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

經過一個下午的混亂,特特不曉得自己有沒有想通,但她曉得,不管想通與否,蔣默安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擋,就像他的家族和父母,多少年的教育灌輸下也沒辦法逼他喜歡醫學;就像那年她企圖用愛情将他留下,可是誰都阻擋不了他的前進力量。

下午,阿疆來了,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漢。

這句話不是特特說的,是阿疆經常挂在嘴邊講的。

他問:“特特,說老實話,你有沒有愛過我?”

“有,我愛你如兄如弟,我對你的感情和對寧寧一樣,你們都是我不可或缺的親人。”這不是特特第一次對他說相同的話,她從來都不願意綁着他,她願他找到自己的幸福,願他比她更快樂,可惜他從沒認真把她的話聽進去。但這次阿疆垂下頭,在她床邊坐了很久,久到她開始覺得不安時,他才擡起頭,問——

“那我們還能回到過去的交情嗎?”

她松了口氣,這一刻,特特不曉得有多麽感激老天爺。她一把抱住阿疆的脖子,宣示似地說:“我們的交情又沒離開過,為什麽要回到過去?你始終是我最好的兄弟。”

見他也笑了,她相信,他把她的話聽進去了,并且相信,他會是她一輩子的兄弟。

之後阿疆告訴她,他認識了一個笨到讓人很生氣的女生。

聽他形容第一次見面的情形,特特笑得前俯後仰,用力捶他一拳,說:“如果我是那個女生,我一輩子都不要再見你。”

“裘涵看起來很好欺負,我想這是蔣默安會用她的主因。”

“什麽話?難道他是專門欺負人的?”

“不是嗎?從頭到尾都是他在欺負你。”

特特聽得出來他為自己心疼,于是細細地解釋了當年的誤會。見阿疆從頭聽到尾,聽得很認真,特特以為自己說服他了。

沒想到阿疆大翻白眼,問:“你就這樣原諒他?會不會太容易?”

“不然呢?是我誤會他。”

“如果他在乎你,就會告訴你自己的家世,也不必擺出一副窮小子嘴臉引人同情;如果他介意你,就會和你讨論邱婧珊的事,不會讓你一路誤會到底,當年他沒本事說服他的父母親接受你,現在就能讓父母親同意你?要知道,結婚是兩個家族的事,不是兩個人的事。”

特特卻說:“每個人心裏都有不願意被碰觸的點,或許當時年輕、或許當時無法改變,他才會避談一切,當年他沒有能力阻擋風浪,只好避開,現在他的羽翼豐滿,可以乘風破浪,風浪于他再不是威脅。”

阿疆滿臉的恨鐵不成鋼,“楊特特,你完了,徹底完了,才幾天你就被他收服,算了算了,以後你再被他欺負,不要跑到我面前哭。”

“阿疆,不要這樣……”

“我就要這樣!楊特特,我告訴你,你有多氣蔓姨,我就有多氣你,都是扶不起的爛泥!氣死我了,你好自為之!”說完他轉身就走。

阿疆丢下的話讓特特陷入深思,然後她打了電話,認真地跟媽媽剖心對談。

最後,說服特特放下仇恨的是媽媽那句——

“對不起,我知道你很生氣,甚至痛恨我的懦弱,可是在愛情面前,我無法堅強,即使他對不起我,我也無法阻止自己愛他。”

蠢斃了!簡直是令人發指的笨,但是……媽有錯嗎?即使那些年,她始終認定蔣默安對不起她,她也無法阻止自己愛他。

張看護理解地笑看她,拍拍她的手背說:“好好睡一覺,不要想太多,對于愛情這種事,你不能跟它對着幹,只能順應情勢。”

特特苦笑,很爛的說法,但……唉,就是這樣呀。

特特輸入密碼,登入帳號,打開信箱後,裏頭果然有一封一年後的蔣默安回給寧寧的信,寄件日是二0一六年六月十二日。

我是等等的父親,這件事,是特特告訴你的嗎?

