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

幼虎哽住了。

它沮喪低頭, 伸舌頭舔自己爪爪上的傷口。

幼虎心中憤憤。

不是說容涯仙尊心懷蒼生嗎,它都快死了!它快死了啊!一條無辜的生命即将逝去,未來翻雲覆雨的偉大妖王即将夭折, 這一位在幹什麽!他在看藺绮畫符!

草菅虎命!!!

它安靜了一會兒, 耷拉着眼皮子。

“呼嚕——”

幼虎把自己卷成一團, 看着眼前認真畫符的紅衣少女,喉間發出微弱聲音,卻是在和容涯商量:“呼嚕呼嚕——”

先救救大爺,她一時半會又學不會。

青年淡笑。

幼虎一瘸一拐往前爬, 挪到藺绮面前:“呼嚕——”

天地靈氣似彙聚于一處。

通靈符複雜,一筆難以勾連,樹枝往前劃時, 地上沙石似帶了千鈞之力。

藺绮很明顯感受到一陣阻滞, 她微微皺眉, 額角冒出冷汗。

這張通靈符能通天地間一切生靈, 想畫出來本就困難, 更何況她還是第一次畫。

正常來說, 第一次能畫出一小部分便已經很了不起,想要熟練畫出來,必得經過千百次練習,領悟其中靈氣流向, 尋其與自然造化相通之處。

不應操之過急,否則便可能反噬自身。

藺绮卻一直沒斷筆,指節叩在樹枝上, 冷汗順着側臉滑下。

她像是被困在一處狹窄的桎梏之中, 無論往哪個方向落筆, 都會感受到一陣極大的阻礙, 藺绮微阖眼,試圖散出身上靈氣,把自己的靈氣灌在樹枝上。

她的靈氣撞上那股無形阻礙,卻像彈在棉花上一樣。

藺绮抿唇,又抽出靈氣往外散,喉間溢出些許血腥氣,她平緩一會兒,将血氣生生壓下。

青年帶笑的聲音落下來:“再抽就把自己抽幹了。”

袖袖小貓有些懊惱:“我只是試一試。”

她找不到這張符靈氣流動的方向,也看不明白它運筆時的趨勢。

清清涼涼的觸感。

一只蒼白清瘦的手覆上藺绮的手背,青年蹲下,烏黑長發順肩垂下。

容涯屈指,點了點藺绮的手,聲音低低的,帶着點細微的沙:“松一些。”

藺绮微微松開手,青年身上清苦的草藥氣漫在空氣中,她漸漸放松下來。

“看見了什麽。”青年溫和的聲音落在耳邊。

藺绮眨了眨眼睛:“符文,只有一半,我畫不下去,有東西不讓我畫。”

“還有呢。”容涯笑問。

還有?

袖袖小貓垂眸,認認真真想了想:“還有土地,枯枝,柿子樹,柿子掉下來了。”

“還有姐姐。”她軟軟道。

藺绮聽見青年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然後說:“此時是誰踩在土地上。”

他的聲音極柔和,像是自雲端傾倒的霧氣,容涯一句一句笑着問:“誰手握枯枝,柿子樹下的是誰,姐姐身邊是誰。”

“此符可通天地間一切生靈,阻擋你的自然也是萬物生靈。”

藺绮微怔。

青年偏頭,眸光垂落,眸底漂亮的薄藍色像是輕柔一陣風,他點了點藺绮的手,說:“你為了讓樹枝往前,将靈氣散出去沖撞,是将你自己和天地生靈相對立,然而你也是衆生之一,而且是極為珍貴的那一個。”

藺绮長睫撲閃,她垂眸。

青年握着她的手,操縱樹枝往回收,他嗓音清溫:“袖袖,你畫符時,除卻天地,應先看見你自己。”

“然後。”他笑着松開手,“去掌控一切。”

清清冷冷的嗓音落下來。

藺绮心尖一顫,她握着枯枝,卻沒有再往前畫,也沒有再抽自己那所剩不多的靈氣。

她安靜阖上眼,感受着周遭靈氣湧動,細心探出神識。

神識觸及泥土,觸及風,觸及樹上飄搖的枝桠,她從天地間一絲絲将靈氣收攏,彙聚在枯枝上。

一筆落下。

“轟隆——”

天上雷雲壓陣,狂風乍然,自山巅浩蕩奔來,剎那間如山呼海嘯萬馬奔騰。

藺绮睜開眼,地上的符文一筆貫通,金色光芒浮在符文上。

旁邊頹喪倒在一邊的幼虎驚恐地睜大眼睛。

藺绮起身,将地上的符文随手拍向幼虎,擡眼看天上黑壓壓的雲層。

“呼嚕呼嚕——”

卧槽雷劫——你不是練氣嗎練氣突破怎麽會有雷劫啊啊啊你是怪物嗎!

