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仰賴少年開道, 藺绮得以毫發無傷地走過劍陣。

她單手執劍走入黑暗,少頃,便在劍陣盡頭、蝕金窟南面最深處發現一條密道。

進入密道之前, 藺绮回頭看了眼劍陣正中的少年。劍陣周遭, 金光如潮水一般泛濫。

少年輕輕抿着薄唇, 織錦藍衣在光暈中招搖,他有意控制劍陣的動靜,使其不驚擾蝕金窟之外的土地,所以手上劍招極保守, 卻依舊詭谲漂亮。

他随手挽了個劍花,一條泛着藍光的冰龍自青宮劍峰而生,直沖劍陣而去, 冰龍裹挾無盡殺伐苦寒之氣, 在瞬間撞上劍陣的千百柄長劍虛影, 剎那間, 劍影如破碎的玻璃般炸開, 遙遙隔着, 藺绮耳腔仍嗡嗡作響。

原來這就是化神劍意。

即使遠遠看着,也不禁讓人心覺高山仰止和心潮澎湃,藺绮壓下心中翻滾的情緒,長呼了一口氣, 收回目光走入幽暗密道。

年少時的姐姐都這麽厲害了,現在姐姐的修為該如何恐怖。

要到什麽時候,她才有實力保護姐姐呢。

漂亮小貓輕眨了下眼睛, 有些茫然。

密道中漆黑一片, 伸手不見五指。

松雲庭真不愧是打洞的好手, 這密道九曲十八彎, 估計連狡兔三窟的那只兔子進來,都得大罵一聲晦氣。

藺绮在密道裏摸索了一會兒,發現一條朝下的石道,石道通往幽深的地底。

她燒了一張符用以照明,純粹的靈氣萦繞在符紙周遭以保證不滅。

藺绮屏住呼吸,小心謹慎地走下石道。

腳下踩着濕噠噠的冰冷石磚,她走得很慢,腳步聲幾近于無,很快,視野內出現一片昏黑的空曠土地。

她猜得沒錯。

蝕金窟裏果真別有洞天。

藺绮覺得她的直覺真準。很有修卦的天賦。

空氣很潮濕,混着鐵鏽般的古舊血氣,藺绮眼簾輕垂,目光落在刻滿古怪紋路的地面上。

這應當是一個古老的陣法。

藺绮修的不是陣,看不懂這個陣法的用途,她從芥子裏拿了一張空白符紙,又拿符筆将這些古怪紋路記下來,打算帶出去找人看看。

“嘎嗒——”

一個細微的聲響,藺绮不小心踢中了什麽。

她垂眸去看。

那是一個沾了泥灰的頭骨。

藺绮僵了一瞬,心中頓生寒意,她擡頭往前看,角落裏,竟堆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骨。

人骨堆正前方,是一個類似供臺一樣的東西,上面的瓜果貢品很新鮮,還帶着水珠,一看就是剛換的。

供臺上挂着一副畫,畫上畫着一個青年模樣的人,他臉色蒼白,緊閉雙眼,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像棺材裏長眠的死者。

