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新郎去跟它成親吧你

“誰是你的妻主……惡鬼……”人群中有人低低地呸了一聲。

周老大站在最前方,她示意身邊的人補上黃符紙,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她的手中握緊一把寬闊穿環的刀,刀身雪亮。

蒙着蓋頭、一身喜服的清瘦兒郎在廟中來回踱步,木屐咔咔地響動,随着它的腳步響動,新嫁郎懷中抱着的頭顱也睜開了眼。

那個頭顱将廟內掃視一圈,先是看到了血氣充沛、健康高挑的周敏,貪婪地從嘴唇裏伸出一條細長的舌頭,舔了舔唇,頭顱谄媚地跟喜服兒郎道:“這位娘子就很不錯,你一定喜歡。”

新嫁郎的眼睛被蓋頭蓋着,只能靠懷抱中的頭顱來充當雙眼,來看萬物。它聞言發出咯吱咯吱的笑聲:“你說得是真的嗎?這就是我的好妻主?”

新嫁郎一邊問着,一邊向前走去,那些沾滿了雞血的黃符紙似乎只對它造成了很小的阻礙,冰涼的木屐很快便能将符紙踩在腳下。它伸出手,蒼白地、遍布青筋的手臂向周敏撫摸過去。

周敏握緊了手裏的寬刀,刀光一閃,她砍下了面前的蒼白手臂。這截小臂滴溜溜地在地面上滾落,一滴血也沒有出。

面前的鬼新郎似乎愣了愣,它不怒反笑,聲音冰涼沙啞:“好妻主,你好大的力氣,弄疼我了……”

這聲音響起時,廟外的雨聲仿佛在這一刻完全消失了。周敏一行人瞬間感到頭暈目眩,眼前發黑,只能見到一截鮮紅的袖子。它的手又重新長了出來,手心死死地扣住周老大的脖子,用力向外拔,好像要将“好妻主”的頭活活拔下來,揣在懷裏似的。

而那些從地上長出來、流淌着血跡的觸肢,則一擁而上将其他人的身軀纏住,觸肢上的男女人臉大口大口地撕咬着身軀上的血肉。

周敏發出扭曲變形了的嘶啞聲,她眼前的光線愈發昏暗,好似被一片鮮紅的喜服吞噬,就在生死一線間,她轟鳴的耳朵裏,忽然響起一個清晰從容的女聲:

“就算她是好妻主,你也不必這麽強嫁給人家吧。”

在這種極度缺氧和恐懼的情況下,周敏居然能将這個人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下一刻,她們所有人都被扔在了地上,恢複了視線和呼吸。

咔噠、咔噠……

木屐在眼前走了過去。

原本賀離恨擋在她面前,新嫁郎手裏的頭顱才沒發現梅問情,而她一出聲,就吸引了這鬼新郎全部的興趣。

賀離恨沒有回頭,兩指撫過刀面,低聲道:“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梅問情看着他背影道:“你的手都按在刀柄上了,就算我不說話,賀少俠不是也想沖出去救人了麽?大善人。”

賀離恨在修真界可沒被人叫過“大善人”,這種稱呼對于離經叛道的他來說,落在耳朵裏都頗有些天方夜譚的效果。他道:“把它招來,你想娶它不成?”

梅問情替他拿着劍鞘,她挽袖将茶具收起來,不太在意地道:“那要看它敢不敢嫁我了。”

真該讓這女人看看鬼物的真實面貌,要不然一聽見男兒沙啞低柔的聲音,她這風流娘子的骨頭就酥了。賀離恨心中不悅地想着,但卻沒有讓開,而是跟走到眼前的鬼物相對。

這鬼物懷中的頭顱睜着眼睛,瞪大了看了半天賀離恨,似乎畏懼鬼新郎的實力,并不敢誇,謊話連篇地道:“他長得很是醜陋,沒有必要髒了你的手。”

“是麽?”喜服兒郎柔柔地道,聲音有一股令人齒冷的涼意,“但他擋在自己妻主面前,還算有情有義。反而是這出言的女子,居然棄夫郎于不顧,躲在男人背後。”

頭顱幫腔道:“正是,正是。”

鬼新郎的紅蓋頭微微地顫,它邁出腳步,伸手撥開賀離恨的肩膀。然而就在它的手将要觸碰到黑衣青年時,卻被一柄細刀架住了手指。

它僵硬地轉頭,隔着一層鮮紅的蓋頭,對賀離恨的雙眼相對。下一瞬,這柄刀猛地轉動,散發出甜膩帶毒的魔氣,撕拉一聲刺破新嫁郎的喜服,貫穿了它的肩膀。

細刀刺入肩膀的觸感很怪,像是撕破棉布的手感,喜服邊沒有滲出一滴血,但賀離恨已經嗅到它身上的濃重血腥味——這件喜服就是被鮮血染紅的。

它沒發出聲音,但懷中的頭顱卻發出劇痛的尖叫,瘋狂叫喊着“快殺了他!”、“快殺了他!”