這是藺绮第一次聽見幼虎的聲音。

它的聲音脆生生的,帶着點稚氣。

藺绮沒想到自己會突破。

幸而築基的雷劫尚算寬容,一道白光細若銀蛇,只在片刻間沒入藺绮的身體。

藺绮只感受到渾身一陣酥麻。酥麻過後,周遭充沛的靈氣不斷湧入靈池。

待到風止雲散。

藺绮感受到體內充沛靈氣的瞬間,就下意識去看姐姐,袖袖小貓腳步輕快跑到青年身邊,撞入容涯懷裏,像撲進軟和的草木清香之中。

容涯倚着柿樹的樹幹,眉目含笑攬着她,溫和颔首:“袖袖,恭喜築基。”

她的符道本無所謂築基與否,但是築基後,依托靈池裏漲出的一大截靈氣,她的劍道也會強勁一大截。

此時天上已經放晴,剛剛黑雲壓境的場面仿佛如夢一場,晝光清明,秋日的日頭涼如水。

藺绮眉眼彎起,同時又有些疑惑:“我以前從來沒有靠符道突破過。”

“入道之後,便不拘什麽形式,能力夠便能突破了”容涯說。

“為什麽我不能以符術入道。”藺绮又問。

“因為你的符術在五行之外。”容涯散漫說,他思忖了一會兒,又道,“這種符道失傳許久了,現下少有人知道,不必在意。”

“呼嚕——”能不能給大爺治傷,大爺快死了。

幼虎弱弱趴在藺绮腳邊,爪爪拍了拍她的裙擺。

藺绮這時才記起幼虎,問道:“誰要捉你。”

虎崽崽眼珠子轉轉,迷茫地搖搖虎頭:“呼嚕。”看不清,是一堆穿灰衣裳的壞人。

“烏山。”青年漫不經心道。

他垂首,随意在指尖劃開一道小口,鮮血順指尖落下,滴落在幼虎身上。

原本灰撲撲幼虎瞬間變了模樣。它身上的翻出血肉的傷口一點點愈合,灰糟糟的皮肉上生出新的純白毛發。

幼虎情不自禁睜大了眼睛。

只一眨眼的工夫,幼虎就從狼狽不堪,重新變得風光神氣起來。

幼虎在青年腳邊激動亂竄,像是看着一顆千年老山參。

這一瞬間,藺绮覺得自己姐姐比斛靈仙草還要像斛靈仙草。

她心裏一沉,抿唇。

“在想什麽。”容涯嗓音輕柔,笑着看她。

“你的血為什麽能讓傷口瞬間愈合。”袖袖小貓皺眉,她伸手握住容涯那只劃了口子的手,有些不高興,“不能讓旁人知道。”

一顆斛靈仙草都能讓那麽多化神争搶,若是讓旁人知道姐姐的血有這樣奇異的本領……

藺绮只想到這個可能,便覺得毛骨悚然。

容涯說:“大抵是因為我修為不低。”

“鮮血裏會帶有一個人的靈氣,不止是我,其他許多人也能做到這樣。”青年看自家祖宗抿唇皺眉的小模樣,莞爾一笑,溫聲道,“你現下去往林守身上割一刀,他的血也能拿來治傷。”

“那也不能讓人知道。”藺绮郁郁開口,她眉眼下壓,剛剛築基的歡愉現下都消散了,“不能割自己。”

容涯聞言被哄笑了,他點了點藺绮手上被她自己劃出來的傷口:“祖宗,你說我?”

“哼——”

袖袖小貓冷哼一聲。

“好吧。”容涯有些無奈,又覺得自己确乎應當以身作責,省得這小混賬整日往自己身上添傷,“我知道了,先放開。”

“不放。”藺绮理直氣壯。

青年垂眸看她。

“暖一暖。”袖袖小貓握着他的手,軟軟道,“你手太涼了,要暖一暖。”

容涯輕笑一聲。

此時樹上柿子晃蕩,青年擡頭,透過稀疏枝桠,望了眼湛藍的天:“仙門大比應當快開始了。”

