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時霁微垂了垂眼, 不着痕跡地移開視線。

她這般問他,說明今日見到的是他們倆都認識的人,且語氣那般意外, 那應當是個不大可能出現在礦山的人。

他随意猜了個人名,“秋書榕?”

“居然叫你蒙對了!”

許幻竹本想好好賣個關子, 現下好了,只得繼續往下說:“你是否還記得陳坡?就是那個帶着鄉親們去礦山的, 秋書榕的遠方親戚。”

時霁點點頭。

她接着道:“我今日去礦山, 撞見他們兩人在一塊。他們倆牽着手抱在一起, 關系可不簡單。而且今日我們去找田清榮說是要去礦山, 那時秋書榕并不願給我們帶路,說是身體不舒服。卻在得知我們幾人已經去了以後後腳就跟了上來, 這麽看起來應該是想與那陳坡商量叮囑什麽, 不能被我們知道。所以礦山那一邊的事情, 絕對沒那麽簡單。”

“那師尊預備如何做?”

“時霁, 我先問問你, 假設你的妻子”, 許幻竹說到這裏,忽然覺得這個比方不太妥當,于是又換了個說法, “或者說你喜歡的女子,你們許下了互定終身的諾言,你待她也很好,可她卻背着你和別的男子在一起了,你會怎樣?”

半晌聽不到他的回話, 許幻竹朝他膝蓋上踢了一腳,他這才慢悠悠地開口:“我會殺了那個男子, 讓那個姑娘眼裏只有我,從此再也看不見其他人。”

他過分坦然地看向許幻竹,仿佛還認為自己說得極有道理。

“我在和你說認真的呢,你別和我開玩笑。”

許幻竹只覺得頭疼,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時霁神色未變,依舊道:“師尊,我沒開玩笑。”

看他那一臉認真的模樣,許幻竹真是恨鐵不成鋼。這家夥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死腦筋了?

她從床上起身,踩在他的鋪蓋上,叉着腰又十分認真地強調了一遍:“你不一定非得殺他,斷掉他們兩人的往來,讓他們沒法再見面不就行了。”

她又沒穿襪子。

山裏的夜都涼,而這地面上的寒氣最是盛。

時霁臉上仍然是一副端肅、毫無波瀾的樣子,但手上的動作卻十分誠實,替許幻竹把被子掀開讓她坐了進來。

“你看,陳坡和秋書榕有私情,我們把這事捅到田清榮面前,再叫上喬嬸子和李大娘她們去鬧一鬧,田清榮必然不會再讓他們二人來往,那麽礦山的事情,自然也能解決。”許幻竹說得頭頭是道。

在某些奇怪的事情上,兩人總是有着十分的默契。

比如此刻,許幻竹一腳踏到了他床上,就這麽站着俯視着他,叫她莫名有種教導弟子的滿足感。只是這姿勢有些累,她想順勢坐下來,又覺得少了些威風,有損她此時想要塑造的威嚴形象。

而時霁只是看了一眼她露在外面的赤着的雙腳,明明眼睛還看着她,好像的确還在聽她教誨,手下卻不停,慢條斯理地把被子掀開一個角,于是許幻竹就這麽順理成章地坐了進去。

時霁壓了壓被褥,好讓它蓋得嚴實些,“光是叫上兩個嬸子,把這件事鬧到田清榮面前,還不夠。不如直接讓村子裏其他人也知道,到時她們為了自己的孩子丈夫,一定會向田清榮施壓,人多起來了,事情才更好解決。”

這事情若是順利,不僅宋辰他們能回來,村子裏其他人也能回來。

“也對,還是你想得周到。”許幻竹贊許地拍了拍他的膝蓋。

她此時有些興奮,已經連着賣了好幾日的菜了,她都快要習慣在陽襄村收菜賣菜,時不時還與嬸子們扯一扯閑話的日子了。

如今總算能做點別的了。

時霁低頭瞧了一眼她的動作,眉眼松動下來,提醒道:“只是師尊今日不過是偶然才撞見他們在一起的,又如何确保下一次再撞見?”

