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陋
何歡在醫院急診室醒來，身邊的童曉曉正站在窗邊打電話。像是在交代工作，看到何歡睜眼看着她，立刻簡單幾句交代完挂了電話，急忙朝何歡走了過去。
“歡歡，你怎麽樣？還好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何歡看着她，一言不發像是在疑惑她為什麽在這裏，可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別哭別哭…張搏揚的事情我知道…你很難接受，可你現在懷孕了，為了孩子堅強一點，好嗎？”童曉曉伸手抱着泣不成聲的何歡，心疼自己懷裏的女孩短短兩年時間經歷這麽多痛徹心扉的事情。
“曉曉，我沒事了，陪我去看看他吧。”平複了一會兒，何歡說出的話聲音略帶沙啞。
“也行…醫生也說你沒什麽太大問題…但你千萬別逞強，不舒服要立刻說。要不是我跟你打電話這邊護士接了，你出這麽大的事我都不知道。”童曉曉最近終于閑了下來，想着給何歡打個電話安撫安撫最近冷落了的她，一接電話給她吓的夠嗆，居然在醫院暈倒了。
結果到醫院發現何歡懷孕了，她正替何歡感到高興的時候，何歡的手機一直在響，警方通知何歡去刑警隊做筆錄，張搏揚案件移交到刑警隊了。
“江法醫，張搏揚的屍檢報告大概還要多久？”陳浩負責張搏揚的案子，交警隊那邊看了監控後移交過來的。
監控上面顯示，大貨車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徑直朝着張搏揚的轎車全速行駛。這不是普通的肇事逃逸，這是有預謀的蓄意謀殺。
“最快還得三天，師傅那邊還缺人手。陳隊，那我先去忙了。”江顏來隊裏快三年了，比他還早一年到南城。剛見面的時候陳浩覺得很意外，多年前自己還曾調查過他，那時候在大學裏談情說愛的大男孩，現在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面的法醫了。
只是江顏似乎性格變了，話少的很，但老法醫說：“當法醫要那麽多話幹什麽，專業紮實，能幹活兒就行。”共事以來，江顏用行動證明自己是有能力的人。
何歡從沒想過和江顏還能再見，更何況他還成為了她丈夫的屍檢法醫。陳浩和江顏的對話被何歡兩人聽到，起初兩人皆是一怔以為同名同姓，直到進門看到了眼前的人。
“江顏？”童曉曉驚訝的看着他，心裏忍不住念叨，這出現的真是時候啊，何歡上輩子真是造了什麽孽了，糟心的事一件連着一件。
“何歡？”江顏的脫口而出讓三個人一時間都有些意外。
“都認識？二位是？”陳浩适時打斷了這份尴尬，實在是這三個人堵着刑警隊大門了。
“警官您好，我是張搏揚的家屬。”何歡沒有直面江顏，卻也無法在他面前說出自己是別人的妻子。
“好，兩位這邊來。”江顏看着幾人的背影，內心五味雜陳，誰能想到再見面會是這樣的場景。
“江顏，留一個聯系方式吧，後面可能需要麻煩你一下。歡歡這兩年經歷了挺多，我怕她扛不住…”童曉曉這時候追了出來，兩人互留了聯系方式。在她看來，江顏的存在能如果能轉移一下何歡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目送着江顏離開後，童曉曉往門外走廊邊上走了一點，然後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講”電話接通後對方只簡單說了一個字。
“負責張搏揚的法醫是江顏。”說完兩人默契的都挂斷了。大約過了半小時，何歡從裏面出來了，樣子比進去的時候更加憔悴了。
“怎麽了，不是說只是問問題嗎？怎麽這個樣子出來了？”童曉曉有些着急，後悔剛剛沒有一起進去。
“曉曉，我沒事。再陪我去一下醫院，看看和張搏揚一起人。我有話想問她。”何歡強忍着眼淚，哪怕知道了他出軌的事實，還是想去确認一下。
“你現在這個樣子還去看誰啊？你需要好好休息！”
“看看張搏揚出軌的對象，綠了我兩次的人。林玲。陪我去吧，求你了，曉曉。”童曉曉聽完不禁咋舌，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只好任她決定去往醫院。
醫院病房裏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何歡壓抑着想要嘔吐的沖動一步步朝病房走去。手壓着門把手那一刻，何歡只希望裏面是個不相識的陌生人。
可事與願違，躺在病床上還沒有醒過來的人就是林玲，她緊閉着雙眼臉色慘白。從醫生那裏了解到，孩子沒保住，子宮破裂大出血必須摘除子宮。何歡心想着，不知道她醒過來知道這個消息會不會崩潰，這又算不算她的報應……
在兩人的注視下，不知過了多久，林玲醒了。先是帶着戒備與敵意，直到自己的手經過腹部的時候，感覺像是沒有了熟悉的隆起，臉上由戒備轉為了憤怒。
