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莉?不見平時的高貴優雅,她的頭發淩亂,沒有畫上濃妝的臉龐驟然老了十幾歲——小嘉已經整整失蹤三天。
見崔嘉偉坐在椅子上,還有心情喝葡萄酒,她氣得沖上前用鞋尖狠狠踹上他的小腿。
崔嘉偉吃痛,失聲怒喊,“你在幹什麽?瘋了哦!”
“我是瘋了,那是你兒子,你半點都不關心!”
“我不關心?這種話你講得出口?綁匪要五百萬人民幣,我乖乖幫你湊出來了,你說不能鬧大、不能讓楊慕生知道,我連報警都不敢,結果人家把錢吞了食髓知味,現在又開出一億人民幣天價,你叫我怎麽辦?”
他幾乎把這幾年存的錢全投進去了,要是倩芝知道,能不鬧翻天?這三天,他能想到的辦法全用了,可是綁匪像劉伯溫在世似地未蔔先知,自己每個動作都被人家算計得分毫不差,搞得他每天疑神疑鬼,老覺得有人在跟晾他。
“幫我湊錢?你講這種話太沒有良心?兒子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你也有分!還是你覺得就算小嘉被撕票,你也沒差?反正你還有一個兒子,不怕沒人繼承!”他才拿多少錢出來啊,連五百萬的一半都不到,她可是把所有私房錢全部賠進去了!
崔嘉偉再也受不了,受不了讓人抓狂的江莉?,當年他一時糊塗讓她懷上孩子,江莉?清楚自己絕對不可能娶她,竟然轉頭跑去勾引楊慕生。楊慕生厚道又負責,再加上他母親堅持要一個能傳宗接代的孫子,到最後楊慕生不得不把江莉?留在身邊。
有楊慕生這塊擋箭牌,身為他的好友,他雖然深感抱歉,卻也大大松口氣,總算可以擺脫這個瘋女人。沒想到她竟然在兒子的名字上作文章,随慕生的姓,卻用他的名,她擺明要把他牢牢抓在手上。
偏偏不管楊慕生的母親再怎樣堅持,楊慕生始終不同意離婚,他給了孩子身份,卻不把江莉?扶正,這讓她心生怨怼,為報複楊慕生,又和自己糾纏不清,也怪他意志不堅,一來二往的,又有了瑷瑷。
要不是楊慕生本事大,把事業做得風風火火,或許江莉?早就移情別戀,找下一個金主,也幸好她還存着當楊夫人的幻想,不敢把真相捅破,不然妻子那邊他都不曉得要怎樣收尾。
誰知楊慕生竟被診斷出罹患肝癌,這段期間,江莉?異常瘋狂地興奮,不時找機會靠近自己,她還說“等楊慕生死掉,我們一家四口就可以團圓”。
團圓?她在開玩笑?他有妻子兒女,江莉?要跟誰團圓?他已經被她鬧得快煩死了,沒想到楊嘉又來添亂!大家都以為楊嘉仍在美國念書,卻不曉得他老早就念不下去,年初時就回來上海,整天藏頭縮尾,不敢讓人找到。
這也沒什麽,頂多被楊慕生發現,大罵他一頓後趕回美國,沒想到江莉?不知道哪條神經線接錯,居然跑去告訴楊嘉他的親生父親是誰。
想起楊嘉陰郁的目光,他的頭皮陣陣發麻,楊嘉竟用自己的身世逼他奪下公司的經營權,想趕走蔣默安。
蔣默安雖說年紀輕,但楊慕生看人的眼光無比精準,他是有能耐有本事的,公司交到他手上肯定會發揚光大,而自己是這麽的平庸、無能,唯一的優點是肯埋頭苦幹,要不是靠老朋友的關系,怎麽能爬到這個位置?讓他去搶蔣默安手上的肉?自己不要被弄死就不錯了。
說到底是他對不起楊慕生,多年好友,連創業都沒忘記提攜他,沒想到自己回報他的竟是一頂大綠帽。
“說話啊,你為什麽不敢說話,你就是這麽想的對不對?你那對兒女又争氣又上進,小嘉和瑷瑷沒辦法比,你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底對不對?”
