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1)

藺绮輕輕拈了下指尖, 目光微垂,若有所思。

“我剛剛修煉成人的時候,外表是個五歲的小娃娃, 記憶也殘缺不全, 修為幾乎沒有, ”甘燈柔軟的話語落在幽深的空間裏,“我雖然是仙山上的精怪,卻并沒有保全自己的實力,我的能力不在于和人打架, 在于……罷了,會害人,我還是不說了。”

“那時我并不懂得人間的規矩, 在春水城的大街小巷流浪, 過得十分狼狽, 後來, 我爹爹把我撿回家洗幹淨, 給我換上新衣裳, 拿我當親女兒養。”

記憶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是和春水城一樣亘古的時候。

“他在春水城一家大戶人家裏當馬夫,日常幹的就是養馬駕車的活。他養的那一匹是大戶人家主人的愛馬,日常吃的草料很是金貴, 價值千金,說實話,我有點羨慕它, 因為我和我爹娘并不能吃飽飯, 而它吃得又這麽好, 所以我去找它做朋友, 它傻乎乎的,很好騙,每次我去找它,它都把一半的草料分給我,我們漸漸成了朋友,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它叫草草。”

“有一次,我去找草草,它不在馬廄,爹爹說,它被小公子牽到街上了。我很好奇,問爹爹,小公子是誰,長什麽樣,我去找找他,爹爹說小公子就是家主的兒子,他又說,你去街上看看,長得最好看最标致的那個就是他。”

“那天我在松雲庭邊的春水河岸找到了草草,還看見了爹爹口中最好看最标致的小公子。”

“他長得果真很好看,日暮時的霞光灑下來,照在他臉上,他的五官很是精致漂亮,面皮也很白,眼睛很幹淨,像蓬萊山上的玉,彼時的我沒有記憶,不知道蓬萊山是什麽地方,但甫一看見他,我就想起蓬萊山上的無暇白玉,說來也實在沒出息,自打第一眼見到他開始,我就有點喜歡他。”甘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不是很沒有出息。”甘燈捏了捏自己發熱的耳尖,長睫撲閃,有些羞赧。

反正石門關上了,藺绮現在出不去,聽一個故事也很有趣。

藺绮睜着一雙晶瑩漂亮的眼睛看甘燈,眼睫眨眨:“我第一次見姐姐的時候也很喜歡他。”

甘燈心說你的喜歡和我的喜歡怎麽能一樣呢,她捏捏袖袖小貓的指尖,頂着藺绮幹淨水潤的目光:“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仙尊的樣子呀。”

藺绮搖搖頭,誠實道:“記不大清。”

她早已記不清自己年幼時的樣子了,腦海中只依稀有幾個破碎又零散的片段。

她記得小小的自己縮在雪地裏,洋洋灑灑的雪似煙似絮,一個白衣青年撐傘自山道上下來,仙人一般,在她面前停下,傘沿微傾,露出青年清豔绮麗的容顏,他笑着問:“雪這麽大,怎麽不回家。”

記憶中的小孩冷得打顫,扯着青年的衣裳暖手,小小的藺绮睜着貓兒一樣烏黑明亮的眼睛,脆生生道:“我沒有家。”

她眨巴眨巴眼睛,又推銷自己,軟軟道:“你可以養我嗎,我吃得很少,以後還能給你養老。”

青年靜默了一會兒,像是聽見什麽有趣的話,輕輕笑起來。

他笑起來真好看,小藺绮扯着他的衣裳不放手。

她一直不擅長找飼養員。

之前為了生存,她靠裝乖賣甜得到過幾個人的喜歡,但這些人總是出于某些原因棄養她,有人是因為沒有錢,有人怕損害名譽。小藺绮不怪他們,只是覺得自己找飼養員的本事實在差,她有點灰心了。

她本來不想再找的,想試試靠自己活下去,天下怎麽大,總有她的生路吧,在外流浪的小貓,沒準也能活得健健康康自由自在呢。

但這個人長得這樣好看,若是能長長久久地看見,實在是件讓人開心的事。

青年看她凍得打哆嗦,把她抱在懷裏,他身上有一種清苦的草藥味道,淡淡的,并不難聞,他微微皺眉,皺眉也好看。

小藺绮貼了貼他的側臉,涼涼的,像冰一樣。

青年又笑起來,為難道:“可是我從沒養過孩子,也不知道怎麽養。”

