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绮覺得這目光特別奇怪。
溫和,錯愕,還帶着一點不敢置信。
好像聽見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
“怎麽了。”
她長睫微垂,輕輕開口。
大概是還沒睡醒的緣故,藺绮語氣悶悶的,帶着點濕漉漉的潮意:“它說了什麽。”
阿稚不知道該怎麽翻譯,他耳尖紅紅的:“大、大小姐……”
“沒什麽。”斯斯文文的聲音。
那人看了幼虎一眼,拈了下指尖,他眉梢輕彎,溫和道:“吃飯吧。”
藺绮垂眸,去看幼虎,對上它無辜的目光。
她有些奇怪,微微皺起眉毛,捏了捏幼虎的下巴,眸光冷漠,以示警告。
阿稚早在聽見青年說吃飯的時候,就已經巴巴跑去擺碗筷了。
藺绮很不開心。
這到底是她的仙童,還是那個人的仙童。
為什麽要聽陌生人的話。
藺绮走到桌邊坐下,長睫覆下,有些煩悶,阿稚吧嗒吧嗒跑過來,端來一碟碟吃食。
她單手撐着下巴,目光散漫,看着阿稚:“你為什麽那麽聽他的話。”
語氣中顯而易見帶着些不滿。
但她說完,又發現自己在聽見那人說話的時候,就已經走到桌子邊,乖乖巧巧等吃飯了。
“……”
大小姐更氣了。
她覺得自己多半是還沒睡醒。
漂亮的少女垂首,手裏捏着木箸的中間,一下一下戳着碟中的黑糯米糕,半阖着眼睛,唇抿得像一條直線,看起來很郁悶。
容涯被她剛醒時,有氣沒地撒的小模樣逗笑了。
他推過去一碗蓮子粥,将她眼前那一碟子黑糯米糕解救出來,語氣清溫,笑道:“先吃些粥,用的是今早新摘的蓮子,很新鮮。”
藺绮剛想反問,霜雪天裏是冬天,霜雪天外是秋天,哪來的新鮮蓮子,你是不是把我當小孩兒哄,又忽然想起這是仙門,沒什麽是拿不到的,沉默了。
她低下頭,拈起木勺,喝了一口蓮子粥。
粥熬得很稠,還是溫熱的,順着舌尖流下去,胃裏升起一股暖流,清甜醇香的濃粥在唇齒間流連,輕輕咬下一顆蓮子,蓮子的清香帶着一點甜味兒瞬間迸發。
藺绮享受地眯了眯眼睛,她單手撩起烏黑的長發,小口小口喝着粥,很認真。
她對好吃的食物向來報以最高的敬意,連帶着看容涯也順眼起來。
藺绮想:
這個危險的陌生人,不僅眼睛很漂亮,做飯也很好吃。
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她喝了一小碗粥,擡頭,看見對面的青年安安靜靜的,垂眸輕敲桌案。
看在吃食的份兒上,她難得露出個真心且乖巧的笑:“仙使大人不吃嗎?”
“林。”
那人嗓音溫沉,“林清聽。”
容涯眉眼輕彎,說:“當不起姑娘這樣稱呼,直接稱名字就好。”
藺绮反應了一會兒,才發覺林清聽是他的名字,她想了想,道:“豈敢直接稱呼仙使大人的名字,不如,我還是稱師兄吧。”
“師兄。”她乖乖叫。
對面那人聽見她叫師兄,似乎愣了愣,半晌,蒼白指尖捏了捏眉骨,他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颔首應:“嗯。”
很多年前,他還會陪袖袖吃些東西,但自從三年前閉關,他已經許久不食五谷了。
如今看袖袖低着小腦袋,乖乖吃飯的模樣,他難得生出些食欲。
他給自己盛了半碗粥,又把荷葉雞、蘿蔔糕,和幾碟小菜推到藺绮面前。
霜雪天的雪總也不見停,窗外清寒一片,冷冽肅殺。
樓閣裏,藺绮認認真真吃飯,容涯安安靜靜看她吃飯。
阿稚仔仔細細,跟幼虎普及人類說話的禮儀,幼虎兩只爪爪扒在桌子上,抱着木碗往嘴裏倒,時不時點點虎頭理他一下。
***
有虎崽崽在,容涯做的吃食被吃得很幹淨。
容涯捏訣将桌上的碗筷都整理幹淨了,向藺绮告辭。
他穿着霜白麻衣,披了件黑色的披衣,轉身就出了樓閣,踏入霜雪天洋洋灑灑的大雪裏。
雪白幼虎趴在雪地上,難過得虎頭都耷拉下來。
“呼嚕——”
大爺舍不得你,你就不能留下來做飯……呸。
你就不能留下來嗎。
它蔫兒巴巴的,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渴望:“呼嚕!”
大小姐也要你留下!
容涯拈了拈指尖,垂首輕輕咳嗽了聲,笑:“假傳聖旨可不好。”
冷白指尖輕輕捏了捏幼虎的耳朵,他語氣溫和:“我有點事去處理,你保護好她。”
話音落下,指尖一抹藍光灌入幼虎的眼睛。
幼虎眼睛睜大,似乎聽見了什麽不可置信的話。
它怔怔盯着眼前斯文漂亮的青年,在藍光灌入的瞬間,它感受到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意識恍惚間,它似乎看見風雪之間,神明臨世。
神明眉梢帶笑,語氣溫和,話語卻極霸道:“妖族少主,本尊以一成修為做交換,與君結生死契,令君常伴袖袖左右,為其生,為其死,終生效忠,永不叛離。”
“如有不臣,即違天道。”
幼虎:“!!!”
它心跳如擂鼓,看着起身整理袖擺的漂亮青年,虎頭都精神得擡起來了,青年對它輕輕笑了一下,轉身離去,黧黑披衣消失在風雪裏。
它的第一反應是,卧槽完蛋,大爺栽了。
第二反應是,他怎麽知道大爺不是尋常的虎,大爺本來還打算找壞女人炫耀讓她大跌眼鏡大吃一驚對大爺五體投地俯首稱臣的!
第三/反應是,他自稱什麽?
第四反應是,仙尊?嗷嗷嗷嗷仙尊!簽個名!!!
霜雪天傳送法陣,金光散去,傳送陣中的青年消失在霜雪天的風雪裏。
容涯并不在乎幼虎在想什麽,他得去處理一些事。
他的本體正在閉關,機關雀似乎給他找了個麻煩事很多的殼子。
他剛出霜雪天的傳送陣,來到主峰的一顆青楓樹下,遠遠的,就見一個年輕人自青楓樹道而下,穿白金長衣,腰間垂玉,生得芝蘭玉樹。
他身後跟着兩個穿藍衣的雜役弟子,他們往這邊來,似乎要去霜雪天。
容涯想了想,才記起為首的那個年輕人。
似乎是袖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