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現在是演科幻劇哦?為什麽一年後的信,會跑到特特的帳號裏?
千萬不要告訴他,真的有時空穿越這種事,他經營的是餐飲、飯店、娛樂業,不是電影、電視、文化出版業。
明明荒謬到爆,阿疆還是把信件和檔案全部看過一遍。
“你相信?”他冷眼看她,要是特特敢說相信,他一定要拿把菜刀剖開她的頭,看裏面裝的是豆渣還是肥料。
“我不想相信,但無法不相信,‘他’得到肝癌,在這之前,沒有人知道。”
“日記上不是說,他在今年六月六日就曉得自己得到肝癌了?我認為這是一個陰謀,他要誘拐蔓姨去上海,拉不下臉求和,想用這一招騙蔓姨過去,說不定連肝癌都是假的。”他認為這些信是楊慕生搞出來的把戲。
“如果要誘拐我媽過去,為什麽要預告她車禍身亡,預告我失蹤?這分明是不想讓我們過去。”
“或許……楊慕生是真的得到肝癌,這些信不是要誘拐蔓姨到上海,而是要吓得蔓姨不敢到上海。
“蔓姨是楊慕生的正妻,依法律來講,蔓姨可以得到他一半財産,而你和寧寧、楊嘉、楊瑷再平分剩下的一半,江莉?不甘心,想吓得蔓姨不敢出面,她才有充分的時間對財産動手腳,等到轉移完畢,到時就算你們有意見,也改變不了情況。”他做出假設二。
“你的意思是……這是江莉?的陰謀,她不要我們過去?”
“對,是江莉?的布置,她不想蔓姨出現,可是楊慕生的律師卻找到蔓姨。”
“更不通。第一,這些信是我在律師找到媽媽之前收到的;第二,如果她的目的是不想媽媽出現,為什麽要說楊嘉、楊瑷不是‘他’的兒女,為什麽要說他要把財産轉移到蔣默安和章育襄名下。這些信到底是要媽過去,還是不要媽過去?”
特特問倒了他。
沒錯,漏洞很多,光是一句陰謀根本無從解釋。
從看到蔣默安三個字,他的心就亂了,更別說那個讓人困惑的日記,一坨紊亂的腦漿能期待它做出什麽合理推論?
“所以你相信這個鬼話連篇?”被問得無法回答,阿疆惱羞成怒。
“我希望它只是鬼話連篇,我比你更希望它就是個陰謀或惡作劇,如果是人為事件,我就可以置之不理。
“可你看見了,裏頭寫的許多件事,這裏、這裏……”她指指自己的頭和胸口。“都還記得,那是我深愛的那個爸爸親手為女兒制造的記憶。再說了,有幾個人知道曼特寧的故事?知道我和寧寧的名字是怎麽來的?要不是在我小時候媽媽曾經說過,我也不知道,不信你去問寧寧,我保證她不曉得。
“盡管我有再大的成見,我也相信這些日記确實是‘他’寫的,既然是他寫的,為什麽要編造媽媽的死亡、他的死亡、我的失蹤?
“更何況,章育襄只是打電話告訴媽媽‘他’的病情,是我媽自己決定要去上海,剛剛你也親眼看見,是我媽自己打電話訂的機票,你說,尚未發生的‘六月二十七日’是意外還是巧合?”
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她的腦袋沒有閑着,阿疆質疑的點,她全都質疑過,若不是假設被推翻、再推翻假設過無數遍,她比誰都不願意相信這個“鬼話連篇”。
“所以呢?”
“我想阻止媽媽去看爸爸,但是我阻止不了,現在別說媽,我連寧寧都阻止不來,她決定放棄指考一起去上海,去看那個連她的存在都不知道的男人,她說,這件事比考試更重要。”她說得咬牙切齒。
特特痛恨這種感覺,痛恨所有事都無法乖乖待在計劃內,痛恨明知道前方有危險,火車頭仍然失速沖向前。
“然後呢?”阿疆又問。
“我如果知道就好了。”特特沮喪地把自己埋進棉被裏。
看着棉被裏的特特,阿疆苦笑,她像只鴕鳥,遇到危險就把自己埋起來,就像那年那個滂沱大雨的臺風天。
坐在床邊,他拍拍她的背,低聲道:“特特,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差別在哪裏?”
