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六抱着小油雞回來時, 便看到鳳七七一個人失神地站在門口,他走過去問她, “七七,怎麽站在門口?”
但她只是怔怔地盯着地面, 沒有回答,風刮進來,吹動了她的衣擺,胤六這才猛的意識到,結界已經破了。
胤六神色立馬變得凝重起來,“怎麽回事?天虞來過嗎?”
鳳七七這才擡起頭,有些無助地看着他。
胤六立馬便明了, 看來天虞真的來過,這世上能破了帝君設下的結界的人還能有幾個?
胤六皺起眉正想再問些什麽,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急切的呼喊, “小七!”
鳳七七一驚,忙向胤六身後看去, 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樓下的帝君, 他正擡着頭望着他, 鬓角的發絲有些淩亂似乎是匆忙趕來,在他們目光相觸的那一刻,她看到他好似松了一口氣, 有些神色也漸漸平靜下來。
只是不知為何,他素來清俊的面容竟泛着異常的蒼白,身形也有些佝偻, 仿佛只有扶着梯欄才能站穩。
鳳七七趕緊下樓,走到他身前,想要上前去扶他,卻在離了十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她已經……多日未見他了。
她本有許多話想要對他說,可她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她卻又忘了,要說什麽,又能說什麽。
最後反倒是帝君先開了口,他問她,“小七,天虞可有對你說什麽?”
她這才回過神來,遲疑半晌,搖了搖頭,“沒什麽。”
帝君有些吃力地扯出一絲笑,“那就好。”
說完,他好像想要轉身走開,可只是剛邁開步子,他卻似踩在了雲端,身子猛的一晃,便直直向前栽去。
鳳七七驚呼一聲,慌忙上前接住他倒下的身子,她這才發現他的面色真的非常差,憔悴得像患了痨疾的病人,嘴唇也幹裂無色,她何時看到過他這本虛弱的樣子。
她立馬便慌了,驚慌失措地問他,“帝君,你怎麽了?!”
帝君虛弱地躺在她懷裏,吃力地向她扯出一個極淡的笑容,聲音微弱地開口,“我沒事。”
鳳七七又急又惱,“你這個樣子像是沒事的人嗎?!”
“放心,死不了的,天虞還沒死,我怎麽會死。”似知道強撐說沒事是無用之功,他沒有掙紮着要起來,在她懷裏疲憊地閉上了眼,說話氣息短促,“我真的沒事,睡一會兒便好了。”
他似乎真的累極了,閉着眼靜靜躺在她懷裏,像是真的睡着了。
鳳七七愣了愣,皺着眉看着懷裏的帝君,他蒼白的面容白得似夜裏染了月光的白瓷,雙眼微阖,墨色的長發散落在她膝上,即便憔悴如斯,他依舊那般好看,只是她卻不忍去看,看一眼便是滿滿心疼。
她就那樣抱着他坐着,他身子很涼,冰得似沒有溫度。
她抱了他許久,但他的身子依舊冰涼。
胤六看着他們,嘆了一口氣,“小七,送帝君回房間吧,地上冷。”
鳳七七這才回神,用靈力将他小心翼翼地送回了房間,輕輕放到了床上,将被子替他蓋好,握着他冰涼的手,靜靜守在他床邊。
她記得她六哥曾說過,她雖是只水鳳,性本屬涼,但她從小到大卻跟塊小火碳似的,冬天把她抱在懷裏,就像抱了個小火爐,一點也不會覺得冷。
她握着帝君的手,又将另一只手覆到他手背,苦笑了一聲,低聲自言自語道,“可我怎麽就暖不了你呢?”
她垂下眼睫,靜靜看着帝君熟睡的容顏,雖然憔悴,卻依舊是那樣清俊的面容,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的輪廓,那樣讓她着迷的面容。
她伸出手,手指輕輕劃過他眉骨,一路向下,劃過他挺拔的鼻梁,薄涼的雙唇,直到手指忍不住的顫抖,她忙收回手捂住嘴唇,身子不停地顫抖,忍不住幾乎要哭出聲,她要怎樣才能救他?她真的不想他死,到底該怎樣才能救他?
她将頭深深埋進掌心,眼淚從指縫間滴落,哽咽着低聲喃語,“帝君,我到底該怎麽辦?怎麽辦?”
