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許幻竹、許幻竹。”

翠翠在屋檐下叫喚個不停。

許幻竹從被子裏伸出頭來,陽光落滿了小屋,正是日曬三竿的時辰。

空氣裏傳來一陣陣劍聲破空的凜冽清響。

許幻竹推了窗子往外看,屋外日光如金,浮光躍塵,院子裏的玄衣少年腕随風動,身如矯燕。

前院花草多,這人昨日踩了她的花,今日還知道要去後院練劍,也算是省心。

不過時霁這樣子倒是讓她想起以前在淩虛宗的日子,那時候的自己,也是天不亮就起來練劍,寒冬酷暑,從未有怠。

如今想來,還是睡覺快活。

許幻竹伸着懶腰開始出門喂鳥,這家夥不似以往那般熱情,她走近一看,原來翠翠籠子裏還剩了些谷子,再想起它剛剛喊自己時中氣十足的鳥音,想來是吃飽了。

她又提了水壺去澆花,走到昨日和時霁交手的牆根下,只見那一株被他踩塌了的月季如今竟好端端地挺立着,沐浴在晨光中,鮮豔嬌嫩。

許幻竹伸手點了點花苞,纖細的花枝被撥弄得左右搖擺,她笑着擦了擦葉片上的水珠,對着月季開口:“倒是還挺懂事。不過——”,她挑了挑眉,拉長了聲調:“我也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你說是吧?”

月季花搖搖擺擺,似是回應。

“咚咚咚”,院門上傳來規規矩矩的幾道敲門聲。

許幻竹回頭應道:“請進。”

“榆林,是你呀。怎麽,青雲天宗又要舉辦什麽大會,又遣你來跑腿了?”

許幻竹從花叢裏回過頭,東邊的日光正盛,她擡起袖子擋了擋,眯起一只眼睛望着走進門的小弟子。

榆林手上捧着一本書和一疊明黃色的符紙,一擡眼見了許幻竹,立刻又低下頭來,脖子後邊不知是不是日頭曬得,紅了一片。

榆林是儲殷前兩年游歷凡間時,撿來的孤兒,如今十四五歲的年紀,跟在宗門之中,日常幫着儲殷跑跑腿什麽的。

這孩子有些腼腆慢熱,許幻竹這裏,他也前後來了好幾回了,這次來,還是十分拘謹。

他慢吞吞地走到許幻竹跟前,紅着臉開口道:“許仙長,宗主說您這次收了新徒弟,按道理今年是要去青雲天宗給新弟子們上課的。他知道您沒什麽經驗,給您選了一門符術課,說是這個簡單些,讓您先準備起來。”

什麽?讓她去青雲天宗給那群新弟子上課?

“可以拒絕嗎?”許幻竹後退半步,滿臉抗拒。

“宗主說,若是不完成教學任務,您今年在山鶴門的酬金只能領一半。”

許幻竹聞言眼珠子一轉,那還有帶時霁的費用呢,加起來也夠用了。

“宗主說,要是不上課,帶徒弟的獎金也沒有。”榆林補充道。

許幻竹聞言拿鏟子猛地一下鏟了一把雜草,咬牙切齒,“很好,很好。”

“許仙長,我還有其他人要通知,就把東西先放這了。”

許幻竹擺擺手,她此時沒什麽心情再招呼他。

只能在心中無聲哀嘆:儲殷這個人啊,不愧是青雲天宗的宗主,面上和顏悅色,溫柔可親,實際上心裏九曲十八彎,對手下每個人的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三言兩語地就能将人拿捏住。

簡直是奸詐狡猾。

榆林把書和符紙放在一邊,還十分貼心地拿了個石塊壓在符紙上,這才離開了山鶴門。

風一吹,那一疊明黃的符紙嘩啦啦地被翻開,反射着太陽光,晃得許幻竹眼睛疼。

在每一個能給許幻竹添堵的時刻,裴照雪從不缺席。

“許幻竹,你改行販符了?早知道自己過得這麽潦倒,是不是後悔沒有聽我的?不過沒關系,我呢,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呵呵,謝謝你啊。”

“你徒弟呢?”

“後院練劍。”

“不是吧,這麽刻苦?我跟你說,你知道他這種行為在我們那叫什麽嗎?‘內卷’!這可是要受人唾棄的。”

裴照雪的世界很奇怪,奮鬥有罪,擺爛萬歲。

聽起來還挺讓人向往的,也難怪她那麽想回去。

不過過幾日就要開課了,這符術一道,還是從前剛來青雲天宗的時候學的,如今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許幻竹猶豫了片刻,還是拿起榆林送的符箓書,翻開了第一頁。

耳邊又響起裴照雪的聲音:“我沒看錯吧,你在看書?你是不是瘋了?”

大驚小怪,山裏關久了,沒見過世面,說的就是裴照雪。

許幻竹不想理她。

翻開第二頁,許幻竹覺得,這個符的畫法還挺有意思。

感覺像是倒着畫的,這樣畫功效是更強些麽?

“師尊,你書拿倒了。”

時霁負手站在桃樹下,樹影交錯斑駁,落到他俊秀的臉上,少年眉眼含着清淺的笑意,像春風一樣怡人。

只是頂着這樣一張清俊疏朗的面容,怎麽能說出如此冰冷的話?