藺绮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完全被姐姐的美色迷惑了,他說不會養,是真的不會養,沒半點謙虛的意思。

甘燈支着下巴,好奇問:“你是怎麽答的。”

藺绮握着符紙:“我說沒關系,我不嫌棄他。”

甘燈忍不住笑起來。

曾經的舊事如夢一般,藺绮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

藺绮看她:“你的故事還沒有說完。”

“剛剛說到哪兒了……哦,小公子。”

甘燈唔了一聲,又繼續說:“剛開始,我對他的喜歡并沒有那麽深,我最傾心的還是小公子的吃食,草草吃得草料很好,他是家主獨子,吃的東西肯定更金貴,後來我就日日在他面前晃悠,跑他跟前蹭吃蹭喝。”

“他的性子很好,從不曾因為我是一個馬夫的女兒而看不起我,和府裏的人很不一樣。每次我偷偷溜去找他的時候,他都早早備好了可口的點心,我吃點心,他就枕着雙手睜着眼睛看我,他很喜歡笑,笑起來很好看的。”

“小公子自然比不過仙尊好看,不過,他在我心中是最好看人。”甘燈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腼腆,說,“那時,他或許也是喜歡我的。”

“他進學的時候,經常偷偷逃學跑去梅花小築給我買酥酪茶團,梅花小築的酥酪茶團很搶手,他并不是每次都能買到,買到了他就很開心,買不到就郁悶一整個晚上,我常常因為這種事安慰他,後來,我跟他愈發熟絡。”

“他在很小的時候被亂軍劫走過,被一個村子裏的農人救下,所以,他并不像家主一樣,将春水城的百姓看作輕賤的草芥,他待所有人都有一顆赤忱又無畏的真心,真心何其可貴。”

“有一次,我和他在屋檐上曬月亮,他問我以後想做什麽,我說不出來,他說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他要保護春水城的百姓。”

“他想要春水城太平,不願見疾苦。”

“他有個很了不起的志向,他做到了,後來又親手毀了它。”

“人間的日子過得很快,凡人的壽命很短,長得也很快,他漸漸從一個小娃娃,長成鮮眉亮眼的少年,我不明白人為什麽能長得這麽快,他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永遠都小小的,我一直長不大這一點總是被人提起,他們說我是晦物、是妖怪,上天詛咒我,才讓我一直那麽小。我也因此自卑了很久,我無法反駁他們,我确實是妖怪,但小公子從不曾嫌棄我,他說上天特別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在她身上做點獨特的标記,以證明她是世上最獨一無二的存在。我問他,萬一你猜錯了,上天其實很讨厭我怎麽辦,他說沒關系,我喜歡你就好了,我可以慢點長大等你,後來他開始偷偷喝壓制生長的苦藥汁。”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特別特別喜歡他。那時候的我們還很小,以為自己想做的事終有一天會實現,我們躺在星空下草坡上,約定等我長大成人,他也長大成人的時候,就結發做夫妻。”

“他是凡人,哪怕喝藥了,長得也很快,我粗粗算了算我的年紀,想要長到彼時的他那麽高,還要再長上三百年,那時他就化成灰了呀,所以我特別着急。”

“他離開春水城的時候,我還是沒有長高長大,于是我愈發失落,後來過了幾年,一個修士路過春水城,你既然出自臨雲宗,應當聽說過這個修士,幾年後他成了臨雲宗宗主,他姓裴。”

“裴宗主年輕的時候,有些本事,我求他利用仙術讓我長大,他答應了,作為交換,我要答應他,以後但凡有人向我許願,我必須實現他們的願望。我知道,他是想讓我在魔物肆虐的亂世裏保護春水城,我答應了。”甘燈說。”

像是聽見什麽不可思議的事,藺绮手中的符筆咣當一聲落地。

甘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耳尖,輕輕道:“我沒什麽本事,但是,其他人向我許願的時候,我可以幫他們實現願望,這是天道賜給仙鹿一族的本領,恰巧,我是世上唯一一只仙鹿。百姓擡舉,供我一柱香火,稱我為春水神靈。”

“但我剛剛答應裴宗主後,還沒有人向我許願,我開始像一個普通的凡人一樣長高長大,過了一段平靜日子,有一天,家主偶然翻到小公子給我寫的信,知道了我們的關系,他把我爹娘打了一頓趕出府,之後找到我,讓我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在小公子視線裏,彼時家主看我的目光,冷漠地仿佛我與他不是一個物種,雖然我确實不是,但在那種眼神中,似乎他是上等人,而我是春水河裏微不足道的泥沙。”