蔣默安接過電腦,案下回複。

From:蔣默安

Sent:2016/7/1

To:蔣默安

這是特特的信箱,我是蔣默安,我現在和特特在一起,我想你已經注意到,這封信來自二0一六,你心裏有任何疑問嗎?

以我對自己的認識,我相信有的,只不過你一定想方設法,試着找到任何能夠符合邏輯的理由來解釋這封信。

但我必須告訴你,沒錯,這封信确實來自二0一六。

在我告訴你整件事情之前,我必須确定你真的是蔣默安,所以,請你回答我幾個問題。第一,是什麽事情,讓你決定不當醫生?

第二,你從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和母親個性相像?

第三,你為什麽會愛上特特?

如果你能夠收到這封信,且回答正确,那麽我們就有合作空間。

将信寄出,蔣默安立刻打開自己的電腦信箱,過了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信沒有傳送過來,那是不是代表……

他與特特面面相觑,緊張得說不出話。

“收得到嗎?”特特問。

“不确定,但我們必須弄凊楚這件事。”說到底,他還是介意這個不合邏輯的邏輯。

“如果那只是個惡作劇?如果那是個缜密的設計?會不會有更大的陰謀在後面等着我們?”

她的驚惶憂懼讓他舍不得,曾經有一段時間,她變成一只無憂無慮、自在快樂的小兔子,可是現在,生活又把她壓得小心翼翼。

“就算有,也不必害怕,因為現在的你,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

他篤定的口氣安了她的心,是的,她再也不需要害怕,有默安、有阿疆,還有章律師、江律師,以及等着給自己交代的……父親,她有太多的力量在背後支持。

叮!有新郵件。

兩人互望一眼,眼底有着忍不住的笑意。

From:蔣默安

Sent:2017/7/1

To:蔣默安

我是蔣默安,我還在公司上班,是的,我心裏有過疑問,但我找不到任何合邏輯的解釋,只不過能夠和楊寧聯絡上,就算再荒謬,我都願意接受。

同樣地,我也必須告訴你,我的信确實來自二0一七。

現在我來回答你的問題。

第一,是什麽事情,讓你決定不當醫生?

Ans:八歲那年,管家請假,母親帶我到醫院,我看到剛從手術房出來的父親,他的衣服上染滿鮮血,我吓到了。此外,我在母親的診療室裏看見許多愁眉苦臉的病人,從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我絕對不要做這麽可怕悲傷的職業。

第二,你從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和母親個性相像?

Ans:國一,我發現自己有嚴重的控制欲,我試圖說服老師取消随堂考,用多數沒有準備充分的同學去壓制準備充分的同學,我達到目的,成功掌控局面,讓我有滿滿的成就感。在那個時候,我發現口才的重要性,便省下零用铑,跑去補習班上說話課。

第三,你為什麽會愛上特特?

Ans:第一次見面,我算得她像只兔子,她轉身快跑的時候,綁在後腦的小馬尾毛茸茸的,讓我想起球球,雖然我冷言冷語拒絕地,但她是第一個接近我卻沒有讓我覺得讨厭的女生。

我的回答,通過你的考驗了嗎?如果通過,請盡快給我回信。

讀過這封信,就算特特有再大的懷疑也都消失了。

“是他嗎?二0一七的蔣默安?”特特急問。

他點點頭,回答,“是二0一七的蔣默安。”說話同時,他按下回複。

From:蔣默安

Sent:2016/7/1

To:蔣默安

你會記得這帳號,是因為你還在不斷寫信給特特對嗎?只是寫好的信都沒寄出去,全部留在你的草稿夾裏。

你是個可憐的男人,在她天天寫信給你的時候,你累到沒有精力看、沒有精力回,後來你想寫信了,卻連個可以看的人都沒有。

這叫做報應!