棉被裏傳出悶聲回答,“不知道。”
“我們都自卑,我們都習慣用自傲來做僞裝,我們勤奮上進,盡全力改變現況,多年下來,我們都累積一些成就,成就會帶給人們自信,所以我讓那些自信自傲融進骨頭裏,徹底推翻自卑。
“而你,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成就、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你的自信仍然只是用來塗脂抹粉的僞裝,你讓自卑融進骨子裏。”
扯下棉被,特特坐起身,問:“我希望你提供我的是建議,而不是批評我的性格,可以嗎?要談大道理,你多的是機會和時間,不需要在這個時候講。”
他沒理會她的怒氣,依舊滔滔不絕地說着,“面對地球毀滅,自卑的人會躲在地下室,或者恣意狂歡、或者恐懼害怕,對于結局,他們只會用等待來迎接。而自信的人會想盡辦法對抗毀滅,相信只要反抗、只要有所作為,就有機會幸存。
“特特,你為什麽認定蔓姨去上海,是死路一條?
“如果你夠自信,你會很高興這些匪夷所思的荒謬信件提醒了你,蔓姨會面對什麽危機,想盡辦法防範,傾全力扭轉、改變結局,你之所以苦惱,之所以手足無措,正是因為你的自卑,你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改變。
“我但願自己說一些會讓你高興的話,但是,對不起,我無法,我必須說,這六年你白混了。你沒有半點進步,你還是那個自卑自鄙,碰到事情沒想過怎麽解決,只會哭着跑到我面前求援的小女生,楊特特,你已經二十六歲,可是你沒長進,你讓人失望透頂!”
對,他是在生氣、在遷怒,他明明不希望特特去上海,明明不願意她再跟蔣默安接觸,可是……他必須建議她去!
為了蔓姨、寧寧,甚至是為她自己。
他痛恨自己的建議,更痛恨自己不得不做這樣的建議,想到有那個人在的上海……他能夠預見自己即将失敗。
丢下話,阿疆走出特特的房間。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她讓人失望透頂?點點頭,她同意,她一直都是個失敗者,在人生、在愛情、在各方各面,她都是。
在上海奮鬥的蔣默安很忙,忙到沒有時間給她寫信,擔她每天都寫,一封寫過一封,他總是要累積個六、七封,才給她回信。
也許是她的信件乏善可陳,也許是她說來說去,交代的都是無聊的生活瑣碎,因此他回的信越來越敷衍。
她很摳,卻舍下重本給他打電話,然而打了兩次,兩次都草草結束,理由是他正在忙。
這樣的情況讓她不安,她開始猜忌、懷疑,她開始想像他是不是認識了比她更好的女孩?她是自卑的,別人不了解,她也不懂,為什麽蔣默安這種條件的男生會願意和她交往。
聽說上海的女孩主動且大膽,她們不介意當單身公害,她們說世界沒有破壞不了的婚姻、拆不散的感情,只要男人夠好、值得她們盡心,她們便會手段用盡,把男人留在身邊。
所以,是這樣的嗎?
他碰到什麽樣的女生?和他旗鼓相當、能力高強的?顏值一百,體貼溫柔的?聰慧伶俐、對他事業有強力幫助的?
自卑促使了她的胡思亂想,她的不安表現在字裏行間,剛開始,他還會試着安撫,可是當她的想像力無限制擴大的時候,他無奈寫——如果不放心,你就過來吧,看看我有沒有對不起你。
他明知道她不可能過去,她要幫忙媽媽、要照顧妹妹,還要打工維持自己的生活,因此這種話不是衷心建議而是挑釁。
日子在懷疑與争執中過去,直到她發現那個狂歡的最後一晚,讓“等等”提早報到。
她猶豫着要不要告訴蔣默安,如果說了,他會怎麽反應?