“我并不喜歡這樣的目光,那一天我很難過,天空似乎都是灰暗的,我和我爹娘背着包袱回到鄉下的村莊,我的爹爹,因為不舍得之前主家賞賜下來的破爛櫃子,背着沉重的木櫃走了二十裏路,我阿娘握着我的手哭,她不曾因為丢了生計苛責我,只是抽噎着哀求我不要陷得太深,她說這會害了我……”

甘燈隐約笑了一下:“我一直告訴他們,只要他們向我許願,我就可以實現他們的願望,但他們從來不許願,我在鄉間捏造了一個山神的傳言,托賴這個傳言,向我許願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人供奉我,起初,鄉民的許願只是驅趕魔物,或要些米糧,我實現他們的願望之後,就會把貢品帶回去,我漸漸有了名氣,在鄉間也有泥築的小廟,就在我們的日子過得也越來越好時,我阿娘進城時,死在疾馳的馬蹄下,我告訴我爹,你向我許願,我就可以讓阿娘活過來。他紅着眼摸摸我的頭,說損你的福,爹爹沒用,爹爹不能拖累你,那日他拿出舍不得用的積蓄灌了一整壺酒,醉醺醺和我聊了大半夜,最後笑呵呵跟我說,哎喲他可真了不起,養了個神仙娃娃,說完讓我去睡覺,半夜他墜入湖底,給我阿娘殉了情。”

“後來我嘗試過,找別人向我許願,讓我阿爹阿娘活過來,但實現願望需要消耗我的靈魂和功德,彼時信仰我的人很少,我的功德并不多,我救不了他們,等我能做到的時候,他們已經轉世了。”

“我度過了一段絕望又灰暗的日子,有一天,鄉民向我請願,我撕了一小片靈魂,又添上一點功德才實現他的願望,靈魂撕扯的感覺讓我疲憊不堪,坦白講,我有點怨恨裴宗主,回家的路上下了雨,我倒在山道一側的水坑裏。”

“水坑裏的水很涼,我冷得打顫,昏昏沉沉間,一個穿錦衣的将軍翻身下馬,逆着光向我跑來,這是那幾年來,我遇到的最開心的事。”

藺绮想起春水城中的傳言。

“城主?”藺绮尾音上挑。

“也可以這樣說。”甘燈說。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很讓我喜歡,他趕着夜色來山下等我,給我搭廟宇,為了幫我紮頭發,他還學了春水城所有時興的發式。幸而有他陪我,我走出了黑暗的日子,漸漸有了些精神氣,我們開始商議婚事。”

“婚事準備得很順利,沒有人阻攔,曾經十分厭惡我的家主,再次看見我時恨不得沐浴焚香叩地長拜。”

“那時我記憶漸漸恢複,也有了點修為,春水城所有人将我奉為神靈,我所得的功德愈發多,名聲也愈發響,後來,連朝廷都派使者來拜我。”

“我本來應該高興的,但是有一日,他帶兵從城外回來,我發現他并不開心。春水城裏最閃耀的應該是他,可是世人越敬仰我,就越忽視他,他是朝廷親封的将軍,朝廷使臣卻對他視而不見,甚至高高在上,頤指氣使,我當時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是他後來同我說的。”

“那時我只知道他不開心。”

“我不知道人是會變的,一個人的能力越大,想要的東西就越多。”

“那時我只是難過,他依然處處讓着我,我十分愧怍,給了他很多珍貴的東西,可能是我自以為是了,我以為貴重的東西,他并不在乎,他冷冷地看着我,說他不需要我的施舍,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句普通言語竟然會有刀鋒一樣的威力,我難過得不能呼吸。”

“我知道是我做錯事傷害了他的自尊,後來愈發愧疚。”

“又一年,先城主西去,他成了新城主,朝廷召他入京述職,回來後,他難得開心起來,他說,陛下想要一張仙鹿的皮,問我能不能給他,我記得很久以前我告訴過他,我的真身是仙鹿,他或許是忘記了。我說我做不到,我請求他不要許願。但他依然擺好貢品,我再次說我做不到,燭火下,他溫柔地親了我很久,要了我一次又一次,我臉色蒼白,哭得不能自己。”