算了,我沒時間罵你、我講重點。

你之前寄的信和樓案,收到的不是二0一七的寧寧,而是二0一六的特特。

二0一六年六月,特特還沒有失蹤,蔓姨還沒有死亡,她卻收到你寄來的信與檔案,她以為是惡作劇,直到育襄google“蔓特寧花坊”找到蔓姨,告訴她董事長的病情,特特才開始正視這件事。

特特找了鄭品疆陪她們母女三人到上海,可意外依舊發生了,但因為有事先做準備,所以情況和擋案及信裏描述的不一樣。

如今特特的腳骨折,蔓姨卻躲過一劫,肇事者被現場抓住,經過審訊之後,可以确定這是謀殺,不是意外。

董事長已經知道這件事,并讓江律師和育襄盡全力調查,這是目前的進度,你那邊呢?有沒有可以提供的線索?

信件寄出後,特特輕聲問蔣默安,“可以告訴我,球球是誰嗎?”

她居然只注意到這個?蔣默安失笑,“它是我的寵物,一只純白色的兔子,它陪了我三年。我并不是從出生就不喜歡講話,是父母工作太忙,沒人理我,那個時候的我,只能面對一個板着臉孔、不愛講話的管家,幸好有球球,它引出了我所有的喜怒哀樂,在認識你之前,它是唯一一個讓我學習怎麽付出愛的對象。”

聽到他的回答,特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傷心,自己居然因為像兔子,才沒有被他排拒?可是想到那個只能對兔子說話的小小男孩,她的心就微澀微酸。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讓我吃那麽多次閉門羹?”

“球球死掉後我很傷心,我發覺愛或付出都不是一件好事,一旦對方離開,那種難受會讓人痛不欲生,因此我決定明哲保身,不要喜歡任何人、不要把感情寄托在別人身上,我認為保持冷漠有益于身心健康!”

“你的理論很……特殊。”她吐吐舌頭,說得小心。

輕輕攬過她,蔣默安在她耳邊說話,“你要說的是奇怪吧?不付出就不會痛,當然也得不到快樂,善與惡、哀與樂,往往是一體兩面,相牽相系。

“我在你身上快樂過也痛過,我把快樂留在記憶裏,把痛苦拿來叮咛自己,再也不要況溺于愛情游戲,所以我不要其他女人,只要你還在記憶中鮮明就足夠。

“也許有一天,我老得開始害怕孤獨,我會娶個妻子、生下孩子,但是愛情,再也不會在我的生命中占據份量。”

輕輕回抱他的腰,特特低聲道:“對不起,我錯了。”

“你有機會的,你可以用下半輩子,彌補我這六年的損失。”

特特正要點頭允諾,叮!信又來了。

她一拍手,急忙打開信箱。

From:蔣默安

Sent:2017/7/1

To:蔣默安

特特傷得重嗎?醫生怎麽說?育襄給的資料上說,她和鄭品疆并沒有結婚,為什麽,他們不是已經同居?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訊息,對于特特的身世,我也是不久前才從董事長電腦裏偷出來的樓案知道的,目前育襄正準備回臺灣追查寧寧的下落,但願特特不是失蹤,而是為了保護寧寧,姊妹一起遷居。

在公司方面,我最近發現江莉霧和崔嘉偉過從甚密,目前我正找人盯着他們。依你那邊的日期,這時候你應該被駭客弄得頭昏腦脹,雖然及時阻止駭客為禍,但是再過不久,他還會進行第二波行動。我在二0一六年的九月才抓到他,他是業務部的副理,宋揚。

這一年,我持續推動瑆璨集團進入國際市場的計劃,目前略見成效,給我一點時間,我把過去一年做的事情整理成完整檔案寄給你。

你需要任何幫忙,請告訴我,但也請詳細告訴我,特特的狀況,好嗎?

讀完這封平行世界的自己寄來的信,蔣默安望着特特,問:“我可以告訴他嗎?告訴他,我準備把你重新追回來?”

