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熟稔地輕輕将她抱起, 走到一處角落,将她小心放下靠在牆面上, 看着她沉睡的面容,他伸手替她捋了捋耳邊垂下的長發, 輕聲笑道,“等我回來。”
帝君起身準備離開,卻又頓了頓腳步,轉過身在她身邊設下了個結界,淡淡的光暈輕柔地籠罩着熟睡的鳳七七,見她睡得安穩,帝君這才轉身離開。
黑暗中一顆金色的丹珠正在一片漆黑的虛無中散發着淡淡的光芒, 帝君走到這顆丹珠面前,擡眼靜靜凝望着它,淡淡的光暈落到他臉龐, 映着微光的眼眸深邃墨沉。
“缗和神上,是您嗎?”空中傳來神木的聲音。
帝君微微一笑, “是我。”
上古之時, 天地玄黃, 宇宙洪荒,一片混沌之象,是以天道孕育衆神, 以塑天地清明。
每一個神初生之時,都會為自己種下一顆樹,一顆以自己的名字取名的樹, 他們稱之為“印绶樹”。
此樹與神同生,與神同滅,只要神一俱滅,其印绶樹亦會随之凋零,成為一截枯木。
神與仙不同,仙有仙骨,神一旦俱滅,便會化作這天地間的一縷虛無缥缈的清氣,其餘的,什麽也不剩下。
不庭山的神木便是帝君的印绶樹,與他同生,亦叫缗和。
帝君看着眼前的金色丹珠,伸手将其摘下握于手心,輕輕摩挲着它光潔的表面,眼睫輕垂,淡笑道,“我們活了太久了,是時候離開了。”
黑暗裏傳來神木似乎解脫的聲音,“好。”
帝君看着手中的丹珠,輕嘆一聲,“這數十萬年,苦了你了,可會怪我來得太遲?”
“與您共生,是我的宿命,亦是我的榮幸。我很高興,你也終于能夠解脫,已經三十萬年了啊。”
帝君緩緩閉上眼,“是啊,已經三十萬年了,太久了,也太累了。”
“神上,”空中傳來一聲呼喊,帶了些憂慮語氣,“為何我感受不到您的欣喜,您可是對這世間還有留戀?”
帝君面色一震,睜開眼,一抹淡笑于唇際漾開,“怎會,死之一字乃我最大願望。”
“如此便好,只是……”四周無聲,卻似有嘆息,神木的聲音緩緩想起,“小木本應與神上同生共死,如今卻要先走一步了。”
帝君輕撫手中丹朱,溫聲道,“你且先去,我随後便來。”
“好。”一個好字,不輕不重,不喜不悲,卻滿滿盡是解脫。
語落,帝君手心丹珠便漸漸一點一點暗淡下去,直至無光。
帝君漸漸收攏手心,将此丹珠緊緊握在手中,他緩緩閉上眼,黑暗漸漸将他神情湮沒。
鳳七七睡醒抹了一把嘴邊的哈喇子,睜眼瞧見一片白淨衣袍,順勢便将手上沾着的口水在這衣袍擦了個幹淨,目光再往下,是一雙白靴,瞧着還有些熟悉,這不是……帝君的靴子!
鳳七七驚得雙手在地上胡亂一撐忙忙起身,頓時睡意全無,縮了縮腿悄悄退到一邊,理了理耳邊的亂發想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把帝君的腿當枕頭這也太大逆不道了,要是讓天庭上的那些朽木老神仙知道,還不把她擰去誅仙臺劈上幾道天雷。
正當鳳七七轉動眼珠偷偷瞟着帝君的時候,帝君卻便開了口,“睡醒了?”
鳳七七僵僵點頭,“睡醒了。”
帝君睜開眼站起身,“我們該走了。”
“什麽!”鳳七七睜大眼睛,滿目震驚,“我們就進來睡一覺就走?”
“嗯。”
“……”鳳七七無語凝噎,心中暗嘆,帝君口味略重啊,竟喜死人堆裏睡覺。
但她還是抱有懷疑的,覺得此行定沒這麽簡單,遂又試探的問了一下,“真的不用做些什麽?”
帝君淡淡看了一眼周圍的枯骨,“這裏除了死人還是死人,能做什麽?你想在這兒與這些死人長相厮守?”
鳳七七當即抽風般搖頭。
“那還不走?”
鳳七七皺了皺眉,哭喪着臉看着帝君,“可我們要怎麽走?您不是說在這裏神仙也沒有辦法用靈力的麽?”
“我說的是一般的神仙。”帝君挑眉看她,“小七,你覺得……我像一般的神仙?”
“……”
鳳七七真覺得自己快被帝君折騰瘋了,好不容易打完怪爬上山,帝君還差點兒丢了老命,結果上了山頂又被莫名其妙的丢進了這個黑咕隆咚的樹洞,可來了這裏,她就打了個噸兒,帝君便說要走,這不折騰人嗎?
鳳七七琢磨着,帝君一定趁自己打瞌睡那會兒自個兒把所有事都背着她偷偷幹完了。鳳七七又不明白了,那帝君還帶着她幹嘛?
