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風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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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那年夏天,是我人生的轉折點,那是我遭遇最嚴重的一次家暴,被打的半死不活,脾髒破裂,斷了兩根肋骨。
是許諒救了我,拿着一把菜刀把我從江宇的腳底下救出來,而後我就沒怎麽回過家。
我動了個手術,生了場大病,整個暑假都是在醫院裏度過,開學後隔三差五因身體狀況請假,養了一年多才勉勉強強恢複元氣。
也不知道是傷到腦子了,還是神經錯亂了,整宿整宿的做噩夢,也不全是噩夢,有些夢很真實,真實到我哭醒了好多次。
什麽葉白秦筝時鹿林溪,什麽成堯蘇鏡,夢醒後,我不僅忘不了,還能寫出來,這些事就像真實發生過。
起初雞零狗碎的畫面,連接不太起來,像電影片段一樣,我并沒有在意。
高二那年我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多夢且嗜睡,夢境也越來越連貫清晰。
我找到許諒,告訴他我最近的狀态,甚至把夢裏的情節說給他聽,在夢裏我總感覺葉白和林溪跟他長着同一張臉。
許諒只耐心聽着,并不發表意見。
偶爾會調侃我幾句:“白天沒少想我吧,做夢都不讓我歇歇?”
這樣的,我通常都是一頓胖揍。
就這樣一直到高三,這些夢困擾了我三年,每次做夢醒來,我都會記下大致的情節。
我懷疑我的大腦被控制了,以前做夢醒來基本忘得差不多了,現在做夢就跟連載小說一樣,沒完沒了。
對了,還有路頌。
在大學之前,我們根本沒有任何交集,初次見面是在大學社團。
可我在高三那年就夢到了他,只不過他不叫路頌,有另外的名字,叫成堯,他在我夢裏擔任的角色并不好。
高三某次體育課,我一如既往的給許諒講故事,他卻心不在焉,東張西望。
我搗了他一拳:“你還聽不聽?!”
許諒東看看西瞧瞧,不知在找什麽,随口一說:“上次咱倆不是嘎了嘛?還說什麽?”
“咱倆又活了,我成了妹妹,你是我們家收養來的哥哥,僞骨科文學。”
許諒啧了一聲,笑道:“你是不是小說看多了。”
我拍了拍腦袋,怎麽說呢,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可實在是太真實了,就像有人提前編程好了,多次少量的輸入到了我的大腦裏。
“許諒,要不你陪我去看看腦子吧,會不會長瘤子啊?又或者,是癌症!”我拉住許諒的衣擺,有點害怕,害怕像夢裏的秦筝一樣,死于癌症。
許諒“呸”了一聲,語氣十分冷厲:“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呢?!你胡說什麽呢!”
“你這麽激動幹什麽?我就是懷疑嘛。”最近我的大腦實在是太活躍了,導致我連學習效率都降低了不少。
“對了,昨天晚上我還夢到了別的男人,他叫成堯。”
“你說什麽?”許諒冷冷的瞥向我,這眼神盯得我心裏哇涼哇涼的,心跳都跟着快了不少。
我捂住他的眼睛,往後一推:“你幹嘛這麽看着我?又不是我要夢到他的,是他……”
是他自己跑我夢裏來的,那可不能怪我。
許諒捏住我的臉,語氣略帶不滿:“YY我就算了,怎麽還YY其他人呢?”
“我才沒有。”我用力把他推倒在草坪上,伸腿不輕不重的踢了他兩腳。
我和許諒是有那麽點暧昧因子的,熟悉的同學都這麽說,我也從不否認他對我來說很特別,只是礙于學業和年齡,沒有捅破那層窗護紙。
春風拂面,帶來五月槐香。
許諒仰躺在草坪上,一只手枕在腦後,笑看着我。
五月份,B城的天氣越發開始炎熱,尤其是臨近中午這段時間。
他穿着夏季校服,白色短袖貼在身上,有點透,這個時候他還沒有腹肌,但很喜歡運動,個子又高,身體比例也很好。
我摸了摸自己高中三年養出的小肚腩:“今天中午不去吃飯了。”
許諒:“你要幹嘛去?洗頭洗澡還是洗衣服?”
“我減肥。”
許諒眉頭微皺,坐起身,扯着嗓子朝我喊:“減什麽肥!好不容易養出來點肉!”