“随便你怎麽說,你高興就好,如果發洩就能夠解決問題,OK啊!大家一起來發脾氣。”崔嘉偉快被逼瘋了,攤上一個瘋婆子,再攤上一個瘋兒子,還讓不讓人活?
“說中你的心事,無言以對了?”
耐心幾乎用盡,但這會兒,他除了忍還是得忍,她要是又發神經把真相爆出來,他的家庭、名譽、前途就通通毀了。倩芝這麽信任他,兒子女兒也以他為榜樣,他們夫妻用心經營三十年的家,真要因為她毀于一旦?他不甘心啊!
說不出的懊惱與後悔,當年他為什麽要招惹江莉??她像條蛇般纏着他、捆着他,無論如何都甩不掉。
壓下心中郁悶,崔嘉偉忍氣吞聲,“我知道你很煩,我跟你一樣煩,小嘉和瑷瑷都是我的孩子,我怎麽可能不管?只是綁匪肯定已經知道小嘉的身份才會獅子大開口,一億這麽大的一筆錢,除了楊慕生之外誰也拿不出來。
“莉?,都已經到這個時候,你去向慕生招認吧,就說……小嘉擔心他的病情,急着回來看爸爸,沒想到一下飛機就被匪徒綁走。小嘉是慕生唯一的兒子,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救他。”
崔嘉偉的話提醒了她……唯一的兒子。
前幾天,她得知李蔓君母女死于車禍的消息,這件事讓她震怒不已,這代表楊慕生不顧她的意願,連通知一聲都沒有,就悄悄把她們接到上海。
這種時候接她們過來做什麽?還不簡單,正名分財産啊!
楊慕生到底把她當成什麽?這些年陪他在上海打拼的人是她,不是李蔓君,憑什麽她坐享其成?她忍不住沖動地跑到醫院質問楊慕生,沒想到自己被倒打一耙。
楊慕生冷言冷語道:“把蔓君的存折拿出來吧,那是我給她們母女的生活費,你不應該貪心。”
這話當場讓她臉色青白交錯,結結巴巴地想辯解幾句,可楊慕生半句都不肯聽。
他直接說:“蔓君的妹妹蔓青說,母親離開時把存折拿走了。你和母親的感情這麽好,她死後肯定把存折給了你,拿出來,我親自交給蔓青,讓她好好籌辦蔓君母女的喪事。”她想否認到底,楊慕生竟對她下最後通牒。
“從頭到尾,我總共彙了一千三百多萬的臺幣進去,你不交出來也行,我會凍結你和小嘉、瑷瑷的戶頭,以後你們就用那裏面的錢生活。”
這是活生生的恐吓啊!吓得她趕緊賣掉珠寶,把一千三百多萬給補齊,可交出存折時她才想起自己有多笨,凍結就凍結啊,他還能活多久?
結果珠寶賣光、私房錢又送到綁匪手裏,她剩下的只有戶頭裏那點微薄的生活費,這能頂什麽用?
不過老天到底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李蔓君母女已經死了,嘉偉說得對,小嘉和瑷瑷是楊慕生唯一的繼承人,他怎麽可能不救小嘉?他一定會救!
見她面上有幾分松動,崔嘉偉再加把勁,“楊慕生一定會生氣,但只要你堅持小嘉是急着回來做捐肝評估,他想捐肝給爸爸,你很清楚楊慕生的脾氣,他是個重情重義的,聽到這話只有感動的份,哪能生多久的氣?”
“小嘉不能夠捐肝,他們的血型根本不一樣。”
“我知道,我們只要買通主治醫生,說小嘉不合适捐肝不就行了嗎?有錢能使鬼推磨,要不,楊慕生早在十幾年前就會發現小嘉和瑷瑷的血型是AB型。”
江莉?越想越覺得可行,她拿起包包,深吸口氣,“就這麽做吧!”