“我知道。”許幻竹把書合上,清了清嗓子,“時霁啊,你剛來,不必如此刻苦,要注意勞逸結合。”

許幻竹試圖扯開話題。

時霁的視線還停在許幻竹手中合上的書頁上,眼中笑意更甚,“師尊說得是,那我進屋休息一會。”

“去吧去吧。”許幻竹擺擺手,等人走後,才又把書翻過來打開。

這麽看,這正着倒着好像也差不多嘛。

“你書拿倒了,你書拿倒了。”

屋檐下的綠鳥沒眼色的叫起來,許幻竹撿起一塊石子丢了過去,喝道:“閉嘴!”

翠翠撲了撲翅膀,從鐵絲線的一頭踱到另一頭,低頭吃起谷子來。

近些年,修真界重劍道,刀術這樣有立竿見影效果的道術,所以符術、丹術之流就落了下乘,成了十分冷門的小科。

但再怎麽冷門,也不至于一個人都沒有吧。

三日後,許幻竹站在青雲山空無一人的學堂裏,房門大開,左右的屋子裏熱熱鬧鬧的,時不時還傳來些歡聲笑語,只她這一間,鴉雀無聲。

她偏頭往門口看了一眼,這一間屋子尤其新,門窗上的漆好似都未幹透,但屋子裏又沒有新漆的味道。

許幻竹覺得怪異,于是從裏頭退出來,門扇抵在牆上,她伸手撥開,便見門縫裏露出一小塊明黃色。

兩只捏着那明黃色的一角,果然抽出一張符紙,紙上用朱砂歪七扭八地畫着一道符跡。

随着整張符紙被抽出,許幻竹足下的土地突然四下翻轉,須臾之間,翻出另一塊一模一樣的學堂空間。

屋子裏叽叽喳喳的人聲在許幻竹出現之後瞬間停住,空氣裏漫布着一股詭異的氣氛。

許幻竹捏着符紙,若無其事的走到正中的長方桌上。

她擡頭往下掃了一眼,屋子裏坐着七個人,四男三女。

時霁坐在後排靠窗的角落,旁邊坐着個眉目端正的少年,前頭坐着兩個女修,那兩人時不時地回頭望一眼,然後又紅着臉緊張兮兮地轉回來。

再就是另一邊角落裏坐着個斯斯文文的女修,低着腦袋,目光閃躲。

女修前邊大大剌剌地坐着兩個吊兒郎當的青年,衣着華麗,一個閉着眼假寐,一個裝模作樣地将書翻得嘩嘩作響,俨然就是兩個刺頭。

許幻竹收回視線,往下走了兩步,停在那兩個刺頭面前,面上帶上微笑:“大家把書拿起來,我看看。”

雖與許幻竹相識不過幾日,但時霁看向許幻竹那個稱得上詭異的笑容,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人要遭殃。

衆人依言照做,那兩個少年也不情不願地半擡着手。

這手一擡,兩人手掌右側上印上的紅色朱砂便一覽無餘。

許幻竹從袖中抽出一張名單,又慢條斯理地掏出兩張符紙,随手貼在兩人後背上。

“楊文楠,翟永,下課前你們如果找不過來,這門課的考核就不通過。”

許幻竹話音剛落,兩人背後散出一道亮光,伴着一聲“什麽鬼東西!”,那兩人被瞬間吸入另一塊空間,消失在課堂上。

許幻竹擡着手指,輕輕扣在桌面上,聲音沉靜:“不要試圖在我的課上搞小動作。我雖然會的不多,但拿住你們,綽綽有餘。”

她雖帶着笑,但語氣裏威脅的意味清晰可聞。

宋辰用手肘戳了戳時霁,壓低了聲音:“你師尊好兇。”

時霁唇角勾了勾,眼中晦暗不明,“所以你們不要惹她,她很記仇的。”

沒了那兩個刺頭,按裴照雪的話來說,這一屋子就剩兩個花癡:童錦芝和姜頌、一個社恐:範玉珍、兩個學霸:時霁和宋辰,所以這第一堂課上得還頗為安穩。

臨着要下課的當口,那兩人終于氣喘籲籲地回來了,還假模假式兒地同她道歉,拜托許幻竹不要找到他們家裏去。

像他們這樣的世家纨绔,在青雲山本就是混日子來的。但混歸混,若是課程挂了,倒時傳出去,名聲難聽得很。他們這種世家又極重名望,這以後回去了少不得幾頓打。

且這種刺頭兒,你越軟,他就越硬,你硬起來,他反倒慫了。所以對付這樣的人,第一次就得讓他們知道,你不好惹。

許幻竹這威嚴形象樹立得差不多了,終于擡手放人走了。

等人都走了,許幻竹開始收起桌上的符紙和書本,這時時霁也從下面走了上來,“師尊,我來收拾吧。”

“那你幫我把那張符紙收一下,寫廢了。”

許幻竹頭也未擡,指了指長桌角落裏躺着的一張符紙,上頭的朱砂好似都還未幹。

時霁從許幻竹後面側身而過,依言拿起那張符紙。

在他手指落到符紙上的瞬間,符身破開一道金光,須臾又聚成一個帶着吸力的旋渦,時霁被拖着拉到了符陣裏。

許幻竹雙手叉腰,正看着好戲,此時腕上一緊,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抓了上來

那邊帶來一陣強勁的力道,她也被拉着帶進了旋渦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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