破口…這些想法她無從驗證,只是憑感覺做了能做的事。車禍如果與她無關,自然也就不會聯系江顏。何歡沒了孩子,她第一時間聯系了何歡父母,她怕自己無法面對何歡醒來的崩潰和無助…童曉曉覺得很累,她無力掙紮,為什麽連唯一讓人覺得是重獲新生的事情都被奪去了。
離開了病房後,童曉曉游蕩在街上獨自傷感。南城沒有她的任何去處,在南城呆了五年,這裏她無比熟悉,可這裏從來都不是她的家。
她沒有家,只有無數落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