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一六年六月二十八日
全身上下無處不痛,好像誰拿了把尖刀,将她分割成一寸一寸的碎肉,這是不是傳說中的淩遲處死?
痛一陣一陣,眼前的黑暗漸漸出現光明,特特以為自己死了,只是,眼前的不是醫院、不是奈何橋,而是……是一條她從沒見過的道路?
小季慢慢地走在她身後,低聲問:“你真的決定這麽做?”
“除此之外,我還能怎樣?媽媽已經死了,這家店除你之外,誰還能接下來?”
“蔓姨的心血,你就這樣白白給人?”小季說。
“不然呢?”她停下腳步,連日的奔波讓她心力交瘁,母親剛剛入甕,她一身的白衣還沒換下來。
寧寧恨透她了,她說:“如果不是你堅持我去考什麽鬼指考,如果我陪媽媽去上海,媽媽就不會死。”
爸爸抛棄她們,寧寧怪在她頭上,現在連媽媽的死,也算在她的帳上,她多冤啊!
“我可以跟你一起經營,像過去那樣合作無間。”
“不了,我還是想開咖啡店,謝謝你,以後花店和那些老顧客就麻煩你,小季,過去幾年、謝謝你,今天的事也謝謝你。”
“謝什麽?蔓姨照顧了我那麽多年,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
“你先回飯店,我想一個人走走。”
“你走吧,我在後面不吵你。”退後五步,是他一貫的體貼。
特特沒有堅持,繼續往前走,只是腳步變得更加沉重。
她始終覺得不對,始終覺得母親的死因太詭異,怎麽會……就這麽死了?也許不該拒絕和楊慕生見面,至少她得弄凊楚,媽媽的出現會妨礙了誰?
拿起手機,點開通訊簿,她決定打電話給章育襄,她要見楊慕生一面。
此時奇怪的第六感出現,她覺得不安,迅速轉身,卻發現有個黑衣人高舉棍棒站在小季身後,她揚聲大叫想給小季示警,可是……來不及了,随着棍棒落下,小季的身子癱軟在地。
兇手與特特對上眼,她瞬間明白,自己才是對方的目标。
飛快轉身,她抛下小季,拚命往前跑。
她幾乎能夠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眼角瞄見左方五十公尺處有一間超商,她想也不想,直接沖進超商裏。
她躲到最邊角的貨物架旁,拿起手機,點出寧寧的LINE,飛快地打下幾行字——
媽的死音不單唇,懷遺謀沙小季背打氲,有任跟宗我鄭件存款不在毛怪肚子裏仙回外婆加,我去找你
她打得很快,錯字很多,但沒有時間改,因為黑衣人已經進了超商,已經看見她,他大步向她走近,逃不掉了嗎?
她轉身跑掉,在轉到另一個貨物架時,迅速把手機往一堆洋芋片裏塞,再跑兩步,發現另一名黑衣男子站在前面,轉身,她已被包抄……
兩人獰笑走上前,低聲道:“乖一點。”
下一秒,有把槍頂在她的腰際……
一陣怪異的氣味漫上她的口鼻,她不知道那是什麽,只覺得整個人變得昏昏沉沉、雲裏霧裏,走路時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
身體随着男人的牽引,一步步向前走,在坐進轎車時,後腦一個重重的敲擊,她墜入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有兩分稚氣,有點像正在變聲期的小男生。“沒有被人看見吧?”
“放心,我們做得很隐密。”
“很好,把人解決之後,我會把後彙到你們的帳戶裏。”
“多謝。”
迷迷糊糊間,特特睜開眼睛,她被放倒在冰涼的地板上,視線望去,看見一雙男人的腳,不大,皮膚很白,腳踝處有塊褐色、十元大小的斑點,大概有些緊張,他一面說話一面抖着腳。
“聽說臺灣那裏還有一個,你們可以順便解決嗎?”
“男的女的?多大年紀?她的資料?”
“女生,十九歲,叫楊寧。戴蘋,資料到手了嗎?”
