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

江莉?看見他,快步上前,溫柔問着:“默安怎麽在這裏?來看董事長嗎?董事長在九樓啊!”

如果不知道她是小三,如果不曉得她曾經為了逼迫蔓姨離婚,拿走房子存款,如果不是日記裏寫得清清楚楚,她背着董事長做過什麽事,那麽他真會以為她真的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可惜現在,他明白了。

闖蕩商場多年,他不是初出社會的愣頭青,蔣默安笑得和以往一樣親切。

“我妹從臺灣來看我,沒想到從樓梯上滾下來,腳斷了,我來醫院照顧她。”

“怎麽會這樣?你現在是最忙的時候,董事長不在,公司裏大小事都要靠你撐着,要不要我請個看護來照顧她。”她熱情地說着。

“謝謝夫人,看護已經請了,不過人生地不熟,她沒有安全感,在家裏她是個天之驕女,任性慣了,鬧着非要我陪在旁邊。”

“這可怎麽辦才好?”

“夫人放心,我不會耽誤公事的。”

“那就好。”

“夫人怎麽會到五樓,董事長在九樓啊?我正想把妹妹挪到九樓,到時可以照顧她,如果有公事上的問題,也可以就近請教董事長。”

蔣默安的問題讓江莉?臉色一凝,不自然地笑笑說:“我有個朋友生病了,我來探病,不如我進去看看你妹妹。”

她有住普通病房的“朋友”?才怪!不過蔣默安點點頭,并沒有戳破。

看來他和章育襄頻頻進出特特的病房,已經引發她的懷疑,所以……她是來探底的?

好啊,探就探,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寧寧,他會試着拒絕,因為寧寧和蔓姨長得太像,但特特……

他不擔心,她長得不像蔓姨也不像董事長,而且上次她們兩人見面是在特特六歲時,他不信江莉?有這麽高強的辨識力。

這時候,他佩服起章育襄的深思熟慮,一進醫院,他在病歷表上填寫的名字就是“蔣欣安”,那是他的堂妹,因為名字太有趣,蔣家一堆親戚裏面,章育襄只記得這個名字。

“太感謝夫人了,她正閑得發慌,有人陪着說話再好不過,知道我妹受傷,章育襄也來探過,兩人很有話聊。不過現在看護在幫她洗澡,等一下我們會搬上去九樓,要不……夫人先上去陪董事長說話,等搬上去後,我再請夫人過來?”他輕描淡寫地把章育襄的出現合理化。

蔣默安毫不猶豫地點頭,讓江莉?少了幾分疑心,回答道:“這樣啊,好,那我先上去看看董事長。”

她踩着高跟桂從原路走回去,蔣默安眼光微黯,不是來探朋友的病嗎?

笑容凝在嘴角,深深地注視她的背影兩眼,片刻,他快步往護理站走去,心裏提醒自己,打電話問問章育襄,有沒有派人盯着江莉?,還有……董事長那裏,肯定是瞞不過去了。

江莉?是個警覺性高的女人,還沒走到電梯,心裏暗喊一聲糟糕,她忘記自己是來探病的。

優雅轉身,想對蔣默安說一句——“唉呀,我居然忘記我的朋友。”

可是轉過身,她發現蔣默安已經走到護理站前。

吸氣,淡淡一笑,她安慰自己,男人,哪會注意這種小事。

一如往常般慇勤,江莉?坐在楊慕生床邊,一面削着蘋果,一面說話。

“都是我的錯,我把瑷瑷養得太驕縱,才會讓她到處闖禍。”

“擔心爸爸生病,忘記請假,哪算惹禍?”楊慕生一貫的溺愛口吻,讓江莉?的心情安定。

不能留在特特身邊看她長大,始終是楊慕生心底的遺憾,楊嘉和他不親,他就把所有的寵愛給了瑷瑷,他用寵愛瑷瑷來彌補對特特的虧欠。

他以為特特會怨恨自己,沒想到她主動抽血做評估,特特願意、寧寧也願意,他甚至先前完全不知道寧寧的存在。

兩個被自己虧欠那麽多的孩子,光憑着血緣兩個字,就願意捐肝,而讓自己捧在掌心哄着寵着,疼過一、二十年的孩子,竟連考慮都不願意考慮這件事。他心裏多少有些埋怨,是他的教育失敗?