是笑着說:“放羊的孩子,謊話講一次別人會信,講兩次,觀衆就會散席。”
是無奈回答,“我知道你想引起我的注意,但是特特,我真的很忙。”
是怒極咬牙,“你故意的,故意在這種時候讓我分心。”
還是隐忍說:“乖,你去把孩子拿掉,我們現在要不起孩子,你有錢嗎?要不要我彙給你。”
不管是哪個回答,都會讓她很受傷,所以她遲疑着該不該告訴他,或者……隐瞞下來,讓這孩子成為第二個寧寧?
可是,她才大一,蔣默安要不起“等等”,她哪就要得起?
正在她左右為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蔣默安的母親找到她打工的地方。
熱騰騰的咖啡放在桌上,特特惴惴不安。
她以為蔣默安的家境不好,所以他需要打工、實習,需要獎學金和比賽獎金支持他的生活,所以他對前途、金錢有強烈渴望。
可是,蔣夫人是個貴婦,遞過來的名片上寫着XX醫院的心髒外科醫生。
她說:“我先自我介紹,我是默安的母親,蔣民家族是醫生世家,目前家族裏南北各開一家醫院,裏面的醫生有很多是蔣氏子弟,當然,也有人選擇自己創業,因此蔣家的第二代、第三代,林林總總算起來,至少有十幾家診所,這還不包括姻親部分。”
這麽厲害啊……難怪蔣夫人身上有種高高在上的氣質,難怪她看着自己的眼光中,微微地透露出幾分鄙視。
這是蔣默安不願意帶她回家的原因?因為他也認為,她的家世遠遠配不上他?
特特安靜地望着對方,耐心傾聽,卻沒有回答。
“在我們家族裏面,默安是比較特殊的一個,他從小不喜歡念書,在這種情況下自然考不上醫學院,不過沒關系,醫院的運作,除了醫生之外,還需要有管理階層,因此,默安到上海去歷練個幾年之後就會回臺灣,好好經營醫院。”
特特還是點頭,盡管她不認為喜歡安排別人的蔣默安,願意被安排。
見特特沒有被自己的話震住,蔣夫人心中微微不滿,卻還是笑得一派尊貴。
她說:“默安告訴我,他曾和你同居一陣子,對這件事,我深感抱歉,是我們家默安的不對。”
深感抱歉?特特不懂,彼此相愛的兩個人同居,有什麽不對?
她試着壓抑心中焦慮,用最溫和的口氣說:“蔣媽媽對不起,我還要打工,櫃臺有點忙,如果您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蔣夫人皺起眉心,想道:果然是沒有教養的女孩。
“我猜,默安沒有告訴你,有關他未婚妻的事情吧?”
未婚妻?特特猛然擡頭望向蔣夫人。
什麽意思?未婚妻?難道蔣默安早就有了結婚對像?她以為的一輩子,只是自己的想像?他們之間的愛情,對蔣默安而言,只是玩玩?
桌面下,她的手揪緊了裙擺,冷汗在掌心間滲出,很熱的暑假,她卻覺得全身發冷。
她的心髒很正常,現在卻痛得快碎掉,像是被卡車碾壓、鮮血淋漓,像是經過絞肉機,成了組裝不起的爛泥。
她必須張着嘴巴才能夠呼吸,必須瞪大眼睛,才能不陷入幻境。
對、幻境……假的,全是假的。
什麽蔣夫人,不過是個三流的小演員,故意到她面前演戲,故意讓她絕望傷心,故意破壞她和默安的感情,她不要自己吓自己。
不會的,她懂默安,他的同學都說了,不相信他會因為愛情淪陷,不相信他會專心對待一個女生,可是,霸氣的他把所有的體貼溫柔都用在她的身上了。
不會的,他們的愛情不是一場謊言,他們深刻地愛着彼此,短暫的分離是為了未來更美好的相聚,所以不要被欺騙,不可以被見縫插針,這樣對辛苦工作的蔣默安不公平。
“默安的未婚妻叫做邱婧珊,是臺大醫學院的學生,他們已經訂婚兩年,原本打算默安大學畢業就結婚的,但婧珊想先把課業完成再結婚。
“我們雙方家長想想也有道理,只不過長距離的戀情總是不安穩。你也知道的,現代的女孩子和過去不一樣,只要男人夠好,不計任何手段都要搶到手,有的女生還想用先上車後補票這種老梗嫁進蔣家。
“有這方面的考量,邱家決定讓婧珊轉到複旦大學上海醫學院就讀,現在他們住在一起,我們兩邊家長已經談好,如果婧珊意外懷孕,還是先結婚再說。”
她從名牌包裏拿出一個信封,推到特特面前。
“年輕人玩玩、談談小戀愛無可厚非,這種事是你情我願,誰也不虧欠誰,但默安沒告訴你婧珊的事,是他的不對,我們蔣家和其他人家不同,不會縱容孩子做錯事卻不負責任,裏頭有五十萬,就當作是對你的補償。”
特特把信封推回去。“請不要用金錢來污辱我們的愛情。”
蔣夫人點點頭,回答,“我沒有否認你們的愛情,我只是告訴你,已經結束了,把錢拿走,該放手就放手吧!”
