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羁絆
兩人在一起沒多久的時候，關于江顏她其實心裏有很多的疑問，可最後又總會告訴自己日子還長，将來總會慢慢知道的。就好像是嚴重的拖延症，事情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我都可以不去理會，只要過得去。
總想着，事情總會過去的，過去了就好，不一定非要面對。終于，到了再也糊弄不了的時候。何歡發消息給江顏，約好了明天中午放學後，在他跟自己表白的那個護城河邊當面聊一聊。他沒有問緣由，只是簡單回複了幾個字。
“好的，明天見。”
何歡看着手機上這五個冰冷的字眼，苦笑自嘲：“好在起碼還有默契。”
“什麽默契？”童曉曉這點很神奇，很多時候何歡都以為她在玩手機，她卻總能接住自己的話。
“分手的默契。”可何歡心裏還在說着的是，可不可以不分手。
“別想了，早點睡吧。”
“嗯，晚安。”
“晚安。”
雖然就這麽點感情糾紛，卻也還是讓自己糾結了很長時間都無法入睡。最後不知道在幾點不知不覺的睡着了，以至于鬧鐘響起來的時候何歡覺得頭痛欲裂。
這樣失眠的後果，當然是造成了一上午的昏昏欲睡，算是煎熬到了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下課前十五分鐘老師讓同學們開始自由活動。
一般情況下應該是直接下課，不會再點名，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何歡出發前跟曉曉說好了。
“如果老師下課前要集合，就說我蹲坑去了。”
童曉曉伸出右手沖何歡比了個“OK”的手勢後，何歡正準備離開，她又拉住何歡的手肘，側身到耳邊輕聲說：“如果需要我陪你，跟我打電話，下午為你翹課。”
說完朝何歡仰頭，挑了挑眉，算是對自己的支持與鼓勵了。何歡笑了笑搖搖頭，然後悄悄偷跑了出去。
這天天氣很好，陽光下也有暖意。只是河邊的風，寒冷刺骨。何歡到達河邊時，這裏的荒蕪讓她一下子回到江顏跟我表白的那個夜晚。
那個浪漫的冒着粉色泡泡的夜晚，月色映在江顏臉上炙熱又真切，微風拂面，恨不得連河水都帶着清香。那天晚上的一切，何歡都以為會成為兩人一輩子最美好的回憶。可一輩子，很長。
突然一陣寒風襲來，她從幻境中清醒。眼前的事實是，這裏其實沒有那麽美，不過是一個僻靜的荒地。
冬天的水位降低，河邊垃圾沙石遍地，遠處甚至連河床都要露出水面。
何歡嘗試走近河邊想再去感受一下那天腳下的細沙，伸出手戳了幾下，還好細沙還是一樣軟棉。
“何歡，你這樣太危險了，跌進去怎麽辦？過來這邊，你還沒吃午飯吧？我帶了點吃的，過來一起吃吧。”這時江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語氣中充滿了關心急切。
“嗯，好。”何歡将手指在河面輕點了幾下，流水帶走了手指上附着的細沙。一月的河水，冰冷刺骨。
指尖傳來的刺疼，讓何歡趕緊攥着拳頭，一路跑跳到江顏面前。他從懷裏拿出了兩個烤玉米，應該是學校門口買的，校門口側邊的小攤上每天都有烤紅薯和烤玉米。這就是江顏，所有人都清楚知曉他的體貼入微，他是一個溫暖的人，所有人都看到他有多愛她。
在昨天之前，何歡也這麽認為。何歡不愛吃紅薯，她從沒說過，他沒問過也從沒買過。
兩人随地坐在石頭上吃着熱乎乎的烤玉米，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直到看他吃完，臉上蹭到了玉米碎，何歡伸手拿了下來。他擡手摸了摸臉，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随便用手背從臉頰擦到嘴巴，又從何歡手上拿走了吃完的玉米棒，最後拿出紙巾遞了過來。
“江顏，你要這麽對我，我真的很難成全你，跟你提分手。”何歡嘗試輕松的說出這句話。
“對不起。”幾乎沒有任何思考，江顏脫口而出。