想起那天,瑷瑷當着醫生的面,哭着說她不要開刀,不要在身上留下那麽大的疤痕,醫生的尴尬,他全看在眼裏。

她任性慣了,有這麽自私的表現,他不覺得奇怪,奇怪的是……莉?。

她口口聲聲說,如果可以,她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可是當醫生提出捐肝的建議,她居然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當然,話出口,她便發覺自己失言。

依照她的個性,知道錯誤必定會想盡辦法改正,可是這次沒有,她堅持孩子還小,手術風險太大。

她問他要不要到美國或回臺灣接受醫療,也許不同的醫生會有不同的建議。

她說的每句話都很有道理,但目的只有一個——不讓小嘉和瑷瑷捐肝。

在他面前,她從沒堅持過任何事,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不應該逾越,但在這件事上頭,她異常堅持,不但不允許瑷瑷抽血,連小嘉也不讓回來。

這讓他不得不多了些想像。

他是個城府深的商人,對異常的事,都會細細推敲背後原因。

為什麽原本合作的對手不願意合作?為什麽員工對公司的向心力變弱?為什麽業績倒退,高階員工卻沒有人在會議裏提出?

他習慣從小細節找出大原因,然後迅速改正。

正是他這種防微杜漸的習慣,讓他一個沒有資産的窮小子,能夠一步步走到今天,因此莉?的反常讓他無法不多想。

他讓江律師去查這件事,江律師為人老成、做事沉穩,是他用了多年的老人,他也可以讓育襄去辦的,不過……是驕傲吧,如果事情真是他想的那樣……

他習慣在育襄、默安面前當英雄,他們早就是他半個兒子,他甚至想,如果小嘉不長進,幹脆直接把集團經營權交給他們,讓小嘉、瑷瑷、寧寧、特特拿股息過日子。

在他們面前,他不願意透露自己懷疑的事。

“聽說前兩天,有人從臺灣來探望你,是誰啊?”江莉?假裝漫不經心地問。

楊慕生擰起濃眉,反問:“你想探聽什麽?”

他的态度讓她縮了口。“我沒想要探聽,我只是好奇,不想說就算了。”

這段日子,她過得戰戰兢兢,深怕楊慕生發火,她反對讓孩子捐肝的事,肯定惹惱他了,雖然他嘴巴不講,雖然他也附和自己,說舍不得孩子冒險,想先試試別的辦法,可是,她總覺得他陰陽怪氣。

小心翼翼轉移話題,江莉?說:“我剛才在五樓遇見默安,他的妹妹從臺灣來找他,聽說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斷腿,默安只好待在醫院裏陪她,他這樣兩頭忙,不曉得身體受不受得了,會不會把公司的事情給落下?”

她想給蔣默安穿小鞋,話說完果真見到楊慕生眉心皺緊。

怎麽回事?默安根本沒有妹妹,是堂妹嗎?不對……默安和家族的感情淡薄,他們看不上不當醫生的默安,更別說蔣家人一個比一個忙,怎麽可能特地到上海找他?

江莉?誤解他的皺眉,以為他真對蔣默安不滿了,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前幾天我去參加趙董事長夫人的生日宴會,碰到公司的崔副董和崔太太,聽崔太太說,現在公司狀況不好,員工之間的氣氛低迷,有不少人不服從默安的領導,暗中讨論跳槽的事,唉,默安是個有能力的孩子,可惜年紀太輕,也怪不得別人不服氣。”她偷眼觀察楊慕生的表情。

他凝着臉,不說也不笑,讓她猶豫着要不要繼續往下說。

半晌,見他始終沒反應,她鼓起勇氣說:“要不,讓崔副董幫默安一把,崔副董的能力、資歷擺在那裏,要是他肯出頭,默安肯定會輕松不少。”