“他在我耳邊說:你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神靈大人。他說話的聲音何其溫柔啊,我卻一直在發抖。”

“我不能拒絕他,第二天,他得到一張仙鹿皮,他很開心,抱着我親了又親,笑着說這會是陛下最心儀的貢品。我有點難過,同時也在慶幸,真身失去皮囊并不會表現在人身上。”

“那是他第一次向我許願,從那次之後,他對我愈發好,他對我這樣好,我卻總覺得他陌生,我常常疑心是我糊塗了。”

“後來,春水城來了一個穿黑衣裳的人,姓殷,他很信任那個人,穿黑衣裳的人有點道行,看出了我的限制,他告訴城主,我不能拒絕任何願望。”

“這是我的弱點,我一直盡心隐瞞,在世人面前保持神秘。”

“從前全天下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後來的裴宗主,一個是這個人,現在多了一個他,他同我提起此事時,我甚至有些慶幸,還好是他知道了,若是其他人,我就完了。”

“那是我們成親的日子,他忽然提起這件事時,我正枕在他懷裏,我跟他說:所以,不要許太讓我為難的願望,我也是會死的。”

“他輕輕撫摸我的長發,溫柔說:我不會的。”

“夜裏,他再次擺了貢品,含着笑對我說:甘燈,我向你許願,我想做神靈。”

藺绮握着一張自己剛剛畫好的符,符上朱砂未幹,她擡眸望着陣法上的甘燈,鮮紅的嫁衣将她襯得愈發美豔,好看得不似真人,周遭氣勢愈發飄渺。

陡然窺得春水城冰山一角,藺绮屏住呼吸,問:“你同意了?”

甘燈攏了攏肩前長發打起的小絡子,語氣輕柔:“袖袖,我沒有拒絕的權利呀。”

“我跟他說,你許的願望太大了,哪怕押上我的所有靈魂和功德,都實現不了你的願望,我會死的,”甘燈晶瑩的眼睛裏映着獻祭陣法上的朦胧黑霧,她的語氣輕飄飄的,“我求了他很久,他一直沒有說話。”

“我曾經想要活着,所以,在苦苦乞求他無果之後,我找到了曾經救過的很多人,請求他們向我許願,讓我可以拒絕其他人的願望,只要一個願望,只要一個願望就可以……我拉着他們的衣裳,跪在雨裏,一個一個求他們,但是沒有人答應,有的人跪下給我磕頭,讓我放過他們,他們不能沒有我。”

“我想要自由,想要拒絕的權利,并不是想要他們的命,我所求并不過分啊。”甘燈笑着笑着,忽然有點想哭。

即使已經經歷遙遠歲月,但再次想起那一段記憶,甘燈還是覺得失落難過,她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說:“我沒有辦法,我只能幫他實現願望。”

“但是他失敗了,他現在還是普通人。”藺绮想起剛剛在城主府裏看見的城主。

甘燈彎起眉眼輕輕笑了一下:“也算不上失敗啦。”

“天道賜給仙鹿一族的權柄确實不能完全實現他的願望,但是那個來自仙門的人會很多古怪的邪術。”

“那個姓殷的修士做陣法偷走了我的本體、修為和靈魂,這些都是很珍貴的東西,再加上我能讓人心願成真的能力,雖然不能讓他真得成神,卻能讓他以凡人之軀,邁入化神境界。”

“他是化神主将?”藺绮心中一涼,險些失語。

她擰眉,疑惑問:“但是他之前不是化神。”

“他能在月圓的那幾天,做一陣短暫的化神境,剩下的靈氣修為,都是那個修士的報酬,他當初應該不知道,不然或許不會同意,”甘燈說,“我死之後,他快活了一段日子,我死了,他得償所願,他應該很快樂的……”

甘燈說着,眼眸中浮起些許脆弱的迷茫。

她嘆了口氣:“可惜,後來他沒能力應對一次又一次的魔潮,他向仙門求援,仙門并不相信我會死,所以不願意派弟子來。”

“那段時間,春水城裏魔物泛濫,春水城百姓一個一個死在他面前,朝廷問責的诏書一封接着一封,再後來,沒有人在意春水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卻承擔不起變故,城破當日他堕魔了。”甘燈笑着,語氣卻有點難過。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不該這樣的。”甘燈語氣悵惘。