她注視着畫像,微微皺眉,心中忽而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熟悉。

——畫像上的人,她好似在不久之前就見過。

但當藺绮開始認真回想,腦海中又着實記不起這一號人物。

符紙一直在燃燒,火光獵獵。藺绮掩下心中的詫異,她蹲下來,低頭觀察人骨堆,将燃燒的符紙往前挪,森森白骨之下的場景也清晰起來。

白骨下是破損的布料,由于遭受漫長的歲月侵蝕,這些布料全然失去了原本的模樣,輕輕一拈,便如碎紙一般飄落在風裏。

忽而,她頓住。

藺绮移開腳邊的頭骨,發現一本破舊的藍色舊書,封皮上書梅山二字。

她粗略翻了翻,這是一本劍法。本着有便宜一定要占的邏輯,漂亮小貓果斷收下了這本劍譜。

符紙燒起的火光,将以藺绮為中心的一方土地映得明亮。

她的注意力被白骨堆吸引。

此時,她并沒有察覺到,火光閃爍中,畫上的人像緩緩睜開了眼睛。

**

這個夜晚并不寧靜。

松雲庭四周,炸裂的符遠不止天橋上那一張,炸開的歸一符簡直稱得上遍地開花。

這是藺绮早已算好的。

分散的符紙會把松雲庭的守衛自動分開,故而,追殺應鵲河的人并不算多。

但他如今只是練氣境,要想逃開松雲庭的追殺,實屬天方夜譚。

清冷的明月高懸于九天之上,慷慨灑下清輝,稀疏星子藏匿在雲層後,靜靜俯瞰着深夜的春水城。

這個時辰,城裏的百姓們都已進入夢鄉,反倒是仙門弟子,被城裏的變故吸引,一個兩個不睡覺,開始刷雲鏡。

雲鏡上。

“松雲庭那邊放炮仗呢——”

“報!!!是歸一符!哪位師兄師姐的歸一符能炸得這麽漂亮,教教我好不好,孩兒離突破就差這一紙歸一符了。”

“天行榜上哪一位出手了,符修?是晏權還是簡端啊。”

“我們小漂亮也修符呢,沒準是小漂亮呀。”

“臨雲宗騙騙自己就算了,你們大小姐就是個廢靈根,能畫出什麽像樣的符啊。”

“嘻嘻,廢靈根畫出來的符也比能吊打你呢。當初臨雲宗山城裏,連烏山化神都追不上小漂亮噢。”

“人在松雲庭打工,剛剛有個穿黑披衣的禦劍從我頭上飛過去了,目測是位師兄。”

“符劍雙修?簡端?”

“簡師兄和首席師兄在一起,應該沒空去松雲庭。”

“有沒有可能,出手的不止一位。”

“符修和劍修都有,難道是簡端和藺浮玉?或者是秦羅衣、江梅引……”

雲鏡上,又開始揣測巡守們在追殺何人。

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名姓被反複提起,事後應鵲河翻雲鏡時,看見他們将自己錯認為天行榜上的天驕們時,心中都覺得錯愕荒唐。

這些人絕對想不到,那個神秘的劍修,只是臨雲宗一個練氣境的外門弟子。

然而,現在的應鵲河沒時間看雲鏡,他覺得自己危在旦夕。

松雲庭周遭。

“砰——”

凜冽劍氣破空而來,快如閃電細若銀蛇,徑直劈向應鵲河禦劍的身影。

求生的欲望迫使他迅速收劍。

伴随着骨骼錯位的疼痛,應鵲河重重摔在瓦檐上,他臉色慘白,疼得龇牙咧嘴,險些摔掉了臉上的面具。

他側身滾了一圈躲避緊追來的殺招,又下意識扶了一把面具。

松雲庭巡守們跟發了瘋的野狗,不要命一樣地追殺他。

應鵲河看着不斷逼近的巡守們,牙關緊閉,唇齒顫抖,他咬牙撕破了藺绮給他的最後一張傳送符,瞬間消失在夜空下。

應鵲河傳送到了一個漆黑的小巷子裏。

他踉跄倒下,靠着灰牆大口喘息。

應鵲河舔了舔幹裂的唇角,為了讓身上的血腥氣不那麽明顯,他撕下一塊布料,纏住被砍傷的大腿。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松雲庭大部分巡守的境界都比他高,順着靈氣流動的方向,他們很容易就能找到他。

但他已經把傳送符用完了,倘若再被追上,他絕不可能逃脫。

十張傳送符。

大小姐給了他十張傳送符啊。

放在平日,他一年都舍不得用十張,如今,卻在短短一個時辰裏消耗盡了。但想要活,這些傳送符還遠遠不夠。

應鵲河活了二十年,今天是他過得最刺激的一天。

靜谧幽深的巷道裏,他大腦充血,幾乎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劇烈、急促,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應鵲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回想起藺大小姐臨走前對他的囑托。

——“松雲庭的巡守遠沒有看上去簡單,如果被追殺得無處可去,就帶上我給你的梨花生符,去找容儀章,她住在琉璃臺西南角、槐樹南面。”