楊慕生一笑,他沒進公司,不代表沒掌握公司狀況。

他知道有人暗地聯手想拆默安的牆角,也知道有人在煽動公司的離職潮,不過默安并非沒有作為,他想的遠比自己還多。

一線聯手反他,默安便暗訪二線,在集團內找人才,在集團外挖人才,就算真的讓那群人串聯成功,也只會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雖然短時間內,公司多少會受到影響,但絕對不會有長久損傷。

見楊慕生微笑,她松口氣,是聽進去她的意見了?

回頭遞個話,讓崔嘉偉多到楊慕生跟前露露臉。

“你說默安的妹妹住在哪間病房?”

楊慕生轉頭對站在床邊的劉秘書說:“送一籃水果到516病房,代我向蔣小姐致意。”

“等等,默安說他們在等九樓的病房,說好了,等轉上來,我再過去看蔣小姐。”江莉?說道。

“好吧,你下去買點水果上來,讓夫人送過去。”

他看劉秘書一眼,劉秘書點點頭,他明白董事長的意思。“是,我很快就回來,這邊先麻煩夫人了。”

“放心,有我在。”江莉?笑着說。

劉秘書打開門,看見蔣默安走來,兩人目光交會間,劉秘書搶先說:“蔣先生太客氣了,妹妹住院怎麽沒有通知一聲?要不,董事長也可以幫忙喬病房。”

簡單幾句話,他明白劉秘書想透露什麽,蔣默安點頭,劉秘書微哂,兩人心司交會,劉秘書出病房。

蔣默安快步來到楊慕生床邊,說道:“哪裏需要董事長開口,光是把董事長的名片遞上去,院長就幫我留病房了。”

“看來,我的名頭還很好用。”楊慕生接話。

“什麽還很好用,是非常好用。”蔣默安道。

“你也真是,妹妹受傷,怎麽都沒告訴我?你要照顧妹妹,又要忙公司的事,兩頭顧得了嗎?”楊慕生意有所指地問。

眉一蹙,這麽快就給他穿小鞋?“還好。我有請了看護照顧她,中午過後,我就會進公司開會。”

“好端端的,怎麽會從樓梯摔下來?”

他滿臉無奈地說:“董事長不要再念我,我已經被我嬸嬸和堂妹念到快臭頭,她們說我住的地方樓梯太危險,不符合人體工學,才會讓欣安摔倒,我吓到了,這兩天趕緊把別墅收拾好,直接把他們送過去。”

楊慕生的手在被子下握緊,果然,他沒猜錯,他的“堂妹”是特特。

章育襄告訴他,蔓君和寧寧住到默安的新別墅裏,當時他很不滿意,自家的房子那麽多,為什麽非要讓她們住到那裏?

所以特特不是生氣自己,而是受了傷無法過來?

“傷得重嗎?”楊慕生焦急問。

“右腿骨折,醫生還在評估狀況,如果沒問題的話,過幾天,她會和嬸嬸和堂妹一起回臺灣,嬸嬸和堂妹要我跟董事長說聲謝謝,董事長派的導游很盡心,她們很喜歡上海。”

兩人一搭一唱默契極好,雖然楊慕生并不清楚,默安為什麽非要隐瞞蔓君、寧寧和特特的身份。不過,他從不做無謂的事,于是他接下默安的話。

“應該的,要不是我生病,我應該盡盡地主之誼,請她們吃頓飯,沒想到請不成,還勞煩她們來探我的病,真不好意思。”

探病的是蔣家!親戚?江莉?大大松口氣,她還以為是……

楊慕生在臺灣的親戚幾乎都沒往來了,唯一還能讓他挂着的,也就只有李蔓君和楊特,不過這也對上號了,征信社的人說來探病的是三個女人。

她不曉得,自己松口氣的表情已落入楊慕生眼底。

他的心越來越沉,必須問凊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門再度打開,劉秘書提着水果籃上來,他的運氣很好,才走兩步,就碰到有人來送禮給董事長,他直接收下,轉身走了趟901,确定裏面躺着的是特特小姐,向看護問凊楚病情之後,準備回來報告。

劉秘書把水果籃放到江莉?面前,問:“夫人什麽時候過去看蔣小姐?”