“想結束的話,默安會親自告訴我,不需要這張支票來解套,我并沒有綁架他的感情。”
蔣夫人倒抽口氣,滿臉的不耐煩。“再重申一次,我沒有否認你們的愛情,哪個人沒有年少輕狂過?默安和你同居期間,蔣家有人上門找過你麻煩嗎?為什麽我們都默許這件事?
“因為婚前,和不同的異性相處開沒有錯,只不過一旦涉及婚姻就不行了,蔣家對于名譽這種事,相當重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認為默安和婧珊之間沒有愛情,而你和默安有。沒錯,這是事實,所以我們把婧珊送過去,只要兩個人有心、願意合作,就算培養不出轟轟烈烈的愛情,也能成就一樁圓滿的婚姻。
“你怎麽會認為在我們這種家族裏,愛情是構成婚姻的主要條件?對我們來說,身份家世才是,能力性格才是,要當蔣家的媳婦就不能是個小人物,請問,你有什麽?家世?背景?學歷?還是驚人的能力?講得直白些,楊特,你配不上默安,玩玩可以,你沒有資格成為蔣家人,沒有資格産下蔣家後代。”
“這是你的想法,默安不會同意。”
“你在開玩笑嗎?你這麽不了解默安?你不知道他的事業心比誰都重?不曉得他對于成功的渴望有多強烈?
“你真的認為在愛情和事業當中,他會選擇前者?默安寧可要一個只會依靠他的女子,卻不需要一個能夠幫助他功成名就的妻子?
“楊特,我真同情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蠢,收起小情小愛,看凊楚事實吧!
“如果默安不這麽想,他不會讓婧珊搬進他的公寓裏,不會全權處理婧珊的轉學事宜,更不會和婧珊訂婚同居。
“我相信,默安确實有幾分在乎你,他不對你提及婧珊,或許是想把你養在外面,一面在婚姻裏受益,一面享受愛情的甜蜜。
“他是個聰明孩子,擅長打算盤,但是蔣家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所以我來了,支票收下、安靜離開吧。
“放心,默安不知道我來,更不會知道你收下這筆錢,這是蔣家的心意,或許它不符合默安的心意,但同是女人,請你不要為難女人。
“婧珊是個好女孩,是個适合默安、适合當蔣家媳婦的女孩,我希望你看清楚現實,早點離開默安,也早點讓自己解脫,困在當中你不會快樂!”
說完,她從包包裏面拿出一張珍珠白的卡片,推到特特面前,再也不多看她一眼,便踩着高跟鞋離開。
特特臉色鐵青,濡濕的手心滿是汗水,她深吸好幾口氣,才有足夠力氣打開卡片。
那是張訂婚喜宴的邀請函,上面印有一張照片,是蔣默安和一個有着混血兒美麗臉龐的女孩的合照。女孩勾着他的手替、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得燦爛,而默安……他看着鏡頭,淡淡地笑着……
所有人都說,他不讓任何女孩靠近,楊特是個例外。
可是,在例外一之後又有了例外二,這代表什麽?
