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柔弱……我輩修士,豈能貪戀繞指柔、……

清源劍派。

在這個古樸的劍修宗門,難得有這樣孤靜而雅致的地方。

清虛之境內正是初秋的時節,參天巨木枝葉繁茂,将光線分割成細碎的斑點,映在明無塵垂落的衣角上。

他被托付給了孟琨玉,一則是孟師姐品行端正,為人清風明月,不屑于陰謀搶奪,二則是即便沒有沉萱那一層的關系,孟師姐跟他的母親也有故交之情,願意照顧二公子。她對于明無塵暫時不想回到明家的意願,也十分尊重,只以書信通知了明家,說二公子在她這裏養病休息。

至于小惠姑娘,她晚一步走,是因為明無塵想要跟她單獨告別。

微風簌簌地拂動枝葉。

小惠禀告梅問情之後,才暫緩一步,來見明無塵。她的神情好像永遠都不會變化,身上帶着淡淡的竹葉氣息,即便來見他,也只是無聲地沉默等候,靜谧凝望。

明無塵沒有戴薄紗鬥笠,換了件衣服,他身上的那股楚楚可憐氣息被不知不覺間洗滌幹淨,即便是身着清源劍派最常見的淡淡青色道袍,依舊無損二郎的端方俊美。

他将一個木制的錦盒放在手中,指骨微微扣緊,見她神情無波,才稍微松懈了幾分,将錦盒向前遞出,道:“我能手刃謝風息,全仰賴姑娘相助。這是……這是一點小小的心意。”

小惠目光轉動,看了看錦盒。

“我待賀郎君與梅先生,自然視為再造恩人,願意舍生忘死以報,即便不需要二郎,二郎也會為郎君和先生焚香祈福,除惡行善、積累功德。”他說完之後,話語微頓,似乎又不知道怎麽開口,聲音漸低,“而姑娘您,一路行來,教導二郎修行,勸慰二郎重塑心性,姑娘的恩情我也不會忘記……還有當日在謝風息面前,是有你在,我才不覺得怕她。”

小惠依舊一語不發,她只是個紙人,換而言之,就像是家裏的畫紙、信紙成了精一樣,按理來說,她不會對男人有特別的想法,如果明無塵是一個紙人被畫成了男人的樣子,那麽她就能明白了。

物件成精開竅難之又難,像小惠姑娘這樣的身份,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梅問情身邊能有。

她想了很久,才道:“舉手之勞,你不必謝我。”

明無塵望着她的雙眼,他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帶着小惠的手指打開了錦盒。

這對于男子來說,已經足夠大膽逾越,但在小惠眼中,這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個動作而已。

錦盒打開,小惠見到裏面放着一個人形剪紙,上面被精心繪制,黑發素衣,留出一條豹尾,是明無塵的模樣,很像那種民間皮影戲的剪紙小人。

在小人的肢體間,還帶着從後操控的絲線和木杆細棒。

木杆的一段被明無塵握住,他輕輕地動了一下紙質小人的手臂,它便跟着動了起來,對着小惠行禮低頭,就像是活的一樣跟她道:“二郎與姑娘相逢,雖是萍水一顧,從此山高路遠,求道艱險,不知今生能否有緣再見,但我……我會……我會記得姑娘您的。”

小惠的視線從紙人間上移到他的臉龐上。

明無塵卻只是看着剪紙小人,慢慢地操控着它:“希望你能夠,天天開心。”

他說完之後,就松開手,将盒子重新關上,交給了小惠。小惠也雙手接住,手指按在錦盒上,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多保重。”明無塵道。

小惠先是說:“你也保重。”然後才轉過身要走,又忽然回頭,恰好看見明無塵忍了很久的眼淚掉下來的樣子,她話語停頓,輕輕地道,“我會回來找你的。”

明無塵怔了一下。

效命于主人,是她自誕生以來,終身的宿命。

但在明二郎的身上,她恍惚預知到了另一種宿命的降臨。

小惠的身軀上慢慢亮起金色的篆文,那些字跡不斷游動,然後從中漂浮出來一個看不懂的字,凝成平安符,落在她的手上。

篆文褪去,小惠姑娘面色如常地将這個平安符穿過紅線,系在他的腰間,然後捧着錦盒轉身離去。

————

小惠姑娘趕上來時,天女魁将已經封閉了半個時辰的聽覺解開,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指了指輿轎裏面,又指了指自己,露出一種有些受刺激的表情。