“再給我兩天,我會弄到手。”是女人的聲音。
“到時再把資料給我,不過……跨海作業的費用要高一點。”
“多少,你們盡管開。”
“兩百萬。”
“成交,我還是老話,不要留尾巴,事成之後,就不要聯絡了。”
“道上的規矩,我們懂。”
頭很痛,特特緩緩閉上眼睛,不久,聽見有人朝自己靠近。
她無法形容那種疼痛,像是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刺進她的腹部。
特特猛然張眼,她看見綁走自己的男人正把刀子往前推。
一個激靈,她猛地轉身,在地上接連滾幾圈,剛入肉的刀子歪了角度,橫過她的腰際。特特開始放聲大叫,她的尖叫聲讓男人心慌,他沒想到特特會突然醒來,更沒想到,以為是沒有人的林子,卻聽見有人在對話——
“你們聽見了嗎?”
“聽見了,在那邊!”
緊接着,是雜沓的腳步聲。
那男人舉刀,還想再往她身上砍,沒想到腳步聲來得迅疾,有人揚聲——
“看,那邊有人!”
男人氣急敗壞,狠踹她一腳,大步跑開。
溫熱的血從腹部冒出來,她不敢停止尖叫,直到搖搖晃晃的人臉在眼前出現,她的聲音轉為微弱,低喊,“救我……”
她不能死,寧寧還小,她必須活着、必須回去……
疼痛再度侵襲她的知覺神經,這次……真的死了吧?
特特虛弱地張開眼睛,當視線接觸到媽媽焦慮的臉龐時,淚水潸然。
呼……太好了,只是作惡夢,媽媽逃過一劫,而自己沒有被綁被殺,那寧寧呢……她伸手,寧寧快步朝她走來。
“怎麽了?姊姊,很痛嗎?我去叫醫生……”
沒事,大家通通沒事……謝謝天、謝謝地,她有滿肚子說不出口的感激。
“沒事。”特特搖頭,轉頭看阿疆。
阿疆冷着臉,滿心罪惡感。
是自己信誓旦旦說,把她們帶來,就會平平安安把她們帶回去,明知道那個信件檔案裏,阿姨就是在昨天出的車禍,他怎麽可以疏忽大意?沒事幹麽去公司啊,少賺一點會死嗎?他不去,公司會倒嗎?
他恨死自己!如果阿姨真的像日記裏寫的死于車禍,他敢發誓,這輩子特特都不會理他了。
他搶上前,把她冰涼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中。“對不起,是我的疏忽,我錯了。”
特特搖頭,她不要聽這個,她要聽的是……
阿疆明白她的意思,低聲說:“放心,我照你沙盤推演的做了,肇事者已經被抓到,章律師正在警局交涉,再過不久,你們母女三人死于車禍的消息,就會傳出去。”
想起特特非要沙盤推演這個荒謬到近乎可笑的劇情時,他一臉不屑,嘲笑她太把那些信當成一回事。
沒想到,居然真的用上了,所以他也該試着相信,相信這種無法用邏輯推論的事情?
緩緩吐氣,特特點點頭,緩慢說道:“阿疆,告訴章律師,我想見蔣默安。”
阿疆猛地張開雙眼,這不在他們的沙盤推演裏!
她說過,沒有舊情複燃這回事,為什麽突然想見蔣默安?
因為受傷,所以心軟?因為這個時候,她需要一個依靠,而他的疏忽,讓她覺得蔣默安比自己更可靠?
“不行!”他大聲說。
這一喊,讓李蔓君和寧寧吓一大跳,她們都曉得蔣默安這個名字,可……他怎麽會在這裏?難道特特一直有和他聯系?
母女滿頭霧水,盯着特特和阿疆瞧。
特特沒有太多力氣說話,疼痛抽走她的力量,如果可以,她寧願立刻昏死過去,直接把事情交給阿疆處理,但不行,她不知道自己的夢有沒有意義,可那個夢太逼真了。
“求你。”
“不要求我,我絕對不會同意!蔣默安帶給你的傷害你都忘記了嗎?你不介意被他一傷再傷?難不成,你還對他抱持着期待?楊特特,你不一定有蔓姨的好運氣。”
阿疆氣到口不擇言,沒想到蔓姨正站在自己身邊。
特特好累,可她非要見蔣默安一面,她知道現在不是攤牌的時機點,她也沒有足夠的力氣說服阿疆,因此她直接了當的說:“阿疆,你知道我有多固執,就算不是蔣默安,也不會是你,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兄弟。”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卻也讓她氣喘籲籲。
看她都已經這樣子了,還非要把事情挑明說,阿疆氣到快腦充血。
什麽叫做“就算不是蔣默安,也不會是你”,那麽多年的交情全是假的嗎?他也沒有非要她死心塌地愛上他啊,只是搭夥一起過日子,有這麽困難嗎?