特特臉紅了,沒有回答。

他霸道地替她做了決定,沒辦法,他多少遺傳了母親的專制和控制欲。

點下回複時,特特說:“你告訴他我作過的夢吧,雖然夢境裏最後的一幕是我受傷,但迷迷糊糊間,我看見兇手離開,有人來救我,我的意志力很強,我不斷告訴自己要回到寧寧身邊,所以我相信我沒有死,我一定和寧寧在一起,讓他去我外祖母家找找,我們也許在那裏,還有戴蘋的事。”

“知道了,我會告訴他。”

蔣默安開始寫信,他把這幾天的事情寫得钜細靡遺——從父女見面、出車禍、和鄭品疆那場驚天動地的架,雖然他沒告訴董事長未來會發生的事,但董事長已開始對楊嘉、楊瑷心生懷疑。董事長同意隐瞞蔓姨母女沒死的消息,而她們死亡的假消息也從各種管道傳了出去,餌撒下了,就等着魚上鈎。

雖然打字速度夠快,這封信蔣默安還是寫了将近一個小時才寄出。

剛蓋上電腦,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等不及蔣默安開門,章育襄先一步闖進來。

看見特特,章育襄不說正事,反而先對着她抱怨一通。

“天啊,特特,我沒見過比你妹更難搞的小屁孩,我寧可去跟殺人犯周旋,也不要去感化她!”

他誇張的口氣讓特特忍不住笑出聲,寧寧确實有把人搞瘋的本事,“她欺負你了?”

“我沒那麽容易被欺負,不過她……算了算了,不說了,有空你幫我給蔓姨打個電話,說我已經訂好後天的機票,我打算先送她們走。”

“寧寧肯定不想回去吧?”

“對啊,她逼我再帶她到醫院見董事長和你一面。”

“不行,太危險。”蔣默安拒絕。江莉?已經回到上海,好不容易消弭她的懷疑,現在哪能再添亂?“你不會答應她了吧?”

“除非我腦袋有洞才會答應她。”打開冰箱,他從裏面拿出一瓶水,仰頭咕嚕咕嚕喝光光。“我怕她偷跑,便跟鄭品疆借幾個人守在別墅裏。”

“放心,我媽在,她不會使壞。”特特替寧寧說話。

“她最好有你說的那麽乖。對了,默安,我過來是有兩件事告訴你,第一,肇事者的戶頭裏彙來了三十萬人民幣,我已經查到彙款者,猜猜是誰?”

“崔嘉偉?”

“不是,是楊嘉……等等,你怎麽會想到崔副董?”

“先告訴我楊嘉的事。”

“下午我查到這件事後就開始打電話,我不斷撥楊嘉的手機,打了十幾通,他終于接電話了,可他的聲音有點飄忽,講話前言後語接不大起來,像吸毒似地,我告訴他董事長的病情,故意說得很慘,故意拖延時間,好讓人定位他的手機。你猜,他在哪裏?”

“上海?”

“對,接着我開始撥打家用電話,董事長在上海有十三處房産,我一通一通撥,果然他接電話了,我掐細聲音假裝推銷東西,他罵了兩聲後挂掉電話,但我已可以确定他就在靜安區的別墅。”

“很好。”那麽之前把他排除在兇手外的理由就不成立了。“第二件事呢?”

“我已經采集到楊瑷的檢體,剛去過董事長那邊,他同意做DNA比對。”

“這樣的話,江莉?不會懷疑?”特特問。

她現在只在乎的是媽媽和寧寧的安全,其他的可以擱在後面。

“不會,楊瑷被采集檢體的事,不敗說給別人聽。”

“你怎麽辦到的?”

“我找人假扮公安去她的住所逮人,理由是懷疑她吸毒,然後就把她拉到醫院采集檢體,她吓得只會哭,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沒鬧着要找爸媽?”每次遇事,她只會哭爹哭娘,這次這麽乖?不對勁。

“沒有,所以我合理懷疑,她确實有吸毒。”

“這一招也可以用在楊嘉身上。”

“我會派人在靜安區的宅子附近守着,只要他進酒吧,同樣的把戲我就再玩一遍。好了,快告訴我,你怎麽會想到崔嘉偉的?”