小惠道:“習慣就好。”

她登上青鸾輿轎的車駕,估測了一下大約還有幾日抵達魔域,将車駕四角的風鈴重新換過,然後又坐在機關上整理了主君服用過的安胎藥藥方——這些梅問情寫完之後都會交給她謄抄一份。

她一邊整理,有時順手想要摸一下膝蓋上的小貓,只摸到那個裝着剪紙小人的盒子。小惠姑娘愣了愣,心想,習慣就好。

天女魁道:“怎麽着,那個二公子有事找你?”

小惠點了下頭,沒說什麽。

“你們都有人惦記,不像我,孤家寡人的。”天女魁嘆氣道,“聖魁宮真是冷冰冰的,一點兒人情味兒都沒有。”

“你又不是人。”小惠道,“你的第六十一個侍君呢?”

“那都是一千年前的老黃歷了,你對我的印象更新得也太慢。”天女魁道,“死了,病死的。”

以天女魁的年齡和實力,就算再找幾百個,到頭來也都是她親眼目睹隕落。只不過她也并沒有真正動情,所以不至于傷懷。

兩人只随意聊了幾句,大約傍晚之時,梅問情将新的藥方交給小惠,小惠謄寫過後,又給了天女魁一張,天女魁捧着大致看了看,心說這是什麽手筆啊,陰陽天宮一開啓,就要拿出您的聘禮來了?

這些年來,就算梅問情不在意,陰陽天宮之內也絕對有無數難以想象的寶貝,這份藥方放在別人眼裏,那簡直是一個天材地寶名錄。

小惠倒是沒什麽反應,她被梅問情叫了進去,一擡眼,見梅問情脫了外袍,只着一件淡淡薄衫,肩頭上的紗讓扯破了一塊,露出香潤白皙的肩膀。

她只是随手合衣,長發挽到身前,微微遮掩着肌膚,細膩的脖頸上不知道怎麽被咬了一口,齒痕細密,整整齊齊,還帶着淡粉的痕跡。

賀離恨睡在紗幔珠簾的裏頭,看不清。

小惠姑娘謹守本分,目不斜視,坐在主人的對面。

梅問情一開始叫她,是為了跟小惠說這幾日煎藥的事,她剛剛撂下筆望過去,目光就稍微一停,探究地來回看了她兩眼,伸手支着下颔:“啧,又不完整……我剛給你補的字啊。”

小惠面無表情、恭敬低頭。

梅問情生氣倒是不生氣,她就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比一塊鎮紙的木頭忽然開花了,自家頭頂的房梁一下子枯木逢春了,簡直是奇思妙想,聞所未聞。

她戳了戳小惠的手背:“缺了哪個字?”

小惠道:“金經的卷名。”

“《普惠照心經》……”梅問情道,“你把‘惠’送出去了?”

“屬下不敢。”她道。

“那……”她盯着小惠的臉,“你把‘心’送出去了?”

小惠默不作聲。

梅問情随手抄起案頭的經卷,揚起來差點沖着她的臉砸過去,然而又回頭看了一眼,想起賀離恨還在休息,于是又放回去,見她木頭一樣的沒有表情,道:“色令智昏。”

小惠看了她一眼。

“說你呢,色令智昏。你看我幹什麽?”梅問情莫名有一種被內涵到了的感覺,雖然這不是什麽大事,但這還是小惠罕見的自己做主的事情。她總覺得對方的眼神中,帶着一點兒“還是主人你教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意思。

就像梅問情不願意跟不相幹的人産生因果一樣,小惠本來是特殊靈物,除了自己以外,無親無友,無情無欲,天生不沾因果,她這麽做,就相當于給她自己的成長增加了難度。

梅問情嘆了口氣,也懶得管,只是跟她交代了一下煎藥的事情,然後因為本體受限,也困倦得不得了,辦完正事後就摸到了床榻上。

賀離恨累極了,睡得昏昏沉沉,根本不想醒過來。他藏在被子裏,先前穿得內衫早就亂七八糟的了,輿轎法器內的溫度由靈氣控制,所以十分溫暖。

梅問情伸手抱住他,将對方摟進懷裏,才伸手把他身上的絲帶解開。

賀離恨好不容易才睡着,不情願地哼了兩聲,埋進她懷裏蹭了半晌,低低地道:“妻主……”

“嗯。”

“……疼……”

“哪裏?”

