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記仇“我就是道理

賀離恨被她帶回房間裏。

他如同一只被揪住耳朵拎起來的兔子,心裏的念頭千頭萬緒翻來覆去、都要熬成一鍋粥了,表面上卻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什麽反應,也沒先開口。

梅問情将他按在床榻上,然後拉開一張座椅坐下,拿出了三堂會審的派頭,面帶微笑地注視着他。

賀離恨稍微擡起眼,假裝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見梅問情臉上還是那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心裏略微忐忑,随即想到自己在那個模糊視角見到的一切,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底氣,決定先發制人:“騙子。”

梅問情挑了下眉,準備看他怎麽發揮。

“你既然有這樣的身份,事事都要我出頭動手幹什麽?你招招手不就解決了?”賀離恨面無表情道,“上次跟我說是要以誠相待,結果你……”

他話語一頓,突然發現當時她是說得實話,自己卻沒相信,停滞了一瞬,又迅速接上:“總而言之……是你有錯在先,道祖大人。”

梅問情發現他睡了一覺,居然能把自己的身份睡出來,頗為新奇:“要不你再躺回去試試?感覺變聰明了。”

賀離恨語氣繃緊,鄭重道:“我在追究你的責任,不要逃避,聽到沒有。”

“哎呀,可是我已經跟你說過我的身份了,是賀郎你不肯相信。”她溫聲道,“之前在人間,你不也是一口一個無情殺手、一口一個江湖少俠,魔尊大人,你比我好到哪裏去啊?”

賀離恨很想反駁,可她說得實在又很有道理,于是啞口無言,沉默了半晌,又道:“既然你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我,可你卻不記得,是真不記得,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實情?”

梅問情重複道:“都是為了你?”

賀離恨觀察着她的神情語氣,思索了一會兒,發覺她似乎真的不記得,更有些迷茫不解,不知道事情原委究竟如何。

“你都知道了什麽。”她道,“或許我還不知道呢。”

就算道祖大人的信譽岌岌可危、像是小火苗一樣脆弱,但她既如此問,賀離恨也沒有隐瞞的道理,便将自己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她。

梅問情聞言,屈指抵住下颔,目光略微發散,靜默沉思了許久。她的眼眸本是烏黑,在沉思之間,逐漸映出一輪陰陽倒影,她身上的金紋略微顫動,顯示出一股接近模糊的感覺。

在賀離恨所感範圍之內,周遭的靈氣如同瘋狂一般湧來,但卻沒有灌注進她的軀體,而是盡數沖入她掌心,似乎在凝聚彙集起什麽,但在凝聚中途,金紋停止顫動,這道磅礴靈氣驟然散去。

靈氣砰地一聲消散炸開,門窗動蕩,家具搖晃,在數個呼吸之間才慢慢平息下來。

與此同時,梅問情單手扣住座椅一側,低頭捂住唇悶聲咳了兩下,擡首時,淅瀝的血液從她指縫間滴落。

賀離恨第一次見她在修真界受傷,連忙扶住她的手臂,急道:“怎麽了?你在幹什麽?你……你不是大羅金仙嗎……”

他的話猛地阻塞在喉中,盯着她身上的金紋禁制,手指慢慢攥緊。

“沒事。”梅問情從他的香囊裏抽出手帕,擦了擦唇,輕輕地道,“試了一下溯回追源術,看能不能找回那部分記憶,嗯……你也看到了,好像不行。”

“沒有就沒有,這個有什麽好着急的。”賀離恨道,“你怎麽能對自己用這種道術?修士的修為越高,溯回追源的難度就越大,你還不如對我用。”

梅問情阻止住他險些要往自己身體裏輸送靈氣的動作,站起身走到燈臺一旁,就着冷卻了的一盆水洗了洗手,随口道:“對你用?我怎麽覺得對你用,應該都是躺在棺材裏死着的視角吧?”

賀離恨話語凝噎,擔憂之心都被她這句話給沖淡了,呆了一下:“你嫌棄我。”

“是啊,嫌棄你懷了孕還不跟我說,寶貝賀郎,你坐下,跟我聊聊孩子的事兒。”

重頭戲來了。

賀離恨麻木地坐下,手心搭在膝蓋上,心想她果然要訓斥我,還沒見過梅問情對他疾言厲色、不夠溫柔的樣子呢……也不知道會不會很可怕。

道祖怎麽了,道祖了不起麽,就能逞她妻主的威風了?孩子是我懷的,不跟你說還不是怕你不喜歡小孩……算了,要罵就罵吧,反正她也推卸不了責任了,認命吧。

賀離恨的神情雖然只有細微變化,但薄唇微抿,眉頭輕輕皺起,已經将心事洩露出來十之八九了。他感覺到梅問情将手貼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心弦猛地緊繃,渾身都僵硬起來。

“雖然才幾個月,但滋養得倒很好。”梅問情的聲音響起,一股溫潤的力量順着她指尖蔓延而來,“我是什麽時候給你的?”

