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藺绮再一次來到了梅花小築。

和前幾日不同, 現在的茶館冷冷清清,并沒有什麽人,藺绮自然而然地挑了個臨窗的好位置, 安靜等醫修把煉好的丹藥送來。

等待時, 她拿出雲鏡翻了翻。

她回去改符之前, 曾經拜托容儀章注意雲舒院裏的動靜,那是江白薇的院子。

藺绮對江白薇始終有些介意。

可是她這些時日一直在城主府的監視下,又一直在忙其他的事,沒機會親自見見那位新娘子。

藺绮的目光透過窗外錯結的樹枝, 望向人流稀疏的街巷。

一個年輕人站在鐵匠鋪前,鐵匠的火鉗沾上他的袍子,白色的衣袍髒了一塊, 年輕人面紅耳赤和他理論, 彎腰拍煤灰時, 腰帶掩映之下, 依稀露出一把冰冷的匕首的影子;

一個男人站在不遠處的樓閣上, 細細擦拭自己心愛的本命劍;

戴鬥笠的小郎君穿過街巷兩側的桂花樹, 走進茶館點了一壺茶,他掀開二樓的簾子,在藺绮側後方坐下來。藺绮側眸時,正對上那位小郎君窺視的目光, 藺绮轉了轉手中的杯盞,眉眼稍彎對他笑了下。小郎君心虛般垂首,避開她的目光。

藺绮其實想提醒他, 剛剛他進茶館的時候, 一枚毒針從他發間掉下來了, 監視人的時候, 還是應當把頭發綁好,頭發裏□□針的尤甚。

但他既然低頭了,她再去提醒,反而多此一舉,遂作罷。

城主府尚白,養的這些修士衣裳也都差不多,都是白衣裳。

藺绮看人穿白衣裳,總是會下意識想到姐姐。

青年一身素白,霜色如雪,明明是很普通的白色,衣料也是最粗糙的麻布,但青年這樣穿,藺绮便總能從這樣的穿着上,看出幾分如月光般不可侵犯的聖潔。

“姑娘,您的茶點。”店小二肩上搭一條汗巾,端着一盤剛烤好的奶酥上來。

瓷盤碰上桌案,發出嗒的一聲輕響,藺绮捧着茶水溫熱的杯壁,随口攀談道:“今天怎麽沒有先前熱鬧了。”

店小二嘆了口氣,眉心郁結,唏噓道:“魔潮啊。”

“魔潮一直不褪,大家都不敢出來了,都躲家裏呢,以前也常常有魔潮,但是神靈大人在,那些畜生鬧騰幾日撞不開結界就走了,沒人怕也沒人在乎,可是你看看現在,”他努了努下巴,示意藺绮望城門處看,“裂口啦,也不知道這結界還能撐幾日。”

藺绮笑問:“你怎麽不回家。”

“我倒是不怕這個,反正天塌了也有高個兒的頂着。”店小二拿汗巾抹了抹額上的汗珠,“我就一個混飯吃的雜人。”

“說來,我還見過神靈大人呢。”他的眸中露出些許驕傲的神色。

藺绮略帶好奇的注視激起了他的傾訴欲,店小二神采飛揚,像倒豆子一樣說起自己尋常人生中,那段并不尋常的經歷。

“就在十幾年前,那時候我年紀還很小。”店小二回想舊事,眼睛閃亮閃亮的,他過往的生活如一潭死水,無比平凡也無比普通,只有供臺上神靈的身影熠熠生輝,想起這事,他終生難忘。

他的話像是個遙遠的故事:“那時候打仗,死了很多人,姑娘,您知道的,人死得多,就容易生魔物,我家邊兒上經常有魔物出來撿人吃,村子裏的人一天一天變少,我爹娘愁得頭發都白了。”

“我聽說,山上有神,我就想,神那麽威風,肯定不怕魔物,我就在自己家搭了個小供臺,攢了三天的吃食,攢夠幾個黑面馍馍供奉上,然後,你猜怎麽着!”他看着藺绮,語氣激動起來,“神靈真得出現了。”

“神靈大人特別好看,漂亮得跟天仙一樣,哦哦,祂就是天仙。”店小二語無倫次,伸手比劃,“神靈大人收下了我的幾個黑面馍馍,我問祂,能不能幫我驅趕魔物,祂說好,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家周圍真得一只魔物都沒有!”

