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白色風筝(二)

白色風筝(二)

1

我有一個很可愛的女朋友,她叫秦筝,我和她都是沒人要的孩子,小時候她常跟在我身後,我也總愛牽着她的手。

牽着牽着,我們就長大了。

從十八歲起,我和她就不再是孤兒院的異姓兄妹,跟她談戀愛,是我老早就想做的事。

我們熱愛生活,努力工作,生活不富裕也不貧窮,我的計劃是在二十八歲之前娶她,這必然意味着我要付出一些代價。

比如:用陪她的時間來工作。

終于,二十七歲那年,我們有了自己的新房,開始籌備婚禮。

我計劃着一場盛大的婚禮,婚禮現場要用她最喜歡的粉色來布置。

給她買喜歡的戒指,她卻嫌我亂花錢,可我掙那麽多錢,就是給她花的,千金難買她開心,只要她開心,什麽都好。

拍婚紗照的那天,她突然暈倒在我懷裏,我以為是低血糖導致的,去了醫院才知道她這是生病了。

淋巴癌,這三個字如同五雷轟頂,我不敢告訴她這個消息。

可她早就知道了,一直瞞着我。

她說,她也沒想一直瞞着我,想拍完婚紗照就告訴我,我知道她向來嘴硬,若我不發現,她真的會一直瞞着我。

我恨自己只顧着工作掙錢忽略了她,恨自己沒有照顧好她。

我常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早早地就遇見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也許是老天在懲罰我吧,懲罰我沒有好好珍惜,可為什麽剝奪了秦筝的生命,而不是我的。

我扛着她去民政局,軟硬皆施,就差一根繩子綁着她去登記,可她犟的很,不止把戶口本撕了還把身份證鉸了。

她說:“我不想你年紀輕輕就變成鳏夫。”

可是,她走了,我就是鳏夫,我這一生只認她一個妻子。

這婚,終究還是沒結成。

我請求她:“秦筝,再穿一次婚紗好嗎?這次不拍照片,我們結婚。”

就算她不跟我登記,我也要娶她一次。

她同意了,我們悄悄舉行了婚禮,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婚禮上許下虔誠的誓言,在花瓣雨中擁吻。

我們故地重游,來到告白時的桃林,又放了一次風筝,這次,我沒有剪斷風筝線,不想讓它飛走。

秦筝對我說了好些話,她說等她死後,要今天這樣美美的妝容,反複叮囑我口紅色號一定不要用錯,還要穿漂漂亮亮的衣服,再要一個粉色的骨灰盒。

我一一答應,她在桃花樹下訴說遺言,我在白色紙鳶上許下來世。

我抱着她哭了很久。

她說:“我不喜歡你哭,我喜歡你笑。”

可我笑不出來,知道她生病的那天起,我就笑不出來。

我只能看着,看着她做痛苦的化療,她晚上疼的睡不着覺,一個人躲在廁所裏哭,她越來越不開心,越來越不愛說話,心事也越來越多。

我想了一個法子,吸引她的注意力,在一些小事上找茬,稍有不滿就委屈的抱着她哭,讓她哄哄我,讓她多跟我講話。

有時候,她會耐心的哄我,跟我說好些話,有時候,她會把我晾在一邊偷偷畫我,有時候,她會被我感染,對我吐露心聲。

她說:“葉白,我害怕。”

我知道她害怕,她怕一睡不醒,所以早早寫了遺書,她怕情緒失控,躲起來一個人哭,她最怕疼,一直默默忍受。

她知道,我需要她,她也想多陪陪我。

我抱着她纖薄的身子,輕拍她的後背:“不用怕,我會一直陪着你。”到死都會陪着她。

2

秦筝是個不怎麽勤快的人,以前家裏總是很亂,漸漸的,我也習慣了淩亂的溫馨,間歇性的進行大整理。

如今,她竟愛上了收拾屋子,具體還要從那只積木小倉鼠說起。

随着秦筝病情惡化,我早早地就提交了離職申請,正式離職的那天,我回到家,她面色冷沉,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客廳的茶幾上放着拆開的積木倉鼠,旁邊堆放着不知多少顆安眠藥。

從她生病到現在,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醫院開安眠藥,放在那只她拼了一個月才拼起來的積木倉鼠肚子裏,這是她最不可能動的物件,因為拼起來很不容易。

事實證明,沒有絕對的不可能。

她臉色很差,百分之九十是被我氣的,果然,她發了很大的火,不止打了我兩巴掌,還說再做這種事,她立刻就去死。

她把我趕進了廁所,鎖上門,我聽見她痛苦的抽泣聲,好想出去抱抱她,她卻怎麽也不肯開門,直到我假裝哭暈在廁所,沒了動靜,她才進來找我。

第二天她不理我,也不去做化療,我跪在地上求她,打了自己好幾個巴掌,她哭着抱住我,跟我去醫院。

我怕了,我知道她想讓我好好生活。

那一抽屜的遺書都在警告我規勸我請求我,忘記她以後,開始新生活。

她允許我慢一點忘記她,卻不允許我一直一直記着她。

我怕她沖動做傻事,答應她好好生活,更不敢将離職的事告訴她,只好每天假裝去上班,中午回來一趟給她做飯,下午早點回來陪她。

起初她察覺不對,問我:“最近怎麽下班這麽早?空閑時間這麽多?”