輕軟平靜的話語在腦海中回蕩,在她的話語中,似乎沒有任何事是值得擔心的,任何磨難都有解決的法子。

應鵲河攥着衣袖,長舒一口氣,他像是抓到主心骨一樣,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些。

他拿劍尖抵地,艱難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借着夜色的掩護,朝琉璃臺奔去。

琉璃臺。

容儀章尚未就寝。

長夜漫漫,晚風清冷。

她将散下長發,披了件雪白貂毛氅衣,坐在燭燈下。

她慣來抱着的那卷書被攤開,平鋪在桌面上,桌上還擺着一只雲鏡。

公主輕輕撫過古書的書頁,目光卻不自覺落在雲鏡上。

從藺绮問她,松雲庭九層雅間裏有什麽的時候起,容儀章就知道,藺绮應當是需要她的。

沒有她,這位大小姐或許也能獨自做成許多事,但有了她,藺绮做事一定會更方便。

這一點毫無疑問,公主殿下相信自己的價值。

畢竟,她獨一無二的能力,真真切切是拿命換來的。

所以,她今天一直關注松雲庭裏的動靜,發現城主和管事出現在蝕金窟時,她第一時間将消息告訴了藺绮。

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藺绮的動作會那麽快。

剛知道蝕金窟的不對勁,她就立刻去了,事前一點準備都不做。

也不知道,這位大小姐是沖動莽撞,還是對自己的實力太有自信。

藺绮若是能活着回來便罷了,若是死了,她真得會很失望啊。

公主殿下幽幽嘆了一口氣,水光潋滟的眸子裏,浮出些脆弱的迷惘。

雲鏡始終停留在藺绮回複的那個頁面。

最後一條消息是藺绮回的,措辭很乖,說的是“我知道了,謝謝師姐”。除此,再沒有更多了,容儀章琢磨了許久,也不明白藺绮的想法。

公主殿下想不明白,就開始算卦。她拈了枚棋子,放在星盤上。

門外,響起清脆而規律的敲門聲。

容儀章說:“請進。”

她微微擡眼,看見了一個戴着面具的小郎君。

小郎君灰撲撲的,看起來無比狼狽,他站在門口,略有些局促,拘謹地行禮:“公主殿下。”

“松雲庭的巡守們在追殺我,您能不能幫幫我,”他恭敬請求,須臾間,奉上一張符紙,“這是藺大小姐讓我帶給您的。”

容儀章怔忪半晌,接過符紙。

這張符像生符,卻又不是生符,生符掌渡化,化腐朽為生機,一般用來送死者往生。

但眼前這張符,對活人似乎也有用處,活人無需往生,注入生命力,作用就是延壽。

藺绮是在告訴她。

——我能救你。

容儀章有些錯愕。

這是她改出來的新符嗎。

若果真是,那藺绮實在是當之無愧的符道天才。

公主殿下輕輕笑起來,她看着應鵲河,溫柔颔首:“請坐。”

手上卦陣翻轉,星盤浮起點點微光。

微光的顏色是深紫近于黑,是接近星空的色調,光暈流轉,無數微小粒子如游魚般,在應鵲河周遭浮動跳躍,他深陷卦陣之中,像是陷于曠野上無形而飄渺的風。

卦陣封閉了應鵲河和外界的靈氣交流,在他周身攏起一道屏障。

“他們找不到你了,你可以先留在我這兒,把面具摘掉吧。”公主殿下對應鵲河的态度極其溫和,她收起星盤,給應鵲河倒了一杯茶。

容儀章看見應鵲河摘掉面具後的容顏,有些恍惚,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她忽而問:“我們是不是認識。”

“啊?”

應鵲河緊張地搖搖頭,幹巴巴道:“不、不曾吧。”

這時候,門外又有人敲門。

進來的人是江梅引,看見應鵲河時,江梅引微微挑眉,并沒有多說什麽。

他擡眸看容儀章,随手抛給她一顆杏子,笑說:“睡不着,出去弄點兒吃的。”

容儀章接住杏子咬了一口,酸得倒牙,一擡頭,江梅引一臉單純看着她。

容儀章微微笑道:“本公主誅你九族。”

江梅引瞬間轉移話題,他看着應鵲河,眉眼輕彎笑得和善:“師弟,一起去啊。”