見她同意,崔嘉偉松口氣,拍拍她的背,安撫說:“走,我送你過去。”
“不行,我要先去洗頭做造型,小嘉被綁是突發事件,我不能這麽憔悴。”
“好,我陪你,再好好吃一頓,你要容光煥發的出現。”
打開門,江莉?和崔嘉偉一前一後走出辦公室。
兩人離開不久後,何秘書悄悄地打開門走進來,拆下兩組針孔攝影機,快步往外走。
之前,為了隐瞞那幾封一年後的信以及傳來的附加檔案,有許多事,蔣默安和章育襄只能用“推測”、“懷疑”的方式來向楊慕生報告。
擔這次,蔣默安和章育襄全部招認了,他們把如何跟蹤江莉?和崔嘉偉,如何使詐取得楊嘉、楊瑷的檢體進行DNA比對,如何和鄭品疆合作把綁票案升級……一件件說得清楚明白。
過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擺在眼前的證據——楊嘉彙款給肇事者的戶頭,他腳踝上的褐色胎記,親子監定證明,楊嘉與戴蘋的通聯記錄,以及很多的影片錄音……
楊慕生苦笑,自己栽培出來的人果然不同凡響,短短幾天,育襄和默安就查出這麽多事,江律師找到的證據不及他們的十分之一。
蔣默安和章育襄心知肚明,這不能怪江律師,江律師必須找齊證據才能推估兇手是何方神聖,他們卻是先确定兇手才回頭“制造”證據,手法不算光明磊落,但迅速有效。
楊慕生已經維持同一個姿勢很久,蔣默安和章育襄互看對方一眼,他們知道,要消化這麽可怕的消息多少有些困難,再怎樣都是自己養了快二十年的孩子,如今卻發現自己成了便宜老爸,而且推心置腹的老朋友竟然這般對待自己?
他們能理解董事長的憤怒與震驚,只是情況緊急,董事長必須盡快做出決斷,他們才能确定下一步。
蔣默安以眼神示意,章育襄上前一步,問:“董事長想要怎麽做?直接把事情給捅開嗎?”
楊慕生閉上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很失敗,“如果是你們,你們會怎麽做?”
蔣默安反問:“董事長覺得,江莉?為什麽要帶着崔副董的孩子留在您身邊?”
楊慕生苦笑,這還用說?一個字——錢。
他很難過,奮鬥了一輩子,他的價值就只是錢?
同床共枕二十年,江莉?也裝弱扮小了二十年,這段期間,他對蔓君有着深深的虧欠,母親一死他就想把蔓君找回來,卻也擔心柔弱無助的江莉?離開自己之後會走上不歸路,他已經傷了蔓君,不願意再傷另一個女人,他試着找出辦法,企圖把傷害降到最低,沒想到事實竟然是這樣,實在太可惡!
“有話不必迂回,你們兩個就直說吧!”
“根據這兒的法律規定,只要能夠提出同居事實,江莉?就能分得董事長的財産,如果董事長不願意這麽做,最好的方式是将名下所有資産現金轉移到蔓姨、特特和寧寧名下。”章育襄說。
蔣默安接話,“資産轉移需要時間,這次的綁票事件剛好可以趁機将董事長名下的現金先做一部分轉移,為避免打草驚蛇,我建議董事長先裝做什麽都不知道,等把楊嘉贖回來之後讓他再回美國念書。”
眼下最需要防範的是楊嘉,年紀輕輕就買兇殺人,若繼續放在身邊,也不知他會做出什麽事,所以必須将他送走,且綁架事件過後江莉?肯定不會讓楊嘉留在上海,而楊嘉有這番特殊“經歷”,心裏多少會留下些許陰影,離開會是一拍即合的決定。
想到這裏蔣默安微哂,就算人躲在美國又如何,他一定會幫特特把公道給讨回來。
“公司那邊……”楊慕生問。
“我不擔心崔副董,過去我沒懷疑過他,是因為他與董事長有特殊交情,也因為他即便才能平庸卻仍肯苦幹實幹。在我接任代理董事長職務後,他雖不甘心,也沒有像李勁那樣動作頻頻,不過現在看來,也許該思考他和宋揚、李勁、吳經理等人之間,有沒有什麽聯系。
“在財産轉移完成之前,我不會動他,擔我會把宋揚、李勁等人一個個剪除,再慢慢架空他的權力,直到育襄那邊處理妥當,我才會大刀闊斧動手。董事長既然把公司交給我,我就不會辜負董事長所托。”
蔣默安堅定的口吻,讓楊慕生滿意點頭,這兩個孩子,是能讓人放心的。
評估出爐,寧寧符合捐肝條件,這讓他們興奮不已,而寧寧已經和蔓姨回到臺灣,接下來就輪到楊慕生了。
章育襄道:“董事長,既然江莉?準備花錢買通醫生,醫生那邊……要不要讓劉秘書去提提?”