“為什麽道歉？其實你可以解釋，萬一我能接受呢？”明明已經想好了放手，卻還是沒忍住說出了挽留。
“對不起。”他只定在那裏，看着她，眼裏像是內疚，又像是單純的在陳述事實。
“別再說對不起了！”終于何歡對着他吼了出來，眼淚更是不受控制的墜落。
何歡轉過身，想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努力說服自己。沒有用的，他不愛你。這個溫暖的人，不想再溫暖你了。
何歡深吸口氣，逼着自己平靜下來，也許是河邊的這份寒冷帶給了她清醒，她逐漸冷靜了下來。
“至少讓我知道原因吧，我知道小雪不會答應跟你在一起。你和小雪，你們怎麽認識的？”既然感情無法挽留，什麽都好，給她一個理由，不要讓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曾經她也是能灑脫說出不愛就放手的人，現在卻變成了那個為愛找理由的人，變成了最不想成為的樣子。
江顏輕嘆了一口氣，猶豫着，見她沒有要放棄的意思。他站起身來，朝着河面的方向，擡起雙手合十，閉着眼睛朝手心哈了一口氣，緩緩開始講述他和王雪的過往。
“我和王雪是在我初二的時候認識的，準确來說，是她和翠姨闖進我的生活。聽我爸說的，那天晚上快十點吧，店裏都準備關門打烊了，突然她們倆就敲門進來了，背上背着手裏拎着幾個行李，母女倆渾身都濕漉漉的，臉上都帶着傷，狼狽至極。太多細節我不清楚，只知道她們一路找能收留能工作的地方，說是問的前面幾家都沒法收留，我爸是那片有名的老好人了，別人指着我們這邊亮堂的店面她們就一路過來了。”
“還好有你們願意收留她們。”這和她在村子裏聽到的內容相似能猜到就是那天夜裏，何歡很慶幸，她們被江顏家裏收留了。
“其實我爸一開始也挺為難，雖然一直有在招工，可畢竟是來路不明的人，又有那一身的傷，誰也不想惹麻煩。但那天她們實在是太狼狽了，翠姨跪着連磕好幾個頭求我爸收留，最後我爸也是沒法拒絕。自那天起她們母女倆就在店裏打工，我看到她們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王雪不愛說話，悶頭在廚房洗碗，翠姨在前面送餐，收拾桌椅。我爸很高興終于能有人搭把手了，我一般不管店裏的事，沒零花錢了才去店裏找他。那段時間店裏原來的店員辭職了，他正愁沒人幫忙。時間太長了，我可能記憶有點混亂了，想到哪兒講到哪兒吧。”
“嗯，沒關系，你說。”最起碼她能知道那些年的小雪到底經歷了些什麽，為什麽自己找了那麽多年的人，其實并沒有離很遠。
“反正翠姨一直在店裏打工，起初她倆住在店裏。大概半個月的樣子，學校要開學了，我爸托關系讓小雪跟我上同一所學校，但她好像說要交借讀費，我也不太了解。我們上學之後，我爸幫忙讓翠姨在餐館附近租了個單間，一切也算是慢慢有了好轉。我和王雪成了同學後，她才慢慢跟我說一些事情，包括你，你的樣子習慣，你的興趣愛好，包括她的童年，她的夢想。我猜想我們的相遇是巧合，但更是因為她的夢想，對未來我毫無頭緒，只是記得她說過想當醫院裏的彩超醫生，我就朝這個方向走了。”哪有那麽多巧合，不過是同一個人走進了兩顆心裏。
“是的，我也是。那時候我還不懂，什麽是彩超醫生，但大概知道要往學醫這個方向走。”所以，江顏為了找到小雪，選擇了這個方向，遇到自己不是巧合，是意外。
“王雪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女生。聰明但不張揚，漂亮，學習成績好，我覺得所有我能喜歡的優點都在她身上。她跟我說起你的時候，總是很開心，她說你們是對方最好的朋友。說你笑起來很可愛，兩個酒窩一個深一個淺。所以，開學那天我遇到你，就注意到了。”說到這裏，江顏停頓了一下，可能意識到了什麽，看了何歡一眼，又想要道歉。
“對不…”
“不用再道歉了，你繼續。”何歡強裝無事，打斷了他說的話。只是對于已經心知肚明的事情，心裏為什麽還是會難過？