蔣默安在換病房前已經和特特把事情說清楚,她現在是蔣欣安,不是楊特,他不怕江莉?探病,就怕特特心情起伏太大,她非常痛恨江莉?,于她而言,江莉?是瓦解家庭的厲鬼。

“欣安怕痛,剛剛挪病房,吵得厲害,看護請護理師給她打一針,現在大概又睡着了。”

江莉?接話。“既然這樣,我就不過去打擾,這籃水果,麻煩默安帶過去給蔣小姐吧。”

“夫人費心了。”

“應該的。”兩人客套幾句,江莉?拿起LV包,對着楊慕生說道:“下午我和袁夫人有約,我先過去,明天有空再來看你。”

楊慕生點點頭,對劉秘書說:“送送夫人。”

“是。”劉秘書起身,陪江莉?離開。

門關上,楊慕生立刻變了臉色,凝聲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事,講清楚!”

蔣默安苦笑,将這兩日的事娓娓道來。

原本說好,吃過早飯後要寫信的,沒想到先是換病房,緊接着蔣默安急匆匆地到“他”的病房裏,解釋這兩天發生的事。

特特索性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給媽媽和寧寧。

沒想到又出現不速之客——劉秘書。

他是在日記裏出現過很多次的人物,和章育襄、蔣默安都是“他”身邊信任得用的人。似乎在“他”身邊的人,對“他”都是真心實意的好,這年代早已不流行忠心耿耿,但他們好像無法把這四個字置之腦後,是“他”太會攏絡人心,還是真的做人太成功?

劉秘書的身材魁梧,身高不輸蔣默安,他有着中年大叔沒有的肌肉,他穿着普通T恤,但胸肌臂肌把T恤撐得很繃,模樣看起來不像秘書,更像保镖,如果硬說他是某個堂口的大哥,特特也會相信,嗯……對了,他有阿疆爸爸的FU。

“楊小姐。”

意外地,他的聲音沒有體型那樣的霸氣,溫溫和和的,像秘書也像管家,他把水果籃往桌上一送,說:“裏面有小姐最喜歡的葡萄。”

特特皺眉,他怎麽知道她的最愛?

沒等她開口,劉秘書解釋,“小姐最喜歡的水果是葡萄和芒果,糖分很高,但再多小姐都吃得下,董事長經常叨念,‘要是特特像小時候那樣放任着吃,長大後,會不會變成小胖子?’”

特特輕扯嘴角,淡淡笑開,笑容裏帶上兩分諷刺。

她倒是想放任着吃,可是媽一個女人要養活兩個女兒,能夠吃飽就不容易了,記憶中有很多年,她只能看着攤子上的葡萄、芒果流口水。

“小姐最喜歡公主裝,最好有蕾絲和紗裙,旋轉的時候,一定要能夠飛起來,董事長說:‘家裏有這麽一件蓬蓬裙,特特長大、穿不下了,生氣地躲在棉被裏放聲大哭。’”

特特橫眉,那是幾百年前的故事了?沒有騎士保護的公主,角色急轉直下成了女仆,公主裝早就消失在歷史中,她的衣櫃裏只有T恤牛仔褲。

“剛到上海前幾年,董事長為了事業,生活過得很辛苦,往往一天得工作二十個小時,那時顧不上夫人和小姐,後來事業終于慢慢上了軌道,董事長想試着把夫人和小姐接到上海來,卻遭到老夫人強力反對。

“董事長的父親早死,是寡母一手扶養長大,顧念親恩,他無法不順從母親的心意,即使心裏憋得慌……”

特特沒有插嘴,她知道劉秘書想為“他”說話,想對這幾年的不管不顧做出合理解釋,但再多的解釋,都敵不過“他”背叛母親的事實。

事實是,他選擇江莉?為伴放棄母親,事實是,他為了楊嘉不要寧寧,既然他不要她們,憑什麽現在還要求她們的諒解?

