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将被殺, 戰場上的魔兵自然就不成氣候,如潮水一般稀啦啦散去。
不少人趕着這個時候沖上去,乘勝追擊, 争取撈完這一場的最後一點分。
一時間, 戰場上又開始了刀光劍影、血腥殺伐, 乒乒锵锵的刀劍撞擊聲不絕于耳,混着魔物的低吼和風沙呼嘯的聲音。
藺绮扔下弓,這張弓太重,以至于她現在手腕都發麻。
漂亮小貓輕輕揉了揉手腕, 擡眸對上藺浮玉清冷溫和的目光,露出一個乖巧軟糯的笑:“哥哥。”
藺浮玉眼簾輕垂,眸中盈滿笑意, 他伸手揉揉藺绮毛茸茸的腦袋:“你築基了。”
藺绮點了點頭:“是呀。”
這時, 藺浮玉注意到藺绮身後的少年。
他眼皮子耷拉着, 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 一小捋長發微微翹起。
少年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悄悄伸手, 把頭發壓平,水藍嵌金絲的袖擺在晝光下,流出清瑰绮麗的光。
“這位是……”藺浮玉神色很淡,語帶探尋。
“林, 林清聽,”少年被那抹翹起的頭發弄得不耐煩,他郁悶地低下頭, 慢吞吞扯了扯藺绮的袖子, “回去。”
藺浮玉看見少年對藺绮的親昵姿态, 眼中笑意漸止。
他不動聲色移開目光。
江梅引這時候蹭上來, 他笑吟吟的:“林清聽?好名字,先前卻不曾聽妹妹提起。師弟出身何門何派,哪裏人士啊。”
聽見江梅引的稱呼時,少年擡頭看了他一眼:“臨雲宗,青沽林氏。”
江梅引挑眉。
青沽林氏,是望月派林氏旁支,出身青沽的絕大多數人幼年都進了望月派修行,進臨雲宗的卻少有。
江梅引和藺浮玉聽見這一句話,都下意識擡頭看他,原先還以為是散修,不想竟算得上同門。
只是,他們兩個一個出身臨雲宗,一個出身望月派,可從來沒見過他。
兩人心思各異,不知道信了沒。
江梅引想的是,他竟然看不透眼前少年的修為,有點意思。
藺浮玉想的是,什麽來路不明的東西,滿口胡言,竟然還跟我妹妹走得那麽近,煩。
藺绮也聽得很認真,她則是單純對跟姐姐的一切事感興趣。
“青沽林氏出身,怎麽不入望月派。”江梅引詫異。
林清聽有些不耐煩,郁郁道:“千年之前還沒有望月派。”
他跟在藺绮身邊,看着乖乖走路不說話的漂亮小貓,心情好了一點。
還是藺绮順眼。
其他人都太吵了。
全然忘了初見時,二人打得不可開交的樣子。
江梅引若有所思。
幾人一起走進城內。
“玉牌出錯了,砸爛玉牌也無法傳送出秘境,你萬事小心。”藺浮玉提醒藺绮,漂亮小貓乖乖點頭。
她皺眉問:“為什麽。”
藺浮玉搖頭:“不知,這種情況,我先前從不曾見過。”
藺浮玉本想囑托藺绮,待在他身邊,話未出口,便如風一般散在揚起的塵沙裏。
盡管藺绮看起來柔軟漂亮,出現在戰場上,就像一只單純小獸誤入殺人不見血的黑暗森林。
但是……他想起剛剛那一箭。
紅衣少女站在黑暗與光明的交彙點上,搭弓射箭,動作冰冷、精确,直中要害。
她的目光始終安靜平和,似乎在射箭之前,萬事萬物便已在掌握之中。
這樣的藺绮,會需要自己的保護嗎。
她不會是被溫柔圈養的金絲雀,而是自由的鷹。她本就擁有很了不起的本領。
待在他身邊,反而會限制她。
這時,有人來叫藺浮玉,說臨雲宗有弟子受了重傷,讓他過去看看。
藺浮玉颔首應了聲好。
同時他注意到,當來人說起臨雲宗時,那個陌生少年很明顯地看了他一眼。
藺绮站在一邊,朝他擺手,聲音又甜又軟:“哥哥,江師兄,我去玩兒啦。”
***
藺绮和少年去了一趟成衣鋪。
原因是衣裳沾了風沙,尊貴的化神懶得再穿了。
讓藺绮驚訝的是,這裏雖然是人間城鎮,但是也有松雲庭,七重高樓光輝燦爛,坐落在春水城的最南方。
藺绮進來時,還能看見不少同來逛街的仙門弟子們。
“大小姐——”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藺绮循聲望去,出聲人是一個穿黑衣的散修,他懷裏抱着一件鎖子甲,蹦蹦跳跳朝藺绮招手,沒一會兒的工夫,他就屁颠屁颠跑過來。
對上少女清瑩帶水的目光,他語氣活潑,笑說:“大小姐,咱們又見面了,您還記得我嗎,我之前向你賣過玉牌。”
藺绮在記憶裏搜尋了一會兒,才想起這麽個人,她歪了下頭:“你現在是……”
“賣鎖子甲,”他把鎖子甲往前推了推,他指了指松雲庭的木牆,“松雲庭,我的新東家,在這裏打工,一天就能掙三千靈石,闊氣得沒邊兒了。”
藺绮問:“你不去殺魔物嗎。”
“哪有那麽容易啊,再說,現在玉牌不是失效了,我一個練氣,出去誅魔得把命搭上,”他撓了撓頭,說,“這一個月,我就待在這裏打打工得了,一個月掙九萬靈石,這趟秘境也不算白來。”
一個月九萬靈石!