“嗯。”
等楊嘉、楊瑷的評估出爐,董事長便能“萬念?灰”的準備回臺灣“落葉歸根”,到時候蔣默安得加把勁,盡力、用力、拚命搶權,讓江莉?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而眼下,董事長能不能恢複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們把東西收一收先離開,我猜,她也快到了。”
“是,董事長。”
兩人把東西收好之後準備出門,蔣默安遲疑片刻,轉回病床邊說:“董事長,我把您的電腦帶走好嗎?”
楊慕生倏地擡頭,淩厲的目光望向他,要他給出解釋。
“我知道董事長有寫日記的習慣,但宋揚侵入公司電腦的手法很高明,我不知道崔副董或者楊嘉手下還有多少這樣的高手,防不勝防,這時候最好不要橫生枝節。”
楊慕生緩緩嘆息,點點頭,默安做事精心缜密,能想到這上頭,難為他了。
“我明白,你帶走吧!”他指指床側邊的櫃子,讓蔣默安把裏頭的電腦搬出來。
章育襄不安地多勸了兩句,“董事長,你不要為那樣的人生氣,不值得,請你多想想未來,只要你恢複健康,就可以好好彌補蔓姨和寧寧、特特。還有,跟董事長說一件事……寧寧回臺灣前,我把她弄哭了。”他的自首是想解開董事長的憂郁。
楊慕生失笑,明白育襄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他板起臉孔說:“你敢把我女兒弄哭?怎麽回事?”
章育襄一五一十地說了,“我沒見過那麽漂亮的女生可以把自己哭得這麽醜,她用掉大半包衛生紙,一直要求特特給她後,她說要找一間比臺大更厲害的學校去念,還會順利畢業,她呲牙咧嘴說絕對不會輸給我,啧啧啧,怎麽可能,我的能耐是董事長親自認證的。”
楊慕生果然開心了,他指着章育襄說:“你等着,我可以把你栽培成材,就可以把我家寧寧栽培得比你更優秀。”
“可能嗎?董事長,不是我過于驕傲,實在是你們家寧寧的腦袋……有點殘,要把她送進優秀大學,恐怕您得捐上十座圖書館。”
“你這個臭小子!”他抓起背後的枕頭往章育襄身上丢去。
章育襄大叫,“董事長饒命!”
蔣默安看着兩人像一對真正的父子似地打打鬧鬧,他做不來這種事,有時候他挺羨慕育襄的痞氣。
章育襄常對他說——“你就是太正經,用這種冰臉,追不到女生。”
他有很多愛慕者,他從不需要追求女生,他唯一一段愛情,是特特跑到他面前,對他的冰臉努力不懈,最終抱得美男歸。沉穩可靠是他的優點,但是現在……他更希望自己能夠像育襄那樣,逗得特特開心大笑。
門板上傳來兩聲輕叩,守在門外的劉秘書推開門,“夫人到了。”
章育襄飛快斂起笑容,把手中的枕頭擺回楊慕生身後,楊慕生躺回床上,而表情始終一本正經的蔣默安,不需要做任何調整。
沒多久,江莉?推開門進來。
蔣默安順勢說:“董事長,如果您沒有其他意見的話,明天早上的會議,我就将這個命令宣布下去。”
“去吧,有法律上的問題多和育襄商重。”
“我知道。”
兩人點點頭轉過身,發現江莉?已經恢複光鮮亮麗,但表情有着形容不出的慌張,好像剛剛遇到恐怖攻擊,臉上兩行淚水沿面頰流下,手裏拿着面紙,吸兩下鼻子,故作堅強。
章育襄嘆氣,果然高手在民間,那些演員應該向江莉?多學習。
“莉?,你怎麽了?不舒服嗎?還是瑷瑷又惹事了?不怕,有我!”
