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 霜涼一人倚在窗沿,月光落在她眉骨, 青燈未歇的淡淡光暈裏,她的身影顯得很單薄。
每當那時, 啓堯多想擁住她,為她添一件衣裳,卻不知作為一只貓應當用什麽的姿勢去擁抱。
而且他知道,她在等一個人。
如很多個平常的夜晚一般,啓堯跳下桌案,走到了院裏,輕輕一躍便跳上了牆頭, 站在這裏,他便能看到那個人,那個一身華衣, 靜裏在夜中的男子。
啓堯蹲在牆上,長尾懶懶的在空中擺動, 感嘆着人類的世界實在太複雜, 幾乎每次只要他跳上來就能看見這個男人到這裏來, 卻只是靜靜站在門外,從未踏進一步。
啓堯想,霜涼等的應便是這個人。
這樣想着, 這個男人不算太醜的臉突然便變得面目可憎,他雖搞不懂這些凡人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但他知道, 如果是他,定不會讓霜涼孤孤單單一個人。
啓堯希望她能真正沖他開懷的笑一次,所以使盡全身解數逗霜涼開心,要麽搞怪,要麽賣乖,這日他又想到凡間的女子都愛花,便想着摘朵花送給霜涼。
但他走遍了整個西苑,西苑大雖大,卻連鳥屎都沒一坨更別說是一朵花了,除了雜草便是高高的梧桐樹,于是啓堯跳出了西苑的大門,朝東邊走去。
霜涼出來的時候并沒有看到啓堯,啓堯平時不在屋裏便在院子裏啃雞腿,但霜涼找遍了整個西苑也沒找到啓堯的身影,霜涼停下來朝大門口望去,微微皺了皺眉終是擡步朝走向了王府東邊。
此時的東庭,安樂正略有興致的賞着花,這一庭繁花都是單洛命人專為她種的,僅是三月,各種色澤明豔的花朵便開滿了整個東庭,走在花叢中的小徑上便如同行走于花海之中,芬芳的香氣彌漫,讓空氣都變得香軟。
安樂在衆人随從下走在□□上,眉眼間盡是傲然神色,高高盤起的發髻綴以鳳尾金簪襯得她華美高貴。
安樂心情正悅的走着,花叢中突然竄出一只白貓,安樂被吓得一踉跄,若不是被人扶着已經摔倒在地,她氣極的站起身看着這只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死貓,發現它嘴裏竟還叼了一朵紫色的鈴蘭,這株鈴蘭是單洛花了好大功夫從西涼國移植過來的,整個京都只這麽一株。
一株雙生,一朵月白,一朵深紫,是單洛親手栽下,說此花有相思之意。
但單洛未告訴安樂的是,這株鈴蘭的名字其實叫奈何。鈴蘭本一株多脈,每一株都輕垂着數十枝鈴蘭花朵,而奈何卻只有兩朵,背向而生,一朵朝南,一朵朝北,一朵月白,一朵深紫,清晨的奈何,花蕊中央盛了點點的水珠,晶瑩的水珠墜在花瓣上,像極了誰帶淚的面容,奈何之花雖同生一枝,卻直至花落都無法相擁,是以奈何之思,思而不得。
可安樂不知,還以為這花有美好的寓意,甚至叫了好幾名仆人照料這一株鈴蘭,而現在紫色的那一朵竟被這只貓給叼了去。
安樂氣極敗壞,指着貓就朝一旁的丫鬟吼道,“給我抓住這只死貓!我要把它剁成肉泥,給我抓住它!!”
丫鬟們紛紛慌忙的去抓貓,但這只白貓甚是聰明靈敏,丫鬟們被它戲弄的團團轉,不少丫鬟被絆住腳摔在了地上,卻連貓的的一根白毛都沒有碰到。
白貓矯捷的在花叢中撺掇,明亮的雙眼竟似有得意神色,不屑地望着安樂,安樂起的跺腳,尖叫一聲,“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一只貓都抓不住!你們手腳長來何用?再抓不住,我便把你們手腳全部剁掉,扔出去喂狗!”
丫鬟們甚是惶恐,忙不疊從地上爬起來去追貓,結果追着追着,突然只見白貓輕輕一躍,就跳入了一玄衣女子懷中。
霜涼低頭看着嘴裏叼着朵紫色的奈何的啓堯,笑着摸了摸的頭,“是送給我的嗎?
懷中的小貓竟是能聽懂人語一般輕輕點了點,霜涼眼中笑意漸濃,卻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怒吼,“把那只貓放下
霜涼将頭擡起,眼前怒氣沖沖走過來一個紅衣華服的女子,高髻華貴,身材高挑,滿是怒火的面容,帶着與生俱來的張揚。
霜涼微微皺了皺眉,想着,這樣明豔如火的女子,應就是單洛的王妃了。
未等安樂開口霜涼已俯身行禮向她道,“貓兒頑劣,如若沖撞了王妃,霜涼替它向王妃賠罪。”
“賠罪?”安樂不屑的輕哼一聲,“你以為你是誰?你這死貓嘴裏叼的可是單洛親手為我種的,你賠得起嗎?”