她不是說他很安全可靠,她不是說在他身邊很舒服,他也是啊,他不過就是貪圖那麽一點點的舒服,不想把她拱手相讓,這樣也不行?難道在她心裏,他的存在感那麽低?
誰要跟她當一輩子的兄弟?
他已經撂下狠話,非要把她娶到手了,她是撞壞腦袋嗎?怎麽會不記得?就算忘記,也該給他留面子啊,沒看到蔓姨和寧寧都在,就這樣直接拒絕,有沒有想過他的自尊心。
這些都還不是他最在意的,他最氣最氣的是,即使已經是這種情況,她心裏還是只有一個蔣默安。
蔣默安到底有多好啊,好到她連半點退路都不給自己留?
“對不起、求你,”她強掌着眼皮與阿疆對峙,半點不肯退讓。
繃地一聲,心底那根線斷了。
長久以來,不肯正視的事實像大火席卷,不管有沒有準備,它都不留情面地狂燒。他不想接手她的意願,可熊熊火勢卻赤裸裸地告知——不管他樂不樂意,事實都不會改變。
他氣死了、氣瘋了,氣得想要掀屋頂、氣得暴跳如雷,他不斷在空中揮舞拳頭,不斷地怒指着特特,可是,罵人的話卻卡在喉嚨。
他的怒氣讓寧寧噤若寒蟬,好幾次她都以為他的拳頭會揍上姊姊,要不是媽媽拉住她,她早就撲到姊姊身上,很狗血地大喊——“你要打就打我,不要傷害我姊……”
李蔓君是對的,在阿疆發瘋了五分鐘之後,在他的拳頭落在牆面上之後,他恨恨轉身,對着特特咬牙說:“我、不、要!”
猛地,他轉身走出病房。
他這麽生氣,可以用甩門宣告自己的情緒,但在門即将近閉合前一刻,他很沒出息地握住門把,輕輕關上。
超沒用,特特都把他招惹成這樣了,他還擔心她受驚吓?!
李蔓君嘆氣,走到特特床邊,她知道女兒放棄了什麽,可……要怎麽說呢?不管是小季或阿疆,兩千多個日子的殷勒,他們始終無法排擠掉女兒心底的蔣默安,沒有得到,哪來的放棄?
死心眼吶,可全天下人都可以對特特說教,獨獨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沒有說服力。
她低聲說:“先睡覺吧,阿疆嘴硬,等他想通了,就會去幫你把事情辦妥。”
特特點點頭,她知道的,這是阿疆的行為模式,他總是先憤怒生氣、先發洩脾氣,先把她想做的事先罵得一文不值,卻是每一次……每一次都妥協于她的堅持。
寧寧看看媽媽、再看看姊姊,輕輕走到病房外,發現了背靠在牆面上,用手支撐額頭的阿疆。
她小心翼翼走過去,拉拉他的衣袖,笑得滿臉甜蜜,說:“阿疆哥哥,不要生氣,姊姊不愛你,我愛,我嫁給你好了,我比姊漂亮。”
她安慰人的手法很拙劣,但是阿疆被安慰到了,雖然很可悲,自己居然需要一個小女生的安慰。
揉揉她的頭,阿疆用力點頭。“對,你長得比你姊漂亮的多。”
“有安格斯牛,就不要介意吃不吃得到澳洲飼谷牛了,對吧!”
什麽鬼比喻,阿疆無奈失笑。“好好照顧你姊,我馬上回來。”
“阿疆哥哥要去哪裏?”
“去幫你姊找蔣默安。”
他嘆口氣,邁開長腿往外走,寧寧看着他的背影,被媽媽料中了?
其實阿疆哥哥真的很不錯,如果對手是蔣默安,她願意投阿羅哥哥一票。
二0一六年六月二十八日
飛快敲着電腦鍵盤,今天早上的會議開得亂七八糟,蔣默安不願意多想,但他确定,這是有系統、有計劃的破壞,不僅僅是個人行為。
他理解,自己被選中成為代理董事長,肯定跌破不少人眼鏡,再怎麽說,他跟在董事長身邊不過短短六年時間,公司裏的元老幾十人,這種好康怎麽都不該掉到他頭上。
最近有謠言傳出,說他已經和董事長約定,幾年後要入贅楊家娶楊瑷為妻,所以才能得到這個位置,謠言漸漸發酵,有不少人相信,因此背後攻擊自己的惡言惡語,像風吹似地猛傳。
他連澄清的意原都沒有,不過有意思的是,這段日子,楊瑷只要放假留在上海,就會經常到辦公室找他,楊瑷的行為增加了謠言強度。
莫非謠言背後的推手是夫人?莫非她已經和公司某些人達成默契,想要搶奪公司的經營權?如果是的話……那就更有趣了。
一朵柔弱嬌嫩的白蓮花,一個跟在董事長身後,永遠安靜沉默的賢慧女人,怎麽突然間野心勃發?