楊慕生焦急的口氣聽起來情真意切,蔣默安寬闊的肩膀微抖,呵……一山還有一山高。應該離開的,但兩人忍不住停在原地,想看最新劇情發展。
江莉?為難地看一眼章育襄和蔣默安,楊慕生揮揮手,不耐地說:“你們都回去吧,老劉,給莉?搬一張椅子。”
章育襄聳聳肩,打開門,兩人走出去,門關上那刻,他們看見江莉?往前一撲,撲倒在董事長的懷裏,哭得好不凄慘。
兩人在門口站了十秒鐘。
章育襄問:“你覺得,瑆璨集團要不要跨足影視圈?”
蔣默安瞪他,“你怕我太閑?”說着跨開腳步往前走,他不回辦公室,直接往特特病房去。
章育襄快步追上,搭上他的肩膀。
“幹什麽?”蔣默安推開他。
“一起去看特特。”
“你把人家妹妹惹成那樣,還敢去見特特?”
“為什麽?她應該感激我吧,要不是有我的激勵,寧寧會如此奮發圖強?”突地,他湊近蔣默安低聲笑道:“你也該感激我,我把她弄到美國去,就不會有一個小屁孩成天到晚想投鄭品疆一票。”
“哼,去不去的成難說,寧寧的英文那麽破,蔓姨和特特又寵她,怕是舍不得她吃苦。”
“要不要打個賭,她一定會去。”章育襄挑眉,一身的痞氣。
“行,賭什麽?”
“賭……我贏的話,不管你忙不忙,都在集團底下成立一個經紀公司。”
做事要一步一步來,先有自己的明星再來發展影視業,能夠的話,再把電玩業拉進來。這多有意思啊,光是百貨公司太單調,就算開遍全世界,不也就是百貨業?
“好,賭!”
兩人一擊掌,然後往特特的病房走去。
其實特特早就可以出院,但一堆人的不放心,她便在醫院待了下來。
她所住的超高級病房裏的小客廳成了蔣默安的辦公室,他每天花大把時間在這裏陪伴她,好像他們又開始起同居的歲月,每天,他們在同一張床上醒來,在同一張床上入睡,一起吃早餐,他也盡量把午餐、晚餐時間都留給她。
特特明白,他其實很忙、壓力很大,只不過他的肩膀夠寬夠穩,總是獨自頂着,從不喊累。
他常常跟她說話,不多話的男人突然變得多話,她知道,這是因為他企圖把過去的空白填補起來,因此她配合,傾聽、回應,只希望帶給他一個輕松舒心的空間。
蔣默安的确輕松也舒心了,甚至連呼吸都覺得暢快幾分,他又會在想起特特的時候莫名其妙傻笑,又會在經過婚紗店的櫥窗時莫名其妙停下腳步,又會時不時吹起口哨,整個人好像着魔一樣。
特特回到身邊,蔣默安這才曉得過去的自己有多寂寞,其實兔子和壽司都安慰不了他什麽,他只是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也不錯。但有了兩個人的生活做對照,一個人的生活……實在太糟。
至于特特,她快樂得要翻天了,她是個期待當公主的小矮人,她希望被疼被哄,希望當個貨真價實的小女人,可現實生活總逼着她寵人哄人照顧人、逼着她撐起一片天。
她其實不喜歡當頂梁柱,她更喜歡有頂梁柱可依靠,而蔣默安樂意為她撐起所有。
他們是對配合度一百分的戀人,他們可以在彼此身上找到幸福與安慰,他們總是因為對方的笑而快意,因為對方的愁而憂心。
而今天,特特覺得難過了,她看着電腦熒幕,久久說不出半句話。
蔣默安一進門就發現她的表情不對,心急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懷裏,他習慣用自己的力量為她驅逐不安,“怎麽了?”