“老夫人過世後,再沒有人能夠反對董事長把夫人和小姐接回來,董事長讓江律師跑了趟臺灣,卻發現你們早已經搬離開原來的住處。

“江律師輾轉找到夫人的妹妹,她的公寓尚未轉手,但人已經移民美國,找了大半年,董事長死心了,卻還是年年把小姐的生日禮物寄到你小阿姨家裏,心裏盼着,也許夫人的妹妹回國探親,發現小姐的禮物時,會轉送到小姐手裏。”

原來如此……她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搬家後,房東還轉寄過幾年的禮物,後來的禮物卻從小阿姨桃園的地址轉寄?

小阿姨出國後,讓警衛每個月将郵箱裏的信件寄到臺北給媽媽,她在臺灣的保險、捐款、水電……都是母親幫着處理,警衛叔叔體貼,知道每年固定出現的禮盒是她的生日禮物,便習慣在六月五日之前轉寄,讓她能在生日當天接收到驚喜。

為了這份禮物,寧寧每年都要和她鬧一次,而媽媽卻暗地心傷,既然能夠寄禮物,為什麽不寄一封信,問問她們過得好不好?

“媽媽寫過信給‘他’,為什麽不回?”特特質問。

她曉得的,媽媽背着自己,就禮盒上的地址偷偷寫過信,但是連一封回信都沒,一年、兩年、五年……年年失望、年年難受,她暗恨,媽媽為什麽不死心?但卻不敢明白問媽媽。

“他”已經對媽媽這般殘忍,自己怎還能落井下石?

如果他真像劉秘書說的這麽有心,回信很困難嗎?

“沒有!我敢發誓,董事長連一封信都沒收到過,他以為夫人不肯原諒他,為此事,董事長背着人時,經常感到難受。”

特特擰眉望着他,所以刻意毀掉兩人聯系的是誰?老夫人?還是……江莉??

“你确定?”

“我确定!”想到什麽似地,他反問:“對了,你們每個月有收到董事長的彙款嗎?”

“什麽彙款?”

“董事長和夫人剛結婚時,辦了一個共同帳戶,即使生活過得再辛苦,董事長還是想盡辦法,每個月彙生活費到帳戶裏。

“我記得有一年,剛成立的公司發生財務危機,董事長面臨跳票窘境,卻還是一心想着彙款,那次的兩萬塊,是我先墊的,董事長常開玩笑,說和我有通財之義,怎麽能不對我特別看重?”

“沒有,我們沒有拿過‘他’一毛錢,當初那位老夫人離開臺灣時,把房子、存折通通拿走。”

特特反駁,自從她學會加減乘除,家裏的收支都是她在算的,國中以後,連花店的帳目也是她在算,直到大學離家,才把帳本交給媽媽,家裏的生活有多窘迫,家裏有多少收入支出,她一清二楚。

“怎麽可能?小姐要不要問問夫人?那本存折一直留在夫人手上,老夫人雖然拿走房子,但賣房的錢,董事長偷偷地分次彙進那個帳戶。”

特特瞪他一眼,媽媽會為着藏私房錢,讓寧寧沒有牛奶喝、改喝面茶?

她不跟劉秘書争辯,直接拿起手機打給媽媽,還挑釁地按下擴音。

“媽,我是特特。”

“特特,有沒有好一點了?腳還痛不痛?默安給我打電話,說你換新病房,住起來會舒服些,我熬了魚湯,裏面放很多姜片和酒,保證半點魚腥味都沒有,盧阿姨已經送出門……”

“媽。”她截下母親的話。“我有件事要問你。”

“好,你問。”

她一面問一面看着劉秘書的表情,試圖從裏面尋找有沒有說謊成分。“你跟‘他’結婚時,開了一個共同帳戶,那個存折現在在哪?”