藺绮已經完全确定了。

照她這樣說,城主就是第四次魔潮的化神主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今夜正好月圓。

“你怎麽知道。”藺绮問。

“仙尊跟我說的呀。”甘燈答。

“他還說什麽了。”藺绮緊緊抿唇,“姐姐的修為全都散盡了,還想做什麽,難道想殺城主嗎。”

還有,少年姐姐現在只是合道,若是城主報複他怎麽辦。

藺绮心中泛起一陣焦灼的燥意,她一下子站起來,重重敲了敲緊閉的石門,心中莫名生出一絲空曠的落寞。她眉心緊縮,召出收光劍。

甘燈輕柔的語調在空間中揚起,帶着點笑:“仙尊怎麽會在意小公子呢。”

藺绮回頭看她。甘燈揉了揉臉,支着下巴,回憶道:“唔……他之前說過,秘境裏有個不得不死的人,為了困住那個人,仙尊把秘境裏外的通道切斷了,聽說仙門弟子有玉牌可以連接秘境內外,應當不能用了。”

藺绮心中驚訝。

甘燈又道:“不過,哪怕外面有你在乎的人,你也不用害怕他出事呀,仙尊既然參與了,應當不會讓任何人死在這個秘境裏。”

“他既然能保證所有人不死,為什麽還要把我困在這裏。”藺绮握緊劍柄。

收光劍長三尺,劍鋒淩厲,在藺绮的控制下,直奔石門而去,只聽一聲“铛——”的刺耳聲響,古舊石門上揚起滾滾塵埃。

藺绮被嗆得咳嗽兩聲,揮揮手掩住口鼻,定睛去看,門上一個缺口都沒有,石門高大,穩重又冷漠地矗立在藺绮眼前,很是壓人。

“或許是怕你受傷,畢竟外面很危險。”甘燈說。

似乎是為了應景,松雲庭上空,忽而傳來一聲尖銳的嚎叫。

随之而來的,是重物猛地墜地的聲音。

這一處隐匿空間之外的土地,混亂、焦灼、失序、吵鬧,明明擡頭也看不到什麽東西,但藺绮還是仰頭往上看,濕噠噠的石磚橫亘在頂牆上,有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藺绮扯出一抹笑,有些諷刺道:“姐姐這麽在乎我,我應該高興嗎。”

“你在生氣嗎。”甘燈有些疑惑。

藺绮眼睫眨眨,又重新找個幹淨位置坐下,她低着頭,看起來悶悶的:“沒有,我怎麽敢生姐姐的氣。”

甘燈喂了她一顆蜜餞:“你現在只是練氣呀,袖袖。”

藺绮舌尖一勾,蜜餞抵住軟腭,她冷靜下來,她垂眸,鴉睫垂下:“你說的對,我現在只是練氣。”

靈氣沒有恢複的情況下,姐姐不會讓她出去的。

她手上動作不斷,一張又一張接着畫符,與此同時,不斷運轉體內靈氣。

靈池中的靈氣不斷再生。

“砰——”

三張歸一符猛地炸上石門,轟隆的聲響響徹整個密閉空間,滾滾濃煙散去,石門開了一個小縫。

藺绮眼前一亮,提劍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轉頭望獻祭大陣中間的甘燈。

——她一身紅嫁衣,跪坐在陣法中央,黑霧之間,眉眼彎起一直笑着。

藺绮摩梭了下劍柄的紋路,她有個問題一直想問:“可能有點冒犯,但我還是想知道,現在向你許願需要以生命為代價,這是你的報複嗎。”

甘燈沒答,反而問她:“倘若真是報複,你會覺得我是邪物而殺了我嗎。”

“我修為太低,殺不了你。”藺绮覺得她的問題十分不合理,漂亮的眸子裏充滿冷漠,明明是乖乖軟軟的語氣,聽起來卻讓人覺得陌生,“而且,這件事與我無關。”

甘燈以為她是什麽好人嗎。

“春水神靈已經不全然是我了,他許下了願望,他也是春水神靈。”甘燈說,她身上一直帶着一種飄渺而神秘的氣質,好似空山幽谷中連綿不絕的青綠草木。

藺绮有點不能理解。

甘燈抱着裝蜜餞的油紙,淺淺笑着:“世人供奉祭品召喚我,我依然要實現他們的願望,我實現願望,祭品屬于他……唔,或許不屬于他,屬于那個姓殷的修士。袖袖,你知道的,烏山神祠有很多奇怪的東西,可以達到奇怪的效果。”

