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班芙端着藥碗推開陸慕娘的房門,陸慕娘病恹恹地坐在床頭,看見裴班芙,她擠出了一抹笑
“大娘,該喝藥了”裴班芙輕快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笑吟吟地道:“不燙口,都吹涼了,一口喝下剛剛好,喝得快些就不覺得苦了”
陸慕娘苦笑一記,她向來怕苦,沒想到後半生竟是日日與湯藥為伍,嘴裏的苦澀味道怎麽都去不掉
“好,我一口喝下便是”陸慕娘接過藥碗,皺着眉頭,忍着反胃,緩緩将湯藥喝下
“來,啊——”裴班芙跟哄小孩似的拿出一顆糖,眼眸笑得像彎月
陸慕娘從善如流地張開嘴,含着裴班芙送進她嘴裏的糖
糖沖散了苦味,她的眉頭慢慢松開了
裴班芙一臉的嘆服,“我們大娘好棒,把藥都喝完了呢,這是怎麽做到的?換做是我,肯定沒法子”
陸慕娘笑了,“你這孩子,真把大娘當孩子哄了”
她很喜歡這個女孩子,分外的懂事,性格又開朗,總是笑吟吟的,從不怨天尤人,即便是三年前她娘親和兄嫂一塊過世時,也很快就抹去了眼淚,努力生活,認真照顧着一雙侄兒,将他們教得懂事又貼心
他們這一家人都是好人,即便在水患來時,人人自顧不暇,也不曾丢下他們母子倆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拉住裴班芙的手,眼裏流露出情真意切的懇求,“芙兒……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淺平他、他……”
裴班芙不等陸慕娘說完便反過來輕拍她的手,“大娘放心好了,淺平哥是爺爺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們一家的恩人,只要我們有一口氣,就一定會照顧淺平哥 爺不在了,有我爹,我爹不在了,有我,我不在了,瑛兒康兒也長大了,他們肯定會照顧從小就一起生活的淺平叔,大娘就不要杞人憂天了,而且大娘肯定會長命百歲的,這藥多貴啊,不長命百歲怎麽劃得來?您說是不是呀?”
陸慕娘頓時熱淚盈眶,“好好……大娘會長命百歲,會看着你出嫁,還要幫你照看你生的大胖娃兒”
嘴上這般說着,心中卻無比嘆息,若是淺平沒傻多好,現在肯定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想必也能配得上芙兒這麽好的女孩子……若是他沒傻多好……
一個月後
一個穿湖綠色繡芙蓉花長裙的少女匆匆走進鴿子書舍,在內室和書舍掌櫃談了半天後,交出青布包住的東西便心情愉快地打起簾子,正擡起腳要走到外面時,突地看見一抹熟悉的挺拔身影,她連忙退了幾步,又藏身回到簾子後面
“怎麽了裴姑娘?”她身後的餘掌櫃也頓了步,不明就裏地問
“呃……我突然想在這裏站一會兒,您先出去吧!”裴班芙側身要讓餘掌櫃出去
“那好吧”餘掌櫃笑了笑,他和裴班芙合作很久了,知道這姑娘向來古靈精怪,也就沒對她這古怪的舉動多問
餘掌櫃出去後,裴班芙眯着眼,鬼鬼祟祟地從簾縫裏看出去
外頭,陸淺平将幾張字畫交給餘掌櫃,兩人正在商議售價,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她聽得清清楚楚
簾後的裴班芙兩眼放光,哈,就知道他有鬼,可讓她逮個正着了吧!
不一會兒,他們談完了,陸淺平也離開了,裴班芙連忙跟上
餘掌櫃見到一抹湖綠身影由他身邊一陣風似的刮過,他揚聲道:“裴姑娘要走啦?”
裴班芙頭也不回地道:“您不必送我了”
陸淺平人高腿長,不過一會兒功夫已走到小胡同那裏了,裴班芙悄悄地跟在他身後,免得被他發現
只見陸淺平左彎右拐,一刻鐘後來到了半月城的雲雀大街上,街上熙來攘往的很是熱鬧,然後看他進了一間名叫歇心樓的茶棧,進了茶棧,他挑了臨窗的位子坐下,這位子外面就是湖畔,放眼望去景色四收,讓人不由得放松下來
店小二上前招呼,他點了茶之後便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麽
裴班芙就躲在茶棧門口的柱子後,一直偷偷模模地看着陸淺平,他卻始終望着窗子外頭,直到小二送上一壺茶和幾樣茶點
看到這,裴班芙不由得挑了挑眉,心道:他居然有銀子在這裏喝茶?
不行,她今天要問個清楚,不然她沒法和這麽奇怪的他在一個屋檐下生活!
她大步走進去,直接在陸淺平對面坐下
陸淺平正在給自己斟茶,他淡淡的擡眉看了裴班芙一眼,“不躲了?”
她露出一排珠貝似的牙齒,“你知道我跟蹤你?”