“那時候，很開心。不過其實也就一年半。初中畢業那年，她成績很好明明能上很好的高中，不知道為什麽，最後卻沒有再繼續，中途還消失了幾天。我問過她，她說想偷偷回去拿戶口本，但是沒成功。怕被她爸爸發現，追過來了。她們逃出來的那個夜晚母女倆差點死在家裏，那天雨下了一整夜，她爸那天喝了很多酒，瘋了一樣手邊拿起什麽就往她們母女身上打。後來終于累了不省人事癱倒在床，她們才慌忙簡單收拾了東西，冒雨連夜逃了出來。”
“她失蹤後我一直在找她，問過村裏人也都說好像是那晚過後，一家三口都不知道去哪兒了。”坐在一處不動實在是太冷了，兩人開始沿着河邊細沙上邊走邊說着。
“她說那之後她爸一直在找她們，悄悄回去那兩天也一無所獲，應該是學校這邊戶籍檔案需要轉過來，還是因為人口普查？那段時間我感覺她們很害怕，可能是怕人口普查讓她爸找上來吧。我不太清楚什麽原因，她不肯說，我也就沒再追問，最終她沒有上成高中，而是在附近一家美甲店當學徒。直到……我高二那年，我爸突然意外過世了。那段時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一切都好像停止了，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們母女兩人就沒了任何消息。這差不多就是我們認識的全部過程了。”江顏說完如釋重負，元旦前他說的想聊的話，可能就是說這些吧。
“僅僅只是因為，我是她故事裏的人。就成為你喜歡我的理由，現在因為她回來了，又成了我被放棄的原因。江顏，你不覺得你很殘忍嗎？這段感情你來的洶湧，抽的幹脆。我呢？算了，我無所謂。你覺得你和小雪不能在一起是因為我嗎？”何歡突然覺得很可笑，對江顏的喜歡，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釋然。他不說話，手足無措，算是默認了。
“元旦你沒回去，小雪什麽都沒答應你吧，哪怕你每天都去刷存在感。”何歡心想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樣子看起來是不是有些刻薄。
“嗯，她只說我是你男朋友，不應該再去找她，我們之間不可能。”
“你們不可能，不是因為我，是因為你自己。但凡你足夠坦誠，我們在一起之前你就該告訴我你認識小雪，我和她相認那天你就應該出現。我以為那天小雪朝我這個方向的恍惚看的是我，但你後來的樣子包括元旦沒回去都能告訴我，那天你準時到了，她看的是你。你在店外面看到了她，也看到了我們擁抱，我聲淚俱下的樣子，你選擇了跟我發消息撒謊然後離開。我跟曉曉念了你發來的消息，小雪她肯定也聽到了，你是我男朋友這件事情瞞不住。哪怕你在心裏想先跟我分手。你喜歡她，你愛她，你就找她！等她！為什麽要來招惹我？為什麽輕易就說喜歡上了我？為什麽明明是你主動的！現在難過的卻好像也只有我？”
原本打算的好聚好散，在這一刻還是變成了自己一個人的歇斯底裏。何歡也不想讓自己難堪，但用了真心的感情，哪能說放就放。
“王雪，她從來沒說過喜歡我，盡管我能感覺到她的喜歡。我也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好像帶有很多秘密，我越是想一探究竟越是陷的更深，我無數次的表白她都拒絕，最後直接消失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我甚至想過恨她，還以為和她永遠不會再見面了。所以當你出現我欣喜若狂，我為你心動，我喜歡你都是真的，何歡。只是我沒法騙自己，她出現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沒有忘記她。初二那段時間，都在沖刺階段，只有一年多的時間要考上好的高中，我爸期望的樣子，我越是努力卻越是無用功。我爸……總把一句話挂在嘴邊，你媽是因為生你才死的……這句話基本上貫穿我整個童年了，可我其實很早就在他喝醉後說的話裏聽得很清楚，當年是保大人保小孩的選擇，他選了兒子，那時候我真的很希望他選擇我媽。至少我不用一個人背負媽媽的死，和他對媽媽愧疚下對我的雙重折磨。直到她的出現，不論是學習上的幫助還是生活又或者是精神層面。我終于在漫無目的的生活裏，真的看到了未來，對希望這個詞也是第一次有了幻想。” 在此之前，何歡都覺得江顏的行為是無法原諒的。