代表蔣夫人沒說錯,如果默安不這麽想,他不會讓婧珊搬進公寓,不會全權處理婧珊的轉學事宜,不會和婧珊訂婚同居……
原來他忙,是忙着訂婚同居,原來他是這樣想的,一個婚姻內、一個婚姻外,她不确定他打算怎麽擺平邱婧珊,卻明白他打算用她的無知愚昧,來困住她的愛情。
以前搞不懂的事,現在豁然開朗,他不提家世,是擔心她鬧、擔心她獅子大開口?還是擔心她“太懂事”,知道楊特配不上蔣默安,早早打了退堂鼓?
玩物啊……好傷人的兩個字,可她卻不知不覺地扮演了這個角色,她到底是有多蠢,才會蠢到分辨不出真心、假意之間的差別?
捧起美式咖啡,一口氣喝光,冷掉的咖啡中多了幾分苦澀味。
點點頭,她越來越同意蔣夫人說的每句話。
愛惜與事業擺在面前,他會選擇後者,比起沒有背景的自己,他更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岳父和妻子。
他确實有幾分在乎她,他确實想要她的愛情,卻不想要與她生命彙集、重疊……
難怪他那樣忙碌,難怪他的信簡短而敷衍,難怪他對她不耐煩……
可是……怎麽辦?他肯定不會想要“等等”的,但“等等”卻迫不及待地來了。
怎麽辦?走投無路了,她想回頭,卻發現身後已是烽火連天、斷壁殘垣,她回不去,又無法向前,世界在她眼前緩緩關上門……
倔強的她,抵抗不了淚水,天沒下雨,心中卻刮起強臺,蔣默安……你好狠……
她停止寫信,十天,他沒有任何反應。
因為工作太忙?因為新同居模式需要花精神建立?因為他早就不在乎她有沒有寫信?因為他忙着和未來妻子培養感情,沒時間理會前女友的哀愁?
呵呵……她好想笑,怎麽辦?是瘋了嗎?不知道啊!
她就是想笑,蔣默安怎麽這麽厲害,明明知道她害怕被抛棄,為什麽允諾一輩子時,可以滿臉的實誠與篤定?
他肯定覺得她很難纏,所以用冷漠來預告分手,用敷衍來表明心思,他讓她自己醒悟明白,兩人之間早已處于分手狀态?
她做了什麽,怎會在他心裏,與難纏挂上勾?
呵呵,她笑了,是啊,她記得……有個聲音很甜的女生來過電話,甜甜地喊他安安,每次接電話,他都跑到廁所接聽。
她就是他的邱婧珊?
他說過:“商學院這麽好念,你都念成這樣,要是考上醫學院怎麽辦?你會搞死自己還是搞死教授?”
這是不是某種暗示?暗示……比起笨蛋,他更欣賞聰明才智高人一等的醫學院學生。
換言之,邱婧珊始終存在,只是她太粗心魯鈍?
好諷刺,她怎會和媽媽走上同一條路?難道她們只有被背叛的命,沒有幸福的運?
他已經做出決定了,那麽……她的決定呢?
胡攪蠻纏,還是俐落轉身?有了支票,她還能向他讨要什麽?
感情?他可以給,但她要不起,寧願被遺棄,她也不願在背後求他施舍愛情。
屋子裏很安靜,媽媽不在、寧寧不在,沒有人氣的空間,連空氣都變得安靜。
心底一片迷茫,無依無靠的孤獨感襲上,她怎麽會忘記呢,山盟海誓、兩情彌堅,全是用來為愛情塗脂抹粉的句型。事實上,愛情比什麽都脆弱,一個第三者、一點點外力,就會被打擊得灰飛煙滅。
突然間,她害怕這份孤獨靜默。
背起包包、離開家門,她的步履蹒跚,腦子紊亂,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走着走着,特特看見路邊的公共電話,視線陡然定在上頭,像是有什麽在催促她似地。她快步上前,只是……三步過後,停下。
怔怔地看着電話筒,半晌,再快走幾步,深怕自己後悔似地,她用盡力氣翻出包包裏全部的銅板,抓起話筒,把所有錢拚命往投幣孔丢,她看着上面的數字不斷往上累積,然後錢投光了,手指在鍵盤上按着號碼……
挂掉!嘩啦啦,零錢掉到出幣孔中,撞擊聲撞擊着她的心髒。
雙手扶着公共電話,彎着腰,特特用力喘氣,一下、兩下……直到氣息順了,她從出幣孔中重新把後掏出來,再丢進投幣孔中。
投完了,她強忍住全身顫栗,她一個、一個按下早已在腦海中複誦過千百次的數字。鈴聲三響,手機被接起來,是年輕女子甜甜的聲音。
“喂,找誰?”