李蔓君沉默片刻,回答,“你祖母拿走了。”

“為什麽給她?她不是已經拿走房子?”

“你祖母性格強勢,她堅持要……我想,你爸到異地生活不容易,有需要就給他吧!”特特輕咬唇,臉上帶起譏諷笑意,刻意揚聲說:“媽,那個男人到底哪裏值得你這樣對待?”

“特特,他不是‘那個男人’,他是你……”

特特截下母親未竟之語。“現在不要跟我說話,等我冷靜後再打電話給你。”

挂掉電話,她望向劉秘書,冷諷道:“聽清楚了?”

劉秘書面色凝重,鄭重回答,“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給小姐一個交代。”

轉身,他離開病房。

望住他的背影,特特輕嘆,她哪需要什麽交代?需要交代的是媽啊!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良善,全被那些魑魅魍魉占了?

滿桌子的壽司,五顏六色,漂亮得讓人食指大動。

張看護很有眼色,蔣默安一出現,就到病房外頭去等,對她而言,這次的看護工作相當輕松。

“先喝一點魚湯,再吃壽司。”

學生時期她就喜歡壽司,她的一日三餐經常由超商的壽司包辦。

把魚湯遞給她,蔣默安看她皺着眉頭把魚湯喝光,失笑。

特特剛放下碗,他便把一碟挑掉骨頭的魚肉端到她面前,見她滿臉的抗拒,他鼓吹着,“這是蔓姨的愛心。”

呼……特特用力吐氣,嫌棄嘴裏吐出來的氣息,有熏人的魚腥昧。“最後一碗,剩下的不碰了。”

“好。”他沒有異議,等她把魚肉吃光,接過她的碗,把剩下的魚湯和肉盛到碗裏,慢慢挑揀幹淨。

“你喜歡吃魚?”看他吃得那麽幹淨,特特忍不住問。

她還記得,魚是他們共同的拒絕名單,是口味轉變,或者“那位”讓他改變飲食習慣?說到底,心還是微酸,本以為可以放下的,可是走到他面前,卻恍然發現,哪有這麽簡單?死心眼是一種差勁的習性。

“不喜歡。”他直覺回答。

“不喜歡還吃得這麽幹淨?”特特調侃他,做人不必這麽口是心非。

“不想讓蔓姨替你擔心。”

一句話,特特聽懂了。

魚吃得幹淨,媽媽會開心放心,不會為她擔心……

特特抿唇,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個冷到骨子裏的人,可他們不曉得,如果願意的話,他是可以體貼到讓人感激涕零的,便是因為這份體貼溫暖,讓她歷經多年,仍舍不得放下。

轉開話題,特特問:“盧阿姨是壽司店員工嗎?她做的壽司五花八門,各種口味都有。”

“不是,她會做,是因為我喜歡吃。”

盧阿姨是個很有觀察力的管家,她做事謹慎仔細、精益求精,發現他的電腦熒幕是一群跳來跳去的兔子,他的床單窗簾、拖鞋浴巾都是彼得兔系列,隔幾天,家裏的陽臺上就多了一對迷你兔。

發現他對壽司、炒飯情有獨鐘,便認真地研究各種口味的炒飯和壽司,即使她并不曉得,外賣叫炒飯是為着方便,而壽司……因為那是特特的最愛。

盧阿姨沒有刻意,卻讓“特特痕跡”留在他的生活裏。

“騙人,你才不喜歡。”特特直覺反應。

過去他老盯着她手上的禦飯團或壽司皺眉頭,說吃這個沒營養。

雖然她也不認為,炒飯比壽司營養到哪裏。

那個時候他們好窮,想吃什麽都要想老半天,每次到了月底,經常是兩個人的口袋翻一翻、湊一湊,還湊不到一百塊後,他們便手牽手,走進學校附近那家加湯加面不加錢的牛肉面館。

點一碗面,不敢點小菜,為增加蔬菜量,拚命吃老板附送的免費酸菜,鹹得兩個人回家猛喝開水。

“還記得牛肉面店嗎?”蔣默安開口。

特特一愣,他也想到那個?