應鵲河見到公主殿下,本就已經緊張得不得了,看見江梅引後,心裏愈發沒底。

他慌裏慌張想要拒絕,江梅引一把攬住他的脖頸,姿态熟稔,攬着他往外走:“乖啊別怕,師兄又不吃人,你是臨雲宗的?正好,藺浮玉、簡端,還有明止他們都在。”

聽他說話,應鵲河更加惶恐。

無論是藺大小姐,還是江梅引、簡端,更別說首席師兄了,他過去二十年都只在傳言中聽說過他們,他在過去二十年見的天驕,都沒今天一天見得多。

江梅引絮絮叨叨的,嘆了口氣,自顧自又說:“可惜妹妹不在,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容儀章安安靜靜聽着,半晌,也附和:“可惜。”

**

十六具。

藺绮抿唇,目光落在眼前的白骨堆上。

她認真數了數,這裏躺了十六具屍骨,從頭到腳,完完整整,一根骨頭都不帶少的。

藺绮想,她或許知道失蹤的十六位夫人在哪兒了。

符紙上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躍。

橘紅的光暈打在藺绮的側臉上,長睫覆下,在瑰麗晶亮的眸子裏投出細密的陰影,她看着白骨堆,若有所思。

忽而,藺绮感覺背後一片陰冷。

一道冰冷粘膩的目光緊緊落在她脖頸上。

藺绮一絲遲疑都無,迅速側身,手中長劍乍然出鞘,劍鞘咣當墜地,鋒利長劍徑直向身後斬去。

一只蒼白清瘦的手出現在眼前,按住劍鋒,鮮血順着掌心往下流,染紅了收光劍。

藺绮擡眸往上看,一個青年含笑看她。

他的臉色是剛死一般的慘白,生得倒是清隽漂亮,可惜陰冷過甚。

和他對視的瞬間,藺绮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寒意,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只弱小、卻偏愛掙紮的小動物,溫柔、缱绻、高高在上。

藺绮覺得恐怖。

這就是畫上的人。

藺绮側眸,瞥了一眼挂畫,畫裏的青年果真已經消失不見了。

直到這一刻,重溫那種遍體生寒的森冷感覺時,藺绮才明悟她究竟什麽時候見過他。

——它就是她第一次上山時遇見的,假扮江梅引的那團黑霧。

她知道它肯定沒死,但沒想到,那麽快她就會重新見到它。

真是晦氣。

“好巧呀,妹妹。”青年俯身垂首,附在她耳邊,輕輕咬字。它的手上滿是鮮血,卻絲毫不影響它,它延續了第一次見藺绮時的稱呼,語調依舊溫情脈脈。

這鬼東西比她還會演。

燃燒的符紙落地,藺绮單手緊攥着劍柄,另一只手藏在鮮紅袖擺裏,召出一張死符。

她輕垂眼簾,想了想靠演戲騙過它的可能性,大概率收效甚微。

畢竟她已經演過它一遍了。

漂亮小貓垂首,不敢擡頭看人,語氣糯糯,帶着點顫抖的哭腔,她強壓下惶恐,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你是誰,你想做什麽。”

青年低低笑了下。

他的手冷得像死人,拈起藺绮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頭。

它饒有興味地看着漂亮小貓演出來的示弱,軟白眼尾上懸着的一滴清淚似乎取悅了它。

這鬼東西笑得肩膀輕聳,藺绮問的問題它一個不答。

它點了點藺绮的眼尾,嗓音溫柔且優雅,笑着請求:“妹妹,好可愛,能不能繼續哭。”

藺绮猛地甩出一張符:“……”

果真行不通。

晦氣東西,能不能死。

冰冷的手叩住藺绮的手腕。

他的手被收光劍割得深可見骨,鮮血往下染紅了藺绮的手。

死符還未脫手,就像一張廢紙一樣蜷縮起來,這種符已然無用了。

上次也是這樣,她進了枯樹林之後,所有符紙都失效了。

符道是她最大的仰仗,它若想不費力氣殺了她,卸了她的符是最有用的法子。換藺绮來,她也卸。

青年輕歪了下頭,笑着點了點死符,提醒道:“我說過了,下次見面會抓到你的。”