“請問蔣默安在嗎?”
“哦?你等等。”電話放下,女人揚聲喊,“安安,你的電話。”
迷迷糊糊地,她聽見他應答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以及後幣一個個掉進機器底部的聲音,再然後……聽到女人開玩笑的聲音——
“厚厚,安安背着本未婚妻在外面交女朋友厚,給我從實招來。”
“別鬧,把電話給我。”
特特聽清楚了,切切實實地是蔣默安的聲音,聲音裏帶着微微的笑意,像他對她說話的口吻。
她用盡全部的力氣咬上自己的手背,但特特感覺不到疼痛,直到鮮血滲出,唇齒間當到血腥味,那是微鹹、微甜的滋味。
接過電話,他說的是喂,她聽見的卻是心碎……
铿锵一聲……她的心髒碎成齋粉。
頓時,她找不到了,找不到心髒、找不到知覺,找不到喜怒哀樂,腦海裏只留一片空茫哀傷。
蔣夫人沒有欺騙她,這通電話證實了她所有的說詞。
對,他是事業心極強的男人,他不會傻得為愛情犧牲前途,所以她被犧牲了?
“喂、喂,哪位?有聽到我的聲音嗎?”
有,聽見了,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她聽見了,不僅僅聽見他從嘴巴說出來的話,也聽見他心裏想說的。
他說:好聚好散吧,別讓過去的美好變得面目猙獰。
他說:即使感情是兩廂情願的事,但往事已矣,你別再糾纏不清。
他說:世間男女,誰不談幾段熱烈愛情?我沒錯、你沒錯,錯在我們不是最佳組合。
一字字、一句句,像刀子似地,割着她的五髒六腑。
突然間,疼痛的感覺跳出來了,毀滅的感覺當到了,她的世界在這一刻分崩離析,就在她終于能夠開口的時候,最後一個銅板用盡……通訊斷了。
可她這時才能對着電話大吼,“蔣默安,你這個孬種,想分手當着我的面大方說清楚啊,就算我家沒有開醫院,就算我不是千金大小姐,但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卑賤,我不會纏着一個不要我的男人死命不放,聽見了嗎?有種坐飛機回來,有種當面跟我說一聲再見啊……”
她的吼叫聲讓附近出來運動的居民吓一跳,紛紛退避。
再也握不住話筒……它垂在公共電話下方,搖搖晃晃,特特蹲下身,把臉埋在膝間痛哭流涕。
她錯了,大錯特錯!她渴望家庭、渴望男人,她的渴望卻把自己逼進痛苦深淵。早就知道愛情不可靠,早就知道男人是多麽自私的動物,她為什麽還要相信?
她要的是一輩子,他想的卻是一場游戲,她想讓兩個生命無止盡重疊,他要的卻是短暫交集……楊特,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她恨死自己、怨死自己,她恨不得把自己切成八段。
自卑逼出無數的嘲笑聲,它們在她的腦海中喧鬧——“不自量力,還打着先上車後補票的算盤昵。”
“蔣默安怎麽會看上她?原來是把她當成免費公廁。”
“人家!不過是找個層次低的練練手,她以為自己真成了公主?”
一句句的下賤,一聲聲的自甘堕落,壓迫得她無法喘息,她大喊一聲,奮力奔跑……後來,她在海邊坐了一晚,感冒讓她好幾天下不了床,悶在棉被裏,她突發奇想,倘若……現在就死去,他會不會感覺哀傷?
對,這是很白癡的想法,用自己的性命換一個男人愧疚?多虧本的生意啊,如果這麽做,連她都會看不起自己,只是……那樣的沖動,在那個晚上不斷地浮上心頭。
坐在電腦前,靜靜地看着臉書上高調曬恩愛的過去,從前每次看,總是會心一笑、甜蜜滿盈,而今……卻覺得分外諷刺。
點出信箱,新增信件——
親愛的默安,我們分手吧!
