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開始
她走了很久,到了很多地方,但都沒有停留。最後經過福來鎮的時候,看着那刻着“福來”二字的石碑駐足很久。
福來福來,這裏真的是福氣的聚集地嗎?
那就在這裏停下吧。
“這家酒肆,是要轉手嗎?”那個女人問。
一個中年男人轉身,見到那個眼中滿是死寂的女人。
“是的,生意基本都在州府去了,這裏準備賣了。這位姑娘是要買下嗎?若是錢能一次性付清,我可以便宜點兒。不如我帶你進去看看吧。”
這酒肆規劃并不算很好,後院有一塊空地荒廢,若是擴近前院,那就能多擺十幾張桌子。
但女人喜歡這塊空地。
“我喜歡這裏,我要在這裏種上各種各樣的花,在二樓推開窗就能看見。”
那男人欣喜道:“姑娘這是?”
“這酒肆我買了。”說罷,她給出一袋銀子詢問:“這些錢夠不夠?”
“當然夠當然夠,我這就把地契給你。”
她買下了酒肆,重新請人修整一番,年後便挂牌開業。
無憂樓。
她是無憂樓的老板,莫旭,人稱旭娘。
“美人姐姐。”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叫住旭娘,旭娘不知道是在叫自己,于是并未理會,直到袖子被拉住,旭娘這才回頭。
她看着無憂樓門外站着一個瘦弱的女孩兒,濕漉漉的眼睛不安的看着自己,察覺旭娘回頭,立刻松開那髒兮兮的雙手。
“有事?”旭娘問。
“美人姐姐,可不可以求你給點兒吃的,我好餓。”聲音細弱的像一只剛出生的小貓,不知道是餓太久沒有力氣說話,還是因為太過害怕。
雖然眼前的孩子很可憐,但是旭娘聽後只是笑笑,并沒有讓人給她吃的。
她擡手指了指無憂樓道:“這裏是酒肆,客人吃飯的地方,不是做善事的庵堂。而且福來鎮的酒肆又不止我這無憂樓一家,你為什麽不去別處乞讨,偏來我無憂樓,是看無憂樓老板是個女人,比男人心軟是好說話嗎?”
面對旭娘一連串的問題,女孩兒有些懼意,不敢再祈求食物,腳步連連後退。
“不是的,我只是剛好走到這裏而已。”
聽這話後,旭娘又笑了:“是嗎?那看來也是緣分。”
小女孩兒怯生生的看着旭娘,不敢說話,旭娘突然蹲下來問道。
“你父母呢?”
“已經去世了。”
“那你叫什麽名字?”
“丫頭。”
“想吃飽飯嗎?”
女孩兒點點頭。
“那就跟着我吧,以後別乞讨了,到無憂樓來做事,不過我這裏新開業,很忙的。”
“我不怕辛苦,只要美人姐姐能讓我吃飽飯。”
“不用叫我美人姐姐,叫我旭娘就好。”
旭娘微笑,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但似乎害怕自己髒亂的頭發弄髒旭娘的手,女孩兒下意識的躲開了。
“既然跟了我,以後總不能一直丫頭丫頭的叫,也要有個新名字才行。”
“也要?”
“嗯……開端伊始,從現在開始,你就叫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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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人的好壞,不是以性別和年齡來區分的。
旭娘運氣不好,遇上一個壞男人,叫她傷身又傷心。花了兩年的時間,險些喪命的代價,才抽身出來。
端月也遇上一個壞男人,但幸好她只用幾個月,就看清了江陵的為人。
“若我早些聽旭娘的話,便不會有後來的事情。”
端月趴在床上,暮月仔細的替她後背的傷上藥。看着那傷痕累累的身體,暮月都忍不住落淚。
“可你親自去撞一撞這南牆,只怕永遠不會後悔。我強行留你,也只會得你滿心怨恨而已。”
旭娘緩緩走入房中,說話的語氣再次恢複平靜,平靜的讓人覺得她根本不在意端月的遭遇,冷漠的似乎是在嘲笑端月自作自受。
端月吸了吸鼻子,把臉轉過去不讓旭娘看見。
看着暮月替她上藥,旭娘眼中終究還是流露出不忍。
“江陵究竟對你做了什麽?”
