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的林清聽還太年輕, 他不知道,數千年後的自己會把眼前這只膽大包天的漂亮生物嬌慣到天上去。
再者,袖袖小貓身上這種不要命的勇氣, 很難說不是他縱容出來的。
藍衣少年冷靜審視了她一會兒, 移開目光, 下結論:“我不信。”
“随你。”藺绮沒堅持。
袖袖小貓還沉浸在姐姐不是姐姐的悲傷裏。
她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拿出雲鏡,問藺浮玉:我殺了一只魔物,然後就看見了他死之前發生的事, 為什麽會這樣。
藺浮玉似乎在忙,并沒有立刻回複她。
藺绮開始翻雲鏡首頁的消息。
“多久沒有進過這麽懂事的秘境了!每一個果盤裏竟然都擺了千年靈桃,剛剛啃了兩個, 我好像要突破了, 我已經卡在築基七層兩年了啊兩年了!感謝春水秘境——”
“我竟然在書鋪裏看見了十方劍法的殘卷耶!”
“樓上, 在街上抱着一本劍譜到處亂飛的就是你吧, 那麽張揚, 小心被人搶哦。”
“嘻嘻, 快來呀快來呀,我就在西街呢,歡迎大家來找我玩兒。”
……
“你們不怕有詐嗎,萬一是陷阱怎麽辦。”
“那麽怕還參加個屁的仙門大比, 回家喝奶去吧。”
“是陷阱的話,也只好去死啦——”
“你們是不是忘了,遇到危險可以摔玉牌。”
藺绮翻消息翻得很快, 這時, 窗外傳來轟隆的雷聲。
——有人突破了, 在渡劫。
她垂眸看着雲鏡, 若有所思。
這時,藺浮玉終于給她回了消息。
藺浮玉:
如果它是活人死後堕的魔,殺了它之後,看見它死前的記憶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能成魔的人死前大都怨念深重,強行接受它的記憶或許會重創你的神識,和魔物共情也可能會混淆你的記憶。
藺浮玉:現在是不是很累。
藺绮:一點點累。
藺浮玉:你可以先睡一覺。
藺浮玉:你遇見魔物了?
藺绮:嗯,哥哥呢。
藺浮玉:沒有。
藺浮玉:我在城內沒有發現魔物的氣息。
藺绮:那個魔物是從城外追進來的。
藺浮玉:為何會追進來。
藺绮:它脾氣差。
“這是什麽。”
少年嗓音清冷。
藺绮擡頭,看見藍衣少年在她身後飄着。
這個分神本就是單由靈氣組成的,在不奪舍正常身體的情況下,他用的靈氣越多,維持身形的靈氣就越少。
剛剛設下困陣之後,他的氣息就淡了幾分。
現在的少年就是一縷幽魂。
少年垂首看雲鏡,輕輕唔了一聲。
似乎有些好奇,他伸出手戳了戳不斷刷出的消息。
他偏頭看藺绮,不恥下問:“它為什麽會自己寫字。”
“不是自己寫。”藺绮說,“這是雲鏡,可以用來傳信,以前沒有嗎。”
少年搖搖頭。
蒼白清瘦的手伸過來,很自然地把雲鏡抽走。
還沒等藺绮反應過來,藍衣少年又一次飄到了衣櫃上。疏懶散漫的聲音落下來,帶着些高高在上的矜貴和倨傲。
“我征用了。”
藺绮:“……”
這是姐姐,不能和姐姐生氣。
袖袖小貓提醒自己。
她收起自己的劍。
收光劍通身雪白,像天上的月光,劍尖處有一抹青綠,水色潋滟。
她點了點劍柄。
長劍消散,化作一支緋色梨花簪子。
剛剛和少年打鬥中,她的長發都被打散了,藺绮拿簪子随手将長發挽起。
她生辰那日,姐姐将這簪子和兩張符一起送給她。
一張符是之前她學的通靈符,另一張符是變種的傳送符,撕了就可以召來姐姐。
姐姐說那張是變種的傳送符,但藺绮觀符上的紋樣,覺得那符和請神符更像。
近日來,她知道得越多,便越覺得姐姐身份神秘。
她心中隐隐約約有個猜測,卻一直不敢确定。
她收起收光劍時,少年的目光被吸引過來。
漂亮修長的指節懶懶搭在藍色袖管上。
少年的目光落在梨花簪上,眉眼彎起,绮麗如琉璃般的眸子裏,像是藏了無數炸開的璀璨星子。
“好劍。”他語帶欣賞。
“我看到你的劍,常常想起傳說中的那一柄。”少年微微笑道,“不如給我玩一玩。”
藺绮心裏一沉。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落下的瞬間,淺藍色靈氣直奔梨花簪而來。
“砰——”
一張黃符自袖管甩出,撞上淺藍色靈氣。
金色的符紙和靈氣碰撞在一起,發出耀眼的光芒。
