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父裴母帶着裴照煙和那個青衣男子停在兩人跟前。
“小雪, 少君,你們回來了。”
“我年少時在外學藝,結識了個要好的朋友, 這是我那朋友的孩子,名叫柳晔。”說完這一句, 她悄悄附在許幻竹耳邊道:“這孩子的父母在仙魔大戰中皆已身殒,我見他一人實在可憐, 便讓人将他帶了過來。往後你們可要好好與他相處。”
許幻竹點點頭。
她此時腦子裏全是方才那道莫名出現的奇怪聲音, 那聲音分明是在柳晔出現之後才有的。
也就是說, 她找錯人了!
她頗為艱難地望向眼前的人, 青衣肅立,眉目冷沉。
一副內斂沉靜, 不茍言笑的模樣, 的确是比較符合裴照雪說的特征。
這時候裴啓明也對着柳晔介紹起許幻竹和白月晏來。
幾人微微颔首, 算是打過招呼。
接着許幻竹便準備同他們幾人一起回去。
一旁的白月晏卻始終維持着剛才被她一把甩開的姿勢, 橫在她面前, 也不知讓一下。
“少君?”
許幻竹往邊側繞開, 他也跟着迎上來。
“小雪,這幾日雲溪的花開得正好,明日我來接你一同去賞花。”
白月晏瞧了瞧她捧在手中的花束, 一句話說得十分親昵。
許幻竹擡頭,有些莫名。
怎麽突然喊上小雪了?
還是說她突然丢失了什麽關鍵記憶?
發現自己弄錯了人後,她即刻便想拒絕,但冉清怡眉開眼笑,飛快地替她應下, “賞花好啊,這時節雲溪的花開得正好呢, 明日還要勞煩少君多看顧了。”
白月晏這才往一邊閃開,讓出一條路來。
他此時的眼神望向一旁還未發一言的柳晔,像是在打量,接着又緩緩道:“夫人說笑了,小雪是我的未婚妻,哪有什麽勞煩不勞煩的。”
“那不如叫上姐姐和柳公子一起,人多也熱鬧。”
既然冉清怡已替她應下,再推脫便說不過去了,于是許幻竹轉頭又拉上裴照煙和柳晔。
正好趁着明日看看,眼前這個柳晔,究竟是什麽來頭。
白月晏走後,一家人進了屋,柳晔的屋子被冉清怡安排在了西邊靠裏的一處幽靜院子,與許幻竹的住處隔了一些距離。
進屋的這一小段路,許幻竹偷偷打量着他。
除了一開始與她和白月晏點頭示意之外,這人便再也沒說過話。
聯想起方才冉清怡說的,柳晔的父母都不在了,再看他如今沉默寡言,不茍言笑的表現,也算是情理之中。
不過剛剛他看自己的那一眼,那眼神有種說不上來的詭異感。
像是在透過她,看什麽別的人。
到了許幻竹的寝屋前,幾人該分開走了。
裴啓明便帶着柳晔往他的新住處去,柳晔與幾人道了別後就随裴啓明離開了。
“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冉清怡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希望自己将他接過到青泸郡來的決定沒有錯,讓他多結識一些朋友,也好叫他早日走出傷痛,回歸到自己的生活裏來。
說完,她又像是想起什麽,轉頭問起許幻竹來,“小雪,今夜少君帶你去哪裏了?”
“去了百悅樓,聽了兩首曲子,吃了點茶。”許幻竹心不在焉的。
冉清怡倒是很滿意,“今日在百悅樓唱曲的,應該是百靈一族的人。她們倒是不輕易開嗓,所以百悅樓的位置都得提前幾日才能訂上。少君還算是有心,怕你看宮中的歌舞煩悶,特意帶你出去。”
說到這裏,許幻竹好似又來了點興趣,于是狀似無意道:“百悅樓的曲子的确不錯,不過今日宮中的歌舞我看着也有些趣味,倒是不覺得煩悶。”
“這圓月節的歌舞啊,從前年起便是這幾曲,也不知換些花樣。不過前兩年圓月節時,你恰好都病了,是我和你爹還有你姐姐一起去看的,你第一次看,覺得新鮮也正常。”
冉清怡說到這裏,許幻竹的身形微不可聞地顫了顫。
她前兩年竟然沒去過麽?
許幻竹擡眼看向一旁的裴照煙,裴照煙見她眼神疑惑,于是也跟着點頭,“的确是沒怎麽變過,妹妹明年再看大概就不會覺得有趣了。”
白月晏在詐她?
許幻竹與裴照雪相處過那麽一長段時日,深知她的脾氣性格。
裴照雪這人,話多且密,人活潑,鬼主意也多,一整天樂呵呵的。
那時候為了忽悠她,一張嘴也甜的很。
不過淨是些鬼話。
在這青泸郡中,她便學着裴照雪的樣子過活。
再加上有裴照雪留在屋子裏的諸多信息,許幻竹自認為自己隐藏得極好。
便是連最親近的父母和姐姐都沒有發現她的異常。
可怎麽就叫這個沒見過幾回的便宜未婚夫發現了端倪呢?
見她神色不對,冉清怡以為她是累着了,便讓姐妹倆各自回去休息。
許幻竹和裴照煙各自回了房。
半倚在床榻上,手裏的栀子花被她擱在一邊,發出些惱人的香氣。
許幻竹只覺得現下的情況混亂得緊。
方才白月晏說宮裏的歌舞她去年都看過時,她只是對他點了點頭,也沒否認,也沒承認。應當不算露了馬腳。
不過他這股蔫壞蔫壞的勁兒,怎麽和某人那麽像。
還有這個裴照雪,腦子裏有聲怎麽也不和她說一聲,搞得她還找錯對象了。
若早知道她要找的那人不是白月晏,她方才便不會答應與他好好相處,培養感情的提議。
本還以為與白月晏增進感情的事情應當不太困難。
畢竟他們本就有婚約在身,再加上今晚看白月晏的态度,也并不排斥她,這事應當是成了大半的。
誰曾想竟是個烏龍。
眼下這情形,莫不是要她去腳踩兩條船?