賀離恨低着頭,視線裏只有她的衣袖和皓腕,他的視線又慢慢飄向一旁:“……在羅睺魔府,那個,床很大的……客棧。”

“也算不辜負那位店小二的推銷了。”

他腹中的孩子感受到母親的氣息,似乎瞬間活潑了很多,透露着親近之意與她交流,一股生命凝結的力量在她指尖、手心,隔着他的軀體,來回游移示好。

男人身體裏的孕育囊,雖然從十五歲開始便可以孕育着床,但是那是一個很小的器官,在懷孕後需要大量時間來擴張、變大,才能容納胎兒成長。擴張的過程中往往有撕裂感和陣痛,如果沒有梅問情在身邊,他這幾個月不會過得那麽順利。

因為修士之子女,孕育十幾年都是正常之事,所以梅問情只是探查了一下他的情況,保證賀離恨沒有受苦,便撤回了靈力和感知。

那小家夥是由母親所誕生,而後又移進父體的孕育囊中,這幾個月雖說跟父親親密相伴,密切無間,但還是第一次被母親的靈力氣息環繞,有些舍不得,這種情緒連賀離恨都能感覺到。

別說孩子裏,賀離恨也舍不得她的手離開自己的小腹,只是恥于開口,輕微咬了一下唇,很快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孩子沒問題,你的身體也很好。”

賀離恨沒搭話,他怕讓對方想起自己剛剛要逃跑的事兒來,然而對方的手卻探了過來,兩指擡起他的下颔,同時問道:“你是對母親這個身份不信任,還是對與後裔的關系不信任?我就這麽不可靠,讓你連說都不跟我說一句。”

他對母親這兩個字,确實沒有什麽信任感,甚至對于子嗣後裔,都不明白究竟要如何正确對待,賀離恨雖然喜歡她,卻不能确定她究竟會不會是一個愛孩子的好母親。

可這“好”與“壞”的标準,他也并不是十分清楚。

賀離恨被迫擡起頭,雙眸跟對方相對,兩人視線交彙,他才觸碰到梅問情的目光,就又飛快地縮回去,他道:“這不是可靠不可靠的問題……是你,有言在先。”

他一邊說,一邊握着她的手按下來,悄悄往床榻的內側挪動,結果挪了半天還沒碰到床邊,卻伸手觸碰到了一個泛着淡金光澤的結界。

這是……

“我方才跟小惠說了,在等候謝風息回到清源劍派的這些天,不必過來敲門。”

梅問情抓住他的手,用他的手指解開領口的扣子,輕聲道:“這道結界防止神識窺探,防止聲音外洩,我們做點什麽,外面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況且,我們要做的也是正經事,于情于理,都是為孩子着想。”

若是前些天他主動索求的時候,賀離恨還能又黏又甜,說出些不要臉的情話來,但這時候她注視着自己,居然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害怕,就像是一只肉食類的捕獵者一邊亮出獠牙含着他的咽喉,一邊還說着小兔子乖乖之類的話。

豈止是沒安好心,簡直要活吞了他。

賀離恨的手指解開了兩顆扣子,搭在衣服的邊緣上,動作停頓住了:“不用……不用這麽費心吧。”

梅問情微笑着看向他。

賀離恨硬着頭發又解開了一顆,低聲道:“已經夠多了……我其實,孕育囊擴張都沒疼過,而且……”

他身後的結界似乎縮短了一尺,淡金的光層緊緊地貼着他的脊背,從結界的靈光之中,流淌彙聚出來的淡金線條突然纏住他的手腕和腳踝,別說掙脫了,連動都不太容易。

賀離恨吸了口氣,他之前還以為這個女人柔弱不能自理、手無縛雞之力,真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真是豈有此理!他連忙翻舊賬:“我保護了你那麽多次,結果你要捆住我卻只是彈指之間,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梅問情撩起衣袍,低頭靠近他,溫柔道:“我就是道理。”

“但是……但你傷還沒好,梅問情……”

話語未盡,便聽嘶啦一聲。

賀離恨猛地一閉眼,感覺耳畔響起的是布料撕裂聲,他覺得自己仿佛被一頭狼在爪子裏揉來揉去一樣,那種心驚膽戰,茫然未知,真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這也算報了小醉鬼撕壞她衣服的仇了,這就叫夫妻沒有隔夜仇。梅問情非常滿意。

她貼着賀郎耳畔,簡直情深似海、滿腔柔情:“賀郎有孕在身,百般辛苦,我自然要盡到為妻的本分,不用你知情不報、暗地裏來偷偷讨要雨露,我就能讓你這個父親,當得十分滋潤……”

嗚……賀離恨被她吻住時,眼中濕潤,心裏又酸又甜,像是被她捏緊了似的,有點兒委委屈屈地想,這真是個記仇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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