他當然不相信夫人想撮合自己和楊瑷,他認為,夫人很清楚自己有多驕傲,她相信自己會為這種事主動提出辭呈。
如果董事長不是他的恩人,如果不是董事長給了他發展空間,讓他茁壯成長,或許他會為了自尊心操出辭呈,但現在是他回報董事長的時候,就算有再大的困難,他都不會退縮。
他必須找出破壞公司電腦程式,企圖讓公司內部行政一團混亂,有效率地組織公司元老,讓他們炮口一致對上自己的人。
看一眼電腦上的時鐘,拿起手機,按下群組通話,大家已經在上面了。
“各位考慮得怎樣?”蔣默安單刀直入,不說半句廢話。
裏面的成員,都是他這幾年交的朋友,有臺灣人、有上海人,也有老外。
他們之所以成為好友,是因為大家都離開家多,到這個不熟悉的大城市中打拼,他們相似的地方是有能力、肯付出,對于未來都有強烈的企圖心。
這樣的人,往往一拍即合。
蔣默安和董事長讨論過,他需要一個智庫、一個專屬的團隊,董事長同意了,因此他一個個聯絡,希望他們跳槽。
“我是無所謂啦,反正現在這份工作缺乏挑戰,阿默,我挺你,什麽時候要我過去,我什麽時候報到。”Joy說。
“我想知道的是,如果董事長回來,我們這個智庫是不是要立刻解散?我可不喜歡老是換新工作。”Lucy問。
蔣默安回答,“不會,如果你們能夠對公司做出貢獻,等董事長回到崗位,我不認為你們會一直擔任智庫角色。”
蔣默安是有五分把握只說兩分話的人,所以這幾句……等同于承諾了。
“知道了,算我一份。”
“好,可我離職需要一個月,我慢點到隊,有事随時傳訊息給我,我可以做免費勞工。”
群組裏的朋友紛紛表态,除了兩個不願意加入的之外,剩下的六個都跟了。
“什麽時候報到?”Joy問。
“如果我說……現在?”
“哈,有這麽急?知道了,我馬上去跟老板拍桌子!”
正事談完,他們開始打屁,這是他們這群宅男姹女們的最佳消遣。
蔣默安太忙,說了聲抱歉,便退出群組談話,腦袋又往電腦裏面鑽。
“董事長,李經理想見你。”裘秘書敲兩下門,走進辦公室報告。
李勁?蔣默安冷笑,還以為他能憋多久呢。“請他進來,別讓任何人打擾。”
“是。”裘秘書轉身離開。
阿疆走得很急,連聲招呼都沒跟蔓姨打。
一路過來,他試着讓腦袋清醒,試着想清楚要對蔣默安講什麽話,可是……超難。特特傷人的話,不斷在他腦海裏面轉,“一輩子的兄弟”、“不是蔣默安也不會是你”,簡單的兩句,像麻繩似地綁架了他的意志力。
可惡!蔣默安到底有什麽好,值得特特丢不開手?
蔓姨什麽都好,怎麽偏偏把死心眼遺傳給特特,她自己已經夠吃虧了,難道要特特跟她吃一樣的虧?
他忙着埋怨、忙着發脾氣,根本無法用理智思考事情。
因此,當瑆璨大樓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腦子裏裝的還是漿糊。
阿發看一眼後座的大哥,他的表情猙獰,咬牙切齒的動作特別多,一下子眯眼,想把人淩辱至死的模樣,一下子笑得讓人膽顫心驚。
他還握緊雙拳,時不時就往車窗捶兩下,阿發是不擔心玻璃窗破掉,但是會擔心大哥受傷。
方才大哥上車後,丢出一句“到瑆璨大樓找蔣默安”後就不再說話,他只好乖乖google瑆璨大樓的上海地址,确定之後輸入衛星定位系統。
他一面開車一面想,蔣默安是何方神聖?很厲害?很強?他跟老板搶錢還是搶女人?要不,老大的表情怎麽會這麽……說不出口的賤?