她如何拉的下老臉,做得出這樣的事?
許幻竹現在突然覺得帶着那幾個倒黴玩意兒在泗陽好好歷練的日子還挺美好的,或者是把她揪回青雲山繼續給他們上符術課,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還有好酒喝,有好覺睡。
況且有時霁在,根本也不勞她做什麽。
唉,如果時霁在就好了,她突然嘆了口氣。
落入玲珑塔的第二夜,許幻竹抱着枕頭睡不着覺,突然懷念起那個日日跟在她身後,替她妥帖收拾好一切的便宜徒弟來。
他現在只怕還生着她的氣吧。
上次在陽襄村賣菜的時候沒等他自己先回去了,光這件事他就記了好久。
這次自己悄摸着跑了,他肯定能記更久。
他可真小氣啊。
大概是白日裏确實累着了,這麽想着,許幻竹漸漸睡了過去。
是夜,街燈如緞,溢彩流光。
泗陽如意客棧的那一邊,那一行六人穿梭在熱鬧繁華的街頭。
不止是青泸郡,在泗陽,也是要過圓月節的。
相傳在西南地界的邊緣,生活着白鶴一族。有一年泗陽發了洪災,風雨滂雜之際,許多百姓落入流水之中。那時,從西南向飛來許多白鶴,白鶴展開翅翼在低空穿行,救起了許多落水之人。而後又向西南飛去,消失不見。
後來不知是誰說,白鶴族在每年年中圓月之時,會舉辦圓月節。
圓月節當日,月色籠罩,萬家燈火。與之相交映的是曲樂,舞蹈,美酒,鮮花……
于是為了紀念曾救過泗陽百姓性命的西南鶴族,從那之後,泗陽也過起了圓月節。
“這便是小二說的圓月節麽,可真是熱鬧!”童錦芝随手拿起攤子邊上的一只小彩燈,拉起姜頌,又蹦蹦跳跳着往前邊牆角下彈琴的女子跟前湊。
“人多,你們倆慢點!”宋辰手裏拿着許多吃的玩的,十分無奈地跟在兩人身後。
範玉珍見狀從錢袋子裏掏出一小枚錢幣來,遞給賣燈的攤販,接着才跟上幾人的步子。
楊文楠和翟永則晃晃悠悠地落在後面。
“老子怎麽就那麽不願意同女人逛街,真是事兒多。”
“方才吃東西時,我看你也沒少吃。”
“那姓童的買了那麽多,老子不吃豈不是浪費!”
“楊文楠,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心疼範玉珍跟着掏錢收拾,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翟永與楊文楠從小一起長大,可以說除了楊爹楊娘,他絕對是這世上最了解楊文楠的人。
那家夥屁股一撅,他就知道他要放什麽屁。
觀察他好幾日了,每次範玉珍去哪裏,他罵罵咧咧也要跟去。
今夜童錦芝提議來逛街,他先是十分鄙夷地說不去,後來又在範玉珍要加入之後即刻便改了主意。今夜這一路下來,他更是磨磨賴賴地走在後邊,說是懶得湊熱鬧,其實那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範玉珍,生怕她丢了似的。
翟永這話說得小聲,又是湊在他耳邊說的,再加上這街上吵吵嚷嚷的,完全不必擔心被旁人聽去。
可盡管如此,楊文楠還是急得立馬捂住了他的嘴,只見他一張臉漲得通紅,惡狠狠道:“你再給老子胡說八道,信不信老子掐死你!”
這番惱羞成怒的模樣,他絕對是被戳中心事了!
翟永一邊求饒,一邊掙開,嘴上說着再也不開他玩笑了。
下一瞬,在掙開楊文楠的束縛後立刻撒了腿就往前跑。
一邊跑,一邊大喊:“玉珍,範玉珍!楊文楠他——”
話還未說出口,楊文楠猛身一躍,将他撲倒在地。
“你給老子住嘴!”
兩人登時扭做一團,滾在地上。
這一處本就人多,他們倆倒下後還莫名挨了幾腳。
“好痛!”
“你壓着我,我都沒叫,你叫什麽?”翟永将他推開,好不容易坐起來。
“老子也沒叫!”楊文楠一骨碌爬起來。
“是我叫的,兩位大哥,你們壓着我了。”
兩人這才發現底下還壓着個人。
走在前面看熱鬧的那幾人這時也折返回來。
宋辰拎着東西往這邊擠,“麻煩讓讓,讓讓。”
童錦芝和姜頌到了幾人面前,見狀扶起被楊文楠和翟永壓在地上的少年,關切道:“公子沒事吧?”
那人瞧着與他們差不多大的年紀,此時形容可謂狼狽。
一雙鞋被踩得沒了蹤影,站起來時,腳也一跛一跛的,好像是被那兩人壓的。
宋辰:“你們倆幹什麽呢?”
“叫你給老子瞎說。”楊文楠擡手還要去掐翟永,兩人又扭做一團。
“別鬧了。”範玉珍上前拉了他一把,他這才悻悻地将手收回來。
“別杵在這兒了,我們先回客棧吧。”
托楊文楠和翟永的福,圓月節這晚衆人玩得并不盡興,于是一行人又扶着那少年回了如意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