“記得。”

“我上次回臺灣,包五千塊紅包給老板,他認出我,說:‘你是那個常帶女朋友來加湯加面的窮小子?’我招認,告訴他:‘我現在不窮了,回來把面、湯、酸菜錢還給老板。’老板娘笑得都掉眼淚了,還問我們結婚了沒有?”

說完,他靜靜地看着她的反應。

笑容凝在臉上,特特的表情變得僵硬,她望着他,片刻後緩慢回答,“你并不是窮小子,你出身醫生世家,家裏有錢的很。”

她終于願意談了?!蔣默安松口氣,他不願意強迫她,他把主動權交到她手上,她願意談,他便願意從頭細說。

“考上大學那天,我就和那個家切割了。”

“切割?”特特不懂。

“我沒有考上醫學院,父母長輩要求我重考,在那個家族裏面,不當醫生的就是次等成員,不具身份地位,在家族裏非但說不上話,還要承擔鄙夷目光,我的母親個性驕傲,怎能允許自己家裏出現家族敗類。”

家族敗類?有這麽嚴重?只因為不當醫生?特特無法理解。

“但我遺傳了我母親的驕傲,只有我看不起人的分,沒有被人看不起的理,所以我收拾行李,拿着報到資料,離家出走。

“從那天起,我開始獨立生活,打工、念書,靠着微薄的薪資和獎學金以及比賽獎金繳房租,同學都以為我熱衷比賽,其實我熱衷的是獎金。”

娓娓道來,他是真窮不是假窮,他不是矯情演戲,他對前途的野心來自于想要證明實力?

見她錯愕,他笑着往下說:“家裏認為我無法堅持太久,說不定一年都撐不過,就會乖乖回家,聽從長輩的安排,沒想到我竟然順利畢業,順利找到工作,更沒想到我只留下一個地址,直接飛往異鄉。

“我和母親一樣,都有強烈的控制欲望,控制自己也想控制別人。我離開臺灣,等于狠狠地打她一記悶棍,她确定我永遠不會走上醫學這條路了。

“我沒想到她會親自到上海來看我,那是我記憶中,她第一次對某件事情妥協。雖然神情還是倨傲、還是高高在上,但不再是她說了算。

“她允許我在上海工作,她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後回臺灣、進入醫院的管理系統。”

“你同意了?”

“你覺得呢?我好不容易從那個家族掙脫出來,哪肯再回去受控制?但态度模糊是對付我母親最好的方法,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回答再想想。”

特特開始緊張了,如果那個部分是假的,有沒有可能……邱婧珊也是假的?擡眸,她直覺想問。

可是……怎麽會是假?電話裏的女人、他的訂婚宴邀請函……她不認為,他那個驕傲的母親會為了欺騙她而大費周章。

他看見她的激動,等着她繼續發問,可是她低下頭,拿起水杯喝水。

唉……還是這麽鴕鳥性格……

蔣默安輕嘆,說好要急事緩辦的,可她閃躲的眼神讓他緩不下。“為什麽不問我,邱婧珊的事?”

特特猛地擡頭,滿眼錯愕,是阿疆告訴他了?

“那個晚上,那通不說話的電話是你打的,對不對?所以你才會發Mail提分手,對不對?特特,你為什麽不面對面向我問清楚?為什麽不質問我,向我要求一個解釋?

“我追回臺灣,我告訴自己,必須要把來龍去脈問凊楚,我認為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會在短短兩個月之內就變質,卻沒想到,我會看見你和鄭品疆一起進了婦産科。

“憤怒燒掉我的理智,我跑到酒吧大醉一場,隔天帶着酒精殘留,找到鄭品疆的家,這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在腦袋不凊醒的狀況下跑去談判,結果,沒把事情問清楚,反而讓誤解越結越深。”

“你的意思是……邱婧珊只是個誤會?”