“你的符道很厲害,真得很厲害,”它低語誇贊,語氣溫柔得像是情人之間的纏綿耳語,“然而你若用了,就會很麻煩,我讨厭麻煩……”

它說話的空蕩,藺绮想都不想,抽劍往回跑。

黑暗狹窄的空間裏,禦劍是一個很不妥的選擇。

但此時此刻,藺绮的符道完全廢了,她用不了風符,跑又太慢,只能禦劍,收光劍泛着瑩瑩冷光,沿石道而上,迅速進入黑暗密道。

藺绮只能憑着記憶往回跑。

密道裏,落下一聲很輕很輕的笑,黑霧凝成人形,乍然出現在藺绮正前方,但凡收光劍再快一點,藺绮都能沖到那晦氣東西懷裏。

腳步微偏,劍尖調轉方向,沒入一個岔道。

凄厲的風聲呼嘯而過,很冷,密道裏,長劍破空聲一遍又一遍回蕩,原本靜谧幽深的狹窄空間,都顯得詭異古怪起來。

藺绮忽然覺得,密道九曲十八彎也挺好的,至少方便逃命。

青年緊追不舍。

“噗嗤——”

黑氣凝成匕首,破空而來,一瞬間,甚至都空間都被扭曲了,匕首表面泛着冰冷寒光,砸來的速度極快。

藺绮只聽見喑啞的嘶鳴,她連躲閃的時間都沒有。

空氣中響起“嘶啦”聲,鮮紅袖擺被撕下一大塊,刀鋒擦過皮膚,在藺绮側臂上留下長長一道血痕。

藺绮吃疼,眼前一黑,她沒工夫看傷口,操縱收光劍往前飛。

在藺绮面前,這晦氣東西說話又好聽又溫柔,再溫順不過。

轉頭下手招招狠辣,奔着要人命的方向去。

它又像一位逗弄老鼠的貓,歡天喜地看着獵物掙紮,還不忘伸出爪子撥弄兩下。

只是這撥弄很要命就是了。

一會兒的工夫,它又出現在藺绮正前方不遠處。

藺绮果斷換了條岔路走。

身後時有黑霧化成的匕首飛來,藺绮被匕首割得牙齒打顫,她強烈懷疑,這鬼東西想把她淩遲。

大約過了半刻鐘,藺绮意識到,匕首上被灌了毒。

真陰啊狗東西。

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恍惚,時間拖得越久,傷口處沾染的毒發作就越厲害。

她強撐着清醒,在心裏複盤剛剛走過的路,想要找出一條能出去的路。

正前方,青年又出現。

它一身黑袍委地,面容蒼白清隽,眉眼溫順,黑發垂落,它就站在不遠處,也不過來,像逗弄,也像守候。

藺绮心裏發涼。

借着收光劍微弱的光亮,藺绮看見它袍角處一道青鳥紋路。

毒素漫入血液,藺绮已經開始神志不清,她緊緊攥着手,她嗓音沙啞:“燒。”

指尖燃起一簇火焰,她五指攥緊,急促升高的溫度灼燒手心,藺绮靠着疼痛,艱難保持清醒,腦海中飛速掠過她剛剛走過的路線。

不對。

她一直朝着角落去。

藺绮回憶起上次見它的場景,它設下一場幻境,就為了把她引到一間屋子裏關起來。那這次呢,它想做什麽,殺了她嗎?

或者,再找個地方,把她關起來。

藺绮思緒混亂,她臉色蒼白,額角流出冷汗,唇角淡得毫無血色。

反正不管怎麽樣,不能再拐了,一味逃跑只會把自己帶入它設定的路線,她進哪條岔道,它就會在岔道上某個路口等着她。

自己現在還有岔道可鑽,等被逼到死角呢,自戕嗎?那可太丢人了。

藺绮腳步微挪,在青年笑吟吟的目光下,再次鑽入一個黑暗岔道。

她在心裏算着時間。

“滴答——”濕冷壁磚上,水珠滴落發出微弱的聲響。

“三。”

“二。”

藺绮在心裏倒數:“一。”

