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藺岐山走後, 他在青楓林深處傷了自己親生女兒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宗門。

對于大小姐被魔物奪舍的說辭,臨雲宗弟子們将信将疑。

當日,雲鏡上。

【報!】

【小漂亮受傷了!】

【藺岐山!】

【藺岐山你壞事做盡!藺岐山你喪盡天良!老子殺了你!!!】

【慎重, 宗主是化神。】

【慎言, 宗主可能會看雲鏡。】

【有人給小漂亮送藥嗎, 宗主傷了小漂亮之後,好像直接就走了啊,也沒管她。】

【化神造成的傷口尋常丹藥應當不起作用,丹靜峰裏一堆廢物估計也練不出那麽厲害的丹藥。】

【住口, 馬上就閉關給小漂亮煉丹。】

【過幾日,松雲庭有場拍賣會,會賣各種丹藥仙草, 應當能買到給小漂亮治傷的藥吧。】

【松雲庭?上面是不是想說賣斛靈仙草的那一場。】

【對, 不過那拍賣會上的丹藥仙草價格都不低……】

內門一堆弟子想起松雲庭拍賣會上的天價, 都有些發愁。

于此同時, 遠在數十裏外, 寧谕一衆人終于從遍地黃沙之中, 走到了臨雲宗的轄域。

這是一處荒僻的郊野,一輪紅日漸漸隐入群山,天上霞光萬道。

寧谕一行人找了個破廟歇腳,他們的靈氣盡用來禦劍了, 這時連點個火都做不到。

寧谕出來找木柴點火。

他走在樹林裏,低頭擺弄雲鏡,看見雲鏡上跟大小姐有關的消息, 心潮澎湃。

他看見主峰鎮雲峰丹靜峰那些窮逼湊錢的留言, 頓時找到了自己的用處和補償大小姐的辦法。

【我有錢我有錢!我們寧家多得是錢, 讓我給大小姐買!】

【我已經走到清平道了!靈氣無了沒法禦劍, 有沒有同門來接一接我,讓我去松雲庭買丹藥!】

寧谕發完留言,頓覺驕傲。

他抱着一堆幹枯的木柴,擡頭看了眼樹林深處,忽而看見一道極其耀眼的青綠色光芒。

寧谕輕眯起眼睛。

那青光散去,枯枝爛葉上,一塊破布緩緩從地上爬起來。

“哐當——”

木柴一下子掉到地上,寧谕被吓了一跳。

即使靈池裏已經沒有靈氣了,他還是抽出劍,輕手輕腳往後退。

他全神貫注盯着那塊破布,那塊破布也踉踉跄跄向他走來。

寧谕定睛一看。

——那是個人,衣衫褴褛,蓬首垢面,像個乞丐。

樹林裏幽深靜谧,那乞丐踩在枯葉上的聲音格外清脆,他身上披着一件深黑長袍,兜帽下,一縷亂糟糟的烏黑長發搭在肩上。

這乞丐青年模樣,瞳孔極黑極清明,如水中冷玉般,眸子深處帶着點淡淡的青綠。

他右手清瘦修長,手上沾了不少污泥,髒兮兮的,中指上系了一條灰繩,繩上穿着一枚銅錢。

他身上的靈氣極淡。

寧谕放下戒心。

——這是個凡人,沒有威脅,可能就是個普通乞丐。

他低頭把掉落在地上的木柴撿起來,抱在懷裏打算回去,乞丐來到他身邊,聲音沙啞。

他問:“小孩兒,有吃的嗎。”

寧少爺對他口中的稱呼感到不滿,這乞丐明明跟他差不多大。

但寧谕還是掏出路上随手買的一塊燒餅,遞給眼前的青年,語重心長:“兄弟,有手有腳,尋個什麽生計不能活,幹嘛非要讨飯呢。”

那青年接過燒餅,低頭咬了一口,嚼巴嚼巴咽下去,他像是活過來了一樣,聽見寧谕的話,青年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誰嗎?”

寧谕迷茫:“你不就是個讨飯的嗎?”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擡眼看寧谕:“我是林守。”

寧谕點了點頭:“哦。”

見眼前人一臉迷茫,林守又道:“我是卦聖。”

寧谕頓時懂了。

騙子。

他問林守:“你知道我是誰嗎?”