停車,阿發轉身說:“老大,瑆璨大樓到了,要不要我落人過來?”
阿疆回神,問:“落人幹麽,搶銀行嗎?”
阿發抓抓頭發,說:“我們不幹這種事很久了。”
阿疆瞪他一眼,用力打開門,臨下車前,說:“去逛兩圈,等我的電話。”
“是,老板。”這個時候,阿發沒想到,自己得逛上兩百圈才接得到老大。
阿疆下車走進大樓,直接到服務臺前,用力拍兩下桌面,說:“我要找蔣默安。”
他的外表是貴公子,行為舉止卻像痞子,服務小姐不敢輕慢他,誰曉得會不會是哪家合作公司的富二代?
服務小姐笑容可掬的回答,“先生要找我們代理董事長?請問有事先預約嗎?”
輕哼一聲,阿疆說:“打電話上去,告訴蔣默安,鄭品疆找他,如果他不想見,我會跟他說謝謝!”
這、這、這是什麽話啊,是他自己跑來找蔣先生,又沒有人拿槍逼着他來……不過現在有不少纨绔富二代,毛病多、腦子殘,無知又白癡,偏偏得罪不起。
算了,她拿起電話筒,撥出內線,逐字逐句地把對方缺乏邏輯的瘋話清楚轉述。
裘秘書猶豫三秒鐘,說:“請鄭先生上來。”
“是。”她挂掉電話,對阿疆說:“請跟我來。”
踩着高跟桂,服務臺小姐領着阿疆走往電梯間,按下按鈕,靜靜等待電梯到達,電梯打開,她把阿疆請進去,用挂在脖子上的證件靠近感應器。
哔!解鎖,按下四十五層樓,她退出電梯,對阿疆一鞠躬,目送電梯關門。
排場這麽大?阿疆輕哼一聲,按下其他樓層,每一層的燈都亮了,但四十層以上,就沒辦法亮了,所以高樓層必須感應才能按?
哈哈,真了不起!是靠着邱婧珊,才能爬得這麽快、這麽高?
裘秘書是個二十四歲的女孩,她不優秀,但苦幹實幹,媽媽強烈希望她出人頭地,十歲就把她送到北京叔叔家借住。
餐費、住宿費、學費等等該忖的,爸媽沒有少付過,照理說應該當客人、當公主的,卻因為借住的地方沾着親戚關系,她瞬間從客人轉變身份,成為寄人籬下的寄生蟲。
寄人籬下已經夠卑微,偏偏叔叔的兒子不愛念書,同一個班級,堂哥和她分據班上最後一和第一,嬸嬸能看她順眼?
漸漸地,她成了嬸嬸的眼中釘,要不是他們需要爸媽寄來的錢繳房貸,她早就被趕出去。
就這樣,她小心翼翼地在叔叔家過了八年,為了早點結束這種日子,她拚命念書,她的運氣也夠好,對她這種多下姑娘而言,要考進北大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考上北大那天,她尖叫着跳起來,理由不僅是考上理想的大學,更因為她可以搬進學校宿舍。
八年,養成她拘謹小心的個性,這種個性的好處是做事仔細,不容易犯錯,缺點是……她對自己超沒信心,就是考進瑆璨當上蔣先生的秘書,她都覺得那是幸運而非實力。
因此在工作崗位上,她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蔣先生和李經理正在開會,事先說過不讓打擾,她不敢敲門進去問蔣先生願不願意見鄭品疆,只是樓下張小姐的轉述,讓她聞到一絲恐吓意昧。
她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但“蔣先生不願見他,他會更高興”是否代表……這次見面的受益者是蔣先生?
她不敢保證自己的推論完全正确,但她不允許任何的錯誤發生,因此挂掉電話後就走到電梯門口等,只是……未免太慘了吧?
還沒見過公司電梯每一層樓都停的啊,公司員工早已經習慣,盡管使用其他幾部只到三十九樓的電梯,這兩部多數時候只有四十層樓以上的員工會使用,所以……每一層樓都停?好怪!