窩進他懷中,特特擡起頭。她知道沒必要的,事情已經水落石出,再不會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他們,可是……她抿起嘴,不想表現得那麽可憐,但聲音離開喉嚨時便帶出哽咽。
“不見了。”
“什麽東西不見了?”
“未來蔣默安的信。”她吸吸鼻子。“我确定沒有亂按什麽按鈕,我不曉得為什麽會不見。”
對蔣默安來說,那些信的存在與否已經不重要,他們只要照着計劃一步步走,那些貪婪自私之人必将竹籃打水一場空,而那些奸惡之徒也會得到應得的報應。
只是特特的傷心,傷了他的心。他發過誓,因為老天給他第二次機會,他将再不給任何人第二次機會讓特特難過傷心。
飛快接手電腦,他說:“不要擔心,我救救看。”
看着兩人的互動,章育襄實在很想巴上蔣默安的後腦。救不救有差嗎?要是他就不會救,沒事讓喜歡的女人和一年後的自己對話?沒事看兩個人一起共同回懷過往?
蔣默安神經沒有錯亂,他都要錯亂了!想聊天說話,蔣默安本人就在身邊好嗎,何必去找一年後那位?難道只差一年,那個比這個成熟穩重得多?
蔣默安沒理會章育襄的擠眉弄眼,用特特的帳號發一封信給未來的自己。
但是不久後叮的一聲,手機震動,低頭查看,那封信進入自己現在的信箱裏。
特特的沮喪讓他再接再厲又寫一封,傳送。
一、二、三……叮!又送到他現在的信箱中。
連試過五次,蔣默安放下電腦,伸手把特特的長發理到她身後,認真解釋,“我想不是你的問題,應該是那個時空的BUG已經被修複,我們再也無法收到未來的蔣默安的信。”特特也猜到了,還是垂頭喪氣。
章育襄大翻白眼,坐到病床另一邊,轉移特特的注意力,“寧寧到家了嗎?有沒有打電話給你?”
“每天都打,不過為了省錢,我們只在通訊減價時間說話。”
省錢?他又想翻白眼,怎麽一個兩個腦袋都有BUG?她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富裕嗎,連打電話這種小錢都要省?
滿臉無奈,他拿出自己的手機,說:“董事長給的薪水不錯,我不必省錢,你大方、你慷慨、你盡量打吧!”他按下號碼與擴音鍵。
電話那頭很快接起來。
“喂,請問哪裏找?”聲音明顯剛剛才睡醒。
“小姐,都幾點了還在睡?我敢确定,你的頭腦是因為使用率太低,才會鏽得這麽嚴重。”
章育襄的聲音讓寧寧瞬間清醒,她被吓到了,猛地起身,動作太大,電話那頭瞬間傳來匡啷匡啷的聲響,其中有一個非常清楚的聲音——砰!玻璃碎裂,緊接着噠噠噠噠……無數玻璃球在木質地面上撞擊滾動的聲音。
特特沒時間傷春悲秋了,急忙問:“寧寧,你睡在誰的房間?自己的還是我的?”
寧寧沒回答。
“你睡在我房間對不對?你把我的玻璃瓶打破了對不對?楊、寧,我踉你有仇啊!”
“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會整理幹淨,我會買一個新的玻璃瓶,把你的玻璃珠全部裝回去……”
“你買不到了,那是……厚,你快把我氣死,有你這種妹妹,我都不需要敵人了啦!”她氣急敗壞,今天怎麽這麽倒黴,諸事不順?
聽見兩個人的對話,章育襄也知道自己闖禍了,抓抓頭發,向蔣默安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見蔣默安揮揮手,章育襄像得到特赦似地抓着手機快步離開病房。
電話那頭沉默三十秒後,寧寧說:“姊,對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氣,我現在馬上起床背英文單字好不好,媽媽說要幫我報英文補習班,我發誓這次再也不會跷課,我會努力沖托福成績……”
見她這樣小心翼翼地讨饒,章育襄的心泡了水,變得柔軟,他取消擴音,溫柔的說:“沒事了,有默安在,他安慰你姊的本事一級棒,那個玻璃瓶很重要嗎?”