“你們對我的孩子做了什麽！”
“這裏是醫院，我們非親非故，我能對你做什麽。這麽大的車禍，你還能忘了？倒是你，對我做了什麽？”童曉曉這時從病房角落裏搬來一把椅子拉着何歡坐了下來，然後捏了捏她的肩膀讓她冷靜下來。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何歡直視着她，沒有任何鋪墊，直接問出心中疑問。
“多久？呵，你想知道嗎？那我說了你可別不信，你們結婚三個月不到我就跟他好上了。”她一手捂住肚子，明明是在難過，可臉上卻是對何歡猙獰的嘲笑。
“三個月…才三個月…”何歡自言自語的說着，想着最終千挑萬選的那個有着體面工作普通的老實人，最終也還是這樣，又一股惡心湧上心頭。
“是啊，就三個月。他自己說的，說你太無聊了，每天就是上下班你們兩個人完全沒有靈魂的交流，沒有愛情就是湊合過日子。如果先遇到的是我，他根本不會跟你結婚。他已經在準備跟你提離婚了，只是你還不知道而已。”如果不是被腹部傷口的限制了，林玲可能會得意的在何歡面前狂笑大喊。
“你夠了！你是個什麽東西！當小三你還挺自豪，你這個孩子沒了怎麽不是你的報應？歡歡不說出來是怕你受不了，你以後再也不會有孩子了，你知道嗎？大出血為了救你的命把子宮切除了。”童曉曉沒忍住內心的煩躁指着一臉得意的林玲，告訴了她真相。
“怎麽可能…我不信！搏揚呢？他在哪裏！我要見他！”何歡伸手拉住還想對林玲指着痛斥的童曉曉，微微搖頭表示算了。
“他死了。”何歡一臉平靜的說出了這個事實。
“他說他有公開課，卻跟你在一起在南城，我猜他是想去接你做産檢吧。他出軌我不覺得是偶然，所以你是為什麽？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要在趙陽和他兩個人身上這麽對我？”
“你裝什麽清高，表面上裝着一副誰也不搭理的樣子，背地裏卻勾引趙陽。他的心裏想的一直都是你，我們一起那麽多年他卻要跟你結婚，我怎麽可能會同意！可你都不要他了，他卻還是走了……就是因為你！如果沒有你，趙陽不會離開我的！你以為張搏揚很愛你？我對他根本都沒有怎麽勾引，他自己找上來的。看着老實，其實根本經受不住一丁點兒誘惑。我這輩子的幸福都毀了！你想幸福的過完這一生，怎麽可能！你做夢！”林玲瘋了一般向何歡咆哮着，可能牽着到了傷口，她的額頭滲出細碎的汗珠。
同時林玲大聲喊叫的聲音引來了病房護士的注意，護士急忙推門而入。
“怎麽回事？怎麽還吵起來了！這裏是醫院，病人剛做完手術，需要休息！”說着朝門口伸手，示意兩人出去。
“如果未來趙陽回來了，就算他對你還有感情，你覺得你的這段經歷他會接受嗎？”何歡說完起身，童曉曉上前挽着她的手，不再理會林玲憤怒與痛苦的哭喊，兩人徑直離開了。
從病房出來後何歡覺得心力交瘁，她不理解林玲因愛生恨到這樣要和她魚死網破的地步。她很想哭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為誰哭呢？張搏揚顯然不配，為自己嗎？可自己心裏沒有痛心疾首，只有失望。對自己的所有都感到失望，為什麽自己的人生會走到這一步？
“歡歡？你還好嗎？別把她的話放心上了，她顯然已經瘋了。為了孩子，不能太激動，也不能太傷心了。你這一天到處奔波，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兩人來到醫院樓下童曉曉的車前，擔憂的想趕緊送她回去休息，急忙為何歡拉開車門。
“我知道的，我會照顧好自己。可現在還不能回去休息，張搏揚的父母昨天知道這個消息估計已經倒下了，我要去安慰安慰他們。你先回去吧，曉曉，今天謝謝你了。”何歡心裏承受着丈夫出軌車禍死亡的痛苦，卻又不能不管他的雙親。
“你跟我還這麽客氣幹什麽，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到處跑。我看你這臉色也不好，要麽今天不去了，要麽我送你去我就在樓下等你，反正你不能自己一個人跑，現在先去吃點東西，你不吃他也要吃！別說話，上車。”童曉曉指着何歡的肚子說着，半推着讓何歡上車了。
“那好吧…謝謝你曉曉，沒有你我一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何歡哽咽的說着。
“我們說好了會一起面對所有，如果是我遭遇這些你也不會不管我。所以別哭了，歡歡，你需要堅強一點好好吃飯好好生活。”童曉曉輕輕拍了拍何歡的後背，然後關上車門轉身擦掉了剛剛落下的眼淚。
吃完飯後兩人來到張搏揚父母所在的小區，童曉曉把車停在單元樓下最近的地方目送着何歡上樓。一個老舊的小區，好在居住的樓層不高在三樓，不然沒有電梯爬上去可累壞了。