“那時候,很少有人知道山上有神,知道的都是自己造供臺,自己供神,但是供奉的人很多都能見到祂顯靈,現在不行了,”店小二說到這兒,頓了頓,“姑娘,您應當聽說過将軍救下重傷中的神靈大人的事,将軍,哦不,城主……城主救下祂後,神靈大人現世擋魔潮,将軍為祂立起廟宇。”

“起初還能聽見神靈在廟宇現身的傳言,不知道為什麽,後來就越來越少了,到現在索性沒了,神靈大人再也沒現身過。”

藺绮語調輕軟,搭話道:“可能是受傷了吧。”

店小二嘆了口氣:“可能吧。”

他拍了拍大腿,長籲短嘆:“我家孩子打小就不信神靈大人,說祂不存在,天可憐見,我真得見過!神靈大人真得是個好神,隔壁村子有人被牛車軋死,我還看見神靈大人落淚了。”

“我家孩子說,神靈是城主編造出來給自己貼金的,幾年前一直有傳言,說神靈和城主是摯友、是知交,他說這都是城主傳的,就是為了給自己的名聲添磚加瓦,城主不是什麽好東西,”店小二嘆了口氣,“真受不了這個小破孩子,不過,我也覺得城主……”

藺绮聽見他說不過,就覺得事情不大妙,城主府的人就在她身後坐着,在這裏說城主的壞話委實不合時宜。

藺绮笑着請店小二添茶,以打斷他的話。

聽店小二說了那麽久的故事,藺绮對春水城那位神靈的印象又深了些,她眸光輕軟,摩梭了下杯壁,道:“聽你這麽說,我還真想見見那位大人。”

店小二哈哈一笑,連連說起神靈的好話,沒再提城主,沒一會兒,樓下有人喊他,店小二止住話頭,連忙下去了,離開時還有幾分不舍。

藺绮拿了塊奶酥,并不咽下去,放在口中慢慢咬着,尖尖的小牙磨着奶酥焦脆的酥皮。

不多會兒,一個穿白金弟子袍的年輕弟子終于出現在樓梯拐角,他懷裏抱着一堆瓷瓶,亂糟糟的頭發被一根長笄盤起。

他匆匆走到藺绮面前,神色明朗,眉眼輕揚,含糊喊了聲大小姐,但他口中叼着鮮花餅,聲音很模糊,藺绮并不能聽清他的話。

藺绮語調溫軟,輕輕喊了聲:“夏師兄。”

夏頌,丹靜峰大師兄,醫道天才。

看藺绮的目光落在他懷裏的那一堆瓷瓶上,夏頌燦然一笑,從芥子裏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子。

他把盒子推到藺绮面前,仰頭把小塊鮮花餅一口咽了,笑道:“那麽貴重的東西,當然得單獨放了。”

藺绮把木盒推開,便感到一陣清寒氣息,一顆圓潤的丹藥躺在正中央,在晝光下閃着泠泠熒光,丹藥品質極上等,一點瑕疵都無。

藺绮把先前應允的靈石都付給他,道:“多謝夏師兄。”

夏頌笑笑,把靈石都揣到芥子袋裏:“得,我走了,我還趕着去城外賣丹藥呢。”

藺绮輕歪了下頭:“城外?”

夏頌點點頭:“是啊,城外,現在玉牌失效,丹藥放在城外,就是救命用的,很貴重的,所以價格能翻好幾番呢。”

他抱着一堆瓷瓶,從藺绮桌上的瓷盤裏撈了一個奶酥吃,他單手拿着奶酥在藺绮面前搖了搖,明明是很鋒利英氣的長相,但在他清朗帶笑的目光下,倒愈發顯得柔和讨喜,夏頌倒着退到簾子處,看着藺绮,揚聲說:“這事不能讓首席師兄知道啊。”

在魔潮裏賣丹藥的事,雖然聽起來很正常,但多少帶了些坐地起價的意思。

藺绮眉眼稍彎,情不自禁笑了下,她颔首。

夏頌擺了擺手,利落離開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藺绮把丹藥收進芥子裏,打算回去畫張符喊姐姐來。

她将奶酥都包起來,只拿了一顆在口中咬着,拿起雲鏡,腳步輕快下了樓。

目光掠過雲鏡時,她看見一條新的傳信,是夏頌剛剛發來的。

夏頌:“大小姐,離你身後那個人遠一點吶,不是好人。”

夏頌:“當然,你要是想殺了他也可以找師兄,除了醫術,我毒術修得也很不錯。價格好談,看在同門的情誼上,師兄給你打八折。”