我一手拽住他的衣領,一手捂住他那張大喇叭一樣的嘴,壓低嗓音咬牙切齒道:“別逼我撕爛你的嘴。”
扣子被我扯開了一顆,衣服有點擰巴,此時領口大開,我微微下瞟,一覽無餘,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到了。
手忙腳亂的把他推倒在地上,捂住雙眼,大腦有些宕機:“你你你裏面穿了什麽?怎麽紅紅的?”
許諒語氣十分無奈:“我能穿什麽,這是胎記,大驚小怪。”
我伸手去掀他的衣服,想要一探究竟,剛掀到他胸口,他便一個鯉魚打挺。
許諒雙手抱臂:“你幹什麽,不要亂來啊,小色女!”
“讓我看看,就看一眼。”有什麽線索在我腦海裏一閃而過,我想抓住,卻沒能抓住。
“想得美。”許諒撒腿就跑。
我在後面追他,腦袋卻越來越沉重,夢裏的某些畫面像電影一樣不停地切換,我越跑越慢,盯着不遠處停下來的許諒。
他站在原地不動,面無表情,靜靜地看着我,沒有繼續跑,也沒有回來,我走向他,撲倒在他懷裏,眼前一黑。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以上帝視角觀摩着夢裏的人,又像是在切身體會。
秦筝死于淋巴癌,而時鹿,原本可以和林溪擁有美滿幸福的生活,卻被一個叫成堯的男人毀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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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醫院醒來,許諒坐在我身邊安靜的不像話,只是單純的盯着我,和他對視一會兒還可以,這對視久了,心裏毛毛的。
我兩手一拍捂住他的眼睛,他單手捏住我的兩只手腕,沒等我反應過來,彈了我一個腦崩兒。
許諒說,我睡了三天,檢查指标都正常,就是大腦過度活躍,怎麽叫都叫不醒。
我記得夢裏的許諒,哦不,林溪,也愛彈我腦崩兒。
“江小舟,你還要睡多久?”許諒語氣不滿,我卻能感受到滿滿的關心。
于是,趁他對我有點同情心,我扒了他的衣服。
那朵彼岸花,比夢裏還要驚豔赤紅,像刺青一樣,花瓣細致分明。
我摸了摸那片彼岸花胎記,許諒卻小氣吧啦的只讓我碰了碰,火速把衣服穿上:“我去給你買飯,你乖乖等着。”
許諒離開的這段時間,醫生已經給我做了檢查,把我身邊奇怪的儀器給撤掉了。
我呆呆傻傻的坐在病床上,是夢還是前世記憶在覺醒,我越來越搞不清楚了。
這次昏睡後,我的睡眠質量明顯改善,也不知道是該記的都記起來了,還是別的什麽外在因素,總之我不再夜夜被夢魇困住。
高考結束後,我和許諒在一起了,考進同一所大學,整天膩歪在一起。
我進了音樂社團,沒別的原因,就是許諒也在,我的吉他還是他教的,也是在這裏遇見了路頌,看着路頌那張臉,我出于本能的抗拒他躲避他。
但人家并沒有做出什麽傷害我的事,反而格外溫潤風趣,差點就被他善良的僞裝給迷惑了。
大二那年的迎新晚會,路頌跟我表白,我是萬萬沒有想到的,可他就是表白了,而且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讓我體驗了一把社死的感覺。
他就站在學校操場的主席臺上,手持捧花,含情脈脈的告白,臺下歡呼雀躍,我極度尴尬。
我的天吶,我還以為他叫我上來幫忙收桌椅呢。
“江舟,我喜歡你,跟我在一起吧。”
我往後挪了兩步,尴尬的笑了笑說:“……我有男朋友的,不好意思啊。”
按理說路頌是知道我和許諒的關系的,我倆整天膩膩歪歪,至少音樂社團的都知道。
雖然我和許諒一個星期前剛鬧過別扭,但我們真沒分手啊,今天中午還一起吃飯來着。
路頌放下話筒,将捧花遞給我,用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不介意。”
當時我的表情:()你個老六。
我介意!
屆時許諒已經走上了主席臺,風風火火的朝我走來,把我拽到一邊,咬牙切齒:“你敢答應他試試!江小舟,你真行啊,夢裏YY也就算了,回到現實還給我拈花惹草!”