她救不了他,也救不了小八,甚至什麽也做不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良久,她心緒才漸漸平靜下來,她擡起頭,擦幹臉上的淚痕,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進被子裏捂好,繼續守着他,就這樣守了一夜,他都沒有醒過來。
雖說她相信他不會有事,正如他所說,天虞還未死,他是不會有事的。只是看着他這般憔悴的樣子,她還是擔心,怕他會就這樣一直睡下去。
于是她去找了孟蘅,自天六界得知天虞蘇醒的消息,知道不日之後白鹿原将會有一場大戰後,白鹿原的百姓走了大半,鳳來客棧裏的住客也盡廂離去,元翊和常焱也去了天界,如今這客棧裏,只剩下孟蘅,胤六與她。
孟蘅聽見她的敲門聲很快開了門,見她眼眶有些紅紅的,忙問她,“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鳳七七抿着唇搖了搖頭,去拉她的手,“孟蘅啊,你幫我去看看帝君吧。他說他累了想要睡一覺,可他都睡好久了都不見醒。”
孟蘅頓一蹙眉,忙道,“走吧。”
孟蘅随她來到她的房間,替帝君診了靈脈。
診完脈象後,孟蘅拉着鳳七七走到門外,面色十分凝重,“帝君氣息紊亂,體內真氣四竄,導致氣息浮弱不定。而且奇怪的是,他體內有幾股不同的氣息不停碰撞,真氣渙散混亂,似有暴漲之勢。”
鳳七七大驚,“為什麽會這樣?”
孟蘅皺了皺眉,垂首沉思片刻道,“看他如此絕非因過度勞累所至,更像是由于真氣暴漲一時無法适應導致的過盛而虛。”
她擡起頭來問鳳七七,“他最近可是有修煉什麽法術?”
鳳七七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帝君也是今日才回到這裏,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麽?”
鳳七七想了想,面容忽然露出驚慌神色,“難道?難道帝君為了擊敗天虞在修煉什麽會反噬他的法術嗎?”
孟蘅凝眉,“很有可能。”
她思襯了片刻,忽的瞪大了眼睛,“難道他……”
鳳七七見她這般驚愕神色,更是心急,忙問道,“難道什麽?”
“帝君他……可能修煉了上古禁術——九梵術。這種禁術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提升人的法力,也并不會對本體造成反噬,但代價是,常人難以承受的噬心之痛。九梵術共有九重,每攻破一重便要承受一次噬心之痛,同時法力也會大大提升,若能攻破九重梵術,更是能讓人的法力達到巅峰。但有多少人觊觎此術的力量,想要修煉九梵術,卻在第一重便被活活地痛死。據說上一任天帝便是修煉此術,在攻破五重之時承受不住痛苦發狂自盡而死。如果帝君想要通過修煉此術來大敗天虞,僅僅是五重怎會足夠?!那可是比挫骨銷魂還上痛百倍的痛苦啊!”
鳳七七難以接受的後退了幾步,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噬心之痛是怎樣一種痛苦。她每月承受不住焚心之痛時也只是痛暈過去而已,她曾以為這便是最疼的了。但能把一代天帝都折磨得自盡發狂的疼痛,那該是怎樣一種可怕的痛苦!
孟蘅還說,從古至今,從未有人能承受得住九梵術九重之痛,即便他帝君是上古的神祗,她也不能肯定他便能撐過,如果他執意要修煉此術,很有可能會有性命之憂,他必須停下!
鳳七七只覺一陣鼻酸,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捏緊。
她回過頭,看向屋內閉着眼,面色蒼白的帝君,心裏一陣陣難受,“帝君……你到底承受了怎樣的痛苦,能将你折磨成這個樣子?”
她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卻不停地墜落。
“帝君……”
帝君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半夜才驚醒,鳳七七一直守在他床邊,見他醒來立即心切地問他,“帝君,你還疼不疼?”
帝君沒有回答,凝眉問她,“我睡了多久?”
“一天。”
“一天……”帝君喃喃念道,眉頭皺得更深了,立馬便要掀開被子下床來。
鳳七七連忙拉住他,“帝君你要去哪裏?”
帝君別開頭,看向門外,聲音冷淡說,“我該回去了。”
“回去?”鳳七七輕笑了一聲,“你要回到哪裏去?去躲在哪個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個人承受錐心之痛嗎?”