何歡雖然昨天才知曉自己懷孕了，可從知道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不自主的想要保護這個孩子。出門時穿着舒适寬松的連衣裙和平底鞋，生怕有一點意外的發生。這是她現在唯一的寄托和安慰了。
開門的是婆婆，看到何歡的那一刻原本紅腫的眼睛又開始了哭泣。客廳裏坐着的公公一言不發，甚至沒有看何歡一眼。
“爸，媽…”何歡輕聲問好。
“歡歡，你今天去警察局了嗎？兇手抓到了嗎？”婆婆帶着哭腔，說到兇手時眼睛瞪的通紅。
“去了，還沒找到，說是挂牌車。他們還在調查。”
“我的兒子怎麽這麽命苦啊…老張家就這麽一個獨苗啊……到底是哪個天殺的啊！”婆婆還沒聽完，就開始嚎啕大哭癱坐在椅子上，何歡上前安慰。
“媽，我…”她正想着告訴二老自己懷孕的事情，也算是一點安慰，只是還未說出口就被婆婆打斷了。
“歡歡啊…家裏情況你也知道，我們家就這麽一個兒子。你将來肯定是要再嫁人的，我們也不能說什麽，我們老兩口老了老了也沒個人送終了……你看，北橋路那邊的房子……”婆婆的話讓何歡呆愣在原地，他們的兒子才剛死一天，他們卻惦記上了分遺産。
“那邊的房子是婚前我爸媽全款買的，別說是您二老，就是張搏揚活過來也跟他沒有任何關系。我念在您是剛剛失去兒子傷心過度了，以後別說這麽癡心妄想的話了。”何歡說着後退兩步，和公婆保持相對距離。她開始回想，這一家人是從什麽時候起變成這樣的，還是他們一直隐藏的太好了？
“你嫁給我兒子那就是我兒子的！你以為你是什麽好貨色，才過門一年就克死了老公，我兒子就是取了你這麽個掃把星才死的！老天爺啊！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兒子剛死媳婦就霸占家産要将我們趕出家門啊！”婆婆哭喊着從椅子上起身撲向何歡，緊抓着何歡的手臂不斷的搖晃。
站在樓下的童曉曉聽着樓上時不時傳來的哭喊，不由的擔憂起來。來回踱步後決心悄悄上去看看何歡需不需要幫助。
“夠了！那個房子我不會給你的！你再怎麽哭鬧也沒用！”何歡說完扒開她的手，準備離開。可婆婆整個人重力都在何歡身上，猛的被拉開一個沒站穩，順勢坐在了地上。
婆婆更是哭鬧的厲害，這時一直默不做聲的公公也蹭的一下從椅子上起來快速來到兩人面前，何歡只好和公公一起嘗試扶起婆婆。兩位老人在三個人慢慢起身時，一起用力推了何歡一把，何歡沒站穩重重摔倒在地，而他們還在指着地上的何歡咒罵。
“媳婦兒打婆婆了啊！老天爺啊！沒天理了啊…”
“不要你假好心！你克死我兒子，現在還來幹什麽！不過是要你一套房子，我兒子的工資不都在你手裏捏着呢嗎？你這麽狠不怕遭報應嗎！”公公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站在何歡面前，居高臨下正義凜然的譴責何歡的“貪心”。
“歡歡！你怎麽了！你開門讓我進來！”剛到門口的童曉曉聽着裏面的争吵，慌忙的拍打着大門。
“我在…曉曉…救我…”何歡虛弱的側倒在地上，這時老人才看到何歡裙下流出的一攤血跡。婆婆這時吓的一聲不吭，趕忙朝門口跑去，讓童曉曉進門。
“你們做了什麽！她懷孕了！歡歡別怕，我來了…我送你去醫院，別怕…”何歡聽着童曉曉進門後的聲音沒多久就失去了意識，只知道慌亂一團。
“我的……孫子啊……”公婆的那些聲音也從責備何歡變成了恨自己。
直到一天後何歡又一次從醫院醒來，她甚至對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感到熟悉。這次身邊不只有童曉曉，還有她的父母。
“媽，爸…”母親一直守在床邊，父親則站在床尾看着默默擦拭着眼淚。何歡忍不住哭了出來，她清楚的知道，她的孩子沒了。
“歡歡，媽媽在呢。傻孩子，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也不跟爸媽說呢！你一個人怎麽扛得住啊……我的傻孩子……”母親心疼的說着，眼淚更是止不住的流。
“嗚…”何歡嗚咽的泣不成聲。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媽媽在呢，爸媽都在……別怕啊……”媽媽輕輕撫摸着何歡的手臂，給予了她力量和安慰。
“曉曉，這次真是謝謝你了。我們歡歡差點兒被那兩個老混蛋害死了。謝謝你了……”父親對着站在一旁的童曉曉連聲感謝，語氣哽咽，是氣憤更是後怕女兒因此遭遇不測……
“伯父，這是我應該的，怪我去晚了。不然也不會……”童曉曉看向何歡，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歡歡，堅強一點……”說完坐了一會兒後，就離開了病房。童曉曉明白這個時候，她更需要的是父母的愛與呵護。
童曉曉對何歡說的堅強，生活雖然充滿苦難，可父母已經老了。他們只有她，何歡必須堅強的面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