端月咬牙默默落淚,不敢回答。
旭娘有些怒意,語氣也變得生冷:“事到如今,你還要替他遮掩不成?看來我就不該心軟讓你進來。免得将來江陵找你說兩句好話,你又忘記一切跟了上去。暮月——”
旭娘轉頭對着上藥的暮月道:“別白費力氣了,給她收拾收拾,送她出去。”
“旭娘……”
暮月想說情,而端月終于忍不住,不顧傷勢連忙從床上下來跪在旭娘面前,左手扯着她的裙擺道:“旭娘,我真的知道錯了,決計不會在和江陵有瓜葛。你說得對,是我識人不清,錯把魚目當珍珠。”
端月說的聲淚俱下,但旭娘似乎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和他離開福來鎮後,前一個月江陵對我确實很好,可是很快就暴露本性。他說做生意要錢,我就把我的錢都給他,後來我才知道他都輸在賭坊。最後身無分文,他将我賣入青樓……”
聽到這裏,旭娘眉頭緊蹙,袖中的手已經握緊了拳頭,暮月也是一臉震驚,想不到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江陵,盡是如此敗類。
“他知道我會武功,所以給我下藥之後,專門和青樓的人打了招呼,對我嚴加看管,我反抗不從,就被他們打斷一只手。”
端月說道這裏,旭娘才發現端月一直用一只手扯着她的裙擺,整個右手都是無力的垂在身邊。
端月一直沒說,暮月也一直沒有發現,這下她才去拉扯端月的右手,發現毫無力量。
暮月咬牙:“他怎麽敢!”
端月哭的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但她絲毫不敢放開旭娘,生怕旭娘怒其不争,要将她趕出無憂樓。
“我假意服從,養傷期間才找機會逃出來。旭娘,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不要趕我走……”
暮月也捂着嘴替端月求情:“旭娘,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冷血之人,你就原諒端月姐姐吧。”
端月淚眼婆娑的擡頭望着旭娘,旭娘終于忍不住蹲下來,替她擦去眼淚安慰道:“你是旭娘的孩子,旭娘怎麽會趕你走呢?好生養傷吧,若是江陵趕來無憂樓鬧事,有旭娘在呢!”
旭娘不知道于歸什麽時候回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機會回去梵天谷的百花川,更不知道就算回去,族長、長老和父母他們原不原諒自己,族人們待不待見自己。
但是端月有退路,她不想和自己一樣,不顧阻攔離開的端月,認識錯誤,反省錯誤以後,也在後悔和愧疚之中度過。
“玄月,令聞可有來信?”
玄月掰着手指頭數了數,這才說道:“還沒呢?不過上次來信說,在盛京一切安好,讓我們不必挂念。”
旭娘點頭嗯了一聲,低聲喃喃道:“也不知道令聞是否高中啊。”
玄月扶着旭娘坐在院子的搖椅上:“今日天氣好,旭娘在這裏曬曬太陽,我給你準備些茶點。”
旭娘捏了捏玄月的臉頰道:“還是我的玄月乖啊。”
院子裏只剩下旭娘一人,和那在春日逐漸盛開的百花。
這靜谧的環境叫旭娘覺得有些孤寂。
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于歸遲遲不歸,她什麽都不能做,此時施展玄力,無異于自盡。
可是與其什麽都不做,感受着玄力一日一日消失浪費,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很快,旭娘請了一個大夫給端月診治,那大夫摸摸花白的胡子,竟說端月的手有救,讓她不必擔心。
端月自己都愣住了,但是有大夫這樣說,端月自然也開心。
而後不久,端月那毫無知覺的手當真恢複如初,但是原本有所好轉的旭娘,身體再次倒下。
“旭娘,是因為我的離開傷你的心了?所以你才病倒的嗎?”
端月捧着藥在旭娘床邊哭着詢問,旭娘只是笑笑,輕輕地搖頭。
“端月,暮月和令聞,你們三個在無憂樓年紀最長,你們可以自力更生了,可是其他人還不行。假如我去了,無憂樓需要一個人打理。”
“旭娘你不要說胡話!”暮月抹着眼淚大喊。
旭娘很平靜,平靜的很是反常。
“我雖然一生無兒無女,但是對于遺産這個問題,卻也真的讓我頭疼,不知道該叫你們誰來繼承這無憂樓。若是每個人一起管理無憂樓,沒一個主心骨,弟弟妹妹們又還不懂事,萬一受人蠱惑,跟你們反着幹該怎麽辦?”
“旭娘你不要說這些,你好好吃藥,會好起來的,到時候你自己管理……”
旭娘卻不理會哭泣的端月和暮月,眼神有些空洞的望着頭頂的幔帳,自顧自的說着:“若是把這裏賣了,讓你們平分這些錢,你們又沒住處,到時候玄月她們有這麽多錢,不就是任人宰割的目标?且我也不想賣掉這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旭娘——”
“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這就是為人父母的煩惱嗎?他們當初是不是也這樣擔憂我啊?”
“旭娘,你在說什麽?端月,旭娘是不是聽不見我們說話了?”
“你看着旭娘,我去請大夫!”
耳畔是她們急切的聲音,旭娘聽得見,但似乎有些模糊了。
身體的玄力本就在消耗,現在耗費心神替端月治好了手,原本還能活個一年半載的旭娘,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際。
她陷入了昏迷,陷入了一個長長的夢境。
她夢見之際回到了百花川,回到了父母身邊,從來沒有遇到趙程這個人,而是一直和自己的小夥伴一起好生修行,和嘴欠的百花扶柳一起打鬧,看着百花扶柳成為長老,而她自己也成為百花川的護法之一……
可惜啊可惜,一切都是夢,她回不去了。