“應該是,姊姊常常摸它、對着它哭。”
“你姊姊很愛哭?”
“才怪,她從來不哭的,阿疆哥哥說,她只有想起蔣默安的時候才會哭得亂七八糟,所以我讨厭他,我投阿疆哥哥一票。”寧寧悶聲說。
章育襄嘆氣,覺得自己有義務好好教育她,“狀況一:沒有蔣默安,特特像過去那樣想起他就哭;狀況二:蔣默安就在身邊,特特不必靠想像才能見到他,見一次開心一次,看一天快樂一天。你要選擇哪個狀況?”
“阿疆哥哥在,姊姊也會笑。”她就是很讨厭會把姊姊弄哭的臭男人,她才不要對蔣默安低頭妥協,就算老爸、老媽手上的票已經悄悄投給他,她也不要喜歡他。
“知道兩者的差別在哪裏嗎?”
“哪裏?”
“兩人在,特特都會笑,但默安不在特特會哭,阿疆不在特特不哭。寧寧,如果你真有那麽喜歡特特,一定能夠做出正确選擇。”
見電話那頭的寧寧轉為沉默,知道小屁孩正在心裏打仗,他耐心地等待勝負分曉,不久寧寧“嗯”了一聲,章育襄知道,她松動了。
之後寧寧問道:“評估的結果出來了嗎?我和姊姊有人可以捐肝嗎?”
“有。”
“真的?是誰?”她問得很急,口氣裏卻有說不出的開心。
“是你,會害怕嗎?”
“有一點,不過我很高興,手術的時候姊姊能夠回來陪我嗎?”姊姊不在身邊,她才曉得自己有多依賴。
章育襄認真想了想,這會兒想把默安和特特拆開,恐怕是不可能的任務。他笑着回答,“我會陪你,有我在,你不需要害怕。”
同時間,在病房裏,蔣默安把特特抱在懷中,因為行動不便,特特早習慣讓他摟來抱去,應該說在六年前,他們就習慣了彼此的身體。
那時的熟悉契合還在,那時的默契甜蜜還在,仿佛他們從未從彼此身邊離開。
把頭靠進他的頸窩,和他的身體線條一起喜歡的,還有他的溫暖,特特在他懷裏輕輕蹭着,蹭得蔣默安欲望頓生。
強忍揚起的欲望,蔣默安吐氣,啞聲問:“摔壞的玻璃瓶是我們一起去玻璃工廠吹的那個?”
“嗯。”
那是系上舉辦的活動,她是小學妹,輪不到她參加,但是她不去蔣默安便不去,他寧願留在家裏吃她烤的蛋糕、寧願和她在床上窩一整天、寧願看她翹着屁股把地板抹得亮晶晶,也不想去當一票女人的性幻想。
于是班長抓着特特的手臂,求她務必要參加,并且慷慨地幫她出錢,因為蔣默安出席,就會有很多女同學願意出席。
大概所有的女生都認為他們的愛情,只是一種短暫的蔣氏腦殘現象吧,她們相信兩人的關系如果不是一場謊話,就是個不好玩的游戲,這樣的游戲通常不會持續太久。
如果蔣默安的女朋友是林依晨或林志玲,對手太高檔,或許她們會失去挑戰欲望,但對手是楊特……不挑戰兩下,怎麽能夠甘心?
因此那一年,為了圈出勢力範圍,他們經常曬恩愛,她老是到處做記號般地告知對手,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欲從此路過,呵呵……前方有懸崖。
那天他們去吹玻璃,因為這是自費活動,兩人都舍不得花這個錢,但是有個女生想看蔣默安吹玻璃,二話不說慷慨解囊,然後他們就一起吹了,蔣默安站在特特身後圈住她的身子,長長的手臂拉住鐵管,一面旋轉、一面鼓勵她吹。
他們的甜蜜互動讓許多人眼紅,就算她沒有林志玲的美貌,但她有林志玲的幸運,這就夠了。
“為什麽在裏面放玻璃珠?”她問。
“那是爸留給我的,小時候他知道我喜歡,就到處搜羅五顏六色的玻璃珠,一個玻璃瓶、一堆玻璃珠,等于兩個我想得到卻無法得到的男人,這樣天天在床頭陪我入睡,是我對自己的另類滿足。”
她的另類滿足滿足了他的心,她真的很會說話,不刻意拍馬屁,他就被她哄得通體舒暢。“真有這麽想我?”