“對。”

“我拿到你們的訂婚喜宴的邀請函。”

“因為邀請函,讓你全然相信我母親所言?”

“不該相信嗎?”

點頭,他連嘆好幾口氣,緩聲道:“邱婧珊是同性戀,她喜歡的是女人。”

“她和我一樣,出生在上流社會,只不過沒像我們家這麽變态,人人都需要當醫生。她和她父親是醫生,她母親是會計公司負責人,她的哥哥在國外念書,當時她妹妹正勇闖演藝圈,你可能聽過她的名字,邱秋,某個知名團體的主唱。

“我在高中時期的某場家族聚會中認識她,她對我的評語是——你是你們家最不畸型的。我的反應很冷,回答——你卻是婚姻市場上的畸型。

“她很驚訝我居然一眼就看出她是同性戀,我也訝異,她竟然連辯駁都沒有,直接承認。我曉得她的性向,她知道我對當醫生不感興趣,我們抓住彼此的秘密,互成盟友。

“我的性格冷僻,對親戚、對父母親的朋友都不感興趣,說穿了,就是家族的邊緣人,他們見我還能和邱婧珊說上幾句,我爸媽和她爸媽開始出現旺盛想像力,剛好那時她在上海醫學院念書,我在上海工作。她需要一個男朋友做掩護,好順利和女友同居,而我正在事業上沖刺,沒有精力應付爸媽不時發送的麻煩。

“商議之後,我們印了張訂婚喜宴邀請函,向兩家長輩宣布,我們已經訂婚,并以工作、功課繁忙為理由,不回臺灣辦喜宴。我搬進邱婧珊家裏給她買的公寓,彼此的父母來過幾趟,确定我們有同居事實,從此不再替我們安排相親。”

“現在呢?”

“邱婧珊畢業了,在這間醫院工作,但這兩個星期不在,她和她的伴侶夏綠茹到法國舉辦婚禮,在那裏同性結婚是合法的,夏綠茹是個家?沒計師,法國人,在上海工作。特特,你還想知道什麽嗎?”

還想知道什麽?都曉得了呀,如果她早一點知道,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

她生氣自己,為什麽在電話接通那一刻,不能勇敢一點,向他提出質問?為什麽她要驕傲認定,先轉身那一個先輸?

她錯了,因為自卑,犯下離譜錯誤……

看着特特的表情,他知道她在想什麽,他也曉得,支票打擊了她的自卑、他的家世打擊了她的自卑,更何況,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夠在強勢的母親面前不自卑?

但那都過去了,他不允許過去的錯誤影響他們的未來。

握住她的手,蔣默安再一次認真問:“特特,你還想知道什麽嗎?”

特特搖頭,沒有了。

“不,你還想知道,這些年我有沒有喜歡過其他女人?

“我來回答。沒有了,除了你之外,我的生命中沒有第二個女人,離開你,我不再吃蛋糕甜食,因為再昂貴、再漂亮、再好吃……都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女人親手為我制作,我戒甜食、也戒感情,我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會再度打開心門。

“那天,我看見病床上的你,這裏……”他指指自己的胸口。“打開了,我又聞到濃濃的蛋糕甜香,又看到專屬于我的女人。

“聽好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告知我的決定,不管你和鄭品疆之間是什麽關系,不管你的爸爸是誰,不管你心裏還有沒有我的身影,我都決定要把你追回來。

“聽到了嗎?我只會成功、不會失敗,你很清楚我是多麽自信的男人,我說到做到,絕對不會半途而廢。”

放下話,他自信地微笑着,那個笑,笑進她心底深處。

拿起公事包,蔣默安說:“待會兒我要回公司開會,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回來陪你吃飯。”

他邁開長腿,往門邊走去。

她愣住了,她無法反應,他是很厲害、很厲害的商人,他說服人的能力,是天下第一等……

所以,她被說服了?不知道,只曉得心亂得找不出章法……只曉得一朵笑花,悄悄地在嘴角綻放。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