藺绮目光輕垂,随意掃過跟着自己的小郎君,輕笑了聲,簡單回了句:不用了,謝謝師兄。

她又大致翻了翻雲鏡,容儀章大概正在忙,并沒有回應。

她在街上走了一會兒,雲鏡微微發亮,是容儀章在回答她剛剛問的問題。

容儀章:“我看的時候,江白薇已經不在雲舒院裏了。”

容儀章的“草木升靈”以草木為眼,看萬物生靈,但她年紀尚輕,修為又淺,并不能将天地間的一切動作全部接收。

剛學會這門法技時,她常常和草木共感,迷失于天地衆生繁華喧嚷,無論何時何地,眼前都只有各種亂糟糟的景象,以至于她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一棵草,到底身在何方,那段時間她精神錯亂身心俱疲,也分不清什麽是自己看見的,什麽是自己借草木之眼看見的,有一次,她借草木看見開闊平地,邁步往前走,卻一步邁空,從懸崖上墜下,若非江梅引恰巧路過,她大概就死了。

所以,容儀章一般都會把這門法技關在識海裏,等用的時候再放出來。

江白薇離開的時候,她并沒有開草木升靈,所以不知道江白薇是什麽狀況。

雲鏡上,容儀章的消息接連不斷。

容儀章:“但是我在院子裏看見了兩個青年模樣的人,一個穿白衣裳,一個穿黑衣裳,他們修為都很高。”

容儀章:“白衣裳那一位身體很差,生得卻清豔漂亮,江白薇離開似乎就是他的授意……”

容儀章把自己這些天在雲舒院裏看見的,一五一十說給藺绮看。

藺绮看着雲鏡上的傳信,若有所思,情不自禁放慢了步子。

是姐姐嗎。

藺绮回想起自己先前路過雲舒院時,隔牆聽見的細微咳嗽聲。

她問:“還有嗎。”

容儀章回道:“不讓看了。”

容儀章又重複:“那位白衣前輩不讓看了。”

藺绮眨了眨眼睛,晝光落下來,紅衣少女的容色被映得愈發冷白瑰麗。

倘若是姐姐安排的,那她應當不必再在這件事是費心思了。

江白薇只是一個可憐的獻祭材料,姐姐救了她,她離開了,就這麽簡單。

藺绮站在空曠靜谧的街巷上,擡眸往天上望,城外雲霞如火燒,濃濃烈焰接連不斷升上長天,如水幕一般的結界上,出現一條細小的斷口。

魔潮還沒有退。按照先前的規律,這一場魔潮的主将應當是合道境。

合道,在秘境外都是長老中的翹楚了。沒人能殺了主将,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真正讓藺绮在意的是,離秘境結束還有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是否還會有下一次魔潮,倘若有,主将應當是化神。面對化神,城裏的人,和參加仙門大比的所有人還有活路嗎。

藺绮轉而又想,倘若這一從魔潮一直不退,下一次魔潮是不是就不會來。

街上凄清蕭條,藺绮站在街上格外顯眼,她正思忖着,一個矜貴的聲音落下來:“藺大小姐。”

藺绮擡眼去看,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一樣,忽然有點想笑。

**

“嗤——”一道鮮血飛濺而出,濺到年輕人臉上。江梅引抽出劍,一個眼神都沒給倒地的魔物,橫劍一掃,青綠劍氣如長龍般在魔物群裏沖撞。

周遭都是密密麻麻的魔物,只有江梅引身邊,空出一塊圓形空地,圈邊有劍氣阻擋,任何試圖進來的魔物都被江梅引毫不留情斬殺。

圈內正中心,站着一個身穿青綠色錦裙的女子,柔順烏發順肩垂下,一直垂到纖纖腰肢。

她懷中抱着一個深藍星盤,單手握雲鏡,微微垂眼,目光無處着落,清潤的眸子中,再一次浮現出些許深思和迷惘。

卦修很脆弱,公主殿下尤甚。

她身姿單薄,氣息微弱,魔物上來咬一口估計就死了,偏偏還總喜歡走神。

她剛剛還在誅魔,回了個雲鏡,又掉線了。

江梅引又殺了一只魔物,回首睨了容儀章一眼,看她呆呆怔怔的模樣,并沒有說什麽,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公主殿下。