遠距離的愛情終會散場,女人身邊需要一座靠山,你已經不符合我的期待,所以好聚好敗,誰也別怨誰,好嗎?
躺在産臺上,特特的心跳在機器上面留下規律的聲音,她的左手捆着沙布。
寄出分手信之後,她在浴室裏割腕了,一道一道的血漬,被花灑沖下來的水,沖出一片紅色汪洋。
不是想自殺,只是想着,如果手更痛一點,心是不是就可以少痛幾分?
結論是……阿疆的巴掌最痛,她被打得耳朵嗚嗚嗚的叫,腦袋一陣陣發黑,臉上熱辣辣的痛,痛上她的靈魂。
護理師替她戴上氧氣罩,在失去意識之前,她很清楚,再過不久她将失去她的等等。眼睛閉上,無數的惡夢在腦海間竄跳。
漫罵、指責、嘲諷像海浪似地一波波将她淹沒,她掙紮着、狂喊着,淚水汗水濕透衣裳,強烈的無能為力讓她恐慌。
她以為自己淹死了,可終究還是清醒過來。
側過頭,她遇見阿疆悲憐的目光。“我失去他了。”她嘀嘀自語。
“你還年輕,這是正确的決定。”阿疆恨恨說。
“我失去他了。”
失去等等、失去默安、失去愛情,她的人生又回到過去,只剩下責任壓力,再沒有快樂奇跡。
特特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讓阿疆無比後悔,不該逼她把孩子拿掉,不該逼她正視蔣默安的背叛,不該用刻薄的言語,嘲笑她的愛情。
蔣默安砍她一刀,她砍自己十刀,他卻砍了特特一百刀,後悔……
阿疆用力握住她的手,認真說:“相信我,日子會慢慢好起來。”
會嗎?特特苦笑,不會了,她很清楚,再也不會好了,就像那年爸爸離開,媽媽再沒有好過。
“再休息一下,如果身體可以,我就帶你回家。”
他不送她回去,免得蔓姨擔心,他要帶她回家,好好養胖,把她養成過去那樣,就算生活很疲憊,還是随時随地表現得精神奕奕,就算日子很辛苦,還是努力讓驕傲的笑容凝在臉上。
就算講一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激勵人心的話,都好。
“我失去他了。”她的腦袋裏面只剩下這句話。
阿疆火大,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你要死不活的要給誰看?蔣默安會在乎嗎?人家都拿錢要打發你了,你怎麽還這麽傻,失去他不好嗎?好的很,跟他糾纏一輩子,才是你最大的不幸!”
不幸?對,阿疆說得對,只是……失去他,她又如何幸福?
“你給我振作起來,不想蔓姨和寧寧為你擔心的話。”
對,阿疆說得正确,只是……她哪來的力氣振作?她失去他了呀……
阿疆去給她買吃的,特特窩在沙發裏,穿着新睡衣、蓋着新被子,抱着新抱枕,肚子微痛。
電視機裏正在上演韓劇,聽說這部很好看,可是她看不下去,滿腦子想看的都是默安和等等。
濃濃的哀傷籠罩着她,她失去的不僅是一段愛情、一份難得建立起的自信,還有一份對未來的期待與信任。
原本,她不信任男人,父親都可以輕易抛開家庭,她憑什麽相信愛情,可是她相信了,因為對象是蔣默安。
她告訴自己,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和楊慕生一樣。
可是到最後,還是一樣。
門鈴響起,特特皺眉,阿疆忘記帶鑰匙出門?
拉開棉被、穿起新拖鞋,扶着腰,慢慢走到門邊。
她沒想到,站在門外的是蔣默安,一向打扮幹淨凊爽的他,卻是狼狽而邋遢,白色的襯杉上污漬點點,蓬亂的頭發垂在額前,身上帶着濃濃的酒精味,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陌生人。
他面無表情,口氣冰涼。“這麽快就找到新男人?”