漂亮小貓心動了,水盈盈的眸子倒映着散修的臉。
她遲疑了會兒,嗓音輕軟,開始認真考慮起來,她問:“當真給嗎。”
“唔,這裏畢竟是秘境,萬一這裏藏了魔物怎麽辦。”
散修擺擺手:“藏了就藏了,只要錢給夠,東家是魔物都行。”
“生活麽。”散修深沉地感慨一句。
漂亮小貓深以為然并重重點頭。
她看起來還想跟散修再聊兩句,被林清聽拎住提溜回來。
他輕眯起眼睛,覺得自己再不做點什麽,這只乖乖軟軟的漂亮生物就要把自己賣給松雲庭了。
成何體統!
“開個雅間。”他扯着藺绮的袖擺,徑直往樓上走。
散修微微睜大眼睛,他猶豫了一會兒,心道上次也不是這樣個啊,但他什麽也沒說,恭敬請他們二位上樓。
雅間裏,一道竹簾将裏外隔開,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蘇合香的氣息。
松雲庭的侍從們很快将衣裳拿來,一時間,雅間裏擺滿了衣料輕軟的錦衣華服。
這些無一不價值千金。
少年卻像挑白菜一樣,懶洋洋的,看着沒什麽興致。
姐姐似乎喜歡藍色,他點了幾件袍衫,無一不是瑰麗的薄藍,如晝光下泛着霧氣的湖面,又像他如霜雪一般清冷的漂亮眼睛。
少年進了裏間換衣裳,散修給藺绮奉上了一盞茶,他觑了眼緊閉的竹簾,終于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思:“上次不是這樣個啊。”
其實他想說的,大小姐養起小白臉怎麽沒個定數啊。
上次那個青年,一身霜白,清貴矝雅,看着沒什麽脾氣;這少年一看就嬌氣頑劣,恐怕不好掌控啊。
莫不是那種溫溫柔柔的□□起來沒意思,所以才要換個口味找找刺激。
散修胡思亂想,嘶了一聲。
他下意識打聽上位者的喜好:“大小姐喜歡什麽樣的人。”
少女清透如琉璃般的漂亮眸子裏,流出些茫然。
她捧着杯盞,怔了一會,眉眼輕輕彎了一下。
“姐姐。”她說。
“喜歡姐姐。”她下意識點頭,輕輕重複。
姐姐?
散修在心裏倒吸一口冷氣,臨雲宗大小姐,如斯尊貴,竟然喜歡女子?
這這這,倒也不是不行。
這時,少年掀開竹簾出來。
他換了身幹淨的藍袍,布料松軟輕薄,如水中鲛绡,衣上紋樣奢華,晝光透過窗子打進來,藍衣上的金絲便流出绮麗的光暈。
少年低頭,攏了攏袖擺。
他随手又點:“那件,那件,還有那件,都送到琉璃臺。”
散修連連應是。
街道上的喧嚷人聲順着窗子漫進來。
城內似乎絲毫都沒受到魔物攻城的影響,依舊平和安寧,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馬車碾軋的聲音漸漸停息,少年眸光微垂,目光落在一輛馬車上。
藺绮注意到少年的目光,偏頭也往樓下看去。
馬車裏,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他面容堅毅整肅,披狐裘,行姿幹練,走進了松雲庭。
馬車上映有艾草紋樣,這是城主府的标志。
“那是誰。”藺绮問。
散修在松雲庭待了一天,成日和春水城原住民打交道,對這些略有了解:“那是春水城的城主,也就是傳說中,那位救下神靈的将軍。”
“老城主死之前,他本是這座城的守将,春水城裏,還有一部分人是他的部下。”
“我聽說,那位真正的神靈唯一做的事,就是在春水城布下結界,阻擋外敵。”散修啧了一聲,“春水城能如此繁盛,多虧他數十年如一日勤懇理政,所以,城裏的人很尊敬這位城主,奉他若神靈。”
散修說着,少年漫不經心從桌上拿了一個面具戴上。
藺绮輕輕眨了下眼睛:“怎麽了。”
“唔,”冷白指尖搭在桌案上,輕輕摩梭兩下桌角,少年微微笑道,“我跟他有點仇怨,如果讓他看見我,會很麻煩。”
散修狐疑:“你能跟他有什麽仇怨,他可是城主。”
你只是大小姐的小白臉而已你認清自己哇!
少年坐在桌子上,藍衣垂曳,他眉眼輕垂,語調慵懶,四平八穩道:“我曾在春水城放了一把火。”
他嘆了一口氣:“可惜了,沒能燒死他,反而讓一切回歸原點重新開始。”
散修:“?”
藺绮倏爾想起,她剛剛進入秘境時,老漁夫也提起過春水城的一場大火。
漂亮小貓趴在桌子上,細密鴉睫撲閃撲閃的,她好奇地看着少年:“那個城主是壞人嗎。”
林清聽的眸子瑩潤清冷,像倒映着晴空的湖,他似乎被藺绮直白的善惡分辨給逗笑了。
“不告訴你。”
少年眉目含笑看着藺绮,調子閑散而優雅:“考試當然要自己考,怎麽能向師兄要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