當,終于聽見電梯抵達的提示聲響,裘涵站直身子,雙手在身前交握,微擡下巴,露出找不到瑕疵的微笑。
電梯門開,看見電梯裏的男人,連忙一鞠躬說:“鄭先生您好,請跟我來。”
阿疆皺眉,他閱人無數,能夠從女人臉上的紋路、肌膚狀況、身材、打扮、動作姿态……正确推估出女人的年紀。
他手下的“娛樂業”裏,多的是女人,漂亮的、妖豔的、溫柔的,各種類型都有,但不管是哪個類型,女人的天性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好用來招蜂引蝶。
當然,特特是例外,她很窮,而且她無聊的自裏不允許自己接受饋贈,所以把好好的清秀小佳人搞成灰姑娘。
但是眼前這女人……以目測推估,她絕對不超過二十五歲,拿掉平光眼鏡和腦後那個像腫瘤的發髻,她的五官算得上精致,不必用現代堪比魔術的化妝術,只要上一點淡妝,他就有本事把她捧成網紅。
問題是這樣的長相,在這麽大的一間公司工作,她居然有本事把自己打扮成深宮怨婦?這個年代的女孩誰會穿鐵灰色的老氣套裝,更別說她那雙圓頭粗根高跟鞋。她一定有病,阿疆确定。
經過她的辦公桌時,阿噩瞄一眼立在桌上的名牌。
秘書裘涵?
很好,不只她有病,蔣默安的病也不輕。想想他的秘書,哪個不是風華絕代、美豔無比?阿疆瞥裘涵兩眼,帶這種等級的秘書出門,光是談判都覺得輸人一等。
裘涵把他迎到沙發區,說:“鄭先生,請問用什麽飲料?”
“随便。”他又不是來喝飲料的。
“請稍等。”
裘涵轉身,背挺得很直,步伐邁得無比優雅,但阿疆盯着她的右腳踝皺眉。
不久,她用托盤端來一杯拿鐵和一小盤點心。
裘涵還沒開口,阿疆便問:“既然腳受傷,為什麽非要穿高跟鞋?你那個變态上司逼的?”
裘涵皺眉,公司裏從沒人發現她的腳受傷,他怎麽……不過他的觀察力與她無關!她刻意忽略,勾起公事化的笑容說:“鄭先生,請稍等一下,您沒有事先預約,所以很抱歉,董事長正在開會。”
阿疆冷冷看她,這是怎樣,下馬威?還是……蔣默安不敢面對自己?
這麽一想,他揚起痞痞一笑,原來這次見面不只他腦袋昏沉,蔣默安也沒好到哪裏?
也是,當年蔣默安“勉強”算是他的手下敗将,可惜六年過去,他還沒有拿到勝利獎杯,這時,他又開始氣起特特的死心眼。
“所以你們董事長專門讓我上來等他?”驕傲地輕哼一聲,揮揮手。“轉告他,不用了,等他有空再找我,不過……他好像沒有我的聯絡方法。”
對!他就是要逼蔣默安立刻現身,立刻面對自己,他幹麽給他調整心情的時間?
這是明明白白、赤裸裸的威脅啊!他手上到底握有什麽蔣先生非要不可的籌碼?他越是這樣,裘涵越是不敢放他離開。
“鄭先生,對不起,不會等太久的,要不,我給您找幾本雜志。”
裘涵的退讓客氣,讓阿疆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
“你以為我有這麽多空閑時間看那些無聊雜志?你,馬、上,去把蔣默安叫出來,否則……”
“否則”的下面沒接話,不過裘涵已經被吓到了。
真是為難人,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從沒遇過這款的,在商場上混的,哪個不是表面客客氣氣、斯文有禮,就算不爽,也只會在心裏OS,哪有人像他這樣……流氓?
“鄭先生……”
裘涵的窘迫,居然讓阿疆感受到發洩的快樂,被特特氣得冒煙的腦袋,得到片刻冷卻。“要叫不叫?我數到三!一——”
在蔣先生身邊工作,裘涵還沒有被人這樣欺負過,就算她真的做錯事,幾句對不起就能緩和對方的情緒,可哪有這樣逼人的,她又不是小孩子,還數到三。
看她急得額頭冒汗,手腳微微發抖,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可憐模樣,阿疆沉重的心情變得輕松了,他拿她當自家小弟玩起來,沒錯,他承認自己有點變态!
