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惠,你來祭拜你母親嗎?”
一個穿着黑色皮衣的中年男人醉醺醺地走到了周子惠身邊,指着墓碑說:“哈哈哈,你的殺人犯女兒來看了,真他媽的有出息,敢殺人了。”
周子惠聽聲音覺得耳熟,想到那晚的電話裏的聲音,恍然大悟,她知道來者不善,自保性得開始後退。
男人喝了口酒,笑着問周子惠:“你怕什麽?不過,我還的确真的是要來殺你的!”
說話間,酒瓶子已經砸中了周子惠的頭,額頭上留下鮮血。周子惠也顧不得止血,快速逃跑着,男人一邊追着她,一邊說:“你殺死我女兒時,怎麽不怕!”
周子惠愣住了,回頭看着這個兇神惡煞的男人:“你是李雨文的父親?”
看男人通紅的眼睛,周子惠有點可憐起他了,緩緩地說:“叔叔,李雨文,真的不是殺的。”
“你買通別人做假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我完全摸清了!警察不幫我報仇,我自己來!”已經失去理智的他撿起來地上的磚頭朝着周子惠走去。
危險步步逼近,周子惠的心快要跳出來了,但又像是一種因果報應,既然他認定是自己殺了女兒,那麽這就是他的真相。
“喂!周子惠!你在幹嘛,還快點逃!”
“尹嘉許?”
可能周子惠并沒有意識到,當她看見緊鎖住男人喉嚨的尹嘉許時,她原本暗淡的眼睛忽然又竄出來一從光亮。
男人用後肘猛力撞擊着尹嘉許的小腹,而他只是一遍遍喊着:“子惠,快跑!”
周子惠站在原地,她撿起那塊磚頭,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氣,在李雨文父親驚恐的眼神中用力地拍在了他的頭上,男人暈了過去。
尹嘉許有些愣住了,但很快恢複鎮定,他探了探男人的鼻息,扶起癱坐在地上,兩眼無神的周子惠,趴在她耳邊說:“沒事的,人沒死,咱們快走。”
到了周子惠家裏,尹嘉許為她沖了一杯奶茶,讓她壓壓驚。驚魂未定的周子惠緩緩闵了一口奶茶,身子漸漸回暖,她像是水面上漂浮不定的浮萍,何處為安?
直到她一回頭看到了身邊一直看着自己的尹嘉許,心莫名定了下來,她喝了一大口奶茶,杯子一直捧在手裏,她開了口:“你怎麽找到我的。”
尹嘉許誠實的交待了:“我在你衣服口袋裏裝了定位器。”
這次周子惠沒有生氣,她摸摸了口袋,掏了出來閃着紅光的追蹤器放在桌上。
尹嘉許慢慢地說着:“其實那個男人已經跟蹤你很久了,我暗中調查了他,他叫李宗,五十三歲的無業游民,李雨文的父親。我原本以為他不會做出什麽太過分的事情,就沒有管他,可……對不起……”他的手攥住了周子惠的手,很用力,他心裏莫名自責。
周子惠放下奶茶,另一只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沒事的。”
尹嘉許覺得還是子惠的安危最重要,他必須讓子惠把事情來龍去脈告訴自己:“子惠,他應該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們那天在紅房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周子惠想起之前尹嘉許偷拍的紅館照片,好奇問他:“那天你不是有跟蹤我嗎?”
尹嘉許有幾分尴尬:“咳咳,我……我只是跟到了門口……沒有進去?”
周子惠忽然笑了:“你不會是害怕吧?”