林守問:“你是誰?”

寧谕堅定道:“我是容涯仙尊。”

林守:“……”行吧。

他拿着燒餅,轉身就走,走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找不到路,又拐回來。

他悄無聲息出現在寧谕身後,指尖拈着銅錢,點了點寧谕的肩,問:“這是何處,現下是成和幾年,青要山怎麽走,容涯死了沒。”

***

臨雲宗,霜雪天。

霜雪天裏,天色灰白,洋洋灑灑飄着大雪,空氣中清寒一片。

藺绮并沒有回樓閣,而是去了雪地上的亭子裏坐着。

她身上的傷口太吓人。

藺绮不打算讓阿稚看見。

小仙鶴太容易哭了。

涼亭下,石桌正中央上擺了一堆瓶瓶罐罐。

這是她剛剛在霜雪天外的傳送法陣裏發現的,是臨雲宗內門的師兄師姐們放下的。

雖然治不了她的傷,但是能止疼。

藺浮玉本打算去請丹靜峰的弟子,但是被漂亮小貓兒拒絕了。

化神修士造成的傷,哪怕丹靜峰弟子來也治不好,唯一能治好的人是丹靜峰峰主,然而他去凡間雲游了,還沒回臨雲宗。

藺浮玉大概也想到了這一茬。

他沒什麽法子,也給了藺绮一瓶丹藥,安慰她,宗門已經給丹靜峰主傳信了,最晚三日便可回來,讓她好好休息。

漂亮小貓兒自然應是。

但她沒打算在丹靜峰主回來前,乖乖待在霜雪天休息,她趕着去小時山拿她的礦脈。

出去一趟,就拿到了那麽多靈石,漂亮小貓兒心情相當好。

她打算先把自己收拾幹淨,然後去看她的靈石。

藺绮坐在涼亭裏,認認真真看自己手上的傷痕。

瓷白幹淨的手上,已經布滿了殷紅的鮮血,掌心血肉血肉模糊,剛剛握着劍刃的那一塊皮肉上的傷口,深得可以看見白骨。

一部分鮮血已經凝固,變得暗沉,血腥氣飄蕩在涼亭裏。

疼痛感如潮水般湧來。

漂亮小貓兒疼得臉色蒼白,拿起一罐丹藥,吃了兩顆,又找了個藥膏,低頭,乖乖巧巧給自己上藥。

乳白晶瑩的傷藥覆上傷口,涼涼的,帶着強烈的刺痛感。

藺绮疼得眼前一黑,她花了幾息才清醒過來,擡起雙手,往傷口處輕輕吹了兩下。

這傷口,一碰就疼。

疼死了。

漂亮小貓兒輕輕皺眉。

剛剛她入戲太深,一心想從藺岐山手裏拿到靈石,還沒察覺到這傷口竟有這般疼。

現下回了霜雪天,精神放松下來,疼痛感便一浪接一浪打過來,疼得她想立刻暈過去。

“咚——”

鮮紅袖擺掃過藥瓶,瓷瓶咕嚕嚕滾到地上,滾到雪地上。

藺绮偏頭看瓷瓶。

瓷瓶是青色的,一只蒼白清瘦的手拾起瓷瓶。

藺绮擡頭,對上林清聽冷淡的目光。

青年立于涼亭外,照例一身霜白,清清雅雅,恍若仙客,那素來溫和的眉眼,此時卻有些涼薄,如枯綠慘淡的松霜一般。

他身上帶着些清冷殺伐之氣。

“師兄。”

漂亮小貓兒軟乎乎喚了一聲。

她眉眼彎彎,看着林清聽,糯糯道:“好巧呀。”

林清聽垂眼,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他的語氣有些涼,帶着點恹恹的病氣:“不巧,我就是來找你的。”

漂亮小貓兒眨了眨眼睛。

青年單手拈着瓷瓶,向藺绮走來,霜白袍擺委地。

他剛剛在冰天雪地裏站久了,長袍上還沾了碎雪,他走來時,藺绮很明顯地感覺到他身上的寒涼。

“噠——”