……

原先那條道上,青年化作黑霧,消失在原地。

幾乎在瞬間,藺绮調轉方向,重新回到原來那條路。

她将餘下所有靈氣灌入收光劍,循着來路往回飛。

耳邊是呼嘯的風和潮濕的水汽,清清爽爽,冰冰涼涼,擦過藺绮的側臉,只半刻鐘,視野內,出現蝕金窟劍陣的微弱金光。

這一次,青年出現的速度明顯慢了。

藺绮沒有按它設想中的軌跡走,找藺绮的蹤跡,也需要一點時間。

它站在離藺绮幾丈遠的地方,竟笑起來,它垂首,舔了舔幹澀的唇角,青年毫不吝啬自己的誇獎,溫言細語道:“妹妹,真聰明啊。”

“你真得很麻煩,沒有符,也很麻煩,”它抹幹自己手上的血跡,眼皮子耷拉着,它終于厭煩起來,“你這麽不乖,真得讓我很為難啊。”

“到此為止吧,妹妹。”

藺绮沒有理會它。

她像是沒看見青年一樣,禦劍直奔正前方,在它不滿的目光中,收劍入手,瞬間挽了個劍花,往這鬼東西的胸膛刺了一劍。

一系列動作極其連貫漂亮,只發生在瞬息之間。

“噗嗤”一聲,血水混着黑霧流出來。

藺绮再也堅持不住,眼前發昏,她連拔劍的力氣都沒有,向前踉跄了幾步,倒入一個清冷懷抱。

年少時的姐姐,身上還沒有清苦的草藥氣。

意識昏沉間,藺绮感受到一種冷調的清香,像月光下松軟的雪地、湛藍湖面浮起的碎冰。

漂亮小貓已經很疲憊了,她把腦袋埋在少年肩窩,語氣又軟又糯,聲音輕輕的,有點委屈,告狀說:“它欺負我。”

密道入口,青年模樣的魔物幽幽立在那裏,它盯着藺绮和藍衣少年,眉梢浮起清淺笑意,它輕啧了聲,語氣陰冷晦澀:“他很快就來了,你們這樣,我真得會很頭疼啊。”

少年皺眉,完完全全忽略了它,林清聽伸手把藺绮攬在懷裏。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看着漂亮小貓身上一堆流血的傷口,他的心情就不是很愉快。

雖然這只喜歡穿紅衣裳的漂亮生物有很多壞毛病,諸如膽大包天、目無尊長,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欺負的。

再者說了,若是人人都能讓她不開心,豈不是顯得自己很無能。

少年擡眼,那雙冷淡的淺藍色瞳仁,如琉璃翡翠般。

青宮劍被他拿去鎮壓劍陣了。但神器譜第一的收光還在。

他五指微微收攏,淺藍色靈氣便在瞬間化作無數條細密的絲線,藍線穿空而去,一下就将收光卷回來。

他握住收光劍柄,化神境的威壓悉數灌入收光,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冰冷劍氣如接天潮水般洶湧拍去。

少年攏了攏衣袖,織錦藍衣招搖而擺,漂亮小貓埋在他肩窩,他也不敢亂動,手上動作很收斂,散出去的靈氣卻洶湧澎湃,每一絲都竭力彰顯他的不虞。

他看着藺绮的傷口,抿唇,有點不開心,随手掐訣,将收光化作劍陣困住那只青年模樣的魔物。

少年空出一只手,捏了捏漂亮小貓的耳尖,冷哼了一聲,語氣矜貴且郁悶:“你為何理所當然覺得,我會救你呢。”

少年伸手順了順藺绮的長發,訓斥道:“麻煩精。”

小麻煩精眨了眨眼睛,她渾身上下都疼,意識更是更漿糊一樣。

昏昏沉沉間,她聽見自己迷迷糊糊道:“因為姐姐很喜歡我。”

“你也很喜歡我吧,師兄,”意識恍惚的時候,依賴姐姐的本能便被無限放大,她趴在少年肩頭,尾音綿軟,思緒如潮水一般來回沖刷,模糊間,她含混又喊,“姐姐。”

那一瞬間,林清聽想的是,真該死,她喊姐姐的時候,他竟然覺得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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