許幻竹飛快回他:“他們倆今日抱在一塊,十分投入,沒有注意到我,我便湊近了些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秋書榕說,明日田清榮要和藥館的人一同去浦荥山采藥,大概要三日才回來。所以她與陳坡約好,明夜子時在田家相會。”

“子時?田清榮明日去了浦荥山,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大半夜的,我們更不好叫上其他人一同去田家守着。”

“那自然是不能叫上他們一起去。所以明日我們倆先去田家看看,我看他們倆的關系,應該有一段時間了,明日必然不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我們且慢慢等着,總有能等到個恰好的時機拆穿他們,到時候再讓陳坡把人都放回來。”

“好,那便等明夜先去看看。”

說話間,兩人越坐越近。

時霁坐在被子上面,許幻竹窩在裏頭,雖隔了一層被子,但好歹在同一張床上,實在有些奇怪。

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掀開被子慌慌張張上了床。

她背對着時霁,十分生硬地打了個哈欠,開口道:“突然有些困了,我先睡了。”

背後也傳來一道低低沉沉的聲音:“師尊好好休息。”

接着便聽見他脫了外衣,掀開被子,慢慢躺下的聲音。

好奇怪,靠着這窸窸窣窣的輕響,她腦中莫名浮現他做這些動作的樣子,好像閉着眼或是睜着眼,也沒什麽很大的區別。

許幻竹揉了揉眉心,這聽覺到了夜晚簡直靈得過分。

愈深的夜色漸漸籠上小屋,星子點點垂在天幕中,發着細碎的光。

礦山臨河那一處的蘆葦叢裏,漆黑一片,只能借着點月色星光辨清方向。

宋辰童錦芝一行人躲在蘆葦叢裏你一嘴我一嘴地讨論起來。

幾人前日在宿舍的牆根下大聲密謀,第二日便又被教訓了一頓。這一回只能摸着黑躲到了河邊,繼續商議逃出礦山的計策。

“你的意思是許仙長和時霁很有可能在陽襄村?”

“我昨日剛跟老丁混出去,今日便有陽襄村的人來送飯,我猜肯定是他們看見了我留在陽襄村的記號,這才來的。”

說到童錦芝昨日單獨行動的事情,宋辰就有些後怕。他們幾人在這處均使不出法術,若是那姓丁的突然起了什麽歹念,她如何應付的了?

“那丁攀看着也不像好人,你一個姑娘家,下次別幹這麽危險的事。”

楊文楠:“送飯?什麽飯?老子怎麽沒吃到?”

童錦芝有些無語,這兩人抓重點的能力,那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厲害,她正想回到正題上來,範玉珍忽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後面好像有人。”

楊文楠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背後的蘆葦叢裏,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好似有人藏在裏頭,正往他們這邊過來。

于是猛地起身正預備箭步沖過去。

翟永和宋辰見狀趕緊将他拉住,兩人一左一右地悄聲從兩邊逼近,接着一個生撲将草叢裏躲着的人揪了出來。

被翟永和宋辰死死地抓着胳膊,那人動彈不得,慌忙出聲:“兩位輕點,是我!”

“陳慈?”

“我不是故意要聽幾位講話,只是夜裏睡不着,恰好路過。”

湊近一瞧,是昨日在棚下哭鼻子的少年,兩人當時還吃了他一碗飯。今日在山裏頭做活的時候,又碰上了一次。

楊文楠走近,臉上的傷還沒好全,看上去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你都聽見什麽了?”

陳慈吓得又哭了出來,“我……我什麽也沒聽見。”

“好了,我們方才也沒說什麽,而且他膽子小,不會亂說的,我們讓他走吧。”宋辰放開陳慈,讓他回去。

陳慈慌慌張張道了聲謝,往後退了兩步準備離開。

忽地撞到了什麽硬物,接着便是石塊滾落的一聲悶響。

他尋着聲音望過去,只見後面蘆草掩蓋的地方,藏着一架推車,車上堆了好些石塊。

他剛剛應該是撞上了這推車的架子,掉了一塊石頭下來。

那石頭滾落在翟永腳邊,不甚平整的外觀,土棕色的顏色,看這樣子應是他們這些時日挖出來的石塊。

不知放在這裏做什麽?

他用腳撥了撥,石頭翻了個面,那一面是剛剛從車子上滾落時被撞碎的一面,開始顯露出裏頭的模樣來。

“這不是一般的石頭!”

