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眯着眼睛, 看他的視線都有些不真切。
她還來不及細想方才的事情,揉眼睛的那只手便被人拉下,接着便看見他放大的五官, 慢慢靠過來。
許幻竹習慣性地往後退,那人一只手按住她的後腦勺, 一只手撐開她的眼睛,然後便有幾道輕緩的氣流吹進了眼睛裏。
她不受控制地眨着眼, 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
“我大概是把花粉掃進你眼睛裏了, 現在好點了麽?”
許幻竹點點頭, 他見狀松開她, 拇指指腹輕輕掃過她的臉頰,替她揩去淚水。
他正要起身, 手腕驀地被許幻竹拉住。
她一只眼睛還水濛濛的, 臉上淚痕未幹, 點點淡金色的霞光打在她臉上, 像件易碎的瓷器, 讓人莫名心疼。
許幻竹一寸一寸靠近, 嘴唇上下開合,“你剛剛想叫我什麽?”
時霁抿唇,未發一言。
許幻竹得寸進尺, 揚着眉繼續道:“你是不是想叫我翠-”
話還未說完,肩脖處突然傳來一陣尖銳刺痛。
她吸了口氣往脖頸間摸去,好似摸到個什麽毛茸茸的活物。
許幻竹頓時頭皮發麻,哪裏還顧得上探究時霁方才說了什麽,手裏的花被她一把撒開, 一連蹿起來撲到時霁身上,“我脖子!蟲子!快幫我弄下來。”
時霁穩了穩身形。
好險, 差點被她認出來了。
心裏有些奇怪的情緒,一面有些期待她認出他來,一面又不想她這麽快就認出他來。
他伸手攬住許幻竹的腰,一只手扯開她的衣領。
那蟲子就卡在右肩的衣衫的夾層處,時霁提溜着蟲子丢出去好遠,接着看向她頸間被咬的那處紅腫,指腹按住,輕輕揉了會。
許幻竹一頭埋在他懷裏,聲音悶在他衣領間,“弄下來了沒有啊?”
看她這樣子,他一時又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手指若有若無地劃過她罩着單薄衣衫的後背,緩緩道:“好像掉進去了。”
懷裏的人頓時僵住,死死攬着他,一動也不敢動。
“快幫我弄出來!”許幻竹咬牙切齒。
“我幫你弄出來,方才的事情便不要再問了,好不好?”
他還有功夫在她耳邊與她瞎聊天,許幻竹真是氣得夠嗆,“好好好!你快點!”
許幻竹一面說着一面埋頭去解自己的腰帶。
時霁按住她的手,驚道:“你幹什麽?”
“不是掉進去了麽,我不解開你怎麽拿出來?”她這會聲音都哆哆嗦嗦的,顯然是吓壞了。
“不……不用,就這樣,我也能拿出來。”他裝模作樣伸手進去在她後頸往下半寸的位置輕點了點,“我找到了”,然後又做了個往外丢的假動作。
“好了,沒有了。”
許幻竹這才緩緩擡起頭,只見時霁突然不自然地別過去,耳廓泛着紅,“把衣服穿好。”
聲音有些僵硬。
許幻竹低頭又将腰帶紮緊,這才從他身上起來。
她摸了摸脖間的紅腫,有些癢,便伸手按了按。
見她伸手往脖子上抓,他又不放心地去拉她,“別碰,回去上藥。”
許幻竹尴尬地往後退了半步,點頭道好。
剛采好的花被她撒了一地,她又蹲下去一支一支地撿起花來。
“這些應該夠了,我們等姐姐他們下來就回去吧。”
“嗯。”
許幻竹撿完花後繼續坐在了石塊上,時霁也站在了一邊。
兩人間的氛圍莫名有些尴尬,再也沒人說話。
好在裴照煙和柳晔下來的及時,不然許幻竹手裏的花都要被她薅禿了。
“妹妹,你這把花怎麽看着不太新鮮?”裴照煙走近,用手點了點許幻竹手裏的花朵,一朵朵耷拉着腦袋,蔫蔫的。
“剛剛不小心撒地上了”,許幻竹尴尬地笑笑。
“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裴照煙拉過她,兩人往前走,“方才娘傳了信來,說在百悅樓備了酒菜,一會兒我們直接百悅樓吧。”
青泸郡傳信的方式十分原始,像她們這般法力修為一般的普通鳥類,都是雇一只小麻雀飛過來傳信的。
許幻竹也有自己的小麻雀,她回頭看了一眼停在路邊的麻雀,那麻雀便立刻跟着飛了過來。
“為什麽不去家裏吃?”許幻竹随口問道。
裴照煙拉了拉她,悄聲道:“娘說人太多了,她懶得做飯,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可以花爹的錢去吃酒樓,不能錯過。”
這家人真有意思。
許幻竹點點頭,姐妹倆說說笑笑地便走出去好遠。
時霁和淩清虛跟在後頭,淩清虛望了時霁一眼,似是忍了很久,終于開口:“你方才是故意推我?”