只聽嘶啦一聲,符紙碎成紙屑,淺藍色靈氣化作無數粒子,飄散在空氣中。
袖袖小貓看着藍衣少年,微微啓唇,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她啞了許久,眸中漸漸浮出一層薄薄的霧。
她聲音小小的,很難過:“這是你給我的。”
“姐姐。”溫溫軟軟的叫喚,“你為什麽那麽兇。”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藏了無盡的委屈。
藺绮說完,沒等少年回複便奪門而出。
“砰——”
短暫的光明過後,門被猛地阖上,屋子裏又重歸昏暗。
“……”
少年眉眼壓平,眸色晦暗不明。
握着雲鏡的指節微微蜷起。
在林清聽的記憶裏,但凡他有想要東西,仙門中人都應當毫無保留獻上供奉。
而眼前這只漂亮生物委實膽大包天。
分神與本體之間,其實存在一些玄之又玄的隐秘牽連。
他在秘境裏沉睡數千年,剛剛蘇醒的時辰裏,漸漸感知到一絲本體的模糊記憶。
即使這些記憶像濃霧裏的殘片,看不透摸不清。
但林清聽下意識覺得,這只膽大包天的漂亮生物就應該屬于他。
不聽他的話,委實大不敬。
少年冰冷的眸子裏,寫滿了不愉快。
區區一個築基而已。
她甚至不願意給他倒一杯水!
“吱呀——”
風把門吹開一條縫,一道光從縫隙裏照進來。
方才的場景一次又一次在腦海中浮現。
“姐姐,你為什麽那麽兇。”
抽抽噎噎的聲音,小貓嗚咽一般,像是被逼急了。
少年倚着白牆,半阖着眼,細密長睫輕輕顫抖。
透過門縫,他看見空無一人的院落,就在此刻,他的心中浮出一絲從未有過的陌生情緒。
這種古怪情緒像骨縫裏抽出的荊棘,尖銳的刺割傷骨骼和血脈。
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一抽一抽發疼。
少年眨了眨眼睛。
奇怪。
他竟然覺得難受。
他皺着眉,漫無目的掃視屋子裏的桌椅床榻。
一炷香後,雲鏡上。
“我兇?”
“我兇嗎?”
“雲海天州秦瑰心情不好就砸樓,望月派向無淨被人違逆就下追殺令,廢物如林守,他沒事也喜歡抓人吊着玩兒,她為何不去指責他們。”
“我堂堂化神,連柄劍也看不得。”
“?”
“卦卦卦聖!你什麽人啊你罵卦聖廢物。”
“哇!明止,來了一個跟你一起發瘋的。”
“好耶!”
“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麽藥?”
“你想說什麽。”
“……”
“我家祖宗生氣了怎麽辦。”
昏暗屋子裏,少年糾結地看着雲鏡。
慣來都是他當祖宗,何時反過來了。
但剛剛寫下這個稱呼時無比流暢,似乎那一只奪門而出的漂亮小貓就該是祖宗。
藍衣少年皺眉,覺得古怪。
罷了。
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
此時已近黃昏。
天上落下淅淅瀝瀝的雨,藺绮撐傘走在道路上。
心道,終于出來了,再不出來,她怕她以下犯上。
因為下雨,道上并沒有什麽人,琉璃臺很大,一眼望不到盡頭,傘檐微擡,灰色的雲霧之中,藺绮看見一輪巨大的月亮。
銀白的圓月幾乎占據半邊天空,無比壯闊也無比浩瀚,圓月之下,連琉璃臺都渺小起來,山巅的奢華宮殿如同一粒粟米。
隔着雲霧遠觀,藺绮忽而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
她撐着傘往前走,路過一個院落時發現,院落背後,是一條上山的山道。
山道像是被廢棄了數千年,兩側雜草叢生。
“大人。”陌生的姑娘氣喘籲籲追上來。
“您怎麽走到這兒了。”女子拉住她的袖擺。
她看着藺绮,有些不滿:“沒有主人的邀約,您怎麽能到處亂走呢。”
“即使是仙師大人,也不能如此随意啊。”她盯着藺绮。
“對不住。”
藺绮傾傘幫女子擋住雨:“我迷路了。”
“這裏實在是太大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小漂亮眸光輕垂,瑰麗漂亮的眸子裏,浮出些不知所措的茫然,她輕輕扯了扯女子的袖擺,祈求道,“您能帶我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