蔣默安不解釋,直接打開電腦,讓他看那些信。

半晌,章育襄無語的看着蔣默安,然後不停搖頭擺手,固執地說:“我絕對、絕對不會承認這件事。”丢下話,他轉身往外走。

特特笑了,蔣默安也笑了,是帶着嘲笑的那種笑法。

特特比較善良,說:“我能理解他,剛開始我也刻意忽略那幾封信。”

“這叫不肯面對現實,他一向這樣。”

“為什麽?”

“育襄他爸是個賭徒,欠下一大筆賭債後搞失蹤,育襄就騙所有人也騙自己,說他爸去跑船,這個謊言哄得身邊所有朋友都深信不疑。後來他媽受不了成天被讨債公司追債,再加上找到新對象,就拿他爸的印章蓋離婚協議書,把他送到祖母家後就跟着那個男人離開。育襄那時就對親戚朋友、左右鄰居說,他爸存夠後帶他媽移民了,等他大學畢業也會跟着去。

“這樣的話,能騙得了大家?”

“他是律師,如果不是從小口才高人一等,怎麽會選這一行?”

“所以他大學畢業後就迫不及待往上海跑?”

“這是理由之一,另一個理由是——他遇到董事長。特特,我知道你對董事長有滿肚子憤怒,但對我們來說,董事長是英雄、是恩人,沒有他給我們機會,沒有現在的我們。”

他的話讓特特沉默,如果全天下的人都認為楊慕生是好人,只有她覺得他是壞蛋,是不是代表,她才是反派角色?

這個是非不明、黑白難辯的世界啊……

章育襄是律師,他見過難纏的,卻沒見過像楊寧這麽難纏的,要不是她是董事長的女兒,他一定會扭下她的頭。

“你要我講幾次,這次的車禍不是意外,是謀殺!直到現在公安都還沒有抓到背後主使者,何況我們已經放出你們車禍身亡的假消息,在這種情況下你坯想要在外面趴趴走?你姊已經躺在病床上,難道你要為了自己一時爽,讓她連養傷都不安心?”他試圖動之以情。

看一眼全身包得像中東婦女的寧寧,章育襄無語問蒼天!他要不要連楊寧的DNA都順便驗一驗,董事長那麽聰明睿智,沒道理生出一個智商三十五的女兒啊!

“你說得太過分了,我哪有到處趴趴走,我只想去看爸爸和姊姊!”

“我解釋過了吧,目前合理懷疑的對象之一是江莉?,她認識蔓姨,而你長得跟曼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如果這時候你被她撞見,我們之前的安排布局就全都作廢了,你真的以為我們很閑是不是?”

在DNA檢定結果出來之前,所有事都要在臺面下進行,何況在上海,即使只是同居,董事長都有義務把財産分配給江莉?,但蔣默安不會同意,他更不會同意。

憑什麽她破壞人家庭,讓蔓姨母女過着貧窮的苦日子,騙得董事長團團轉,自己卻養尊處優,到頭來還要給她財産?身為律師的他,一定能找出解套的辦法。

“你沒看見碼?這個、這個、這個……”寧寧指指自己的頭巾、衣服、口罩和太陽眼鏡,“這叫做喬裝打扮,懂不懂?”

“要不要打個賭,你不喬裝打扮,還沒有人會看你,你弄成這樣,馬上會變成網紅,被一堆閑雜人等發到網上甚至肉搜,到時想藏都藏不住。如果真的想要喬裝,我會建議你去找黃藥師弄一張人皮面具比較實在。”

他的眼光、他的口氣、他的表情,全部都蓋上兩個字——鄙夷,他擺明了罵她智缺。

寧寧用力拉下頭巾,指着他的鼻子怒控,“你看不起我?”