不然呢?留在他身邊,心甘情願當個小三,求他回眸、求他施舍?不要,她又不是江莉?,愛情誠可貴、驕傲價更高。
她淡淡笑着。“對啊,我的條件夠好。”
“有這麽迫不及待?”
“嗯嗯,我想要有個倚靠,你離我太遠了。”
視訊不行、打電話不行,連回信都越來越敷衍潦草,她怎能允許自己變得這麽不重要?既然他的工作忙,應付一個女人就夠,她不給他添麻煩了。
“所以你又拿着花束,滿校園追求男人?”銳利的眸光掃過,剛剛睡醒?昨晚,鄭品疆讓她累壞了?妒嫉像鹽酸,一寸寸腐蝕着他的理智。
特特揚眉,帶着挑釁,“這招挺好用的不是?至少我追到你了!”
“你真賤!”他咬牙切齒。
特特沒回答,眼睛在笑,嘴巴在笑,淚水卻順着鼻管咽入食道。
對啊,她超賤,賤得可以用支票輕易打發,賤得明知道他和其他女人同居,還不敢戳破,賤得在電話筒旁邊泣不成聲,賤得拿把刀劃開血管,還不知道疼痛長什麽樣……
阿疆也罵她賤呢,被糟蹋不夠,還要幫着別人糟踢自己,沒資格當蔣家媳婦,就不能當趙錢孫李家的媳婦?蔣家有什麽了不起,巴巴地趕上,巴巴地讨好,巴巴地把自己送上門,讓人……踩得支離破碎才甘心?
從現在起,她不要犯賤了,如果丢掉蔣默安可以保留自尊,就這樣吧!
“把話再說一次。”阿疆冷冽的聲音傳來。
蔣默安猛地轉身,阿疆舉拳朝他臉上招呼。
砰!一拳,蔣默安嘴角瞬間青紫,再一拳,腹間受創,他是個文弱書生,而阿疆當了一輩子的黑道二代,輕而易舉把他撂倒。
特特為他受苦,阿疆也要蔣默安嘗嘗苦頭。
但特特不願意,她急急忙忙護到蔣默安身前,倉促間,阿疆停不了手,那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特特臉上,瞬地将她的臉打偏,咬破了唇,血從嘴角流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阿疆心疼地地拉過特特,拭去她嘴角鮮血,心疼地把她圈進懷裏,兩人之間的親昵互動,看得蔣默安心痛,好像那一個熱辣辣的巴掌是甩上他的胸口,痛得他開不了口。
特特搖搖頭,推開阿疆,轉身看着狼狽的蔣默安,問:“你回來做什麽?對你而言,事業不是比什麽都重要?是突然間發現愛情不能或缺?還是以為你有本事可以魚與熊掌兼得?”
“我們談過的,給我三年時間,盡全力沖刺事業,為什麽突然反悔?”
“我也以為我們談過的,以為我們之間沒有秘密,以為你是個窮小子,你對前途傾盡全力,為的是我們的未來,可是我好像弄錯了,蔣默安,富二代,醫生世家,這麽好的家世,怎麽需要像我們這種小人物對金錢汲汲營營?”
面色一凜,她知道了?家族是他最沉重的負擔,是他最羞愧的印記,蔣默安深吸氣,寒聲問:“你調查我?”
哼哈!她要是有這個本事,哪會被人欺騙得這樣徹底?
不過,她擡起下巴,回答:“我是,我可不可以大膽猜測,你回來的目的是想挽回我?如果是的話,好啊,結婚吧,我不念書了,我跟你去上海,陪你一起為前途努力。”
知道他的家世後,迫不及待想成為當中一分子?
淩厲的目光射向特特,他還以為她單純善良,沒想到她和那些女人一樣虎榮。“這麽想當蔣家媳婦?”
“哪個女生不想嫁給嫁給高富帥?你很符合這個條件呢!”
“既然調查了,為什麽不調查徹底一點,蔣家媳婦是普通人可以當的嗎?你有什麽?家世?背景?學歷?還是驚人的能力?”
這話真傷人,果然是母子,講話的口氣、神情都一模一樣。
明白了,她什麽都沒有,一張支票對她已是寬厚。她自賤自輕、自鄙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