“嗯嗯,想極了、想透了,想得厲害了就掉眼淚,阿疆罵我,既然傷心,為什麽要想?他不懂,我想的全是甜蜜片段,多想多想再多想,心才會變得微甜。”
“既然微甜,為什麽掉淚?”
“因為想到……以後那些片段通通屬于別的女生了,就好不甘心。”說着,眼眶紅起來,她又想掉淚了。
她嬌俏可愛的模樣,惹得蔣默安心疼,用力抱住她,他一再保證,“不會,沒有別的女人,通通是你的,沒人可以跟你搶。”
他握住她的手貼上自己的唇,微溫、微熱,微微的心擰。
“真的可以嗎?可我依舊是蔣氏家族裏不受歡迎的人物。”
“怕什麽,有我陪你,我也是蔣氏家族裏不受歡迎的人物。”
“得不到祝福,沒關系嗎?”
“傻了,怎麽會得不到祝福?別忘記,現在的楊特是楊慕生的女兒。”
提起父親,特特失笑,這些天,只要确定江莉?不在,他就讓劉秘書推着他進她的病房。他的話很多,多到讓特特突然領悟,原來不愛講話的男人,用來彌補對方的方式,就是不斷說話。
對于自己六歲以前,特特的記憶不多,但父親卻記得很多,他不斷說着、樂着,害得她有些尴尬,不過她無法否認,從商的人都有相當好的溝通技巧,因此她逐漸喜歡上這樣的對話,父親喚起那六年當中他寵她疼她的無數回憶。
她原本希望符合捐肝條件的人是自己,那麽她便能一次性地把積欠他的感情全部還清,可惜天不從人願。
“特特,你還很氣董事長嗎?”
“不知道。我的心本來是一池水,于泥是于泥、清水是清水,清楚分明,可是他攪動了我的心,攪得泥和水混在一起,我已經分不清哪裏幹淨、哪裏髒,哪裏是愛、哪裏是恨。”
“摒除成見,你會發現董事長其實是個好人。”
“可是他對不起我媽。”
“所以決定原不原諒董事長的權力在蔓姨手上,你不應該阻擋。”
特特輕哼一聲。“我倒是想阻擋,可,哪裏擋得了?”不說媽,就是寧寧,她也無法阻止她那些不實際的戀父情結。
蔣默安突然想到什麽似地說:“特特,我們能發現楊嘉、楊瑷的身世,主要原因是董事長的日記檔案對吧?”
“對啊。”不然的話事情哪能順利解決?
“我把董事長的電腦要過來了,要不要看看現在的日記檔案?”他把她抱回床上,轉身去拿電腦。
看着他自然的動作,特特倒抽口氣,不敗相信,“你……這是偷窺隐私!”
“一年後的蔣默安才是偷窺隐私,這個電腦是董事長親自交給我的。”
“所以我爸也告訴你他的電腦密碼了?”
“沒有。”
“那你……”她本來想說,這就是偷窺隐私,但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好吧,她其實也想偷看。“沒有密碼怎麽看得到?”
“一年後的蔣默安怎麽看得到,我就能讓你看得到。”
說着,他微笑挑眉,意思是——沒有那個蔣默安也沒關系,他在啊!
把特特抱到沙發上,在她腳上蓋一條毛毯,打開電腦,他熟門熟路地解開密碼、熟門熟路地打開檔案夾,也熟門熟路地……偷窺。
我不知道上帝還願意給我多少時間,但我要用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來愛護我的女兒們,我要竭盡全力讓特特想起六歲以前的自己有多麽快樂、多麽幸福,我要用盡我能想到的任何辦法,把寧寧缺乏父愛的心情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