她的怒氣把章育襄惹笑了,有扳回一城的成就感,拉開她的手指,他笑得超可恨,“我有表現得這麽明顯嗎?好吧!既然你看出來了,我承認。”

“章育襄,人無貴賤,你憑什麽資格看不起人!”

“資格不是你給我的嗎?如果你不要把自己弄得這麽白癡,如果你說幾句有智商的話,誰會看不起你呢?大家只會給你拍拍手,說你好棒棒!”

他笑得風華絕代,她卻氣得想要絕他家三代!

“你、你、你!我要去跟……”寧寧臉頰泛紅、眼眶冒淚,吵架這種事她所向披靡,卻第一次碰到對手,她被砍得重傷不治。

“跟特特告狀?還是跟董事長告狀?請便,如果他們在比較過我們兩個人的腦回路之後還選擇相信你,那我無話可說。”他聳聳肩、攤攤手。

“你憑什麽說我的頭腦不如你?”她從頭到腳都被污辱了。

“這麽明白的事還需要舉出實證?”

看着她紅撲撲的臉、黑黝黝的眼睛,以及被咬出印子的嘴唇,她的美貌真不是蓋的,任何男人看她這副樣子都會心軟三分,可惜她是董事長的女兒,不然他會考慮追求她。“好吧,我從小學到大學的在校成績都是前三名,你呢?”

章育襄的問題堵住了寧寧的口,她只要不在倒數前三名,媽媽就會帶她吃麥當勞慶祝。

腸枯思竭,搜尋老半天,寧寧幹巴巴地回了句,“在校成績不能代表什麽。”

章育襄點頭同意,“我畢業于臺大法律系,請問你今年大學考上哪裏?”

明知道她不愛念書,幹麽專挑人家的痛腳,她的心被燒了、肝被搗爛了,她的五髒六腑被他的刻薄殺得片甲不留,“念什麽學校就代表未來一定會成功嗎?”她咬牙強撐。

“是不能完全代表。好吧,我在國中時期就能賺錢養活自己、自給自足,你呢?”他朝她挑挑眉。

他胡扯的吧,哪有人這麽厲害,他一定是在虛張聲勢!可是虛張聲勢都可以這麽傲慢……寧寧覺得自己被小看了,她的驕傲被淩遲處死!

她正要反駁,只見他不疾不徐地往下說——

“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已經存到一百萬,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現在我二十八歲,身價超過千萬……哦,我指的是人民幣,你呢?”

見寧寧被堵得啞口無言,贏了!他得意地拍拍她嫩得很誘人的小臉,笑道:“妹子啊,我明白的,承認自己很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你可以繼續努力啊,努力當個不麻煩別人、不給別人制造困擾的人,大家座是會感激你的。”

寧寧用力揮開他的手,因為動作太大,凝在眼底的眼淚頓時淌下,她瞪大雙眼,恨恨盯住他,打死不肯哭出聲音。

倔強的神情看在章育襄眼底,害他的心……微軟。

她還有這一面啊?唉……算了,跟個小屁孩計較什麽,她不過是擔心自己的爸爸、姊姊,才多大的年紀,又一直被寵到現在,如今才突然要求她懂事,确實有些過分。

标準往後退兩步,堅持退兩分,章育襄的口氣變得柔軟,“你明天乖乖上飛機,幾天後評估報告出來,如果可以做捐贈,董事長和你姊會盡快回臺灣,到時,你要怎麽看就怎麽看,要怎麽粘就怎麽黏,好不好?”

寧寧明知道他講的是正确的道理,卻不情願低頭,背過身,拿起手機撥電話。

哇咧,還真的要打電話告狀?章育襄瞠目結舌,她是三歲還是六歲?

不久,那頭有人接起電話。

“喂,是蔓姨嗎?”是蔣默安的聲音。

“我要找我姊。”聲音哽咽,但寧寧堅持不抹淚水。

“哦,好,你等等。”

特特很快接過電話。“寧寧,你有事找我?”