因為賀離恨身軀虛弱,蛇刀并未發揮出原本應有的實力,但它畢竟是一把魔刀。刀鋒驀然拔出,墨黑的鋒刃上折射出一縷慘白的光,照亮相對的雙眼。

新嫁郎頓了頓,突然發出咯咯的笑聲:“原來這麽香的是你……原來你才是好吃的點心……”

雨聲磅礴,瓦片上鼓點急促。

眼前的鬼物在說完這句話後,便将懷中的頭顱放在地上,猛地撲了過來,在它身後,無數觸肢高揚而起,齊齊沖向賀離恨。

賀離恨單手箍住它的肩膀,帶着鬼新郎滾在地上,然後迅速上移掐住它的脖頸,以防它一口咬在自己身上。蛇刀散發出一股恐怖的魔氣,将周圍的觸肢劈砍削斷,一時間血肉零落如雨。

雙方動作激烈迅猛,眨眼間已經厮殺了數十招。賀離恨身上有傷,不能夠持久作戰,就在鬼新郎卡住他的肩膀,長出獠牙的嘴意欲一口咬下時,渾身忽然一僵,發出一聲慘叫。

賀離恨擡刀刺穿它的脖頸,細刀穿透了鬼物的咽喉,翻身将它釘死在地面上,轉頭才發現身後的梅問情不見了。

鬼新郎被壓在地上,口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它扭過脖子,此刻衆人才跟随它的視線,看到那個文質彬彬的紫衣女子。

梅問情捧着原本在鬼新郎懷中會說話的頭顱,用一把分割食物的小刀刺穿了頭顱的顱頂。

“啊!”賀離恨身下的鬼物發出慘叫。

這個頭顱和喜服兒郎的痛覺是彼此交換的。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這個薄情的女人——”

它嘶吼了一聲,那些被砍斷的觸肢似乎又再次重生,用盡力氣地沖到梅問情面前,糾纏住她的身軀。

賀離恨攥着蛇刀的手一緊,幾乎立刻就想拔出刀趕去救她,如此千鈞一發之時,血衣新郎卻死死地揪住他的身軀,聲音發啞地大笑道:“我要殺了你的妻主,還要吃了你!哈哈哈哈哈哈……”

“你——”賀離恨拔出未果,下狠手再次捅進鬼物的喉嚨裏,魔氣激蕩,“你還是早點被超度得好!”

血衣新郎發出殘敗的嗬嗬聲。

但與此同時,那些糾纏的觸肢幾乎也要将梅問情給完全掩埋住了,觸肢上面破損的人臉張開大嘴,好似正在擁擠地吞食着她的血肉。

賀離恨心急如焚,将對方拽着自己的手臂肩膀全部砍斷,轉身沖到梅問情面前,然而他剛剛邁步過來,梅問情身上的觸肢和人臉就紛紛慘叫,化為一灘一灘的血跡。

一道道淡金的光華從她身上亮起。

她身上的那些金色紋路,平時掩蓋在手環和璎珞圈的裝飾之下,但在此刻卻一層層的亮起,透出安寧純淨的光芒,在這光芒之下,一切污穢邪物全部化為血水,蒸發成升騰的鮮紅霧氣。

梅問情衣衫整潔,紫色長袍依然如故,她撣了撣衣角,接住了沖過來救她的賀郎,道:“哎呀,好熱情啊。”

語氣還是那麽……賀離恨既詫異,又惱怒:“手無縛雞之力?去跟它成親吧你!”

梅問情可惜道:“我說的是這群漫天亂飛的人臉和肉肢,待我分外熱情,你也不必吃醋嘛。”

賀離恨甩手掙脫她的懷抱,又轉頭仔細地看了看她身上的金色暗紋,從剛才發光的地方來看,她不僅脖頸和手腕處有,連脊背和大腿根部似乎都烙印着這樣一層金紋。

那一日他被魔蛇邪性誘惑時,這些金紋似乎也本能地抗拒他。看來應該是一種抵抗妖魔、保護身軀的咒文。

他一邊想着,眼神便順着剛才亮起光芒的地方游移。不等他回過神,梅問情便靠近提醒道:“往哪裏看?要是想領教我的厲害,咱們回馬車……唔。”

賀離恨擡手捂住她的嘴,蛇刀化作的細小魔蛇趴在他的肩膀上:“別鬧了。”

梅問情頗為無辜地點頭。

兩人交談的功夫,地上的穢物已經徹底升騰成血霧,化為烏有,只有那具新嫁郎的軀體迅速幹枯,變成幹屍留在了地面上。

一旁受傷的周敏一行人心中大駭,其中最開始說了那些話的娘子們面面相觑,又是恐懼又是慶幸,還有些後怕不已,生怕這對邪門兒的夫妻記仇,但死的是鬼,活得是人,就算這倆人看上去不像什麽正常人,至少也比“陰間喜事”來得更好。

運貨隊的成員們多多少少都被咬去了幾塊血肉,只有周敏只是頭暈目眩,狀況好一些。當即上前向那兩位道謝。

她才剛走了兩步,就見到那個跟鬼物纏鬥的黑衣青年半跪到幹屍面前,用刀劃開了幹屍的胸口。

嘶啦一聲,棉布扯碎的聲音,幹屍胸膛裏露出一顆黑漆漆的珠子。

那紫衣女子還從旁指點:“對,就是那個。這玩意兒雖然誕生在鬼物身軀裏,但對你來說卻是大補之物,無論是配藥還是生吃,都能幫你好好治一治身體。”

話音未落,青年便掏出鬼物身軀裏的珠子,咔嚓一聲捏碎成粉末,将那些粉末化進水中,咕咚咕咚喝下了肚。

喝……喝了?

周敏呆滞當場,到嘴邊的話都忘了說。

梅問情看着賀離恨喝完了“補藥”,懶倦地掩唇打了個哈欠,晲了周老大一眼:“有什麽事兒?”

周敏額頭滿是汗珠,她看了看地上那個把鬼當成大補之物的男人,又擡頭看了看眼前這個深藏不露的女人,真不清楚這倆人到底還是不是人,口幹舌燥地道:“沒、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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