霜涼一愣,眼神漸漸暗下來,垂着眼看着地面,半晌緩緩開口,“不知王妃如何才能寬恕?”
安樂似想到了什麽高挑了下眉,“你剛說你叫霜涼是吧?”
霜涼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是。”
安樂輕蔑一笑,“哦,你就是那個賤蹄子?我還沒找上你,你自己倒是送上門來了。”
霜涼蹙了蹙眉,眼神微冷,但還是沒有擡頭。
安樂卻笑着俯下身來湊近霜涼,将啓堯嘴裏的奈何輕扯下一片花瓣,語氣傲慢譏诮的道,“既然你那樣喜歡這花,那我便不要了,區區一朵殘花而已,反正單洛還會為我種其他花。”
安樂看着霜涼,嘴角斜斜上揚,“不像你,住在那西苑,別說這名貴的花,就是朵野花都沒有吧。”
說完安樂直起身來,将手中花瓣輕輕一揚,在霜涼面前将那花瓣踩成了爛泥,複又道,“也不知道你臉皮怎麽這麽厚,已經是個廢物了,還死皮爛臉的賴在王府。”
霜涼緊緊的握住拳頭,不想跟她發生口角,正欲告退,卻在這時聽安樂毫無預料的尖叫一聲。
霜涼擡頭,便見安樂白皙的臉龐上赫然出現三道血痕。
安樂捂着臉後退,看着手心上的血跡,發出了尖厲的尖叫,狠狠地瞪着霜涼,嘴唇氣得不停的哆嗦,“你……你竟敢,竟敢讓這只下賤的貓抓花我的臉!”
安樂發狂的大吼,“來人,來人啊,把這個賤婢給我拖下去,我要她碎屍萬段!”
“還有那只貓,給我亂棍打死,剝皮抽筋!”
有侍衛向霜涼走近,霜涼冷冷看着他們,收緊雙手護住懷中的啓堯。
“何事這麽吵鬧?”身後傳來單洛威嚴低沉的聲音。
安樂見單洛來了,趕緊捂着臉朝他跑去,雙眸裏盛滿了欲滴的淚水,帶着哭腔喊道,“王爺。”
她用手指着霜涼,“那個賤婢竟敢讓她的貓抓我!”
安樂放開捂住左臉的手,三道血痕明顯,安樂搖了搖單洛的手,眼中盡是委屈,“王爺,你一定要打死她為我做主啊。”
聽到這句話,霜涼譏諷地輕笑一聲,人命在她眼裏便這樣的輕賤嗎?一個死字竟能說的那樣輕易。
即便她霜涼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也從未将人命看的如此卑微,霜涼譏笑地擡起頭看着單洛的眼睛,而他也正看着自己,深皺的眉間,看她的眼神冰冷深沉沒有一絲溫度。
半晌,單洛低下頭寵溺的用手輕撫了撫安樂的頭,容色是霜涼不曾見過的溫柔,“好了,我知道了,這裏交給我處理,你先回屋,我讓孟醫師來幫你看看傷口好不好?”
安樂仍是拉着單洛的手,眼中的淚水盈盈顫動,輕輕翹起的小嘴滿是委屈,單洛無奈的笑了笑,似哄小孩一般輕聲對她說,“安樂,聽話,你再不去看傷口,小心留疤哦。”
說着他輕撫了撫安樂的臉龐,“我家安樂這樣好看的臉可不能留疤。”
單洛微微偏頭向一旁的侍女命令道,“來人,帶王妃回屋。”
安樂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了單洛的手,被侍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回了屋,走至門口,安樂停下身,朝霜涼投去一個輕蔑的笑容,那樣的笑容,讓霜涼覺得刺眼。
霜涼轉過眼看着站在原地的單洛,他深皺的眉間隐着怒意,語氣冰冷地質問霜涼,“為何傷她?”
“貓兒并非故意。”
單洛向她伸出手,“把貓給我。”
霜涼往後一退護住懷中的啓堯,看着單洛眼神堅毅的道,“如果我說不呢?”
看着她這個眼神,他腦中忽的閃過她剛入府時的模樣,眉眼間似有動容,說話的語氣卻甚是冷戾,“阿涼,你知道,我從不允許別人對我說不。”
霜涼終究沒有将啓堯交給單洛,但他們一人一貓卻被驅逐出了王府,住在離王府最遠的別院,霜涼不懂他為何還不殺她,她寧願他一刀将她了斷,也好過囚禁在這別院。
在王府時,她還能随意出入,現在卻像是個犯人。
霜涼獨自一人站在別院門口,看向京都緊閉的城門,一切繁華的喧嚣都被沉重的銅門阻隔,所有的熱鬧與繁華都與這城外無關。
裏面是繁榮,外面是荒涼。
霜涼閉上眼睛慘然一笑,面容凄涼,從前她離他最近,現在她離他最遠。
啓堯看着霜涼孤冷的背影,輕輕走過去蹭了蹭她的裙角,霜涼轉過來彎下身将他輕輕抱起來,苦笑着看着啓堯,聲音微弱沙啞,“貓兒,他是真的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