“哪裏都……”他小聲道,朦胧地睜開眼,有點迷茫地看了她一下,然後又紮進懷裏,聲音也迷迷糊糊的,“你摸摸……都怪你。”

梅問情剛罵完別人,這時候也有點道貌岸然假正經的意思,有些色令智昏,她湊過去親他,說:“不碰了,都紅了,壞掉怎麽辦。”

不知道是他肚子裏的孩子鬧得,還是這些時日給慣得,小郎君愈發不懂什麽叫矜持了,他抿了抿唇,很小聲地道:“那你把我……”

梅問情低頭附耳過去。

“……已經弄壞掉了。”

梅問情靜默片刻,眨了下眼,心想果然要克制,美人計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考驗,不知道賀郎是怎麽渡過的。她按下心裏翻湧的念頭和詞句,只得撿來正經話說:“我可什麽都不做,就抱抱你,快睡吧。”

賀離恨不是很相信,但也勉強用最後一絲清醒的意志,在她唇上用力地蓋了個章。

從清虛之境到羅睺魔府,也走了數月。

賀離恨的安胎藥微調了幾次,一次比一次苦,梅問情給他喂糖塊時,還總是伸手将這截軟軟的舌尖折騰一番,很是過分。

抵達羅睺魔府之後,賀離恨覺得自己身上的腹肌輪廓又淺了許多,他惆悵地摸了摸從肌肉變軟的肚子,只覺得這變化并不算慢,在梅問情的親手照料和調養之下,想來不會孕育那麽久才對。

他重新步入元嬰期,就算實力稍微受到了有孕在身的牽扯,但也沒差到哪兒去,正是意氣風發、摩拳擦掌,要奪回寂雪冰池的時候。

一行人先是回丹蚩樓探望段歸,将檢查過的解藥交給段魔君,随後才聽賀魔尊講述他的雄才大略,然而聽到一半,梅問情便輕輕道:“你要自己去?那地方太冷了,又充斥着頂峰魔物。”

賀離恨:“……我輩修士,豈能貪戀繞指柔、溫柔冢?”

衆人圍坐一圈,賀離恨左手邊是段歸,他身畔是帶着面紗的淩紅藥。淩紅藥已經知曉了賀離恨的身份,早就為段魔君的美色投敵,覺得效忠魔尊能給她發夫郎,非常地忠心耿耿。

段歸道:“梅先生說得是,一個人确實不太安全,魔域深處風雪大作,尊主有雪盲的舊疾,還是讓先生同行才好。”

他其實非常相信賀離恨的實力,但礙于梅先生的面子,知道她作為妻主必然擔心,所以造一個臺階來下。

賀離恨沉思片刻,看了看梅問情,便也同意:“這樣也好,但我要親手斬殺這群竊巢而居的魔物,你只能看,不能動手。”

要是梅問情動手,那他還打什麽?蛇刀在鞘中,早已饑腸辘辘、等待一場嗜血的宴席松松筋骨呢。

梅問情這幾天正琢磨給他的刀鞘補陰陽轉輪的事兒,她當年鑄造魔鞘,預留了很多凹糟和空位,此番賀離恨重入元嬰,以他的資質和經驗,估計過不了多少時候就能恢複全盛、誅殺昔日之仇家。

梅問情雖然樂于旁觀,親眼見證賀郎完結此仇、了結因果,但也不免想讓他的身上有更多的地方有關于自己,所以完善魔鞘,便也可以提上日程。

她見賀離恨認真的神情,知道她的寶貝賀郎是個什麽脾氣,無奈道:“好,我只看,不會動手,我是一個柔弱不能自理的文弱妻主,進了魔域腹地,當然還是讓郎君來保護我啊。”

其他人都已經見怪不怪,對此免疫,只有初至魔域的天女魁嗆了口茶,連連咳嗽,用一種非常難以置信地目光看了看老師,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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