“姊……你有沒有錢?”聽到姊姊的聲音,她的委屈大爆發,哭到不能自已。

“怎麽了?不哭不哭,你要多少錢?姊想辦法給你!”心被揉成一團,妹妹的眼淚一向是逼她投降最好的武器。

“我要出國念書,我不要當笨蛋,等我變得很厲害,我會賺很多錢還你!姊姊,你給我錢念書好不好……”

她一面說一面哭,越哭越大聲,哭得站在她身後的章育襄,額頭刷下好幾道黑線。

煩!無來由的煩躁,讓楊嘉一腳踹向圓圓的小沙發。

小沙發倒地,砰地發出一聲巨響,他走到落地窗邊,陰沉的目光望看窗外,怎麽還不下雨?這悶得人心慌的鬼天氣!

拿起手機撥號,鈴響三聲,對方接起電話,連招呼都不打,楊嘉就說:“你那裏還有沒有貨?”

“楊大少要,怎麽可能沒有。”對方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刻笑嘻嘻地應了。

“馬上送過來。”

“還是上次那個地方?”

“對,不要讓我等太久。”他口氣裏滿是不耐。

“沒問題,馬上到。”說完,對方歡快地挂上電話。

楊嘉深吸口氣,上網找到一段網友錄制的影片,随著錄制影片的人的走動,能看到滿地的碎玻璃,且那人還誇張地說,聽說這場造成三人死亡的車禍,死者都是臺灣人……

冷笑勾起,原來那老頭不只一個女兒?但有再多個又怎樣?他是別想拿到健康的肝髒了,至于用錢買,再等幾個月吧,何況聽說肝癌擴散得很快……如今老頭那邊沒什麽好關注的,就剩公司這邊了,他能盡快掌控狀況嗎?

聽說蔣默安很有手段,如果真的啃不下來,是不是也讓他出一場車禍,把那些個礙眼的全都收拾掉?不過這事急不得,李蔓君母女剛死,要是蔣默安又死得莫名其妙,老頭子不是吃素的,一旦被他發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時間是站在他這邊的。

手機響起,又是章育襄,又是勸他及早回來,好給老頭子捐肝,真是條忠心耿耿的狗!想到章育襄替老頭子拟的遺囑……哼!財産全部都是他的,憑什麽要分給別人?反正那母女三人都死了,他倒想看看,還有誰要和自己搶?

撥出號碼,手機那頭很快被接起。

“楊大少,找我有事?”戴蘋的口氣輕松。

見她這樣,楊嘉的心情也跟着變輕松,她是個緊張兮兮的女人,有一點風吹草動就着急的不得了,看來事務所那邊很平靜。

“章育襄最近有什麽動靜嗎?”

“楊大少放心,我盯着呢,上次那份遺囑修改似乎作罷了,最近章律師沒啥事做,倒是經常往外跑……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在談戀愛吧。”

“談戀愛?你确定?”楊嘉訝異不已,章育襄也會談戀愛?對女人他不是一向抱持玩玩的态度?

“忽喜忽怒、陰晴不定,通常男人會出現這種不穩定的狀況,肯定和女人有關,對了,他最近要去臺灣,我沒猜錯的話,肯定和那個女的有關。”

李蔓君母女已死,臺灣那邊對他再也沒有威脅,如果章育襄能為女人留在臺灣待久一點,對他而言倒是好事。

“提高警覺,別壞在最後一節。”

“我知道,楊大少放心。”

挑挑眉,楊嘉挂掉電話,臉上帶着陰沉的笑意,讓人冷進骨頭裏。

此時他聽到門鈴響起——阿丸來了?動作這麽快,是人剛好在附近?

楊嘉拿起皮夾往院子走去,心裏盤算着是不是找找這兩天在酒吧裏認識的女孩們來家裏開一場毒品趴?