“祭品有什麽用。”藺绮問。

甘燈嘆了口氣:“仙道清苦,大道不窮,修煉破境很難,有的人就會直接搶別人的修為啊,秘境裏年輕的天才這麽多,他們都很吸引人呢。”

無論對殷無相,還是對城主來說,都很有吸引力。

“尤其是你,身懷符道道種,或者仙尊,仙尊的少年分神,天生仙骨,修為深厚……”甘燈給她舉例子,藺绮打斷了她。

“你要跟我一起走嗎。”藺绮離開前問她。

甘燈眨了眨眼睛,笑吟吟的,獻祭大陣慢慢運轉,她身上的鮮血越流越多,鮮紅的血液滲入陣法縫隙。

陣法上空,不詳的氣息越聚越濃,她臉上有些蒼白,搖搖頭,發尾輕輕甩了甩:“不用啦,我現在走不出這個陣法。”

她撥了撥長發,語氣輕柔悠揚,說了句語焉不詳的話:“只有死能讓我自由。”

藺绮走出這片安全卻漆黑的迷霧。

**

夜色濃稠,城主府。

藺绮禦劍飛到城主府的時候,原本精致熱鬧的府邸,已經完全淪為火海,焦曲的火舌攀上木制屋檐,枯黑的煙屑紛紛揚揚落下,像一場糟糕的詭異大雪。

“轟——”

藺绮剛進城主府大門,一把鏽跡斑斑的青銅斧重重劈下,巨大的陰影瞬間壓下來,人形魔物猩紅的眼睛像鮮血染就的。

藺绮側身一翻,在地上滾了幾圈,後背抵牆,斧頭橫劈的地方,石板路上開了個巨大裂口,揚起的塵煙險些迷瞎人的眼睛,藺绮迅速翻身站起,甩出一張歸一符,符紙如利劍一般,砸向人形魔物的眼睛,一陣耀眼的金光褪去,塵煙滾滾揚起,魔物轟然倒地。

一聲尖銳刺耳的嘶喊聲響徹夜空。

混亂的腳步聲接連而至,房屋傾頹,藺绮還沒反應過來,堅硬的磚瓦嘩啦啦砸下。

一只手拉住藺绮的袖子,藺绮被扯得險些踉跄,被迫跟着往前跑,呼嘯的風聲穿耳而過,混着腥甜的血腥氣,她拉回自己的袖子,揚聲道:“你怎麽在這兒。”

“我……我想回來歇歇!”劇烈的聲響伴着撲哧撲哧的火焰,只有高聲說話才能讓人聽清。

應鵲河被高空墜下的瓦片砸得鮮血直流,他抹了把額頭上的鮮血,嘶了一聲。

命運弄人,他想給自己放個假休息休息,結果城裏比城外還危險。

兩人一路跑到一個幽深的巷道裏才停下,應鵲河雙手搭在膝蓋上彎腰,喘了好久的粗氣,呼吸才均勻起來,藺绮靠着灰牆,暈暈的,眼前發黑,有點缺氧。

藺绮道:“多謝。”

應鵲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

“轟——”劇烈的響音自遠處傳來,震耳欲聾。

藺绮朝天上望去。

遠處,琉璃塔模糊的影子東側,耀眼的藍光在極短的時間內産生又湮滅,藺绮下意識握緊劍柄,擡腳往藍光的方向去。

應鵲河連忙攔住她:“大小姐,那裏很危險,您現在沒靈氣了,還是先躲躲吧。”

“已經恢複一些了,”藺绮擡眸往藍光出現的地方,輕輕眯起眼睛,“你怎麽知道那裏危險。”

“啊?”

“哦哦,我剛從那裏逃出來,很多人都剛從那裏逃出來,”應鵲河舔了下幹癟的唇角,手摸上心髒,一顆心劇烈跳動,到現在都平穩不下來,他一直心有餘悸,說話有些語無倫次,“城主在那兒,而且,那裏還有一個奇怪的人,在院子外面……剛開始,我們在院子裏喝酒,城主也在,後來城主走了,然後外面就傳來很響的動靜,一開始沒人當回事,後來外面的血流進來了,我們出去看,一個穿藍衣裳的前輩讓我們都走。”

其實少年仙尊說的話并沒有應鵲河粉飾的這麽委婉。

他的原話是:“愣着幹什麽,一堆廢物,都滾。”