陸淺平不置可否地道:“你的衣裙一路在我身後飄來飄去的,能不知道嗎?”
裴班芙嘴角挑起了幾分,“那你還不回頭揭穿我,害我跟得好累”
陸淺平閑适的喝了口茶,道:“沒那個必要,你想跟就跟,我不介意”
“我看到你在跟餘掌櫃交易……”裴班芙驀地拍了下桌子,“你老實說吧!你到底是什麽人?”
陸淺平微感好笑,她這是在拍驚堂木嗎?
他看着裴班芙,巴掌大的雪白瓜子臉,柳葉般的雙眉,配上清亮如水的杏眼和微翹的菱唇,不月兌稚氣,卻又有份聰慧機敏
這個姑娘挺有趣的,好像從他一醒來就知道他不是原主,一直在暗中觀察他,忍了一個月才開口質問
只是,她為何會認定他不是原主?其他人都當成他傻太久,行為奇怪一些也不以為意,可只有她朝“他芯子換了”這方面去想
除非她也是魂穿之人,否則不可能想到那裏去
裴班芙見他久久不語,半眯起眼眸,眼也不眨地盯着他道:“你不要想瞞我,我都看在眼裏”
這時,夥計端着一盤玫瑰酥模樣的茶點走過去,她的視線忍不住跟着飄,便忘了要講的話
陸淺平好笑地道:“你想吃嗎?要不要點一盤?”
他早注意到了,她跟她侄子康兒的注意力都很容易被吃的吸引,凡是有人送好吃的來家裏,他們姑侄二人就會同時迎上去
裴班芙坐正,不置可否地道:“你要請客當然好”
陸淺平笑着叫住經過的小二,加點了玫瑰酥,又讓小二将店裏招牌的點心都送上來
見狀,裴班芙防備地道:“你等等可不要說沒銀子,讓我先墊,我可是身無分文”
陸淺平笑了笑,“身無分文就出門,你倒是心大,難不成是走來的?”
裴班芙被他調侃的笑弄得臉頰微微發熱,他們住的彩虹村距離半月城至少要走上一個時辰,她絕不可能是走來的
“咳”她清了清喉嚨,臉不紅氣不喘地道:“我只帶了雇馬車的銀子,多的沒有”
事實上,她不久前才從餘掌櫃那裏收到一筆豐厚的酬勞,打算存到城裏最大的錢莊再回去
“我也并沒有說你有”陸淺平戲谑地看着她,她那點小心思很容易就被他看穿了,就如同她知道他的秘密,他也知道她的
裴班芙被他看得不自在,索性自己倒了茶喝,一口喝完将杯盞擱下,手握拳,在唇邊虛掩咳了一聲,認真地道:“言歸正傳,你不要想瞞我,我都看在眼裏”她又接回方才的話題,且說的一字不差
陸淺平不由得莞爾,這個姑娘挺有趣的,她的心機也不令人讨厭,她用自己的心眼把一家老小照顧得好好的,她是堅毅的
他笑道:“我沒有想瞞你,我确實不是陸淺平”
裴班芙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怔了一下才道:“你居然承認了?”
聞言,陸淺平好笑道:“不是你要我說的嗎?”
“是沒錯”裴班芙潤了潤唇,“可是、可是你好歹吞吞吐吐、猶豫一下啊,這麽一來,我怎麽接着說下去?”
陸淺平更覺莞爾,“你原本想說什麽?我有閑暇,可以聽你說一遍”
裴班芙立刻比手劃腳起來,“就是你抵死不說,我威脅你要告訴大家,你便要我發誓,絕不把你的秘密說出來你才肯說……”
陸淺平搓着下巴做恍然大悟狀,“小丫頭,原來你喜歡狗血劇啊”
裴班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好奇心比較重一些”
“既然我都坦白了,那你沒有疑問了吧?換我問你了”
“你問!我最喜歡有人問我問題了,我娘說的,那是思考的機會!”
陸淺平頗為玩味地看着她,“你為何會認為我不是原來的陸淺平?”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裴班芙理所當然地道:“你傻了十八年,突然不傻了,不但如此,還識字、懂禮貌、有常識、會畫畫,這定是芯子換了,你的魂魄借了淺平哥的身子活過來,而真正的淺平哥死了,肯定是這樣!”
她還有沒說的,他那深邃的目光還有剛毅的神情,一個傻了十八年的傻子即便清醒也不會有的,而他表現出來的行為,不但不像一個傻了十八年的人,更不像一個鄉裏人
“确實言之有理”陸淺平淺淺一笑,“不過,你為何會知道世間有魂魄附身之事?”
裴班芙左右看了看,突然靠近他,壓低了聲音道:“因為我娘就是跟你一樣的人”
陸淺平微愣,原來她娘親是穿越者
他沒有原主的記憶,可即便有也無用,因為原主是個傻子,記憶等于一片空白
自醒來後在這裏生活了一個月,他知道裴班芙的娘親三年前在水患中罹難,她經常把娘親挂在嘴上,似乎相當崇拜她的娘親
他盯着她問道:“是你娘告訴你的嗎?”