瓷瓶被端端正正放在石桌上。

藺绮看見林清聽,想起他那瞬間治愈的術法,就不大想自己上藥了。

自己上藥很疼。

林清聽的藍光漫上來,會很舒服。

她擡起雙手,鮮紅袖擺垂下,露出她瓷白的手腕,手腕上也沾了血,已經凝固了,暗沉沉的,看着有點疼。

漂亮小貓兒仰頭,水光潋滟的眸子深處,浮起一層潮濕的霧氣。

她巴巴道:“師兄,好疼。”

聲音小小的,帶着點哭腔。

“嗯。”

林清聽應了一聲。

他懶懶散散倚着涼亭的木柱,聞言,垂眸看了漂亮小貓兒一眼,斯斯文文笑了一下,語氣溫柔,道:“那就先疼着吧。”

藺绮怔了一下,收回手,悶悶道:“那師兄來做什麽。”

林清聽聲音很淡:“來看你疼。”

“……”

不知道為什麽,藺绮總覺得他有點生氣。

可是,受傷的是她,林清聽生氣做什麽。

再疼也疼不到他身上。

“你怎麽不高興,有人得罪你了?”漂亮小貓兒巴巴問他。

蒼白青年看着藺绮,不說話。

漂亮小貓兒也有點生氣,抿了抿唇:“我走了。”

她起身,鮮紅袖擺垂下,她将手攏在袖擺裏,五指一勾把桌上的瓷瓶都收進芥子裏,擡腳往雪地上走。

手心的鮮血順着指尖往下流,把白雪染紅。

空氣中是清寒的冷風。

這時,一只手忽然從她身後伸過來,隔着薄薄一層袖擺,抓上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涼亭。

藺绮一個踉跄,險些跌坐下去,林清聽單手攏着她,待她站穩,才松開。

“我給你治,先別走。”他眉眼很淡。

冷白如玉的指尖觸上藺绮脖頸間的傷痕,冷得像冰,林清聽輕輕按了下,漂亮小貓兒疼得嗚咽一聲。

瓷白細頸上的傷口倒是不再流血了,血肉翻開,依舊吓人得不行。

林清聽垂眼看着那傷口,怔怔,忽而開口:“再往前進一點,你就死了。”

藺绮漫不經心答:“不會往前進的。”

“你到底治不治。”她擡頭看着林清聽,“不治我就走了。”

病弱漂亮的青年又笑了下:“我的靈池裏沒靈氣了,等一等。”

藺绮于是乖乖等。

讓林清聽幫她治,總比她自己上藥要好。

她又倒了一顆止疼的丹藥出來,剛想吃,冰冷蒼白的手伸出來,将丹藥拿走。

林清聽道:“這丹藥你吃了也沒用,還容易積丹毒。”

“可是我疼。”漂亮小貓兒悶悶道,“我不吃這個能吃什麽。”

林清聽道:“吃蓮子吧。”

“今早給你剝了那麽多蓮子,你應當還沒吃完。”

“蓮子是甜的。”他溫和道。

藺绮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把蓮子拿出來,往自己嘴裏塞了一顆。

清甜的蓮子香在唇齒間流連,漂亮小貓兒輕輕彎了眉眼。

她看着林清聽,發現青年身上的病氣愈發重,唇色也很淡。

不過林清聽一直都是一副病得快要死掉的模樣,她已經習慣了。

藺绮給他拿了一顆蓮子,喂到青年唇邊,乖乖軟軟道:“師兄,吃一顆吧。”

林清聽怔了一下,張口将蓮子咬住,蓮子滑入口中,帶着點清甘。

“師兄,你在想什麽,你為什麽不開心。”藺绮有些好奇,又問他。

“我只是在想。”

青年微垂首,看着漂亮小貓兒細頸上的傷口,有些出神。

他将手攏在霜白袖擺中,輕輕摩挲了下指尖。

長睫覆下,他嗓音溫沉,說:“能讓你學會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把你養大的人實在很不合格。”

洋洋灑灑的大雪落下來。

漂亮小貓兒輕輕眯起眼睛。

她臉色蒼白,瞳孔瑰麗如琉璃般,她垂眸,語氣軟乎乎的:“你說我姐姐不合格。”

林清聽怔了下,垂首,輕輕笑出聲,說:“是啊,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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