想起那些大膽風騷的女孩們,嘴邊笑意不禁加深兩分。打開門,他正想讓阿丸再多送一點各類毒品,才剛擡頭,還沒看清楚對方長相,一個麻袋朝他兜頭蓋下。

楊嘉破口大罵一句三字經,企圖掙脫,可是下一秒一計悶棍砸下,他頓時失去知覺……

“照片拍好了。”

迷迷糊糊間,楊嘉睜開雙眼,眼前有兩三個影子在晃,後腦的疼痛感鮮明,手臂一陣剌痛,他低頭就看到鮮紅的血液順着針管流進針筒裏。

操!他想大罵,但嘴巴才張開,下颚就被人捏住無法閉合,對方不知道拿着什麽東西往他嘴巴裏面掏,他拚命拿舌頭往外抵,可架不住對方力氣大。

喀嚓聲傳來,他們在剪什麽?

用力閉眼再張開,幾次之後,他終于看凊楚了——眼前有兩個人,臉上帶着頭罩只露出一雙眼睛,他們還在他身上東摸西摸,拿走他的手機皮夾,連他最喜歡的金表都拿走,全拿光了還不甘心,竟想剝下他的衣服,他不禁用力掙紮。

發現楊嘉凊醒,高個子挑眉說:“老大,要不要剁他兩根手指頭,省得家屬不付錢。”

胖子笑笑回答,“咱們是求財,幹麽傷和氣?小帥哥,你說對不對?”他彎下身,一只腳踩在椅子邊緣,拍拍楊嘉的臉,兩只眼睛盈滿笑意。

楊嘉試着辨認對方的聲音,上海口音,聲音很陌生,不是他認識的人。他縮縮肩膀,從小養尊處優慣了,不曾被人這樣對待,他快吓死了,不過……他們說,目的是求財,所以性命無礙?

“你們是誰?我又不認識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他試圖鎮定與綁匪溝通。

“我們也不認識你啊,不過穿得起這種名牌衣服、名牌鞋,還能住在靜安區的高級別墅裏……哦,這支表肯定不便宜,要不要上百萬?”胖子嘻皮笑臉的問。

“老大,別跟他多說了,趕快問他的名字、家人,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楊嘉眼珠子轉一圈,所以是随機犯案,不是尋找特定對像?

胖子點點頭,拿了把小刀拍拍他的臉頰,問:“小帥哥,先自我介紹一下呗。”

楊嘉怒瞪兩人,心裏想着,他現在人應該在美國,如果讓老頭子發現自己早就回來卻不肯到醫院抽血……老頭子現在體力尚可,腦袋還好使,萬一又搞一出遺囑修改,他豈不是損失慘重?

好不容易解決李蔓君母女,他不允許有其他變數,幸好對方是随機犯案,不曉得自己的身份……要不要讓媽先拿錢救他,既然對方求財,頂多給個幾十萬他就能夠脫身。

楊嘉還沒考慮好要怎麽說,對方就不耐煩地踹上他的膝蓋,他痛得大叫一聲——

“媽的,敢打老子,命都……”話沒說完,他的嘴巴被人塞進一塊抹布,那抹布臭得令人作惡,他想吐!

楊嘉還沒吐,對方就抓住他的頭發把他的頭拉高,然後啪啪啪的狠狠甩了三個巴掌,打得他頭暈目眩,且每打一下,對方就喊一句老子——

“老子、老子、老子,是你老子還是我老子?不想講也沒關系啊,頂多先餓幾天,誰讓你沒事想當我老子!”

接下來又是一記悶棍,楊嘉二度翻了白眼。

見楊嘉昏倒,胖子低聲在高個子耳邊用臺語說道:“快把東西交給老大,章律師等着用。”

“嗯,你把人顧好,不要看丢了。”

“哼!憑他這小胳膊小腿,想從我眼皮子底下溜掉,再重新投胎一百次啦。”胖子說話聲中又帶着上海口音。

自己講得不錯,他都快演上瘾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找他演黑道大哥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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