若不是被他那麽生撲了一把,他本來能扶着許幻竹下來的。
“是。”他倒也不反駁,聳聳肩,一副你能拿我怎麽辦的樣子。
淩清虛被他這番動作弄得哭笑不得。說起來,他以往交往的都是些磊落正派的人,突然遇見他這般理直氣壯使壞的還真是不知怎麽應對。
罷了,再怎麽說,他也比時霁多活百餘年,若真與他計較起來,也是有失身份。他按了按袖角,暗自思酌,這次就罷了,不過時霁下一回想再從他這裏占到什麽便宜,他怕是不會再讓他如意。
幾人趕到百悅樓之時,天光正轉暗,藍色的天幕上一輪圓月漸漸顯露出來。
百悅樓前,風拂細柳,燈火搖曳。
許幻竹和裴照煙一人捧着一把杜鵑花進來時,冉清怡和裴啓明已等了幾人許久。
冉清怡看着朝他們走近的四人,不由得感嘆道:“你說說,不僅是小雪和少君看着般配,煙兒和小晔看着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裴啓明聞言也往門口處看了一眼,他很快又收回視線,他倒是覺得這兩個少年比照他當年的風采還是差了點,但又不敢在這兒直接反駁冉清怡,于是十分敷衍地應了句:“孩子們的事情他們自有分寸,你就不用跟着瞎操心了。”
說話間,許幻竹和裴照煙拿着花束遞過來。
“娘,你生辰快到了,我和姐姐提前祝您生辰快樂。”
冉清怡笑着收下兩人的花,欣慰道:“還是養女兒好,不像某人,怕是早都不記得我的生辰了。”
裴啓明本來正朝白月晏和柳晔招手,招呼他們坐下。聽了這話立馬反駁道:“誰說我不記得了,夫人可別冤枉我,我可是早就給夫人準備了禮物,就等着夫人生辰的時候給你一個驚喜呢。”
冉清怡聞了聞手裏的花,不再搭理他,但是臉上的笑意不止,“你們玩了一日,餓壞了吧。聽說少君喜歡吃百悅樓的酒菜,我和啓明就商量着定在這兒吃飯了。桌子上這些都是樓裏的招牌菜,你們看看還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再讓他們上。”
時霁對上冉清怡那種丈母娘看女婿般的無比慈愛的目光,有些僵硬地笑着點點頭道:“讓夫人費心了。”
“都是一家人,不費心!”冉清怡笑眯眯地放下手裏的花,又看向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淩清虛,朝他碗裏夾了一筷子丸子,招呼道:“小晔,你也別客氣,就當是自己家一樣!”
冉清怡還要往他碗裏夾,淩清虛捧着碗連連後退道:“多謝夫人,我自己來便好。”
“好好好,千萬別客氣”,冉清怡生怕他們見外,又看了幾人一眼,只見裴照煙坐在桌尾,吃得也較為拘謹,不由得有些疑惑:“煙兒,你不是最愛吃這清蒸魚的麽,怎麽不吃了,是不是今日累着了?”
那盤魚就擺在裴照煙面前,但她一筷子都未夾,反而夾了點一旁的青菜。
“煙兒,自從小雪出事,你從姚新道回來之後,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可是遇上什麽難事了?”裴啓明也注意到了裴照煙的異常,裴照煙以往與自己十分親近,去姚新道的那兩年,更是時不時送信回來。但這一次回來,他卻感覺她與他們生分了不少。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其餘三人聽了裴啓明夫婦的話,不約而同停了筷子,齊齊望向正夾着一筷子青菜往嘴裏送的裴照煙。
裴照煙手上動作陡然停住,她強裝鎮定道:“沒什麽事,父親母親不必擔心,我只是今日想吃些清淡的。”
許幻竹:這魚看着其實挺清淡的。
時霁:這是前師姐師妹穿成姐妹?
淩清虛:終于找到她們了。
“那便好”,冉清怡這才放下心來。
幾人低下頭各懷心事地吃起飯來。
吃飯間,許幻竹時不時地看一眼時霁,終于在看到他吃了三塊糖藕,四塊糖醋裏脊和兩個豆沙丸子之後,嘴角扯出了一道詭異的微笑。
等吃得差不多了,冉清怡又叫了幾盤水果上來。
沉重的母愛下,四人沒人好意思拒絕,只得繼續吃起來。
終于,裴啓明好像遇見個老朋友,那架勢好似要再來一桌。冉清怡擔心自己不在,裴啓明喝起酒來沒有節制,便和他一塊去了。
臨走前,她囑咐幾人道:“你們吃完逛一逛便早些回家去。”
四人難得默契,動作整齊劃一,齊齊點頭。
冉清怡和裴啓明走後,許幻竹歪頭看向時霁,正準備好好和他掰扯掰扯。
“少君,飯菜可還合胃口?”她突然挑挑眉。
那人慢條斯理地剝着石榴,盤子裏累起了座透紅色的石榴籽小山包,“丈母娘準備的,自然合胃口。”
他似乎是不想再與她談論這個問題,于是推着眼前裝了石榴籽的盤子送到許幻竹面前,“把這些吃了。”
與此同時左右方向忽然也遞過來三個盤子,裏頭分別裝了剝好的葡萄和枇杷。
“妹妹,吃葡萄。”
“裴姑娘,吃枇杷。”
許幻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