***

正午,臨雲宗。

主峰後山的演練場上,彙聚了一群服飾各異的仙門弟子和各地散修。

天上旗幡順風擺動,鳴鼓聲不絕于耳。

空曠壯闊的場地上,人流喧嚷不絕,中間是一條長長的漢白玉石道,石道最前方是一處高臺,高臺上坐着三大派和烏山的各位仙門長輩。

四周是看臺,看臺上亦坐着不少仙門弟子。

藺绮站在人群中,懷裏抱着雪白幼虎。

她環顧四周,在看臺上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想找的人。

“在找誰。”她身邊,一青年披了件黧黑長袍。

兜帽下,一縷長發自左肩散下,天青玉耳墜映着清和晝光,熠熠生輝。

仙門大比前簡直是化神紮堆,容涯到底不放心袖袖一個人來,故而随意披了件隐匿氣息的法衣,跟在她身邊來了臨雲宗。

“找藺輕梨。”藺绮聲音軟軟的,她輕輕撫了撫幼虎的脊背,說,“我要讓她知道我築基了。”

青年還沒問緣由。

袖袖小貓就不大開心地哼了一聲:“她說我不求上進。”

容涯覺得袖袖這副樣子可愛的要命,他情不自禁笑出聲。

離秘境開啓還有半個時辰,藺绮靠在姐姐身上,低頭擺弄雲鏡。

“二位,壓一注嗎。”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

藺绮擡頭,看見一個穿藍衣的中年男人,男人笑得和善,藺绮問:“壓什麽。”

“壓榜首啊。”

男人把她帶到一個賭桌前,賭桌擺在看臺上,周圍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不乏臨雲宗的弟子。

若放在平時,臨雲宗裏出現賭桌早被戒律堂給端了。但仙門大比時,宗門對這種事的管理卻并不嚴格,長老們有意讓弟子們放松放松,便随他們去了。

藺绮抱着雪白幼虎,站在賭桌側面,饒有興趣地看了眼賭桌上擺着的靈石。

“姑娘,玩一玩兒?”男人側看藺绮一眼。

賭桌四周的人注意到這個陌生的紅衣少女。

“美人兒散修啊。”一個略帶調笑的聲音響起來。

藺绮擡頭,對上一雙略帶侵略性的目光。

對面的男人二十五六歲,唇紅齒白,面容陰郁,他穿一身黑色錦袍,折扇阖上敲了敲掌心。

“難得看見如此絕色。”

他的眼神黏在藺绮身上,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男人笑道:“妹妹從哪兒來,要是沒有門派,不如進雲海天州啊,我們雲海天州就喜歡長得漂亮的。”

周圍下注的人紛紛安靜下來。

雲海天州掌門之子秦顯,身份尊貴,卻殘虐成性,他慣愛美人,尤其喜歡收集美人眼珠。

衆人心中唏噓。

散修無門無派,無異于漂泊浮萍,對上三大派之一的千金公子,哪有反抗餘地。

他們看着賭桌一側的紅衣美人。

那少女懷裏抱着一只雪白幼虎,袖擺處有灑金紋樣,那雙手纖細瓷白,輕輕撫着幼虎的皮毛。

柔順的烏黑長發垂下,一部分用紅繩束起,紅繩後繞着一顆銀白鈴铛。

輕暖的晝光落在她纖長細密的鴉睫上,少女眉眼稍揚,清透漂亮的瞳孔裏,似有桃花潋滟。

她衣着不算簡素,皮膚也冷白無暇,像上好的美玉。

料想亦是好人家的姑娘,興許也是家裏千寵萬寵養大的。

可惜。

撞上雲海天州這位公子,實在可憐。

紅衣美人一直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也不知是在害怕,還是聽說了雲海天州的名頭而心生仰慕。

“咳——”

有人出來打圓場:“興許美人已經有門派了,下下下,下注。”

這話自然沒幾個人相信,若有門派,在這種時候都該穿上弟子服了。

秦顯自然也知道不可能,他眉頭一挑,饒有興味地看着藺绮。

賭桌四周死寂。

就在這時,紅衣少女開口,她絞着眉頭,似有些疑惑,側倚着她身後那個穿黑衣的人,聲音軟軟的,若有所思:“秦羅衣的賠率好低。”

“秦羅衣?”

清清冷冷的聲音,卻很輕柔。

在一群人的目光下,他們兩個就這麽旁若無人地交談起來。

紅衣少女的聲音溫溫軟軟,一聽就很乖:“天行榜第二呢,很多人都猜她這次能得榜首。”

“真可惜。”她眉眼彎彎,蹭了蹭她身邊的青年,很嬌氣,“我這樣厲害,榜首肯定是我。”

衆人:“……”她好狂。

秦顯微微眯起眼睛,他喉間滲出一絲輕嘲笑意:“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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