童錦芝不知什麽時候湊了上來。

“是玉石。”

幾人聞言紛紛圍過來。

陳慈也顧不上離開了,“這麽好的玉石,我只在順平見過。”

“我知道了!我說他們找這麽多人來,說是挖金子,可這麽些時日過去了,哪裏見到了什麽金子?我看他分明就是在挖玉石,挖到了便悄悄藏起來處理掉,然後一邊繼續騙我們挖金子,讓我們沒日沒夜地給他賣命!”

翟永一番話,衆人頓時醍醐灌頂。

陳慈顯然大受打擊,“不會的,村長對我們這麽好,不會害我們的。”

翟永:“若是連你們村長也被騙了呢?”

“不會的,我們辛苦了這麽久,怎麽會是一場騙局呢?我還沒掙到金子呢!”

幾人還處在撞破大事的興奮中,範玉珍從後頭擠進來,“有人來了,快躲起來!”

正如範玉珍所言,不遠處來了幾個人,還架着一輛牛車,正是往這個方向過來。

于是他們又躲進了方才密謀的蘆草叢裏。

來的有三個人,其中一人是白日裏監督他們幹活的陳坡的手下。另外兩個架着牛車的人有些面生,好像沒在這邊見過。

他們輕車熟路地将推車上的石頭運到了牛車上。

“這一車的價錢等我們送去順平估算之後,再把錢算給你們。”

“好說,那三日之後我們再派人去順平結賬。”

等到三人走遠了,陳慈才怔怔然自言自語道:“他居然真的是騙子,枉我們這麽相信他!”

說罷,他猛地起身,一副要去找人算賬的氣勢。

宋辰連忙将他按住。

“莫要沖動,你細胳膊細腿的,如何打得過他?”

他實在是怕陳慈變成第二個楊文楠。

“你們為何這麽想要挖到金子?”

範玉珍覺得有些好奇,他們幾人是被強迫留在這兒的。可這些陽襄村人,卻是自願留下的,究竟是什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留在這裏?

“對啊,我聽老丁說,你們陽襄村雖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地方,但家家戶戶都有地,自給自足不是問題,為何要背井離鄉的到這來吃這些苦呢?”

宋辰打斷她,“別整日老丁老丁的,他和那個陳坡混在一起,一看就不是好人。”

童錦芝朝他瞪了一眼,宋辰立刻便噤了聲。

“陽襄村的确是個好地方,好山好水,鄉親們之間也十分和睦。我和阿婆原本也過得很快樂。可我阿婆前兩年生了病,落下了病根,需要吃很貴的藥。我沒有錢,如果這一次能挖到金子,拿去賣錢,我就能給阿婆治病了。

我想要金子,是想給阿婆治病。阿山想要金子,是想娶個順平的媳婦。順平那邊的姑娘又漂亮又溫柔,就是彩禮錢有些高。李大叔想要金子,是想送兒子去順平上學,陽襄雖然也有學堂,可遠遠比不上順平。大家不過是想将日子過得好一些罷了。”

他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不知道我阿婆一個人在家怎麽樣了。過兩日到了倒春寒的時日,濕氣重,又要下雨,她的老毛病肯定又要犯了。”

“大老爺們,哭哭啼啼真是沒出息。”楊文楠有些嫌棄地丢下這一句話,便起身往前邊走了。

童錦芝:“你別理他,他說話就是這樣。”

姜頌望向其餘幾人:“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陳慈聞言也突然止住了哭聲,不知怎麽的,他總覺得這幾個人應該有些辦法。

“現在看來,只能這樣了。”翟永覆在陳慈耳邊,低聲說了什麽。

但見他懵懵懂懂地點點頭,他又拍拍陳慈的肩膀,“按我說的做,不要輕舉妄動。”

楊文楠此時突然折返回來,手裏抱着剛剛滾在地上的那塊玉石。

那三人來搬運時并未注意到這一塊,所以被留了下來。

他一把将石頭堆在陳慈腳下,“你把這破石頭拿走,不能便宜了那幾個天殺的!”

衆人見狀先是靜默了一陣,後反應過來他這是在替陳慈做打算後,齊齊笑出聲來。

想不到這混世魔王,也有如此有人性的一面。

“多謝公子!”陳慈抱起那石塊,找了個地方藏了起來。

“不準笑!”楊文楠故作兇狠地盯向那幾人。

“我還以為他是去上茅房了,原來是去撿石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衆人的笑聲愈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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