他回頭,劍招流利,繼續擴大安全圈。

容儀章對外界一切全然不知,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她一直在想剛剛跟藺绮說的話。

在雲鏡上,她對那兩個人身份的描述意味不明,用的一直是含混不清的代稱,但她或許知道那二位的身份,只是不敢那樣稱呼。

她知道穿白衣的那一位是容涯仙尊,至于另一位,仙尊稱他為林守。

——卦聖林守。

世人供奉容涯仙尊這麽多年,除了他尊號容涯,劍術可移山填海之外,一概不知,他神秘得像一陣虛無缥缈的雲煙。

若非書冊上真有記載,真得有人用請神符請來過容涯仙尊,仙門幾乎要以為,仙尊只是他們臆想出來的精神寄托,世上并不存在這樣一個人。

但卦聖不一樣,卦聖閑極無聊時,會去望月派開壇講課,興致來時,也會跑到人間到處算卦,世人對他的形象要清晰許多,林守是卦聖名諱這一點,在卦修之間并不是秘密。

容儀章眼簾輕垂,塵沙迷住她的眼睛。

她想,藺绮那麽聰明,必然已經從她的話中,知道雲舒院裏的人是誰了。

那她也不算隐瞞。

藺绮給她發雲鏡,讓她觀察雲舒院之後的第二天,魔潮便又一次到來了。這一次的魔潮主将是合道,沒人能殺了它,保護春水城的結界也破開了一個小缺口。

這幾天,無論是秘境的原住民,還是他們這些外來者,心中或多或少都有陰霾。雲舒院中,卻依舊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雲舒院中,草藥氣息清苦冷澀。

容涯仙尊一身霜白,如松如雪。

他時常在陽光下晾曬藥材,有時又在開着窗的書房裏,寫一些她看不懂的劍招心法;黑袍青年有時也在,這是卦聖。

仙尊曬草藥時。

卦聖就在一邊問:“你什麽時候死。”

容涯仙尊垂眸,散漫一笑:“你死了本尊都不會死的。”

有時卦聖又會問:“祖宗最近似乎在幹一件大事,她總是不吃飯,怎麽辦啊。”

容涯仙尊就說:“這是你應當考慮的事,你若是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就以死謝罪。”

……

諸如此類的話,還有許多許多,但容儀章都只是聽個囫囵,哪怕她有草木升靈,但在容涯仙尊和卦聖面前,也必須處處小心,一個不慎就容易被發現。

容儀章監視了雲舒院幾日,只覺得比過去二十幾年過得都累,一番折騰後,對草木升靈的掌握力倒是高了不少。但面對這二位仙門至尊的存在,他們的話她也只能聽個囫囵,并不敢真得把神識放在他們近處,生怕被發現。

但如今回過神來,細細一想,或許容涯仙尊早就發現她了,讓她看的,也不過是些微末小事而已。

容涯仙尊喂魚、曬藥、寫劍譜,她用草木升靈在暗中監視。

日子本來就這樣相安無事,直到有一日,晝日晴好,地上鋪滿了金燦燦的落葉。

白衣青年走過廊橋時,扶住欄杆,忽而沉悶地咳嗽起來。

“咳——”

青年長睫顫抖,扶着漢白玉欄杆的手慢慢收緊,青年的手如冷玉般漂亮,在晝光下,青藍色的血管變得鮮豔,皮膚蒼白得毫無血色。

他彎腰,胸腔起伏,重重咳了一會兒,鮮血順着指縫流出,慢慢染紅的霜白的袖擺。

他緊緊攥着袖管的布料,脫力般半跪在落葉上,單手還扶着欄杆,烏黑長發散落而下,如琉璃般清透漂亮的眸子裏,浮出些許淩亂的脆弱,整個人好似要如積雪般消融于世。

“我剛剛去看您的袖袖了呢,您知道她在做什麽嗎,您最近一直把自己關在裏面不出去,有沒有悟到什麽……”一個綠裙小人蹦蹦跳跳跑過來,語氣純稚天真,看見白衣青年咳得袖擺上都是血,哎呀了一聲。

容涯仙尊并沒有搭理她。

他眼簾微掀,那雙溫柔的薄藍色眸子望過來,掃過容儀章的神識,只一眼,便讓容儀章心口發涼,那種戰栗的感覺直到現在,她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但那時候,青年虛弱地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瘦白的手無力虛虛搭在欄杆上。

他垂首,言語清溫,帶着些淡淡的沙啞,說:“好了,不要看了。”

一股無形之力将她的神識彈出雲舒院,随之而來的,是容涯仙尊飄渺而平和的言語:“回去吧,不要來了。”

從那時起,容儀章就知道,容涯仙尊能看見的,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她能看見的,都是容涯仙尊想讓她看見的,或者說,想讓藺绮看見的。