尹嘉許努力掩飾着岔開話題:“嚴肅點,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大家都會把李雨文的死懷疑在你身上。”
“那天,是我的生日。”周子惠望向窗外,淡淡地說,那晚的事情又重回了眼前。
那是一個血色的生日,當晚死了一個女孩,不過不是李雨文,是另一個無辜的女孩。
又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生鏽的鐵門被風吹得怎麽也合不上,咣咣的響聲一下接着一下撞擊在人心裏,古舊的房子線路已經壞了,置身其中如被禁锢在被蒙着塊不透光的絲絨黑布的籠子裏一樣。
周子惠把手電筒的光調到最亮,站在門口,借着光觀察着房間,牆壁上的暗花已生了斑斑灰綠色的黴點,碩大的鹿角挂件蜘蛛已安家落戶。
房間裏的家具全部被白布遮蓋着,地面上散落着褪去鮮豔顏色的積木玩具,環形木樓梯,木板間縫隙大極了,有些木板已是搖搖欲墜。
周子惠剛邁出一步,腳下發出一陣孩提哭聲,她連忙後退,整個人貼在冰到刺骨的鐵門上,哭聲回響在整個房子裏,刺耳的哭嚎,周子惠頭皮發麻,捏緊了裙角,剛剛腳下柔軟的觸感,令她不詳,如踩在一個小女孩的手心上。
她深呼吸,撿起剛丢在地上的手電筒,緩緩照在哭聲發出的地方,冷光映射在留着她腳印的古銅木板上,腳印卻只有一半,順着一看,翹起來的木板落出來一只粉嫩的小手,可惜小手被踩髒了,再仔細一看,小手的指甲也被人活活剝了下來,指頭上的血已凝固,在光下像是靜靜開放的暗紅花朵。
周子惠的嗓子裏忽然湧上一股血腥,她緊皺起眉頭,她鄙棄着無聊的惡趣味玩笑。
她掀開地板,發現下面藏着一個布娃娃,布娃娃一直睜着一雙天藍色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子惠撿起洋娃娃,哭聲停止了,她注視着那雙漂亮眼睛,她恍惚間覺得那雙眼睛在對着自己笑,像是有一段很長的故事要給自己講。
她輕輕拍去洋娃娃布裙上的灰,忽然手指一陣刺痛,她下意識松了手,娃娃摔在了地上,這次并沒有哭,而是發出一陣銀鈴的笑聲,周子惠吮吸着被紮破的食指,再仔細看了眼洋娃娃,她的腿上紮滿了銀針。
那種惡作劇得逞後得意洋洋的笑聲持續不斷,周子惠輕瞥了最後一眼洋娃娃,便走上了樓梯。
樓梯咯吱咯吱的響着,她借着手電筒的光看着牆壁上懸挂的照片,都是孩子,一張大合照拖住了她的腳步,她不驚詫異,走近,用光照在其中一個瘦弱不堪,乖巧梳着馬尾辮的女孩身上,那分明是自己。
為什麽這張照片裏會出現自己,旁邊的兩個陌生大人又是誰,那個燙着卷發穿着大衣的女人為什麽那麽親昵地摟着自己,男人為什麽牽着自己的手,還那麽緊緊攥着。
惡作劇有些過分了,到底是誰謀劃了這些,她顧不得再看腳下殘缺的樓梯,直直地踱步向上走着,可樓梯似乎是沒有盡頭的,她一直爬,一直爬,二樓明明很近,可她就是到不了,心底是無望的絕望。
人們似乎對“無窮無盡”充滿了恐懼,害怕生活陷入無限循環的困境,害怕事件毫無發展的循環,就像是那個“山裏有個廟,廟裏有個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故事是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和尚……”
或許這不是第一次周子惠在爬着這個永遠到不了目的地的樓梯裏,或許她每晚都在爬着這樣的一個樓梯。
忽然二樓傳來一串跑步聲,有燭光微漏出來,地板上一個小小的影子離自己愈來愈近,很多老鼠從二樓匆匆逃竄出來,從周子惠的腳邊溜了過去,等子惠回過神來,一個紮着紅色大蝴蝶結,嬌俏笑着的豆丁大點的小女孩舉着燭臺趴在二樓走廊上,對自己招手:“周子惠,你回來啦!”
“回來了?”周子惠不解地重複着這句話,疑惑地環顧四周,卻沒有一絲地似曾相識。
小女孩露着尖尖的虎牙甜美的笑着:“你看,又是一個雪天。”
周子惠望向了窗外,窗戶上結滿了冰花,她聽到小女孩的歡呼聲:“下雪喽!下雪喽!”
遲疑間,一片雪花飄落下來,鑽進了她的脖子裏,随而融化了,雪水順着後頸緩緩滑落,順着她的脊柱,背渦成了河岸,将這絲寒意帶遍全身,從腳踝到腳底。
雪花紛飛,房子裏銀裝素裹,燈都亮起來,火紅色的火焰跳躍着,小女孩拍手笑着跑來跑去,周子惠靜靜地站在原地,低下頭望着腳邊的積雪,無動于衷,一滴眼淚落在了雪裏,結成了一粒晶瑩剔透的冰珠。
“冷,水都結冰了。”
周子惠沙啞着嗓子,每個字音都在顫抖,快被寒風吹散了,可天氣那麽冷,一切都被凍住了。
小女孩不知何時跑到自己面前,周子惠擡起頭看她,此刻,周子惠的眼神就像是一條被冰封在零度之下水裏的魚,她想出去,渴望氧氣,可那厚重而堅實的冰阻擋住了一切。
女孩只是笑,笑容天真因而隐藏了所有真實,讓人窺探不到任何秘密,孩子最不會撒謊,因為大人容易被甜美假象迷惑。
但周子惠不一樣,冥冥之中闖入這座房子的她,就是為了找到打開秘密的鑰匙,她眼神忽然堅定而沉穩,直視着小女孩,目光是把利劍,要刺穿一切阻攔真相的障礙。
小女孩似乎也被這目光震撼到了,游戲也不再有趣,她不耐煩地指了指一樓客廳,就撞開周子惠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