我搪塞她:“公司又給我升職了,沒那麽忙。”

她知道我聰明能幹,姑且信了,然後我就回來的越來越早了。

自從發現我在積木倉鼠肚子裏藏藥後,她就三天一小整五天一大整,尤其愛翻邊邊角角,生怕我在哪個犄角旮旯裏藏藥。

我确實藏了,把藥藏在了空戒指盒子裏,保險起見,多層僞裝,用幾條舊內褲包的嚴嚴實實,放在了內褲抽屜的最裏面。

可她實在是太聰明了。

那日我照常回家,去超市給她買了一堆好吃的,我放下東西,零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正打算洗個澡,發現有人動了我的內褲,連忙翻找戒指盒。

戒指盒被包的好好的,裏面的藥還在。

我不确定她發現了沒有,于是先斬後奏反客為主,跟她哭着大鬧一場。

面對我的吵鬧,她十分淡定的畫起了漫畫。

我松了一口氣,緩了緩,給她做飯。

她又昏倒了,醫生說她很痛苦,但很堅強。

我問醫生:“她還能撐到明年春天嗎?”我還想陪她去看桃花,陪她放白色風筝。

她喜歡桃花,我也喜歡。

她喜歡風筝,我也喜歡。

她說,桃花的花語是愛情的俘虜。

她說,風筝斷了線,是自由的,要放她走。

可我不能。

醫生對我搖頭:“很難。”

從得知她生病的那個春天,到舉行婚禮的那個盛夏,她捱過了深秋,到了冷冬,撐到了極限。

我知道她很痛苦,可我很自私,不想放她離開,她做完化療總是很痛,止痛藥吃完了,我買了些止痛的中藥給她調理身子。

這天,下着好大的雪,好希望這個冬天快點過去。

回家後,她早早地睡了,我一直不敢睡,我不想睡,多看她一眼都是賺到了,我再也不想離開她身邊一秒鐘。

次日清晨,她問我為什麽不去上班,我坦白,她也沒再多說什麽。

我和她去樓下廣場打雪仗,這場大雪帶走了我的秦筝,她睡在冰冷的雪花裏,安靜的不像話。

3

再等等我,秦筝,我馬上就來。

我抱着秦筝冰冷的屍體,這次她是真的走了,按照她的要求,我讓她美美的離開。

我抱着她的骨灰回到我們相遇的孤兒院,把所有的錢都捐給了孤兒院,又去了最初和她許下餘生的那片桃林,此時的桃林光禿禿的,無花也無葉。

回家後,我取出抽屜裏的戒指盒,将裏面的安眠藥盡數倒進嘴裏,卻越發覺得不對勁。

不是藥,是糖。

秦筝給我換成了糖,她在勸我回頭,可我不想回頭,只想去找她。

我抱着她的骨灰盒,總感覺她就在我身邊,突然手裏的盒子掉在地上,我驚坐起,忙去撿。

我好像産生了幻覺,真的看見了秦筝,我不太确定,從卧室走向陽臺,她一次次的擋在我面前,我一步步的靠近她,穿過她。

她真的,就在我身邊。

她怕我想不開跳樓,百般阻撓,還說什麽我跳她就跳,我忍俊不禁,假裝看天,心想,我媳婦成了阿飄也還是這麽可愛。

都說人在死前會見到自己最想見的人,我果然見到了。

臨死前,我做了一頓飯,她坐在我面前,饞得流口水,擋着前來勾我魂的冥差。

也許我和秦筝的命數早就在閻王爺的生死簿上寫明了。

可我還是很遺憾,我們的一輩子,不該這麽短暫。

我煤氣中毒而死,也化成了一只阿飄,我抱着她又親又啃生怕她會消失不見,看着自己冰冷的屍體,我竟覺得這樣也挺好。

勾魂冥差要把我帶走了,她卻暫時不能走,我們再次被分開,冥差把我帶到了鬼門關就急匆匆的去吃席。

我拽住他,問道:“我就在這裏等她?她什麽時候能來?”

冥差對我這個窮鬼很不友好:“鬼門關通道十八彎,我哪知道她什麽時候來,去去去,別耽誤我吃席。”

我在鬼門關等啊等,記起冥差所說地上一天地下十年的事,明顯感覺時間變得漫長。

秦筝終于來鬼門關找我了,我們一起踏上往生之路,我有些後悔沒有多花點錢給她燒點冥幣,這樣她也不至于在冥界買不到喜歡的東西。

忘川河上,我們放了一盞孔明燈,對着孔明燈許願,它像極了人間的白色風筝,帶走我們的祈願。

我希望下輩子還是和她,我希望下輩子餘生漫長,這次我不敢太貪心,一輩子就好。

到了閻王殿,閻王鑒于我生前捐助孤兒院一大筆錢財,有功德,允許我和秦筝在輪回路上作伴。

哦不,該叫她時鹿了。

下輩子,她叫時鹿,我叫林溪。

我們在三生石上結下了姻緣,一起入輪回。

我看着她往前走,她對我說:“下輩子,一定要來哦。”

我笑着回應:“那必須的!”

再見了,葉白的秦筝,下輩子,你會是林溪的時鹿,我們要長長久久,一生一世。

我跟在她身後,記憶慢慢流逝,望着她的背影,默念着她和我的名字。

時鹿,林溪。

時鹿,林?

時鹿!

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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