穿越者都深怕被當成鬼怪,守口如瓶都來不及了,如何會告訴別人?即便那個別人是自己女兒,應該也很難将此天大秘密說出口
“當然了”裴班芙很驕傲地道:“我跟我娘無話不談,天南地北,什麽都可以聊,我們跟朋友似的”
“這件事,只有你知道?”陸淺平神情嚴肅地問
“怎麽會?”裴班芙一雙清澈的眼睛眨了兩下,“我爺爺知道,我爹知道,我過世的兄長也知道”
陸淺平一時無語了,那位倒是坦蕩蕩啊,将自己的秘密告訴了這裏的家人
“既然你跟我娘一樣是魂穿者,那你知道加拿大嗎?”裴班芙興致勃勃地問
陸淺平再度怔住,從一個古人口裏聽到加拿大三個字太違和了
他問道:“你娘說她是加拿大人嗎?”
所以是外國人穿越到了大岳朝?這樣語言能通嗎?
裴班芙搖頭,“不不,我娘是新加坡人,她在加拿大留學,你知道留學是什麽意思吧?我娘因為太喜歡那裏了,畢業後便在那裏定居找工作,我的名字就是我娘取的”
陸淺平點頭,“所以你娘住在班芙小鎮”
這也解開了為何家裏的大黃狗會叫做麥可,他原本以為只是他們湊巧取的名字,如今看來也是她娘的手筆
裴班芙很興奮,“我娘說那是個人氣萃聚、座落在山谷中的童話小鎮,有翠青的湖水,蔥茏茂盛的叢林,構成了如詩如畫的美景……”
陸淺平看她流露出一臉向往,便知道她娘一定常常跟她說起班芙小鎮的點點滴滴
這麽說來,裴家老爺子裴一石和裴家男主人裴再思對他大病一場,幸運沒死,醒來之後不但不傻了還正常萬分從沒有質疑過,是因為他們也跟裴班芙一樣,認定他是魂穿者嗎?
他打量興高采烈的裴班芙片刻,終于問道:“你跟爺爺和裴大叔讨論過我的事嗎?”
裴班芙搖頭,“沒有”
陸淺平面容嚴肅,“那麽……”
裴班芙搶先開口說道:“我知道!你放心,我口風很緊,我不會跟他們說,你對我承認你不是淺平哥的事,這件事是我們倆的秘密,除非你要我說,不然我絕不會說!”
聞言,陸淺平露出笑容,“那麽一言為定,你替我保守秘密,我替你保守秘密”
這話一出,裴班芙奇怪地看着他,不解地問:“我有什麽秘密,我怎麽不知道”
他聽了,挑起嘴角一笑,“你賣什麽給餘掌櫃,爺爺和裴大叔不知道吧?”
裴班芙心驚了一下,瞪着他,“你怎麽知道的?”
他又露出一笑,“如同你觀察我,我也會觀察你”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這麽說定了,咱們幫彼此保守秘密,食言的是小狗”
陸淺平愉快一笑,“一言為定,食言的是小狗”
夕陽西下,陸淺平和裴班芙一塊回到家,陸慕娘在門口張望,神色有些焦急,似乎等很久了
“大娘,您怎麽出來了?”裴班芙三步并做兩步地跑過去扶住陸慕娘
反觀陸淺平,他步履如常,緩步走近陸慕娘
他還不習慣把這位四十出頭的美婦人當成自己娘親,叫一聲娘,實在別扭
“淺平出門好幾個時辰了,我擔心他出什麽事……”陸慕娘解釋
裴班芙笑嘻嘻地道:“唉喲!我的大娘,淺平哥已經完全好了,不傻了,能出什麽事?以後淺平哥也會常常出門,大娘不要再自己吓自己”
“芙兒說的不錯”陸淺平亦是正色道:“娘,我已經好了,不是傻子了,自己出門也不打緊,以後不要再為我等門”
陸慕娘連忙應允,“好,娘知道了,娘也知道你好了,只不過心裏還有些不踏實,才會出來看看”
裴班芙挽着陸慕娘的手進門,一邊道:“別在門口說話,都快到飯點了,我回來的太晚了,要趕緊去做飯,晚了,康兒這只小吃貨又要哇哇叫了”
進了門後,她便二話不說往廚房裏鑽,她手腳俐落,不到半個時辰便端上了五菜一湯和一鍋白米飯紅燒肉是早上就燒好的,炖足了火候,她另外做了一個蒸魚、兩個素菜和一個涼菜,鍋裏是蘿蔔排骨湯
這做飯的手藝是裴班芙自己琢磨出來的,以前她娘和她嫂子在的時候,根本輪不到她做飯,她們不在之後,為了不讓瑛兒、康兒羨慕別人家的夥食,她咬牙和隔壁劉大嬸學做飯,三年來廚藝已大有精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