“我真的冤枉啊,我已經拒絕他了。”
路頌将手裏的花丢在地上,朝着許諒走去:“我們走着瞧,她注定會是我的。”
許諒冷笑道:“你幼不幼稚,她是她自己的。”
迎新晚會結束後,我們回了在校外租的房子,晚上背對着背睡覺,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早上是被他咬醒的。
和好的話卡在嗓子眼,實在不知當講不當講。
許諒卻不按套路出牌:“你選我還是選路頌?”
啊這……這也能是個選擇題?
“為什麽會有另一個選項?”
許諒:“你選我還是選路頌?”
我目瞪口呆:“我只喜歡你啊,你說呢?”
許諒:“我還是路頌?me or dog?”
“滾吧你。”大清早的能不能不這麽欺負人,懷疑我就直說,我氣呼呼的穿衣洗漱。
今天是周六,決定兩天不理許諒。
沒想到快晚上的時候,他來跟我道歉,抱着九十九朵玫瑰花,手裏提着一大包零食,穿的人模狗樣的,特別打扮了一下,貌似還噴了香水。
我把他關在門外,他一只腳伸進來卡住門框:“我申請辯白!公主開個門呗。”
好啊,看在誠意不錯的份上,姑且放他進來。
“白天的事是我不對,這不是擔心你挂念着路頌嘛,我承認我吃醋了!”
許諒站在我面前,我坐在沙發上揪着玫瑰花花瓣,死活不開口。
許諒急了,擦了把虛汗:“這花也收了,零食也收了,和不和好表個态啊。”
“我不喜歡路頌,再敢懷疑我,就分手。”我撕開一包薯片,對路頌我是一點都不來電,也不知道許諒是咋想的,認為我會在他和路頌之間糾結。
糾結個毛線啊。
“那你喜歡我嗎?”許諒湊過來,呲着一口大白牙。
我把薯片遞到他嘴邊:“不喜歡。”
許諒瞬間變臉,搶走我手裏的零食以及旁邊的塑料袋,裝腔作勢的往門口走,我拉住他的手,笑說道:“喜歡喜歡,愛你愛你。”
大三實習那年,路頌跟我進了同一家公司,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家公司是路頌家的,另外我還遇到了一個人。
她叫姜寧,一個和我夢裏的蘇鏡有着同一張臉的女生,初見時我依舊驚訝無比。
她對我很熱情,也是我進公司交的第一個朋友,她和路頌一樣,在我夢裏擔任的角色很不好,但我不會用夢來随意定義她。
公司某次團隊聚餐,其實我不是很想去,畢竟路頌也在,我總要避嫌,但姜寧過于熱情我不好直接拒絕。
提前給許諒發了個消息,讓他過來撈我。
許諒對路頌十分敏感,非常反感我和他湊到一起,直接一通電話打了過來,他臨時從我們租的房子往市中心趕。
在這期間,我們一直通着電話。
到了聚餐的地方,只有我和姜寧還有提前抵達的路頌,我問姜寧:“什麽意思?怎麽回事?”
“可能他們還沒來。”姜寧尴尬的笑了笑,拉着我坐到路頌身邊:“舟舟,你不敬小路總一杯嗎?”
“我還有事。”第六感告訴我,我得走。
可是來不及了,路頌和姜寧串通一氣,給我下了藥,路上姜寧給我買的奶茶有問題。
路頌把我帶去了酒店,姜寧負責幫他打掩護。
錄像設備架在床前,我聽見他對我說:“你必須跟我在一起,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找你。”
我推了推他,力氣全無,眼皮開始打架,我隐約聽見他叫我“時鹿”,也不知道哪來的意志力,腦子頓時清醒過來。
“你說什麽?你剛說什麽?”我質問路頌。
路頌奇怪的看着我:“藥勁兒過了?”