她頂多也只能當個拖油瓶,大多時候還只能靠帝君他老人家抱着摟着才能逃脫小命。
她現在越來越好奇帝君到底為何要選中她?她原以為帝君是因她身份與美貌,但明顯帝君并不在意這些,她也不是沒問過帝君這個問題,帝君卻用她額心印記好認糊弄于她,明顯并不打算告訴她實情。
帝君每到一個地兒,一個地兒就要死人,現在她都有些開始擔心帝君是不是真瞧上她這條小命了,想起昨夜帝君說要取她的心,她頓時打了個激靈,帝君他不會說真的吧!
很多時候鳳七七覺得自己都無法分清帝君到底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但盡管如此,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帝君有種沒來由的信任感,只要在他身邊,她就會莫名感到心安。
或許是因為帝君是上古的神祗,是很厲害的神仙,也許只是因為他是帝君。
她與他的相處只有短短的幾月,但這幾月裏她真的很開心,陪他走過了許多地方,看到了許多風景,見了許多動人的故事,還吃了許多從未吃過的美食,雖然她不知道帝君到底要去到哪裏,又要做什麽,但她仍願意陪帝君一直這樣走下去。
若非她陪伴家人的時日太短,她願意就這麽陪帝君一直走下去,看遍這世間萬象百态,人情冷暖,嘗遍人間酸甜苦辣。
帝君曾對她說過,人心難以看透,離她越近的人傷害她也便越容易,讓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他。雖然她不知道帝君偏偏讓自己陪他一起到底意欲何為,但她還是相信帝君,相信帝君不會傷害她,正如單洛在教霜涼使用短刀時在她沒有防備時奪過了她手中的短刀橫在了她脖子上時,霜涼說因為是他所以她沒有防備。
鳳七七想,她也是如此,因為帝君是帝君,所以她信他。即使以後帝君真做了傷害她的事,她也只能認栽了。帝君是神,是守護蒼生的神,所以她相信帝君做任何事一定有他的理由,若一日,他因蒼生而舍棄她,她不會怪他,就像霜涼到最後也不曾怪過單洛一樣,即使有怨恨卻從未責怪,她又想,單洛他一定也是喜歡霜涼的吧。
想到這兒,鳳七七忽的一愣,臉刷的就紅了,趕緊捂住自己的臉不讓帝君看見,心中一陣害臊,她怎麽能把她自己和帝君與霜涼單洛比呢,真是,帝君又不會喜歡她。
帝君疑惑的看着她異樣緋紅的臉頰和別扭的表情,皺了皺眉心,“你臉紅的意思是……”
聽到帝君的聲音鳳七七擡起頭看着他,便聽他略有遲疑的道,“你是要在這兒跟這些死人長相厮守?”
鳳七七臉色立馬更紅了兩分,卻是因憤怒所致,“誰要跟他們長相厮守!喜歡死人的又不是我!”
“那你還愣那兒做什麽?”
“我不愣這兒能愣哪兒啊?”鳳七七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帝君你,我就是個一般的神仙。”
帝君搖頭輕笑,走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腰身便向上飛去,“那便抱緊我。”
鳳七七一聽,立馬手腳并用像八爪魚一般纏上帝君,帝君微微一愣,頓了頓,道,“你……這是做什麽?”
“不是帝君你讓我抱緊的嗎?”
“可有用腳抱人的說法?”
鳳七七嘿嘿兩聲, “我這不是怕帝君你手滑嘛。”
“……”
鳳七七擡頭看到漸近的洞頭,趕緊催促帝君,“帝君,快點,快點,趁它張着嘴趕緊飛出去,等下他閉上嘴咱們又出不去了。”
可帝君仍是不緊不慢地飛着,直到飛出了洞口,鳳七七都沒見神木把嘴合上,她就奇怪了,理應說他看到被自己吞下去的人又跑了出來不應該一巴掌拍死嗎?!
哦,對了,他是沒有眼睛的。
待帝君飛出去了挺遠的時候,鳳七七回過頭去看身後的神木,在他粗壯的樹幹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兩道淺淺的溝壑,似初生嬰兒還未睜開的眼睛,雖然這神木把他們給吞了,但她還是有些替他感到高興,再過不久,他應該就能幻化出眼睛了吧,這樣一直活在黑暗裏也挺可憐的。
只是此時的神木卻似沉睡一般,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可是太過安靜了,像是沒有呼吸,死一般的寂靜。
天邊傳來一聲鳥鳴,鳳七七回過頭便看到了正向他們飛來的大白。帝君将她放到烈陽背上,坐在了她身旁,烈陽長鳴一聲,調轉方向駛離了不庭山。
層雲漸漸将神木掩藏,鳳七七未看到在那重重沉雲之後,茂密的木葉正一片片枯萎,凋零。
——————大家可否想念常焱—————
常焱這幾天吃上火了,冒了一臉的痘,整天窩房裏不敢出來見人。
于是鳳七七安慰他道,“別嫌棄你的痘了,要相信哲人說的話:存在即合理!”
說着她指了指常焱的腿,“就像你長個腿出來是用來跑的。”
指着他的嘴,“長張嘴出來是用來吃的。”
指着他的腦袋,鳳七七卻陷入了沉思,“你的腦袋……”
沉思了會兒她忽的眼睛一亮,“哦,對了,你的腦袋是用來長個兒的!”
常焱,“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