可現在，她也不知道該怎麽來形容，對于江顏的這些過往自己一無所知，而小雪陪伴了全程。
小雪是江顏的救贖，而自己不過只是一個衍生物。
何歡突然感到無地自容，他的陳述結束了一段時間後，終于被她打破了最後的沉寂。
“江顏，你走吧，可以了。至少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很開心。”
“對不起，何歡。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我…”江顏又一次向何歡道歉，一臉愧疚，而她已經厭倦了他的道歉了。
“江顏，真的，別再跟我說對不起了。你先走吧。”
“…那你呢。”
“我再坐會兒，冷靜了就回去，下午有課。”
“好，那，再見。”
“再見。”
兩人最後的對話，何歡一直都沒有看他，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會不會有不舍？
何歡一直朝着護城河的方向，眼淚一直沒有斷線，這天的風景，蕭條或者明媚，都不在她的眼裏。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振動了。
“怎麽樣，在哪裏？要我來陪你嗎？”童曉曉發來消息。
“不用，結束了。我馬上回來。”回複完消息，才發現已經1點43分了。時間不會給失戀的人特權，她得趕緊離開這裏。
何歡展開江顏剛剛給的，在手心揉成一團的紙巾，擦去臉上半幹的淚痕。
兩人對彼此還沒來得及了解，江顏的過去，自己的過往，明明有着同樣一個對自己很重要的人。
兩人的糾葛也因她而起，誰也沒提，誰也不問，居然會是一個決定性的問題。事已至此，怪不了誰。
何歡緊閉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長長的吐了出來。心裏默念，沒什麽大不了的。
最後看了一眼這裏，想着剛剛江顏離開時的幹脆，何歡的不舍卻占據了全部思緒。
轉身看到來時的路，兩個人并行的足印，一大一小，清晰的印在河邊細沙上。
這個淺灘上的細沙很軟，随着一層層水浪淹沒剛剛經過踩在細沙上兩人的足印，和所有經過這裏的人一樣，她帶走了這段回憶，而淺灘上不會留有痕跡。
匆匆趕上了第一節課，藥理學。何歡對實驗最後處理小白鼠印象深刻。
老師讓同學們按住小白鼠的腦袋，拉住尾巴，用力一扯，讓小白鼠沒有痛苦的死去。幾個同學看着籠子裏的小白鼠，大家面面相觑，幾分鐘過去沒有人敢動手，大家都不敢用手抓住還在掙紮的小白鼠。
最後還是何歡和童曉曉眼神一對視，她一手抓住小白鼠，另一只手拿起小紅桶，用桶的邊緣将小白鼠按壓在桌子上，讓何歡拉尾巴。小白鼠痛苦的慘叫着，不知是在害怕，是藥物讓它痛苦，還是她們更讓它痛苦。
一連幾次嘗試都失敗了，大家都開始于心不忍。也許是他們幾人尖叫吵鬧的動靜太大了，終于把老師吸引了過來，然後老師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們。
“你們怎麽這麽殘忍？直接這樣弄死就好了啊？為什麽要這麽折磨它？”老師面帶責備說着這些話的同時，伸手用力固定住小白鼠的脖頸，另一只手用力一拽。
只一瞬間，小白鼠沒有痛苦的咽氣了。之後老師讓她們收拾好臺面，轉身去了另一個小組。
何歡看着這個小白鼠，尾巴上是她和童曉曉愚蠢的“傑作”。
她們用小紅桶壓着的是小白鼠的尾巴，它越是掙紮，童曉曉越是害怕的把它壓的更使勁，而何歡拉着尾巴的手就更用力。
所以在它死前，在她們的兩股力量下，它的尾巴被生生撕扯的鮮血淋漓。
何歡第一次深刻認識到，自己學習的內容，生與死，只在一瞬間。她們還沒有救治任何一個生命，卻先學會了不痛苦的結束一個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