他開始脫我的衣服,脫到一半,許諒破門而入,可算是來了,我松了一口氣,困意來襲。
我告了路頌。
路頌的家庭條件挺不錯的,他爸直接甩給我二十萬封口費,而我那薄情媽和渣爹,竟然也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當然是來勸我見好就收喽。
唉,我就不,我就要告他,□□未遂是要判刑的,最後在許諒和他父母的幫助下,我打贏了官司,路頌判了三年,也被學校開除了。
我去看過路頌,他跟我說一些很奇怪的話,關于我的夢,我只跟許諒說過。
那麽只有一個可能,路頌也覺醒了前世記憶,我所夢到的那一切,都是我曾經經歷過的,是我和許諒的前世。
後來姜寧找到我,向我道歉,說自己都是被路頌逼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這朋友是做不成了。
背叛過我的人,我不會再信任第二次。
一眨眼,三年過去,姜寧沒再來打擾我,路頌一直在坐牢,我和許諒已經開始籌備婚禮。
我遇到了點麻煩,和許諒登記之前,回家拿戶口本,江宇和我的小三繼母二話不說把我扣在了家裏,一口一個神經病,要把我送進醫院。
還好我機智,跑進了許諒家。
結果許諒不知道發什麽神經,又把我提溜了回去,當着渣爹和小三的面破口大罵:“原來她是個神經病?!我說呢天天神叨叨的,你們怎麽不早說!把彩禮錢退回來!”
關于許諒給了他們多少錢,我是真不知道,但許家家底的确厚實,還是開廠子的,上大學的時候,許諒已經有自己的私家車,雖然他不怎麽開。
我家其實不算貧困,我記得我媽還在這個家的時候,家裏是有公司的,只是後來江宇和小三經營不善,倒閉了。
我偶爾會聽見小三和渣爹争吵,說什麽“你給那女人好幾個億,給我買個包怎麽了!”
小三繼母一聽還錢,立馬換了幅面孔,好說歹說就是不肯退錢。
許諒氣急敗壞道:“這事兒不能就這麽算了!一百萬讓我娶個傻子回家?你們這算盤打的也太好了。”
撒謊是要圓的,後來就是江宇被逼無奈還了一半的彩禮錢,還把我掃地出門了,不然許諒會繼續沒完沒了下去,街坊鄰居都會看他家笑話。
然後,許諒就把我關起來了,關進了我們的新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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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我被鞭炮聲吵醒,身邊是還在沉睡的許諒,我側過身子,輕輕彈了彈他的額頭。
他閉着眼睛,握住我的手腕,聲音懶洋洋的:“秦小筝,你要造反嗎?”他圈住我的腰身,低頭輕咬我的鎖骨。
“我現在可不是秦小筝哦,我是江小舟。”
許諒睜開眼,笑看着我:“你是我老婆。”
陽春三月,我們結婚了。
路頌也來了,我并不是很歡迎他,他還是像前世那樣坐在貴賓席上望着我。
我拉着許諒,走到他身邊敬酒:“成堯,到此為止吧,不管多少次,我的選擇都一樣。”
路頌苦笑了一聲,拿起酒杯:“這是我第二次,看你嫁給別人。”
他碰了碰我的酒杯,仰頭喝下杯子裏的紅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看向許諒:“你贏了。”
路頌喝完酒就離開了,留下了一個厚厚的紅包。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會不會再來找我和許諒的麻煩,但我不想把心思放在許諒之外的人身上。
夜晚,水晶燈點亮,許諒抱着我,我背靠着他,翻看着那本厚厚的相冊。
他對我說:“你要好好的,不管我在不在。”
我猶豫片刻,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他的話:“那次你和閻王簽的什麽?”
許諒簡言道:“一份契約。”
“我們還會再見的,對嗎?”我微微哽咽,三生三世已足夠漫長,可為什麽總會有遺憾。
許諒吻了吻我的眼睛,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們說好的,不許太貪心,一生一世就夠了。”
我合上相冊本,左手覆蓋住他的左手,摩擦着他的婚戒:“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忘記過我?”
溫熱的淚,滴落在我的手背,我聽見他說:“秦筝,我好舍不得你。”
那些照片,是我們今生今世的證明,那些藏在照片背後的故事,是我們三生三世的遺憾,是我倆最珍貴的寶藏。
今年,我和許諒25歲,我們還有十年的時間,去看看美好的人間。
這十年,我會争分奪秒,我會好好愛他,直到生命的盡頭。
“江小舟,答應我,這次,讓我先離開。”
“我還是喜歡你叫我秦小筝。”
“秦小筝,你要多替我看看這個世界。”
“好的,葉小白。”
我們終将會重逢,在黃昏之後,黎明之前,走向新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