帝君深蹙着眉回過頭來看着她,目光幽深沉重。
“帝君,我知道你在修煉九梵術。”鳳七七拉着他的袖子向他搖了搖頭,聲音裏帶着祈求地道,“帝君你停下來好不好,那可是挫骨銷魂的痛啊!”
帝君冷着臉別過頭,語氣冰冷的道,“這點痛我還受得住。”
“什麽叫這點痛?如果只是一點痛,你會昏睡一天嗎?”鳳七七拉了拉他的手,問他,“告訴我,帝君你到底已經煉到了第幾重?”
帝君深深蹙起眉,良久才猶豫地開口,“六重。”
鳳七七瞪大了眼睛,眼底立馬湧上淚來,她緊緊抓着他的手,顫抖的聲音帶着哭腔,“帝君,我求你,停下來。”
帝君緩緩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已經沒辦法停下。”
鳳七七一個勁兒地搖頭,“不,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帝君睜開眼,淡淡道,“時日不多,我別無他法。”
“一定要這樣嗎?就沒有一點其他的辦法了嗎?”
帝君怔怔的愣了半晌,轉過頭來看着她,漆黑地眼眸深不見底,他回答,“沒有。”
鳳七七咬牙道,“我不相信,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你告訴我,告訴我可以為你做什麽?”
帝君忽然間便怒了,用力一把甩開她的手,冷硬的沖他吼道,“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鳳七七因被他這一甩跌到了地上,帝君皺起眉,眼底閃過一絲猶豫,卻又很快恢複冷淡神色,冷冷地看着她。
鳳七七跌倒在地上,怔怔地擡起頭來,似難以置信帝君竟也會這般,喃喃地喊他,“帝君……”
“你能做的,”他眼底有霜,語氣冰寒,“就是,不要妨礙我。”
說完,他轉過頭,不再看她,“你好自為之。”
他狠下心不去回頭看她,徑直走出了房門,卻在門口又撞上了聽到争吵而趕過來的胤六,胤六拉住他,看到房間裏頹然跌坐在地上的鳳七七,長眉緊攏着問他,“帝君,你和小七怎麽了?”
帝君将他的手推開,語氣冷淡,“此事你不用管。”
說着他便要離開,可卻又在走了幾步之後停下來,微微側過頭問他,“你可知天虞來找小七給她說了什麽?”
胤六搖頭,“當時我不在,并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麽。”
他站在原地,不知思索着什麽,本要向外走去的腳步卻調轉了方向,向他原來的房間走去,路過胤六時,他低聲與他說,“不要告訴小七,我還留在這裏。”
他徑直走向房間,無聲關上房門,胤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屋內忽的華光一閃,又漸漸黯淡下來。
他知道,這是帝君在布結界,阻斷裏面與這外界的一切聯系,不管裏面發生了什麽,小七都不會看到,更不會聽到一絲聲音。他也知道,他留在這裏,是為了想要保護她,只有将她帶在身邊,他才放心,但他又不願讓她看到。
胤六看着緊閉的房門,重重地嘆了口氣,轉過頭去看向仍跌坐在地面上的鳳七七。
他眉心漸漸收緊,眼底滿是心疼,緩緩向她走去,蹲下來輕輕擁住她,心疼地将她攬進懷裏,低聲與她道,“小七,帝君已經走了。”
鳳七七将頭靠在他胸口,聲音顫抖的喃喃道,“六哥,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
她聲音裏帶着幾分哽咽,無助得像個迷了路的孩子。
胤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沒有說多餘的話,只是靜靜抱着她,陪着她。
他擡起頭來看向窗外,白鹿原上空的陰雲越來越重,陰暗得似要塌下來,妖獸過處,天象有異,看來白鹿原的妖獸是越來越多了。
天虞沒有再來過,帝君也沒有再出來過,小七整日将自己關在房門裏,不知在想什麽,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白鹿原上空的陰雲越積越多,黑色的霧霭幾乎籠罩了整個天空,每日都如陰雲欲雨日一般昏暗,仿佛大雨将至,壓抑的空氣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原本繁華的白鹿原,只是在幾日裏,便如同一座荒蕪的的死城,剩下沒有離開的人也都将房門緊閉,大街上空無一人,回蕩在空氣裏的都是壓抑的死寂。
夜裏,胤六總會被半夜遠處傳來的野獸低吼聲驚醒,不得安眠。有時甚至能聽到妖獸踏沙奔跑的聲音,似滾滾冬雷愈傳愈近,地面都為之顫動。
離一月之期,已不足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