那裏的情況也沒有應鵲河說的那麽平和。

他話還沒說完,嘴皮子還半張着,眼前的紅衣少女已經轉身走了。

她禦劍的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視野內,應鵲河望着她的方向,一咬牙,拔出自己的劍跟上去。

偌大的院落陷在火光中,閃爍的火焰是鮮亮的橙紅色,焦黑的“雪”洋洋灑灑灑下,這一幕光怪陸離又詭異難測。

焦黑的碎屑迷住他的眼睛,應鵲河下意識閉眼,身體好像穿透了什麽結界一樣,再睜眼時,他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完全變了。

應鵲河心頭大震。

這是一條古舊幽深的巷道,巷道盡頭,矗立着一座精致華美的巨大宮室,天河中挂滿星子,月光星影如河水一般傾瀉而下,瑰麗夢幻。

夾縫生青苔的青石板上,一個白衣青年往宮門走去,身上披着星光,他的眼睛是冰潤的薄藍,眉眼微微下壓,即使不做任何表情,也像是一直在笑,烏黑的發絲垂至肩後,簡簡單單用一根白色發帶束起。

這個端雅斯文的青年讓應鵲河感到熟悉。

這個人和大小姐一起出現過。

應鵲河跟上去,道:“前輩,您知道這是哪兒嗎,怎麽出去,我趕着出去。”

“這是殷無相的幻境,更貼切一點,是他的糧倉。”容涯說,“你想出去可能得等一會兒。”

應鵲河不知道殷無相是誰,一臉迷茫。

容涯走上長階,站在宮室門口,自高臺向下,俯瞰幻境中紙醉金迷的城池和欲生欲死的修士們。

充盈到可以溢出來的靈氣撲面而來,像三月晴好天氣的風,溫和而柔軟,靈氣萦繞着白衣青年修長冷白的手指,像是幼鳥歸巢,帶着一點依賴和孺慕的意思。

容涯長睫微垂,有些恍然,輕輕喃喃:“原來如此。”

應鵲河站在一邊,感受着空氣中充盈的靈氣,他的靈池不受控地運轉起來,靈氣接連不斷沒入他的軀殼,應鵲河活了那麽多年,從來沒見過這麽濃郁的靈氣,他好像要醉死在這種溫柔而泛濫的靈氣中。

應鵲河下意識往前邁出一步,身邊的人拉住他。

應鵲河回過神:“前、前輩,我好像要突破了。”

他情不自禁感嘆一聲:“我從來沒見過如此純淨充沛的靈氣。”

身邊的白衣青年語氣清冷,語氣帶着點笑:“多謝誇獎。”

應鵲河:“?”

什麽意思。

瞬間,耀眼的青光閃現,應鵲河下意識閉上眼睛。

青綠的機關雀自青年肩上飛起,瑰奇的光暈在機關雀周圍交織,無數粒子浮起又湮滅,光暈散去,一聲清脆悠揚的啼鳴聲響徹天際,雀鳥瞬間變大,鳥羽熠熠生輝,翅可接天。

它扇動翅膀,自高處向下飛去,機關雀所到之處,街巷朱牆坍圮枯朽。

“咔嚓——”

幻境漸漸破碎。

**

與其同時,城主府正中央,琉璃塔東側。

“砰——”

劇烈的響音在琉璃塔上空回響,交錯的光暈讓黑夜亮如白晝。

鋒利的箭上覆滿黑氣,擦破空氣,自藍衣少年背後射出,箭矢帶毒,射中少年的胸膛,他懶懶散散垂眸,輕輕扯了下唇角。

城主站在他的正前方,背後是殷無相。不知道殷無相幹了什麽,境界也回到了化神。

“哦,合道。”城主看着他胸口帶毒的箭矢,俨然有一種勝券在握的自信,情不自禁笑了起來,語氣輕慢,“拖長尾音,語氣輕慢,“上次你至少還是化神,這次區區合道就敢出現在我面前,你以為自己可以跨越境界贏我嗎。”

他看了一側的黑衣人一眼。

剎那間,沖天魔氣攜無盡殺氣,直沖少年而去。

藍衣少年沒什麽力氣,垂首悶哼一聲,鮮血打濕烏黑長發,他擡眸,薄藍的眼眸漫不經心注視着城主。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英雄,可以像上次一樣救那麽多人?”這種輕蔑的目光惹惱了城主,他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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