“……二、二點一、二點二、二點三……”
裘涵局促不安地立在他跟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勾勾唇角,阿疆還真的玩上瘾,大聲說:“算了,我幹麽為難你,不過是個拿人薪水的,我自己進去找人。”
話說完,長腿一蹬,他站起身,往辦公室走。
完了完了……裘涵額頭冒出三條黑線,她死定了,蔣先生說不讓人打擾的,她直覺搶身上前,抓住阿疆的手臂。
阿疆是混江湖長大的,反應靈敏,大手一揮,小小只的裘涵就像演電影似地,退退退退退……退到站不穩,砰!往後仰倒摔在地上。
她習慣咬牙隐忍,可是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還是讓她痛呼出聲,才好一點的腳踩又……嗚,她怎麽這麽衰。
不過這還不是最倒黴的,她凊楚聽見她的窄裙發出撕裂聲……天吶!她今天沒有穿安全褲,好想死……
阿疆轉頭,第一眼接觸到的是她……肉色的褲褲,很土、很大件,然後視線往上調,調到她皺成一團的哭喪臉。
很少出現的罪惡感湧起,他大步走到裘涵身邊。“你還好嗎?”
她用力咬唇,咬出一圈很深的牙印,臉上依舊是滿滿的隐忍與委屈,看得他的心髒一跳一跳的,像有只兔子在裏面亂撞。
裘涵眼底閃着淚光,搖搖頭說:“不好。”
“腳傷了?很痛嗎?”他揚聲問。
“噓……”她合掌哀求。“拜托小聲一點,董事長在和李經理開會。”
所以是真的開會,不是羞于見人?阿疆擰起濃眉,不滿道:“都這樣了,小聲做什麽?”
丢下話,他沒問她同不同意,直接脫掉她的高跟鞋,檢查她腫得像面龜的腳踝。
“拜托,不要吵到蔣先生,他真的很忙。”
哇咧,她沒想到自己的腿傷,還滿腦子只想着“蔣先生”,啊是怎樣,女人都有蔣默安腦殘症哦,特特這樣、裘涵也這樣,他到底哪裏好,值得人人都把他擺在第一位。
橫她一眼,阿疆伸手要抱她。
裘涵急忙推開他說:“不要。”
“哼!你沒聽人說過,女人說不要就是要!”說完,手往她腿彎伸過去。
“我要我要我要!可以了吧!”裘涵氣到沒力,還得分神拍打他伸過來的鹹豬手。
“啊你不是說要,又打我。”阿疆又玩了起來,啧啧兩聲一臉無奈,卻是眼含笑意,“女人就愛口是心非。”
老天!她到底是碰到什麽男人啊?“是你自己說,女人說不要就是要的!”
“對啊,女人說不要就是要,女人說要還是要。乖,我抱你起來。”逗這笨女人讓他心情好了起來。
裘涵低頭,她輸了。
見她滿臉可憐,他的爽快感略降。“好啦好啦,不抱就不抱,你把原因說凊楚就是。”很舒服嗎?沒見過那麽喜歡躺地板的?
看着他一臉的不解,她垂下頭說:“……我的裙子破了。”
阿疆恍然大悟,就說嘛,沒事穿這麽窄的裙子,這是八零年代的打扮,吃到苦頭了吧。起身走到她的辦公桌前,翻箱倒櫃,找出剪刀膠帶,阿疆脫掉自己的休閑上衣,把領口剪開,從她頭上會下去,直拉到她的腰部,蓋住她的屁股。
裘涵被他的舉止弄傻了,他、他、他這是要做什麽?
她羞紅了臉,克制自己不要盯着他的裸胸看,可是他靠得這麽近,這麽精仕結實的上半身……很誘人、很讓人移不開眼啊。
“把手舉高。”他下指令,她乖乖照做,然後……他居然拉開膠帶,往她的腰部纏幾圈,天啊……這是哪一國的時尚?
她快暈了,當然,制造她暈眩的主要罪魁禍首,不是剪刀膠帶或上衣,而是他的氣息、他的肌肉肢體、他的男性魅力、他散發出來的費洛蒙……
他是她目前人生中,遇見的第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行了吧,該擋的都擋了。”他拍拍手,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成品。
因為暈眩,所以她想都沒想地點點頭,贊成他所有話。
這次他順利把手插進她的膝後,順利地把她抱起來。
這時蔣默安他們開完會恰巧出來,見到在他辦公室外頭,一個陌生裸男抱着他的秘書,不禁驚冱的問:“你們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