溫熱的鮮血濺上臉頰,刺鼻的鮮血氣息乍然充斥周遭。

容儀章眼珠微轉,對上江梅引漆黑明亮的目光,公主殿下回過神,輕柔一笑,問:“怎麽了。”

江梅引收劍入鞘:“殺完了。”

他安靜看了會兒容儀章沾血的臉頰,拿了方錦帕遞給容儀章,看她把臉上的血跡一點一點擦幹淨。

江梅引聽說,容儀章是人間皇帝皇後最喜歡的女兒,從小在她身上寄予厚望,在培養她上花的心思,幾乎不亞于培養皇太子,公主殿下的儀态端雅好看,連擦拭髒污血跡的動作,也十分賞心悅目。

他閑聊間,解釋道:“最後一只自爆了,所以鮮血會濺到你身上。”

江梅引的目光落在容儀章沾血的衣裳上,說:“回去賠你一身。”

容儀章跟上他,笑說:“首席師兄,很貴呢。”

雖然是弟子袍,但她的弟子袍是婢女特意改過的,光是上面的符文和陣紋,就值很大一筆錢。

江梅引收回目光,平穩道:“沒關系,我有錢,我煉器掙了很多錢。”

容儀章輕輕笑出聲,她和江梅引并肩,調笑道:“江江,你先前去蝕金窟裏,不是把錢都花完了嗎。”

江梅引睨她一眼,皺眉:“誰跟你說的。”

容儀章說:“何師弟啊。”

江梅引形色不改:“他瞎說。”

公主殿下看着他渾身鮮血、卻說要賠自己衣裳的模樣,又笑。

江梅引走過魔物屍堆,眼睑輕垂,心想,不就是錢嗎,大不了跟夏頌、簡端他們一樣,趕着魔潮投機倒把,掙黑心錢。

**

藍衣少年待在小院裏。

他先前沒有和藺绮出去,如今藺绮不在,他又開始孤單。

他有點想出去找藺绮,但是混亂的思緒還沒有理清。

他害怕見到藺绮的時候,再說出一些丢人的話,或者做出一些丢人的事。

當然,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面對藺绮慌不擇路手足無措,藍衣少年覺得,倘若真出了這樣的事,那他真是把臉都丢盡了。

但倘若藺绮不在他身邊,他心中又空落落的。

藍衣少年慵懶地坐在臨窗的桌子上,桌上都是被他撕碎的花。

就在他撕了十一朵花的花瓣,數出的答案都是不去時,少年瘦淨的手往外一伸,又從花枝上折下一朵花,開始了第十二遍的數花瓣。

這時,門被敲響了。

極有禮貌的三下。

藍衣少年撕花瓣的動作停住,他眨了眨眼睛,薄藍的瞳仁中閃過一絲明亮。

他單手握拳抵在唇邊咳了一下,認認真真将自己皺亂的錦袍整理好,待一切準備就緒,如往常一般走到門口,大腦卻在飛速運作,待會兒看見藺绮跟她說什麽好。

“你回來了。”不行,太尋常,誰都能說。

“怎麽那麽早就回來了。”不行,這樣說,倒顯得他有多不耐煩藺绮回來一樣。

“待會出去逛逛吧,城裏的桂花都開了。”不行,輕浮。

……

藍衣少年思緒雜亂,還沒想好怎麽說,手已經拉開了門。

“公子。”怯怯的喊音。

“公子,您幫幫我吧……”一個女子站在門口,擡眼看着藍衣少年,眸光泛着潮濕的霧氣,眼淚順着白皙的臉頰滑落,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她生得清純貌美,言語中帶着說不清的情韻。

她像是怕極了,伸手想去抓藍衣少年的袖擺,少年側身避開,他剛剛一直在撕花,藍色袍擺如水一般,還沾了不少鮮豔的碎花。

女子語帶哭腔,她臉色蒼白,唇色嬌豔,如挂水的櫻桃一般嬌豔欲滴,她聲音嬌軟,聲音很輕,乞求道:“很多人都在追殺我,我、我不敢回家,公子能不能送我一程。”

藍衣少年懶散垂着眸子,薄藍的漂亮瞳孔裏,不經意流出些失望的情緒。

他看着眼前陌生人,長發微垂,晝光打在他瑩白如玉的側臉上,少年下颌緊繃,氣質清貴而傲慢。

他眸光沮喪,砰地一下關上門,語氣淡漠:“不認路。”

藍衣少年背靠着門,垂頭喪氣,郁悶地垂着眼皮子。

不是藺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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